第二十二天
2008.11.12 星期三 晴
瓦拉納西
阿格拉在北方邦的西南角，瓦拉納西在北方邦的東南角，兩地相距5百多公裏。
5:50到瓦拉納西火車站，6:10到旅館。
在旅館屋頂平台上用早餐，樓底東幾百米外就是浩浩蕩蕩的恒河。
拉吉照例還要等2個多小時才帶大家出去，於是我也照例獨自先行，7點不到就出了旅館。
瓦拉納西至少有3千年的曆史，是世界上持續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七世紀時唐僧玄奘和尚曾來此朝聖取經，他在《大唐西域記》描述這裏“天祠百餘所，外道萬餘人”。馬克•吐溫訪問這裏時，形容它“比曆史更古老，比傳統更古老，比傳說更古老。它看上去比所有這些加在一起還古老”。
孤星出版社發行的《印度》導遊書如此介紹瓦拉納西：
“在印度，沒有什麽地方比流經瓦拉納西的恒河河邊的那些沐浴階台更多彩、更具魅力、更富靈性了。這座濕婆創造的城市是印度最神聖的地方之一，印度教朝聖者們來這裏的恒河洗去他們一生的罪孽，或火化他們的親人。瓦拉納西……向來是辭世的首選之地，因為死在這裏就有擺脫陰陽輪回的希望。這座城市是印度教世界的心髒，是物靈兩界的交會點，而恒河則是救贖之河，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世世代代的永恒的希望。這是座神奇的、但有時會令人不知所措的城市，那些與生死直接有關的最私密的儀式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在這裏的階台上。”
這段文字讓我滿心好奇。
恒河貼著瓦拉納西老城區的東緣畫出一條從東南往西又往東北的新月形。這段河流的西岸從南到北有20多個主要的沐浴階台（瓦拉納西共有80餘個階台），其中大多跟印度教傳說有關，許多分屬不同教派所有。旅館下不遠前方的Assi是主要階台中最南端的一個。
Assi階台南有一大片泥灘，泥灘一角豎著幾根4、5米高的竹竿，每根竿子下部都吊著個竹籃。不知這些竹竿竹籃的含義，但它們在晨曦裏製造出一種虛無雋永的意境。
恒河
附近灘上仰麵躺著個河泥堆捏成的粗糙的神像，我想應該是代表濕婆吧，其五官已經消失，信徒們在其頭部和軀體上留下的花瓣零亂而尚未成泥。
河裏有人在洗滌靈魂兼洗滌皮囊，一舉兩得。河邊有人洗衣服，盡管在這淺淺的烏黑的泥水裏，能洗掉的恐怕隻是汗臭。更多的朝聖者在泥灘上或站或蹲，說不清在幹些什麽。
從Assi起石板階台聯綿不斷，幾十米寬，矮則5、6米，高則數十米。階台上方建築高低起伏，以土黃和赭紅色為主的寺廟靈塔旅館民居雜陳。
恒河邊
一個老漢站在階台邊朝東合掌祈禱。一個男人在階台頂端石壁前撒完尿後轉身，手裏甩著他那玩意兒。兩條黃狗衝著恒河作苟且之事。
恒河邊
岸邊泊著許多漆成紅紅綠綠的舢板。艄工見到我就高聲招呼要帶我去水上遊。
河上已有載著趕早的遊客的舢板。還有往返於兩岸的渡船。
3、4百米以外的東岸河灘上似乎空無一物。據說雨季時河水水位至少要比目前高2、3米，眼下能看到的對岸的河灘到時候多半都會淹沒在水下。那時的恒河可能就象洞庭湖那一帶的長江，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橫無際涯了。
