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蔣介石致電岡村寧次,命其繼續堅守崗位,並負責維持秩序,所有武器裝備必須移交給國民黨中央軍,決不可擅自移交給其他軍隊。
岡村寧次立即複電蔣介石:遵令執行。同時命令所屬部隊:在原地等待重慶政府軍隊來接收,對共產黨軍隊的任何要求,堅持予以拒絕,必要時可采取武力自衛。
兩天後,岡村寧次親自給在華日軍起草了《和平後對華處理綱要》,綱要指出:“加強對重慶政府的支持,要促進重慶中央政權的統一,協助中國的複興建設。關於移交武器、彈藥、軍需品等問題,要根據重慶政府的命令按指定時間、地點,完全徹底地交付重慶政府軍隊。”
中國戰區南京受降典禮儀式現場。1945-9-9
何應欽真不枉被岡村寧次當成“最親密的中國友人”。
1945年9月9日剛舉行投降儀式後,10日,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率高級將領和岡村寧次見麵。何的第一句話是,“我曾說過,中日相戰兩敗俱傷,結果將使共產黨勢力做大……日本現在已無武裝,我想今後將能實現真正的中日和平互助,願我等共同為之努力”。岡村在自己的回憶錄裏稱當時“感受頗深”,“會談始終在和緩的氣氛中進行”。
中秋節,何應欽派人送上兩卡車月餅和水果,還派上校王武單獨給岡村寧次送了香煙和一箱茅台酒。10月21日,岡村寧次再次和何應欽等人會談,按照他的記錄,在座諸位都會日語,“談完公事後,拿出甜酒,大家閑聊天了兩個多小時,席上,何應欽極力高唱中日合作”。
何應欽所說的“中日合作”,與岡村寧次算是想到一起了。
1945年12月,國民黨政府尚未還都南京,蔣介石卻秘密前往南京,召見了岡村寧次。
一見麵,蔣介石就對他在接收過程中的合作表示感謝,並躬身問安:“貴官健康如何?生活上有何不便?請不要客氣向我和何司令提出。日本僑民有何困難,也請提出。我們會盡量給予便利。”
岡村寧次12月23日的日記詳細記錄了這次會麵和談話,包括傳譯的時間前後大約15分鍾。從字麵上看,雙方談話內容隻是寒暄,蔣介石詢問、關懷了一下岡村寧次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實質內容。不過,在日記最後,岡村寧次留下了“蔣委員長始終麵帶微笑,充滿令人感動的溫柔敦厚”這樣近乎諂媚的話。
1946年6月,國民黨軍隊進攻中共中原根據地,國共戰爭爆發,岡村寧次也終於有了新職位,他被秘密聘為國防部高級軍事顧問,專門用他的“軍事天才”來對付共產黨的軍隊,他在擔任華北方麵軍司令官時編的《剿共指南》被翻譯後,大量印發給國民黨各級軍官。
1946年底,岡村寧次被安排隱居到南京金銀街4號。這是幢獨門獨戶的三層樓別墅,長期無人居住。按照岡村寧次的記憶,金銀街以北是墳場,白天行人稀少,晚上更無人跡,據說是何應欽親自為他選中此地。
到了1948年3月,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再次派人來到了南京政府國防部,要求把岡村寧次送往東京受審。
此時的岡村寧次正患肺病,國民黨政府又以其患病為理由,說他正被監視居住,病好後送回日本審理。但是直到遠東軍事法庭解散,國民黨政府也沒有送交岡村寧次。最後的理由是“岡村寧次並未參加日本侵華的中央係統組織,其行為僅與在中國戰場上發生的事實有關,因此不須送往東京審理”。
也就是說,國民政府要在中國的軍事法庭審判岡村寧次。
與其說是審判,倒不如說是預謀好的庇護。國民黨政府看得很清楚,岡村寧次到了遠東軍事法庭,很可能難逃極刑。
在中國的監獄裏候審時,岡村寧次獲知了遠東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的判決結果。時間已經是1948年11月25日,岡村寧次在日記中寫道:“在我青年時代的同期畢業生中,和我一樣憧憬大陸、攜手一路走來的同誌盟友共有四人,其中土肥原、板垣被處死刑……實在令人感慨萬千。”
岡村寧次,已經以治病為由到上海三個月了,住在淞滬警備司令湯恩伯安排的一處秘密住所裏。岡村寧次從南京搬到上海,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避人耳目,躲過遠東軍事法庭的提審。
湯恩伯也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比岡村寧次晚兩期。與何應欽一樣,湯恩伯也是親日派,岡村寧次的庇護人。
岡村寧次是這樣記載湯恩伯的:“我和湯作為軍司令官曾有4次對戰的機緣,戰後相見,宛如故交,十分親密。”1954年,湯恩伯在日本治病時亡故,70歲的岡村還擔任了治喪委員會副委員長。
