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飛夢》作者:雪靈之

本帖於 2010-11-10 16:32:08 時間, 由普通用戶 虎妞娃娃 編輯

【內容簡介】

他,出身顯赫,溫柔如玉屑溶成的春江;

他,一介貧寒,冷漠如水底難近的玄冰;

究竟誰才是命運的寵兒?

榮耀、聲名、財富、絕學……

他要的,不過就是她那顆不染憂愁的心。



主角關鍵字 —— 雙飛,拈花笑

雙飛夢 / 作者:雪靈之


第1章 天外飛石







公元1032年 遼興宗景福二年 宋仁宗天聖六年
四川 宜賓
春末夏初,中天的月亮倒映在緩慢流淌的涓涓溪水中,不似江景壯闊,卻也別有寧謐風韻。
天空毫無預兆地劃過一道耀眼的亮光,比普通流星刺眼數倍,穿入雲層霧靄中還帶著雷鳴般的悶響,濃濃地留下一路煙跡,越是接近地麵速度越是緩慢。
“爹爹!有星星從天上掉下來了!”
夜色深沉,流星隕落的轟鳴聲在郊野開闊處聽得更加驚心動魄,因為露宿沒有熟睡的薛慕悠目瞪口呆地看了一會兒才高聲尖叫,喊出聲人也從地上跳起來,往爹爹懷裏撲。
麵露喜色的薛雲牧一邊輕拍女兒發抖的肩膀,一邊死盯著流星墜落的方向,喃喃道:“悠悠不怕,不怕,這可是好東西啊。”
躺在一邊兒的越天衡揉著惺忪睡眼坐起身,隨便捋了一下睡亂的頭發,見怪不怪地打著哈欠,“哦,是掃把星。不知道誰又作孽了,上天示警。”
“胡說!”薛雲牧瞪了他一眼,“無知。”
越天衡被訓了一句十分不服氣,“師父!雖然我給你當徒弟才一年時間,好歹也是江南名匠的嫡傳後代,幹嗎這麽小看我!誰不知道那是隕石?我家的庫房裏隕石多了,我看著都不稀奇!”
“哦——”薛雲牧拉長調子,用眼角瞟著他,明確地表明自己就是很鄙視,“名匠後代,見過那麽多隕石真了不起,說說,這是那一種?”
越天衡站起身沒大沒小地哼了一聲,不服到底。他細看遠處緩慢移動的光點,以及它留下的濃煙顏色,“這可是師父你的最愛,當初你送給裴鈞武當賄賂的‘雲天’寶劍就是用這種石頭煉出來。”
“你亂說!”在爹爹懷裏的薛慕悠一臉惱怒地跳起身,“我師父才不是什麽收賄賂的人!!”十二歲的她在十四歲的越天衡麵前矮了一個頭,越天衡立刻利用了這個身高優勢,誇張地彎腰俯視她。
“我說錯了嗎——”他呲牙諷笑,俊美的臉在薛慕悠眼前挑釁地晃來晃去,“你笨得連你自己的爹爹都不願意教,裴大俠不是看上了雲天,能收你當徒弟,好日子不過,自己虐待自己嗎?”
“你!你!”她胖乎乎的小手指著越天衡高挺的鼻子,抖著罵不出一句回敬他的話。
“唉。”越天衡搖頭,十分感歎,“連吵架都不行!你真是宇內聞名的——”他揶揄地瞟了一眼薛雲牧,繼續挖苦薛慕悠,“薛天工的女兒,裴大俠的徒弟嗎?笑死人了!”
薛雲牧聽著不服氣了,“我女兒像她娘。大家閨秀!”
越天衡嗬嗬地掩著嘴巴壞笑,眼角不懷好意地來回瞥這對摩拳擦掌的父女,“我師娘可是青海左家的名媛,號稱藏邊第一美女,悠悠像她?師父,肯定是師娘趁你在外雲遊,隨便從垃圾堆裏揀一個孩子欺騙了你。”
“揍他!”薛雲牧忍無可忍,挽袖子。
“我來!”圓滾滾的小美女也學爹爹的樣子粗魯地挽袖子。
“呀!你們看!”身陷危機的越天衡毫無懼意,像在菜市場看熱鬧一樣一指薛家父女的身後,“隕石落地了!”
咚的一響,地麵都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快去搶,不然別人拿走了!”薛天工利落地轉身掠起,一身好輕功似乎就是為了去和別人搶奪稀有礦物才練就的。
“爹!越天衡怎麽辦?”薛慕悠也想追著爹爹去,又忍不下這口氣,向著薛雲牧頭也不回的背影跺腳。
“你留下揍他——”薛雲牧去勢飛快,聲音已經飄忽斷續了,“揍完帶他來找我——”
薛慕悠皺眉轉過身,滿臉趕緊揍完去幹正經事的不耐煩,師父教她的拳法終於可以施展一下了,也讓越天衡這個酸書生好好領教一下厲害!
“悠悠。”越天衡一本正經地沉下臉色,還未成年的他露出凝重神情倒也頗有神韻。
薛慕悠一愣,不知道他又搞什麽花樣。
“速帶我追上師父,這隕石是石中極品,覬覦的人一定很多,說不定朝廷也已派人前來搶奪,情況危急。”
薛慕悠頓時露出擔憂神色,大大的葡萄眼骨碌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麽,“你連功夫都不會,去了能幫我爹爹什麽忙?少添亂了!”
越天衡皺眉,態度誠懇,“越是這種時候我越要在師父身邊啊,我沒體力,就貢獻智力麽。”
薛慕悠咬了咬嫣紅小嘴,大氣地決定個人恩怨先放一邊,幫助爹爹最重要。
背起瘦弱修長的越天衡,在竹海半年,她學得最好的就是輕功,因為竹海的輕功用起來美啊,她看見雲瞬姐姐用就驚為天人,等師父點竹飛掠從她頭頂飄然而過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看見了真正的神仙。
速度雖然不算快,但總比跑強多了,隕石落在江安縣方向,她憋住一口真氣,加勁兒飛奔。
越天衡在她背上享受夏日微風,有些憐惜的歎氣,“聰明人用腦,笨蛋出力。”
“嗯?”薛慕悠沒聽清他說什麽。
“我說你真的很美麗。”
薛慕悠倨傲地哼了一聲,一副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的表情。
越天衡再次歎氣,真不知道該同情她,還是她的師父裴大俠。