走過6、7個階台後，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有個15、6歲的小夥子前後左右層層疊疊披掛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背包和手提包，慢慢走在他的臨時雇主—7、8口人的一夥—後麵。
兩個階台上鋪著幾十張床單和薄毯，階台底部幾個洗衣工踩在水中忙碌。不用搓板，也不用木棍，他們的去汙辦法是在布上塗了肥皂後象掄大錘砸石頭那樣一下又一下把床單和薄毯掄起狠狠地砸在專設的平滑的石板上。
昨天在阿格拉月光花園外的馬路上，我想不出什麽人從什麽地方收集到那麽多五光十色的莎麗，而這裏的床單和毯子必定是城裏的那些旅館委托清洗的。說不定鋪在我床上的那條床單昨天就攤曬在這裏的什麽地方。
恒河邊
瓦拉納西的主要階台中有兩個專用於火化屍體。我走到的第一個叫Harishchandra階台。
階台一側的平台上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壘著幾米高的木柴堆，另一側就是灰黑的火化場。
焚化用柴
這輩子看過無數電影，許多忘得一幹二淨，卻一直記得兒時看過的一部叫《章西女皇》的印度電影，那女皇因武裝反抗英國東印度公司而犧牲，火化前全身素裹，身上和墊在身下的白布上撒滿鮮花。
這裏的火化不帶絲毫浪漫，好象也不顧及死者的尊嚴。我看到一個橫豎交叉而成的齊胸高的方形柴堆，柴堆的中間露出兩條赤裸的小腿。沒有潔白的裹屍布，更沒有鮮花。我不敢繞到另一頭去看看腦袋是否也露在外麵。還沒點火。周圍站著幾個人，不知是死者家屬還是隻有賤民才會當的燒屍工。空氣中有股異味，不強烈，但足以讓我退避三舍。
從燒屍階台上麵繞過時看到狹窄小巷裏賣柴地方的幾堆木柴和碩大的天平。用不多不少的木柴焚化一具屍體是門藝術。焚屍師傅根據屍體的大小肥瘦向死者家屬建議用柴的分量。木柴的價格因品種而異，最昂貴的是檀香木。
瓦拉納西最大最熱鬧的階台叫Dasaswamedh，階台上張燈結彩，階台中兩座粉紅色的圓塔上畫著巨大的濕婆像，階台前的浮躉上每天天黑以後都有法事表演。這裏和它兩邊的階台上有好多朝聖者，其中少數在寬衣解袍，做下水準備，多數隻是坐著或站著，或許在等太陽高些，河水暖些。
Dasaswamedh階台
幾個工匠在打造一條舢板。他們采用的工藝和工具也許比這些階台有更悠久的曆史。
附近的眾多法師（或算命先生？）身邊都不缺顧客（或聽眾）。
有群十來人的朝聖者特別引人注目。他們上身赤裸，下身圍裹純黃套裙，光腳，身邊幾個塑料袋和小布兜，個個腰圓背厚、麵闊口方，象夥相撲手。
從Dasaswamedh階台通往高高在上的街區的台階兩邊坐滿了衣著以橘黃色為主的女人和老頭，他們麵前放著銀色的鋁筒，無聲地等待行人的施舍。
喧囂中一個苦行僧仰麵躺在階台邊的石墩上酣睡，他身邊插著的三叉戟上綁著個紅色小鼓。
導遊書上說Meer階台上方有個尼泊爾寺廟，裏麵有帶色情味的雕塑。到了那裏我先從底下往上張望，但看不到貌似寺廟的建築，於是就走到階台頂端，一頭鑽進那些斷然無序、高低錯雜的房舍裏。Meer階台至多3、40米寬，我在階台上方的建築裏以“S”字形往上走了1百多米後放棄了。我實在看不出這片緊緊挨成一團的住宅群裏容納什麽寺廟的可能性。
Manicarnika是瓦拉納西最大的火化階台，在這裏火化是印度教徒最大的榮幸。想來對印度教徒來說，同樣上天堂，在Manicarnika被燒成灰，就象乘空中客車A380的一等倉一樣，是種特別的享受。
