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唐人街的夜,細雨如絲,霓虹燈在霧氣中閃爍,像在低語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林氏校友會的小會堂裏,空氣悶得像蒸籠,混雜著茉莉花茶的清香、汗味和隱隱的火藥味。今晚是會長選舉,表麵上是華人社區的“民主盛會”,實則是場刀尖上的群魔亂舞。會堂外,越南幫的摩托車轟鳴,墨西哥小販的玉米餅香氣飄來,印度超市的咖喱味鑽進鼻孔。這不是華人的獨角戲,而是多個移民群體爭奪地盤的角鬥場。可憐的正直者,像我這樣的人,隻能在角落裏捏著茶杯,祈禱這場鬧劇別把良心碾成渣。
一、候選人的假麵
林誌豪靠在會堂一角,手裏捏著個搪瓷茶杯,眼神像老鷹盯著兔子。他五十出頭,頭發染得烏黑,西裝筆挺,笑起來像個慈祥的鄰家大叔。可唐人街誰不知道,他是“笑麵虎”。二十年前,他從廣東偷渡來,靠開餐館起家,後來做進出口生意,賺得盆滿缽滿。他想當會長,不是為了校友會的破牌匾,而是為了那張通往市議員辦公室的隱形門票——在華人社區,會長的話能讓市政府點頭,分蛋糕時多切一塊。
對麵坐著張美玲,四十歲,穿著剪裁得體的旗袍,氣質像民國畫報裏的名媛。她是斯坦福畢業的律師,專幫華人打移民官司,名聲好得像社區的活觀音。她參選的口號是:“校友會得換新血,別讓油膩大叔們霸著!”這話正義得像法庭辯詞,可私下,誰不知道她瞄著州議會的席位,想借會長位子鋪路。
還有個不起眼的家夥,陳大偉,五十多歲,穿著洗得發白的夾克,厚眼鏡後藏著一雙倔強的眼。他在社區大學教中文,話少得像啞巴,唯一的“豐功偉績”是三十年前組織過一次反《排華法案》餘波的遊行。沒人覺得他能贏,可他每次開會都來,拿個小本子記筆記,像個固執的老書生。我,陳大偉的朋友,站在他旁邊,替他捏把汗,心想:老陳,你這是在跟狼群跳華爾茲啊。
二、唐人街的生存叢林
唐人街從來不是華人的世外桃源。19世紀,華人修鐵路、淘金謀生,麵對《排華法案》的鐵拳,隻能抱團取暖,校友會成了社區的“權力心髒”。可如今,這條街是多元移民的戰場。越南幫壟斷了夜市攤位,墨西哥人的塔可店擠占街角,印度商人的連鎖超市虎視眈眈。每個群體都在搶資源、爭地盤,校友會的影響力不僅是華人的“臉麵”,還是跟其他群體談判的籌碼。誰當會長,誰就能在市政府的資源分配桌上插一刀。
林誌豪深諳這套叢林法則。選舉前一周,他在金龍酒樓擺豪宴,鮑魚龍蝦堆成山,茅台一瓶接一瓶。他端著酒杯,挨桌敬酒,笑得像財神爺:“選我,兄弟們,市政府的清潔合同我拿下,越南幫別想插手!”這話像顆糖衣炮彈,甜得商家們忘了問:合同的肥肉,到底喂誰的嘴?可我聽人說,他前晚跟越南幫的“二當家”握手,遞了個厚信封。唐人街的規矩:明麵鬥得你死我活,暗地裏各取所需。
張美玲走“高雅路線”。她在微信群發了份“社區複興計劃”PPT,圖文並茂,承諾建華人文化中心、辦免費法律谘詢、給年輕人設獎學金。群裏一片“美玲姐牛逼”的彩虹屁,有人喊她“華人奧普拉”。可她也沒閑著,私下請墨西哥社區的領袖吃飯,許諾:“選我,華人會支持你們的移民庇護政策。”這招叫“借力打力”,在唐人街的多元博弈裏,她玩得像個外交家。我看著她的PPT,心想:這計劃漂亮得像童話,可童話裏,狼外婆也愛講故事。
陳大偉沒錢也沒手腕。他每天晚上在會堂門口擺張桌子,發手寫的傳單,承諾“財務透明、資源公平”。他還帶了自家做的叉燒包,分給路過的老街坊。越南攤販老阮吃了包子,拍他肩膀:“老陳,你人好,可這地方,好人鬥不過狼。”陳大偉笑笑,低頭繼續發傳單,像個明知會輸卻不肯認命的賭徒。我站在他旁邊,幫他遞包子,心裏酸得像吞了顆檸檬。老陳啊,你這包子暖得了人心,暖不了選票啊。
三、競選的醜劇
選舉當晚,會堂擠了四百人,華人、越南人、墨西哥人、印度商人,個個像看戲的觀眾,等著好戲開場。我站在陳大偉身後,手心全是汗,心想:這哪是選舉,分明是出荒誕劇。
