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既不是老漢高考的多少周年紀念日,除了因為疫情高考推遲了一個月外也沒有聽說考試有何改變,不知為何這裏忽然多了些回憶高考的帖。但因為忝列77級,所以也來湊熱鬧寫點什麽,歡迎點讚也不懼拍磚。
1. 備考
本人得到恢複高考的消息比較早。77年9月底10月初鏟地結束收秋之前,我回城裏休整,大約是9月20號左右從北京親戚來信中獲知高考可能恢複。當時我父親正在為一項國家重點引進工程(73年開始談判)做技術資料的翻譯審定,在家工作不用上班。當即勸我由他輔導立即開始複習,別再回鄉下了。當時我在青年點裏境遇並不好,因揭露過負責管理知青的大隊幹部的“劣跡”外加“不聽話”,瞧不起青年點點長,所以從心裏也不願回去麵對,就借此在城裏眯了下來,平時回家時間一長,父母會督促我趕緊回青年點和其他人一起“戰天鬥地”。
我文革前隻讀了2年小學,文革中趁著”資產階級教育路線回潮在我父母走五七道路的鄉下中學讀了2年書,數理化的知識幾乎為零(有一件事兒就可知道當時的學校教育是如何荒唐:化學課是不講元素周期表的,因為門捷列夫是俄羅斯科學家,俄羅斯就是蘇修)。備考是從小學五年級的百分數開始的,每天吃過午飯,由我父親講解數學物理,晚飯後留下習題給我。我看書做題到半夜2-3點然後睡覺至第二天早上9-10點鍾。那時我已當知青二年,從理論上講有了抽調回城的資格(當然那時(青年)點裏還有比我大4-5歲的老青年),麵對一則不確定的消息,要靜下心來認真複習也並不容易,時常心有旁騖,找同學玩耍,下飯店(手裏還有上一年的分紅),外加還單相思了一個同青年點的女孩兒,有事沒事總去“獻殷勤”,用在複習上的時間並不多,我父親對此頗有怨言,老媽了解她兒子更深些,怕引起逆反,勸阻老爸不要責備我——可憐天下父母心。就這樣拉拉雜雜地看書複習了20幾天,到了十一之後,報上正式公布了恢複高考的消息,之後又陸續登出了考試大綱和招生學校和專業,由於當時條件有限,考試大綱需要手抄,不過“因禍得福”通過抄寫這份大綱,總算對要考的的內容有了大致的了解,使得接下來的複習更有針對性了。這時我所在的大隊還是比較開化的:決定凡是願意回城複習的一律準假,如果留在青年點複習也盡量保證複習時間。聽說還請了在鄉的文革前高中生講課輔導,自此我比同批考生提前複習了20多天
2. 報考
因為數理化的底子實在太差了,外加喜歡看小說,會看地圖,曆史知識比周圍的同齡人好像也豐富許多,我是一直打算報考文科的。等到招生院校和專業公布後,發現招生的文科院係隻有理工科院校的30%左右,考上的難度更大,我父親也反複強調:數理化更客觀,花費同樣的時間提高更快,隻得再轉向理工科。通過了近一個月的輔導,大概我父親也覺得他兒子實在太差了,心生一念,你報考外語吧:考外語數理化不一定比得上你,而數理化好的一般又不會去考外語。可是我的外語知識是零啊,從何談起呢?
老爸說:我教你法語吧,北外法語專業在咱們省招生,東北會法語的人一定不多,報考法語的想必更少了。於是乎又緊急讓在上海的叔叔代買法語廣播教材寄過來,十一月下旬起除了數理化之外又從“我爸爸是工人,他媽媽是農民”開始學了十天左右的法語。
正式報名要回考生所在地,報考學校也是在考試之前,既不知道考分也不知道能考成啥樣,實屬隔山買老牛——撞大運。為此臨走之前老爸和我一起仔細分析了各學校、專業和學校所在地。因為心裏實在沒底兒,我打算隻報中專,我父親不同意:你爺爺兄弟二人、我這一輩兄妹四人連同你姨和舅舅都是大學畢業,到了第三代怎麽能隻讀中專呢?!如果這次考不上,明年繼續。所以我勉為其難地決定了第一誌願按既定方針報考了法語,在後麵的誌願裏除了服從分配外,又填了鎮江農機學院和青島冶金建築學校,一所本科和一所中專。在這期間9-10月之間,77年知青上調開始了,盡管知道輪不上自己,可又不甘心,我又不顧父母的勸阻回了鄉下一趟,來回3-4天,結果自然是白跑一趟,也打亂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複習節奏。
這期間還參加了一次我父親廠裏為子女開設的高考輔導班,由幾位65年之前分配來的大學生上課,和同樣要參加考試的知青一聊天,自信心倍受打擊,那些人說起複習來都侃侃而談似乎胸有成竹。回家後就又跟父親鬧了一頓:因為老爹十分認真,每天早上看我頭天夜裏做的習題後都要求我把錯了的題目重做。我說時間有限,我知道了就行了,沒必要再花時間重做了。而老子之強甚於兒子:不改就不繼續教了,如此一來妥協的隻能是兒子了。