這是片寬大的場地，跟Harishchandra階台一樣蒙著層黑灰，但不象Harishchandra那樣能直接走進去。我也無意走近，但很想拍張場地的全景，畢竟是世界火化第一聖地。導遊書上說火化嚴禁攝影。而場地上此刻無煙無火，毫無動靜，最重要的是沒有屍體。我認為我不能算違禁，至多是打擦邊球，不過還是心虛，站在十幾米外的隔壁的階台上，象做賊似的再三觀察四周，確信沒人後才從背包裏取出相機。不料說時遲那時快，相機剛拿在手裏，一條漢子就仿佛從天而降似地突然跳到我麵前，凶狠地吼叫“不準拍照！不準拍照！”吃驚和失望之餘，我趕緊回答：“好，好，不拍照。”回頭想溜。他一把揪住我的手臂，更凶狠地吼叫“二百盧比！”這下我明白了，他原來是專門埋伏在此剪徑打劫的綠林好漢。我使勁甩掉他的手，也裝出副惡狠狠的樣子，“別碰我！”。他大概沒想到我居然也會吼，瞬間沒有反應，我趁機轉身走開。為了把狼狽逃竄掩飾成光榮撤退，我慢慢踱到邊上，嚴肅認真地拍了2張從屋簷石縫裏冒出的4、5個人才能合抱的大樹及其樹根的照片。回頭再看，那人早已無影無蹤。
出門前曾向一個印度同事請教過在印度旅行的安全問題，他讓我一百個放心。而他說的最讓我寬心的一點就是印度即使有痞子流氓，他們也不動刀動槍。多年前在阿姆斯特丹被匕首架在脖子上的滋味是終身難忘的。
從Manicarnika階台繼續往北，我看到陷在水裏、且因基礎不穩而成75度傾斜的小小的有150年曆史的濕婆寺；寺旁走著的渾身炭黑、隻係一條男子運動員用的護身那樣的細布條的長須老漢；一段刷成活潑的淺藍的階台，那淺藍蔓延到附近的一些牆壁，而沒被藍化的那些牆麵裸露著百年陳垢黴斑汙跡；更多的洗衣工和他們涼曬在階台上的衣物；一臥一站歇在一隻羊背上的兩隻母雞；特意寫著“政府批準”的絲綢工廠的路標，仿佛政府＝信譽＝質量＝合理價格；象火化用木柴一樣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壘成一人來高的糞餅堆；以及與最北端的Raj階台為鄰的橫跨恒河的鐵路大橋。
恒河邊
恒河邊
階台上方的建築就總體而言，跟在德裏孟買那些大城市見到的破舊樓房一樣，設計亂七八糟，塗色隨心所欲，門窗朽敗殘缺。與眾不同的一是這裏的房舍依坡而築，因而層次無窮；二是野花野草東一叢西一束，在牆上屋脊隨處亂長；三是不時能見到印度教小寺小廟；四是若幹階台頂端原是城堡的圍牆，故而極其高大結實。
恒河邊
1點左右回到旅館休息。
4點半跟拉吉上船作水上遊。上船前走在泥灘上時拉吉腳底一滑，摔了個仰麵朝天。大胖子一骨碌就爬了起來，居然一點沒事，隻是得回旅館換套衣褲。
恒河邊
河上水流平緩，波浪不興。一個竹架上掛著的幾張漁網是整個東岸唯一的景點。
恒河邊
5點多天黑以後，艄工停止劃槳，專心致誌為我們準備油燈。這是用幹竹葉編成的小碗，碗底鋪層金盞花瓣，中央盛油的小碟裏棉芯火花熒然。
拉吉讓大家許願後把油燈放入恒河。
我依稀記得日本人有把燈籠放進流水的風俗，好象不是為死者上黃泉之路照耀前程送上一段，就是去世親屬的靈魂在一年中某個節日回家探親那晚象燈塔那樣為他們引路，免得他們找不到老家的門檻。瓦拉納西的這套想來是類似的意思。日本佛教引自華夏，華夏佛教源自印度，佛教又是印度教的派生，或許我們正置身於這套儀式的發源地。無論如何，每天都有許多人從這條河出發奔赴天堂。這些油燈足以為他們壯膽鼓勁。何況他們中間難保沒人塵緣未絕，時間久了思親思鄉不能自製，想回來看看，這些油燈就能為他們導航指引。