林誌豪第一個發言,站上台,聲音洪亮像在賣魚:“我林某人,捐了五十萬給社區!選我,我再投一百萬,建個唐人街地標,讓越南幫的夜市靠邊站!”台下掌聲雷動,那些收過他紅包的商家拍得手都腫了。可角落裏,幾個老太太咬耳朵:“捐錢?他餐館偷稅的事,稅務局查過吧?”我偷瞄林誌豪,他笑得像沒事人,可那笑容,像塗了層油漆,假得讓人牙酸。
張美玲第二個上台。她沒提錢,講了個故事:她幫一個墨西哥單親媽媽打贏遣返官司,保住孩子上學的機會。她眼眶微紅,聲音顫抖:“選我,我讓每個移民都能抬頭做人!”這話像顆催淚彈,炸得華人阿姨們抹淚,連幾個墨西哥觀眾都鼓掌。我得承認,她講得太動人,像在演《亂世佳人》。可後台,有人嘀咕:“她律所收費貴得像搶錢,真會免費幫忙?演戲罷了。”我瞥了陳大偉一眼,他低頭記筆記,像是沒聽見這出戲的掌聲。
輪到陳大偉,他慢吞吞走上台,手裏捏張皺巴巴的紙。沒PPT,沒故事,隻有三句話:“我沒錢,但我有心。校友會不是誰的提款機,是大家的家。我會讓賬本清清楚楚。”台下安靜得像墳場。幾個老街坊鼓掌,越南老阮吹了聲口哨,可更多人低頭玩手機。我站在台下,喉嚨像堵了塊石頭,想喊“老陳說得對”,可嗓子幹得發不出聲。陳大偉下台時,背駝得像背了座山。我心想:老陳,你這是在跟風車作戰啊。
四、投票的腥風血雨
投票開始,空氣裏滿是算計的臭味。林誌豪的“親友團”忙著“拉票”,我親眼看見他侄子在廁所塞紅包,還聽見他跟印度超市老板低語:“選我,你的店我幫你擺平消防檢查。”張美玲的助理在微信群狂發“投票提醒”,附上她跟社區小孩的合影,標題是“選美玲,選希望”。她還拉了幾個越南和墨西哥選民,笑得像聯合國大使。我站在陳大偉旁邊,幫他發選票,手抖得像篩糠。老陳拍拍我肩膀,說:“小李,別急,盡力就好。”我差點沒忍住淚,盡力?在這狼窩裏,盡力夠嗎?
計票時,會堂安靜得像暴風雨前。結果出來,林誌豪以微弱優勢勝出,台下歡呼和咒罵聲交織,像群狗在搶骨頭。張美玲笑著鼓掌,眼底閃過寒光,像在盤算下一場複仇。陳大偉低頭收拾傳單,嘴角掛著抹苦笑,喃喃道:“又他媽是這樣。”我扶著他往外走,心像被刀剜了塊肉。老陳,你這傻子,為啥不學點厚黑,偏要當唐人街的堂吉訶德?
五、尾聲:通行證與墓誌銘
半年後,林誌豪當了會長,校友會啟動了“地標計劃”,可地皮歸了他朋友的公司,社區沒見啥實惠。他還跟越南幫簽了“夜市分成協議”,明麵和氣,背地裏各懷鬼胎。張美玲靠選舉攢的人氣,拿下市議員競選資格,成了媒體的“移民代言人”,可她的律所生意更火,免費谘詢卻沒了影。陳大偉還是那個陳大偉,教書、寫傳單,偶爾在校友會提“財務透明”,被林誌豪一句“老陳別較真”堵回去。
可街坊們的閑聊,透出點不同的味。提起林誌豪,有人撇嘴:“那家夥,錢多心黑,早晚翻車。”提起張美玲,有人冷笑:“她啊,嘴上濟世,兜裏數錢。”但提起陳大偉,那些吃過他叉燒包的老街坊會說:“老陳傻得可愛,是個真好人。”越南老阮攢錢給他買了台二手打印機,說:“老陳,傳單印漂亮點,咱再鬥!”墨西哥攤販瑪麗亞也偷偷塞給他一袋玉米餅,說:“陳老師,加油,別讓那幫混蛋笑到最後。”
唐人街的夜更深了,霓虹燈在雨中閃,像在嘲笑,也像在低泣。卑鄙者的通行證,亮閃閃地掛在胸前,帶他們爬上高位;正直者的墓誌銘,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安靜得像個秘密。可我總覺得,這秘密在發芽。也許某天,某個吃過叉燒包的小孩,會撿起陳大偉的傳單,點燃一把火,把這肮髒的遊戲燒個幹淨。或者,越南幫、墨西哥攤販、印度商人,會在某次夜市談判中,推舉一個像陳大偉的人,打破唐人街的權力輪回。因為在這片夾縫裏,卑鄙雖是通行證,正直卻是最後的火種。
我站在街角,點根煙,看著陳大偉的背影消失在雨裏。心想:老陳,你輸了,可你比他們都高大。你這傻子,差點讓我信了,良心這玩意兒,還真能頂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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