3. 趕考
人的記憶是靠不住的,我一直以為當年遼寧考試是12月1號,後來有同學說不是1號。
考試的頭一天從城裏坐火車到第二天考場所在的鎮子,再由鎮子乘長途汽車回到公社,由公社徒步9裏回到了生產隊青年點。那時真的很傻,不知道可以在鎮子住下第二天直接去考場,那樣也免了第二天早上的心驚肉跳。
當天夜裏下起了前後多少年也沒那麽大的雪,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早上出門時還在稀稀拉拉地飄著雪花。大隊原來許諾要派拖拉機送考生,可是駕駛員不知什麽心理,事先沒有做任何準備,說是水箱凍住了,需要火烤。不能按時出發了,隻好徒步去公社趕早班長途汽車。剛走到村口一名村裏當地考生騎車過來,我連忙和其他同伴說,我不和大家一起走了,克製住對自己關鍵時刻脫離大家的愧疚,跳上那個人的車後座由他帶著我比“大部隊”提前半個小時趕到公社汽車站。我離開後不久,大隊的拖拉機也趕了上來,把徒步的考生直接送到了考場。此時的汽車站前人頭攢動,有人說因為大雪,車來不了了,大家心裏陣陣恐慌。不過總算還好,汽車按時到了。縣汽車公司考慮到今天的乘客多還加派了一輛。讓所有等車的考生都上了汽車,按時趕到了考場。
4. 考試
無論是說77級的題目容易考生占便宜了也好,還是說那年的錄取率史上最低、最不容易考上也好(可參照文後史上最全1950-2016普通高考錄取人數一覽),我當年的數學隻答了60分,有一道百分數就是現在打八折的題和一道平麵幾何的題沒做出來;物理的一道可變電阻的題沒做出來;化學(隻占40分)除了前麵的一道4-5分的小題外幾乎剃了光頭。當年有傳說,不能有零分的科目,否則哪怕其他每一科都是一百分也不錄取;政治,當時感覺大約70分左右;語文覺得自己能及格,但是分析老毛的《七律占領南京》時沒有明白地寫出中心思想就是“將革命進行到底”;時隔四十多年,能夠記得比較清楚的就是沒做出來的題目了。每門考完之後,顧不得對題,繼續複習下一門要考的。記得考試分二天,頭一天考完住在了鎮上一個熟人家裏,同一個青年點的同學都住進了旅館/招待所。之前住宿是要介紹信的,這次對參加考試考生網開一麵,沒有介紹信也收住,隻是那天晚上住宿的人太多了,考生都住在大通鋪上。後來聽說,大家一通神聊,很晚才睡,都沒休息好。
過了幾十年之後,我的檔案居然到了我自己手上保存了20年,因為時過境遷,也沒仔細看看當年自己的考分。隻是看到裏麵蓋著一章子,上麵赫然寫著:可錄取一般院校
第二天考試一結束,我們就乘火車回家了。到家一看坐了一屋子人。原來考試開始,考題流出來之後,我爸在辦公室裏就宣揚開了:哎呀,這些題我兒子都會!所以那些六十年代大學畢業的“小青年”們都聚集到我家想核實一下我到底考的如何。乘著記憶新鮮,我仔細地敘述了自己的考試情況,我爸爸在旁邊一直拍著大腿替他兒子惋惜“這麽容易的題會答錯?!這麽簡單的題目不會?但是其他人卻說:很不錯。待我被錄取後,那些人又紛紛跟我父親講:咱們廠裏三個考上本科的子女考試情況我們都問了,你兒子是考的最好的。
外語加試是在體檢之後在縣裏(要由城裏乘火車到通火車的鎮子,再乘近2個小時的長途汽車才能到達)舉行的,當年我們縣裏報考法語的隻有我一個人,考題是密封的,打開之後一看,沒有一個法語單詞,全部都是中文,要求翻譯成法語。按照自己以為的那樣翻譯了幾句後,匆忙交卷,趕上末班汽車回到小鎮再乘火車回城。到家後發現,考題裏”我爸爸是名工人“居然被我翻譯成了”我爸爸是座鬧鍾“,零蛋是必然的。
5. 體檢、政審、錄取
那年的考試不公布考生的分數,也不公布錄取分數,隻是於1978年1月份通知了一些考生於某日到縣裏參加體檢,考生們據此判斷自己是否有希望被錄取。當年我們公社十幾個生產大隊參加體檢的大約有十幾個人,平均差不多一個大隊一名,不過我所在的大隊上線能參加體檢的人最多,有6-7名,那年我們大隊(人口3000左右)考上本科的有4名,2名下鄉知青、2名還鄉知青,另有一名知青考上了中專,好像還有一名文革前的初中生考上了師範專科學校。
在縣城體檢,還是隻能從大隊徒步到公社再乘長途汽車於中午12點左右趕到縣城,好在不用經鎮子轉車了。
等到下午一點開始體檢,其他項目都沒問題,隻是血壓高,高壓140。醫生挺好的,說可能是緊張,先把其他項目檢查完,然後再測一次。