我不知道此時此地該許什麽樣的願才有實現的機會。雖說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恒河畢竟離長江黃河太遠。我不能誤導了我的祖宗們。因此我什麽願也沒許，盡管還是非常虔誠地從艄工手裏接過油燈，然後小心翼翼地俯身將它放到水麵上。
幾十盞油燈慢慢隨流漂去，幾十點微微顫動的火光，幾十團火光下金盞花現出的桔紅。放眼四望，河裏前後都點點滴滴，閃閃爍爍，漂著同樣的火光，同樣的桔紅。
恒河上
6點左右，我們的船到了Dasaswamedh階台前浮躉舞台的外圍。
Dasaswamedh階台及其周圍被幾組大照明燈照得如同白晝。舞台後的台階上人山人海，舞台前的水麵上舢板擠得水泄不通。舞台上幾個帥哥法師在樂聲中端坐跪拜吟誦然後起立揮舞烈焰燃燒的三角火架，以“火祭”的形式向濕婆、恒河、太陽、火和宇宙表忠心獻愛心。
Dasaswamedh階台
天上圓月高掛。拉吉說明天是印度教月曆8月滿月的一天，光明節的第15天，叫“滿月節”，是瓦拉納西最重要的節日之一，眾神將從天上降臨大地，此刻許多階台上擺著的陶碟小油燈就是對眾神發出的表示歡迎的信號。
第二十三天
2008.11.13 星期四 晴
瓦拉納西－鹿野苑（Sarnath）－瓦拉納西
5:30再一次隨拉吉河上遊覽。
早晨從水上觀賞恒河沐浴階台上的眾生相是到瓦拉納西旅遊的頭等大事。然而船上除了拉吉，隻有喬丹她們、內斯特夫婦、瑞切爾和我7個，那5個年輕人昨晚喝多了，起不來。
幾乎每次跟團旅行都會發生類似的、我永遠無法理解的情況。喝酒就喝酒，幹嗎非得一醉方休，以致徹底主次倒置？
今天船不再在河心蕩漾，而是直接往北劃去。天色灰蒙。沿途階台上路燈明亮。從Assi階台起，哪裏的人都比昨天多了幾倍。等Dasaswamedh階台進入視野時，隻見岸邊盡是船隻，岸上盡是人群。船隻多數載的外國遊客，少數載的印度遊客。一條舢板上坐著群身披橘黃袈裟的和尚，不知來自亞洲的哪個國家。販賣各種宗教性質的紀念品的舢板在遊船中穿梭。
但是沒有人對紀念品顯示絲毫的興趣。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階台。
階台上成千上百的人，最前排的腰以下浸在水裏，他們麵前有幾個小夥子隻有頭冒出水麵，象是在劃水，他們的背後從低往高站了十幾排人，連階台頂端的平台上也人滿為患。
靠前的男人都坦胸露臍，下著三角褲、短褲或套裙，女人多數仍然披著莎麗，也有個別的裸肩裸乳。在水裏的認真洗澡洗頭，或什麽也不幹，隻是默默體驗軀體被聖河滋潤的感覺。沒下水的都在等待，等著前麵讓出空位，等著一台階一台階往下移動。他們中有的還在忙著脫衣，更多的隻是耐心地站著那裏。
雖然沐浴恒河是跟朝聖麥加一樣的純粹的宗教活動，人群中隻有極少數合掌祈禱或往河裏放漂浮的油燈。
沒有警察，沒有保安，沒有人維持秩序，沒有隊伍，同時也沒有爭先恐後、你推我擠、寸土必爭、寸步不讓、嬉鬧爭吵、騷動狂熱。有的隻是約定俗成、自覺自律、彼此尊重、互相禮讓。
那十幾米高的階台被男男女女的莎麗頭巾衣褲包裹肌膚須發塗抹成萬花筒般的斑斕色塊。混雜中井然有序，喧囂中祥和安怡，肮髒中樸素純潔，一切都融匯成一幅舉世無雙的奇觀。
Dasaswamedh階台
而Dasaswamedh階台前的浮躉舞台邊就浮著一具白花花的死屍！