在高層人物的關照下,岡村寧次在戰犯監獄仍極受優待,住的是單間,有充足的營養品供應,醫生和翻譯可以自由接觸……在他入獄的當天,典獄長就親自來給他捎來了“大人物”的口信:“蔣總統本無意使先生受審,然考慮國內外的影響,不得不如此。然絕不會處以極刑……無論是審理和入獄隻是形式而已。”
這一天的庭審並沒有宣判,據說是因為石美瑜接到了一個南京來的電話,然後宣布休庭。
24日的戰犯監獄中,典獄長又給岡村寧次通報:“對先生公審判決的時機,政府內部有兩種意見,外交部方麵主張等國際上對其他方麵的戰犯處決後,斟酌情況再做宣判;而國防部方麵主張從速輕判。因此,隻能等待蔣總統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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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26日,最後一次公審岡村寧次。中午休庭時,石美瑜將4位法官叫到審判長室,取出了已經蓋上國防部長徐永昌大印、寫著“無罪”兩字的判決書:“我必須坦白告知各位,這起案件已經由高層決定了。我對此無能為力,大家現在就在這份判決書上簽字吧。”
石美瑜接著又繼續說:隔壁房間裏,國防部派來的軍法官已經在待命。就算我們不署名,他們也會立刻接手整起案件,結果還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我們會被帶到警備司令部的地下室去而已。講到這裏,所有的法官都默默地拿出筆,在判決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午4時,石美瑜宣判:“岡村寧次無罪。”
一片嘩然,巨大的嘈雜和混亂淹沒了整個法庭。
這時候,“聰明的法庭副官向我耳語,宜趁此混亂時機從後門走脫為妙,我乃與隨行的鬆岡從後門走出,徒步返回寓所。”岡村自己回憶。
1月28日,中共中央通過新華社發表聲明,譴責對岡村寧次的無罪判決,要求重新逮捕他,並押送給人民解放軍。代總統李宗仁也下令重新逮捕岡村寧次。
可惜,李宗仁的代總統之職有名無實,湯恩伯收到他的命令卻置若罔聞,轉頭派副官通知岡村寧次,次日晨到戰犯監獄集合,與其他一些犯人乘美國輪船回日本。
1月29日,岡村寧次登船,在船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10時,在上海各處貼出的“不許把日本戰犯運走”的標語中,這艘美國船起航,把岡村寧次送回了日本。
岡村寧次當然不會忘記蔣介石的“大恩大德”。1949年12月31日,他給蔣介石寫了一封信,開頭是這樣寫的:“我國的反共同誌,對於閣下確保台灣、長期堅持下去,並且在時機到來之際反攻大陸這件事,全都深信不疑,並且深深祈願著閣下的成功。”
這時的岡村寧次,其實正在用他的方式向蔣介石“報恩”。
從1949年7月開始,一批由舊日本軍人變身而來的軍事顧問,陸續從日本秘密前往台灣。這個軍事顧問團,就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才被公開披露的“白團”。
岡村寧次已經年老體衰,他本人又太過惹眼,於是推薦了原日本陸軍第一軍參謀長富田直亮為顧問團團長。富田直亮化名白鴻亮,由此該團又稱白鴻亮軍事顧問團,簡稱“白團”。其成員,皆是原日軍中的少佐以上軍官。
“白團”在台灣的用處,第一是負責設計台灣防衛計劃,二是訓練國民政府部隊。對撤退到台灣時瀕臨崩潰狀態的國民黨軍隊來說,“白團”確實是非常倚重的一股力量。
當然,蔣介石為這批雇傭軍也花了大價錢。台灣方麵支付“白團”成員的動身費為團長20萬日元,團員8萬日元;每個月支付其家人3萬日元;合約期滿,還要再給5萬日元離任費。須知那時的日元價值和現在不可同日而語。1950年時,日本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平均起薪才3000日元。
“白團”成員最多時是1951年,有76名日籍教官,這也是“白團”活動的鼎盛時期。特別是1949年至1950年代前期,富田直亮和蔣介石幾乎每周都會固定進行一次單獨談話,可以說是蔣介石身邊極受信賴的軍事顧問之一。
岡村寧次逃脫了曆史的懲罰,這讓他至死都沒有反思自己的戰爭罪行,沒有認罪,更沒有懺悔。
1963年初,日本防衛廳戰史室請岡村寧次整理自己的日記和撰寫個人回憶錄。也許是這本書中對真實的戰爭罪行需要太多的掩蓋、編造、矯飾,太耗心血,回憶錄寫完了,岡村寧次也油盡燈枯,走到了人生終點。
1966年9月,岡村寧次心髒病發作,因搶救不及時而死去。兩年後,“白團”解散,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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