那時的公共汽車每天隻有寥寥幾班,趕不上就隻能滯留在外了,為了盡快完成體檢,聽旁人說喝涼水能降血壓,於是在東北的三九嚴寒裏喝了二碗井拔涼水,不知是起了作用還是醫生發善心,反正在最後一刻讓我通過了體檢,趕上了返程的公共汽車,隻是仍舊忐忑著。之前是牽掛能不能上線、現在擔心的是不是能被錄取。
比起體檢我更擔心的是政審。前麵說了我和負責知青的大隊幹部關係緊張,害怕他使壞兒;另外我的家庭出身又有問題:海外關係一大把(待到八十年代想出國時,這些海外關係並不能給予什麽幫助,惹得老媽一通抱怨:挨整的時候那麽些海外關係,現在啥忙也幫不上)、老爸也還沒平反,沒有工資隻是每月從單位”暫借六十元“。
事後聽說,大隊裏負責考生政審的不是那位負責知青的大隊幹部,另外有幾位參會的老貧農替我說了好話。
我父親廠裏的人事科長和我們家挺好的,公社來政審的人走之後趕到我家”通風報信“說,我沒把你的檔案給他們看,就出了一張證明:同意錄取該同誌子女。
之後又得到通知說,北外法語取消了在遼寧招生的計劃,報考外語專業的需要重新填寫外語誌願,其餘誌願不動。我又趕到公社重新填寫了一份誌願,也就是後來我被錄取的這所學院。77級進校時還沒有分重點非重點,我的一位大學同學的哥哥就是考上了沈陽機電學院,之後轉學到了大連工學院。到了78級入校後(?)重新劃分重點院校後,非重點學校的學生就不允許往重點院校轉學了
1978年的除夕是臘月二十九,陽曆2月6號,一月下旬各個生產隊開始分紅。因為從十月起基本沒有出工,所以當年我的工分是青年點裏最少的,不到3000分。不過我所在的生產隊分值比較高,所以扣完了口糧款和其他費用後,還領到了120元現金。臘月二十五那天,我和一個知青朋友一起徒步去公社趕集,每人買了十隻活雞幾乎把集上的活雞買光了,就在公社找了一家熟人,宰殺、拔毛,當晚趕回城裏。到家後就忙著采購年貨把考試的事兒丟在了腦後。
那是我們三口人文革以來過得最適意的的一個春節:十隻雞、十斤雞蛋、十來斤豬肉,還有大連的海參、大蝦幹,上海的火腿、肉鬆、梅林罐頭、糯米粉。年夜飯老媽做了沙拉,炸了蝦片,燒了紅燒肉、虎皮蛋,紅燒海參,林林總總擺了一桌子。吃飯的時候老媽說:祝我兒子今年考上大學!明年老媽給你做更多更好的年夜飯
話雖這麽說,但是因為沒有消息心裏還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大約是年初三或者年初五,反正是春節假期(那時休三天)一過,公社知青辦的電話打到了我母親的辦公室,之前老媽曾是知青帶隊幹部,”大姐,你兒子考上了,是本科!趕緊讓他回來辦手續!“,當即全廠轟動,老L的兒子考上大學了!因為老爸一直受壓,老媽說:頓時我覺得揚眉吐氣了!老爸則立即前往郵局打電報通知我的奶奶、姥姥姥爺。後來聽姥姥對我說起:哎呀,那年我二次高興的沒睡著覺啊,一次是年前收到我外孫子給我寄的錢,再就是聽到你還考上大學了,連你爸補發工資我都沒那麽高興!我奶奶是大名鼎鼎的浙江女子師範畢業,當過她家鄉的第一位女校長,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又發電報回來確認,家裏的電話早在文革開始就拆了。
當天晚上我青年點另一位考上了本科的知青從鄉下回來到我家通知。哪兒成想進了我家一看,一屋子人正在慶賀。
因為錄取的學校不甚理想,老爸開始猶豫,倒是我對自己有比較清醒的認識,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再說當初中專不也打算去嗎?
此後就是回青年點遷戶口、賣糧食(把一年的口糧賣到公社糧站,換回糧票、到校後再將糧票交給學校夥食科,領取飯票。
之後,我最好的朋友,那個和我一起趕集買雞知青也收到了中專的錄取通知,讓人興奮不已。
而我單相思的那位女孩兒則於1977年底成了一間技校的最後一屆工農兵學員
臨走前,由媽媽做菜在家裏擺宴宴請我的插兄;準備行裝。我用來裝鋪蓋的是我父親三十年前上大學時裝鋪蓋的一個口上能上鎖的帆布口袋,是二戰後的美軍剩餘物資,購自上海中央商場,三十年了完好如初,連鎖具都還是當年的。
自此77年本人的高考回憶完了。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距當年入校四十多年了,77級的絕大多數也已經退休了,我本人退休時的工齡是42年+,43年不到,沒能做到”為社會工作五十年“。
又:1977年全國報考人數是573萬,錄取27萬(包括大學本科、專科、中專),錄取率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