死者的屁股、背和小腿露在水麵上。從前在碼頭當裝卸工苦力的幹活時聽師傅說過，女人骨盆重，因而溺死後仰麵朝天，男人則是背部朝天。據此斷定這是具男屍。從後腦的白發和厚實的背部判斷，他大約5、60歲。他的皮膚看上去還沒有腐爛的跡象，說明他在水裏的時間還不太久。說不定他是和我們昨晚往河裏放的油燈差不多時間漂來的，隻是我們的油燈漂在河的東側，暢通無阻，而他順著河的西岸漂來，被浮躉擋住了去路。
浮躉不僅擋住了屍體，也擋住了許多垃圾，使這景象加倍地惡心。然而這種惡心感顯然並不是普遍的體驗。
屍體距最近的洗浴者大約10米。他們熟視無睹，根本不在乎，就象根本沒有人在乎我們這些遊客驚愕的眼光一樣。
Dasaswamedh階台
我問拉吉，為什麽屍體會漂在水裏，是不是他的家屬太窮沒錢為他火化？拉吉說不是。他說水葬是種榮譽，隻有聖人（Holy Man）才有資格死後漂流恒河，讓河水帶走或被魚蝦吃掉。大家都聽得將信將疑。
拉吉又告訴大家，在瓦拉納西火化的普通價格在550盧比（11美元）左右。
船在Dasaswamedh階台外停留一陣後繼續往北劃去。我問拉吉這一帶是不是有個尼泊爾寺廟。他手往上一指，說：“那不是嗎？”半坡中果然有個小廟，拉吉說它在Meer階台隔壁的Lalita階台的上方。
Lalita階台以北就是我昨天拍照被阻的Manicarnika階台。我們的船離岸7、80米，絕大多數船都在我們前麵，有的就貼著河岸。絕大部分遊客安分守己，光看不拍照，也有人肆無忌憚拍個不停，特別是獨自租船的遊客。我突然醒悟到，那些在階台周圍秘密站崗放哨的，實際上是在保護他們的“版權”，他們並不真正在意遊客拍照，他們隻是堅決不準遊客不付費而拍照罷了。在岸上設卡收費實在師出無名，於是他們就千方百計杜絕在那裏拍照的可能性，迫使想立此存照的遊客雇傭舢板。無從得悉整個係統的運作方式，不容質疑的是，這裏所有的船隻一定都是這個係統的一部分，那些船夫艄工掙的錢必然有一部分會轉化成火化場老板的利潤。
火化場地上今天也沒有燃燒的火堆，但是靠近水邊有兩處可見餘煙繚繞。
一會兒場地的南端有幾個白衣人用白布兜著一具屍體往河裏走去。他們在為屍體作火化前最後的洗禮。
這火化場實在是個醜陋不堪的地方。
醜陋的不光在於場地後3棟緊鄰的因長期煙熏火燎而發灰發黑的建築。那中間一棟單層，屋頂陽台上有3個尖頂圓塔，象是個印度教寺廟，南麵是帶鍾塔的3層觀察樓，北麵是個簡單的水泥高台。死者家屬可以從這3處觀看火化過程。導遊書上說遊客也會被邀請上去觀看，不過遊客在離開以前必須準備慷慨捐助。
醜陋的也不光在於隨處堆放的高高低低、整齊或雜亂的柴垛。
醜陋的更不在於在場地上或角落裏站著坐著的死者家屬或焚屍員工，盡管他們大概是印度大地上衣著色調最暗最素的群體。沒有人披麻帶孝。
Manicarnika階台的醜陋主要在於遍地的垃圾。不是普通的生活垃圾，遠遠看去，好象是些布片、竹條和灰泥等。
場地上自然還有野狗和家牛。
Manicarnika階台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現代盛行火葬完全是限於土寡人眾的無奈之舉。而印度教徒選擇火葬是因為他們相信一旦把屍體燒成灰燼，剛脫離軀體的靈魂就不會有後顧之慮，不會戀戀不舍塵世，而會輕鬆愉快地登上去天堂的直達車，從而一勞永逸地擺脫輪回的折磨。
我們的船到了Manicarnika階台後就不再往北。返回途中，天色亮了許多，景物也清晰了。所有階台裏麵，其實隻有Dasaswamedh階台象在舉行自發的以沐浴為形式的盛大節日慶典，其他階台雖然都有不少人，但都不乏空間，人人都可直接走進恒河而不必等待。
