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年我在北大荒參加高考
77年秋天是我下鄉到北大荒的第十個年頭,婚後的第三個年頭和調到營直中學的第二個年頭。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全國恢複高考的消息。是真的嗎 ? 我半信半疑,直到消息上了報,才確信被文革砸爛的高考真的要重新登場了。本以為今生今世與大學無緣了,沒想到年近31歲的我還有可能再上考場。
文革開始時我正在北京四中備戰高考,中學六年的課程我都係統地學過,對於考試我很有自信。我確信若上考場我能考出好成績,若隻 按成績排隊,我能穎脫而出。
雖然我對考試的成績很樂觀,但對於能否被錄取卻相當悲觀,原因很簡單,我的出身不好。因為出身不好我一直與入黨和提幹無緣。在此前兩三年,因北京市缺中學老師,於是在北大荒的北京老高三中招取一批中學教師,辦法是群眾推薦領導審批。我在群眾推薦中獲得了高票,但在領導審批中敗下陣來,原因是出身不好。在那個年代出身幾乎成為所有重要崗位選拔的第一條件。我被調到營直中學不是人家不看出身,而是與我有同等學曆的人通過病退困退上調等各種途徑都走光後,沒辦法,隻好用了我。
我在出身一欄填的是地主,其實很冤。我的奶奶是地主,而我的爸爸是職員,我的出身應該為職員。出現這個錯誤的原因是我和姐姐們沿用我叔叔的填法。當我們意識到出身的重要和我們填法的錯誤時,我們不敢糾錯,隻能自認倒黴。萬一被當作竄改出身豈不比出身不好更是罪加一等。
本以為我對高考的困難估計很足,但沒想到的事出現了。臨近一試(77年黑龍江時的高考分一試二試),黑龍江省給出了可以參加考試的年齡限製是1947年1月1日以後出生的。而我的出生日期是1946年12月26日。比規定日期早生了六天,因此不能參加高考。我的沮喪可想而知,就好像一個躍躍欲試的足球運動員還沒上場就收到了一張紅牌。
一試之後我的學生和同事都在積極備戰二試,而我隻有羨慕的份兒了。我在去北大荒的前六七年都過得很愉快,而且也沒覺得有多艱苦。心裏飄來幾片愁雲,是近一兩年的事。
與我一起來北大荒的同連隊的四中同學有九人,其中六人已各顯身手離開了北大荒,況且六個人都是和我聊得來的好朋友,我開始感到孤單。更讓我難受的是三年前我結了婚,當時我覺得我倆沒有希望回城了。但之後的事實說明我的分析錯了,若不結婚,她本來是可以回北京的。這使我深感內疚。另外當時我們的女兒已經兩歲了,我開始考慮她的教育問題。在我們營直中學我這個高三畢業生已是數理化教師中的學曆最高的,可想而知當地的教育水平如何之低。
那段時光是我到北大荒後最難過的日子,那些天又正趕上我牙疼。很久以後我愛人還記得我坐在小板凳上手托著腮,憂心重重,默默不語的樣子。說起來很可樂,我的理想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小,小學時想考清華自動係,文革前上高中時自知因出身不好,所以能有一所大學可上我就滿足了。此時我的要求更低,能回北京掃大街我就滿意,隻為女兒能受到正規的教育。
這些年好事總與我擦肩而過,但是我該抱怨誰 ?我周圍的知青老職工基層幹部都對我很好,我隻能怨自己命不好。不論在連隊還是在中學我一直都很努力,我勤奮,不笨,但我給不了愛人和女兒我想給她們的生活。我無能,我無奈,我自疚,我自責, ……,突然鼻子一酸,感到有點控製不住,我趕緊走出家門,讓眼淚隨意流淌。
後來事情發生戲劇性的變化,接到許多抱怨後,教育部決定所有老高中生都可報考。這意味著我可以參加二試了。這一喜訊並沒使我衝昏頭腦,我知道錄取與否主要看三樣 :出身,成績和年齡。而我出身地主,年齡31歲,還沒考試已經占有兩個不利了。
在填報考誌願時,我考慮的不是喜歡哪個專業和哪個專業有前途,而是哪個專業對出身的要求比較低,我避開所有的保密尖端專業,僅報了機械建築等民用專業。
深知這次考試關係著我們一家三口人的命運,我愛人給了我最大的支持。原來每人管一半家務,這期間她全包了,女兒一哭鬧,她就趕緊抱走,怕影響了我的複習。她明白一個年齡大出身不好的考生若成績不出眾半點希望也不會有。
之後的複習和考試都一帆風順。在等待發榜的日子裏,我告誡自己,雖然考得不錯,但要充分做好不被錄取的準備。即使沒能上大學,生活還在繼續,還要做最好的自己。落榜的可能性很大,必會引起我情緒上的波動,我要盡量把它控製到最小。
發榜的日子到了,我考上了東北重型機械學院 !因為我原來報的希望很小,所有此刻我得到的喜悅超大。興奮和激動使我覺得此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和猛烈,以致我在此後約 兩個月的日子裏無論是夢中驚醒之刻還是早晨睜開眼睛之時,我都在問自己 : " 真的嗎 ? 我考上了大學。 "
從此生活在我的麵前呈現出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