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搞水利會戰,要對付的主要敵人就是凍土。現在很少再用火攻取土,因為會破壞自然覆蓋,降低肥力,就連燒荒都盡量避免。農場這些年也有些家底了,“開凍”大量使用炸藥。黃炸藥(TNT)不夠用,就用硝酸銨加廢柴油,製造土炸藥,爆炸效果約為前者的80%。填埋炸藥是有技術的,要首先確定臨空麵——也就是土壤暴露在空氣中的一麵,它決定了爆破和作業方向。臨空麵通常分水平和垂直兩種。
水平臨空麵用於“揭地皮”。這看似簡單,但需注意不能搞成天女散花,否則下一個臨空麵就破壞了。要在地表呈45-60度打斜眼,眼深1.5-1.8米,行間距2米,呈插花排列(相鄰兩行眼位錯開),然後填入長條狀的“延長藥包”,藥量不超過2公斤。這種炸破法被稱為“斜炮”,特點是揭凍麵大,不出大塊,同時下座力小,不會形成深坑,為取暖土提供了良好的作業麵。由於凍土塊都往一側飛,另一側的地表可以作為臨空麵接著打眼。
垂直臨空麵主要用於對付崗地。辦法是先挖邊坡,挖出一個垂直作業麵,然後在凍土和暖土的交界帶水平打眼。這種炸破法被稱為“抬炮”,能把凍土全部抬起拋出,效率很高。炸完以後,要及時清理凍土和暖土,形成新的垂直臨空麵,才能再次作業,所以不少單位都是從兩頭相向施工。這和挖隧道有點像,不過離近了要小心炸著對方。
農場大部分區域都屬於平原,所以開凍以“斜炮”居多。凍土層揭走以後,有兩種方法處理下麵的暖土。一種是用鍬鎬來挖,必須當天清底,否則第二天暖土又會凍上,而且作業麵不平整,不好幹活。另一種方法則比較巧妙:用拉刀(也就是鋸齒刀)在暖土上劃出25×35公分的小方格,深達20-25公分。等第二天暖土凍上,再用撬杠撬開,變成整齊的凍土塊,每塊不超過80斤,一個人就能背走,比鍬鏟筐背要省事得多。“拉刀背土法”利用了結凍的自然力,把不利變成有利,因此在墾區得到推廣。
炸藥雖然管用,但是很費錢,全場每周“炸破費用”超過1萬5千元。截止到一月底,會戰已經消耗了35噸黃炸藥,60噸硝酸銨,3萬7千個雷管,5萬4千米導火索。即便如此,也隻能炸破三分之二的凍土,餘下的仍需采用冷兵器開凍,包括尖鎬、鐵楔、拉刀和劈土器。當時全場開展“三手兩鐵”運動,即神炮手、神鎬手、神鍬手,鐵肩膀、鐵腰杆。除了神炮手之外,後四種都屬於傳統武功。可以看出炸藥並不能解決一切,人力仍是水利會戰的根本,同時也是“出思想”、“出精神”的源泉。
工程三隊是全場唯一“冬季治水不放炮”的單位,而且人均日工效達到3.5方,比不少放炮單位還要高。我看過他們的通訊稿,裏麵寫道:“假定一公斤炸藥可炸五方土,那麽一公斤炸藥花兩元,一個雷管花二角五分,一米導火索花二角,每炸破一方土就需要國家投資4.9角,以工程三隊現在需要炸破的19170方土計算,國家就要多開支9393.30元”。
總場想要推廣他們的經驗,於是《水利戰報》就給他們戴高帽子:
“腦子裏兩筆賬:一筆是政治賬——炸藥是國家的戰備物資,少用一兩炸藥、一個雷管、一根導火索,就是支援越南人民多消滅一個美國強盜,就是支援世界革命。我們站在五排幹,看到全世界。另一筆是經濟賬——”這才接入他們上麵那段話。
《水利戰報》很擅長這種搞法,如前麵那篇“回家扛鐵錘”的通訊稿,本來沒有什麽國際政治內容,發表出來卻是這樣的:
《掄錘能手》——四分場副業隊張平義連夜步行五十餘裏,把一個三十多斤重的鑄鐵大錘和兩個一尺多長的鐵楔子一起背回來。作為當年聞名全師的投彈能手,他豪邁地說:“投彈要帶著敵情觀念來練,現在掄錘也得帶著敵情觀念來練。隻要把凍土當成約翰遜的腦袋來打,掄起大錘就有勁,兩下就震開三百多斤的大土塊!”
這種拔高,已經超出了文學加工的範疇,而屬於“突出政治”的要求。1月9日,工地召開“進一步突出政治”的全場政工會議,石書記在會上做了重要發言,明確治水總任務是:
“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帶著問題,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學王傑為革命治水,學大寨當治水闖將,在前段戰果的基礎上,進一步突出政治,加強領導,齊心協力,排除萬難,戒驕戒躁,乘勝前進,確保堅決、迅速、安全、勝利地完成今春全部治水任務,為第三個五年計劃開始打響治水第一炮!”
那會兒學毛著,已經有文革的勁頭。修“躍進水庫”時,石濤的“突出政治”主要反映在工地上;收工以後,大家還是自由的,吃飯、洗洗涮涮都沒人攔著。現在可不行了。我在三分場那個90人的帳篷裏體驗生活時,夥房一次隻能供應30個人用餐,另外60人不能閑著,就坐在鋪上齊聲朗讀毛選,讀完“老三篇”,再讀《實踐論》,得搞一個鍾頭才算完,這叫“精神會餐”。有職工深情地說:“讀毛選越讀越有勁,讀到後來都感覺不到餓了!”】
202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