注意到許多中年男子象日本的少男少女那樣把頭發染成棕黃。拉吉略帶不屑地說明他們是以此掩飾日漸增多的白發。
船到Assi階台前，發現階台和階台南麵的泥灘上人山人海，根本無法靠攏，隻得折回找個稍空的階台上岸。
Assi階台旁
拉吉又緊張起來，嚴肅吩咐大家緊緊跟在他後麵，絕對不能走散。
在密密的人群中成單行匆匆穿越，隻見階台頂端牆下一溜坐滿了不言不語期待施舍的女人和孩子，他們麵前鋪著的布上放著扁扁的鋁盆，裏麵或多或少盛著米。有人在把別人撒在他們盆裏的米轉移到身旁的米袋裏以便接受更多的施舍。
階台和泥灘上都是準備下河沐浴的人。隻須幾分鍾、十幾分鍾就能走到那些相對人少、相對方便幹淨的階台，而人們寧可擠在這兒。顯然Assi階台跟Dasaswamedh階台一樣，對朝聖者們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
我不理解在這樣的人群裏有什麽危險。
走出人群後，拉吉告訴我們，在“滿月節”，婦女都應該到恒河沐浴；她們的丈夫應該陪著她們下水；夫婦應該給雙方的父母送禮；還有就是應該向窮人慷慨施舍，特別是米。
拉吉又問大家有誰打算入鄉隨俗到恒河洗回澡。凱特衝口而出：“我連腳也不會放進去！”大家都笑了。
尼赫魯在其《印度之發現》（1946）一書中說：“從源頭至入海口，自遠古到當今，恒河的故事，就是印度文明和文化的故事、帝國崛起和衰亡的故事、偉大而自豪的城市的故事，以及人民冒險探索的故事。”
然而全長2510公裏的恒河是今天世界上最肮髒的大江巨川之一。除了沿途工廠排出的含有種種化學物質的工業廢水，每天有50多萬噸大部分未經處理的生活廢水排入恒河，加上河裏漂浮的死屍死畜以及沿河大量焚屍場地扔在河裏的骨灰和未燒透的屍體。距測定，流經瓦拉納西境內的6.4公裏長的河段裏，每100毫升河水裏至少含隨糞便而來的6萬個大腸杆菌，這個數量超過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的農業灌溉用水安全標準的12倍、洗澡用水安全標準的120倍、飲用水安全標準的1200倍。大腸杆菌以外，血吸蟲是又一巨大威脅。當然還有其他種種毒物毒素。換句話說，以任何方式接觸恒河水都有感染的危險。
與此同時，印度人口在以大致年均1.41%的比例穩定增長，而11億6千萬人口中的4億以上生活在恒河流域。恒河的嚴重汙染顯然並沒有妨礙印度在人口總數上趕超中國。
所以恒河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故事。
恒河
拉吉夫·甘地領導的印度政府曾在1985年轟轟烈烈發起《恒河行動計劃》以圖根治恒河。自那以後，一千多億盧比被投入這一項目，而河水汙染程度依舊。
回到旅館時才7:30。吃了早餐後跟內斯特夫婦一起坐車去瓦拉納西東北10公裏處的Sarnath。瓦拉納西也是佛教聖地之一，釋迦牟尼在公元前530年在菩提樹下跏趺47天、突然大徹大悟的5周以後，就在Sarnath初轉，弘法布道。這個地方在中文的佛教文獻裏被稱為鹿野苑。
不巧的是，今天這裏的主要佛寺Mulgandha Kuti Vihar正好有個紀念國際佛教徒什麽77周年大典的集會。成群結隊來此朝聖的佛教徒和遊客都被擋在大門外。幾百米長的隊伍一動不動，我們唯一可做的就是輪流到前方察看動靜。
大門裏外有幾十個警察和士兵。
警察多為中年人，有的手裏提著長長的棍子。不難想象一旦發生什麽風吹草動時這些棍子滿天飛舞的瀟灑。
士兵都是小青年，個個帽徽後插著紅色花翎。有幾個象是儀仗隊裝束，胸前斜披寬大紅帶，脖子圍著五彩條巾，皮帶裏麵束著同樣的五彩條巾，白手套，白綁腿，紅肩章，煞是靚麗。
6、7個士兵笑嘻嘻地推著一輛裝滿青澀的香蕉的腳踏三輪車，他們頭上的花翎象在風中搖曳的雞冠花。
等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可以進去。還是排著隊，還是在軍警的嚴密監視下。佛寺不大，廳裏供著鎏金釋迦牟尼像。大家從旁慢慢走過，連個磕頭的機會都不給。
鹿野苑佛寺
出大廳後沒了軍警的蹤影，氣氛頓時輕鬆，寺區變得如同假日裏的公園一般。一片大草坪上坐著4、5百個男學生，3、40個女學生坐在離他們幾米外的邊上，勢孤力單。幾個象是斯裏蘭卡來的和尚席地而坐，右肩袒露，身上橘黃的袈裟層層疊疊。
寺區裏有尊出生在斯裏蘭卡的印度佛教協會創始人的半身銅像。
寺西即公元前約321－185年期間統治印度北部的孔雀王朝的阿育王為標誌佛祖初次布道之所而建的佛塔殘剩的半截。塔北乃好大一片修整良好的佛寺殘基頹垣。
佛祖初次布道處
兩個估計是尼泊爾來的女子在30多米高的半截佛塔前鞠躬行禮。一個男子跪對一處廢墟祈禱。
據玄奘和尚記載，當時這裏有30餘座寺廟3千多僧人，香火旺盛。那些寺廟在十二世紀時被來自中亞、信奉伊斯蘭教的突厥人摧毀，此後大部分磚石逐漸變成了瓦拉納西的階台房舍。
鹿野苑廢墟
這裏還有所小小的蓍那教寺。蓍那教有兩個教長出生在瓦拉納西。
在鹿野苑我們最後參觀了考古博物館。館裏陳列的基本上都是從那片佛寺群廢墟發掘出來的文物，其中無比珍貴的是阿育王在這裏豎立的石柱的三獅柱頭，即作為印度國徽的那個三獅柱頭。
1點多回到旅館。下午休息。
晚上Assi階台旁的泥灘上有法事表演。臨時搭起的舞台。我們到時舞台三麵已經站滿了觀眾，第四麵是繩索攔著的貴賓席，放著上百椅子。拉吉上前跟把守的官員嘀咕幾句後，我們成了貴賓。物以稀為貴，我們是在場的唯一一夥外國人。
真正的貴賓不遲不早在表演開始前幾分鍾駕到。十幾個中年人，落座在我們同一排上。拉吉低聲傳話過來，說其中有北方邦的首席部長。我對首長興趣不大，我感興趣的是站在那夥人旁邊的警衛。其中一個腰佩手槍，另一個胸前斜挎著自動步槍。我不敢站起來，不敢高舉相機，更不敢用閃光燈，怕萬一他們誤解我的舉動以為我是刺客而又反應過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梭子子彈掃過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驚弓之鳥？自動步槍出現在這樣的喜慶場合本來就是件非常怪誕的事情。感謝尼康8800相機可翻轉的取景框，我得以照常坐著，以很慢的曝光速度，避開隔在首長們和我之間的身體和腦袋，差強人意拍到了那人那自動步槍。
表演跟昨晚在Dasaswamedh階台看到的性質相似，也是幾個黃衫法師在緩慢重複的樂聲中緩慢重複地揮舞熊熊燃燒的三角火架以示火祭。不同的是今天台上還有一排十多個上身紅白相間下身素白的漂亮姑娘作陪襯，至少對我來說，她們大大增強了表演的可觀賞性。
火祭
舞台下都是Virgin移動電話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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