第2章 乞丐少年







江安縣城在淡青色的晨光中隱隱約約,早起的人家已經升起細細炊煙,和未散去的晨靄不著痕跡地連成一片,遠遠望著,讓人心中安然平和。
薛慕悠拉著越天衡在城外的草甸上慌慌張張地東奔西跑,是寧靜早晨與遠處狗吠相得益彰的噪聲來源,每換一個方向她就會滿臉疑問地看被她拖得進氣少出氣多的越天衡:“我爹爹呢?”
臉色蒼白的越天衡終於在求生的強烈意願支配下甩開了她的手,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嗆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沒用的家夥!”薛慕悠撇著嘴瞪他,這人學東西很快,就是死都不肯學武功,說是粗鄙無趣。他是斯文了,一到這種時候就現眼露怯。
“你……你……”越天衡終於緩過這口氣,顫抖著指對麵的薛慕悠,“你爹也不是隻蒼蠅,用得著這麽找嗎?!”
“你爹才是蒼蠅呢!”這人一張嘴就很欠揍,薛慕悠握拳。
“別耽誤時間了,你能跳上那棵樹嗎?”越天衡還是喘籲籲的,回身一指遠處小坡上的槐樹。
“能!”薛慕悠仔細地估摸一下樹高,覺得有把握。
“盡量爬高,看看趕來的人們都奔向哪兒去?”
薛慕悠恍然大悟地驚喜一笑,還沒成形又變成怨怪的瞪眼,她長相甜美可愛,笑起來如二月春風,確實還是孩兒情狀,一下子又變為四月梅雨。
“你早說呀!”她一跺腳,兩條小短胳膊叉上“水桶腰”,原本就胖乎乎的小桃子臉更加圓鼓鼓的,大大的黑瞳生氣地瞪著,圓圓的怎麽看都有些嗲。越天衡看了無奈暗笑,他從沒想過藏邊第一美女和天工神手的女兒會是這麽一位,他總覺得她像他小時候愛吃的那種糖球,甜甜的,可愛得總想讓人放進嘴巴哢哢嚼碎,就因為這樣他才總喜歡故意氣她。
“你也得讓我有機會說啊!還不快去!估計那邊兒都打起來了。”他也一板臉瞪她。
“哦哦。”這回她倒是很聽話地飛跑到樹下,姿勢還算優美地竄上樹——最低的樹枝,然後像個小胖猴一樣很不雅地爬向高處。
越天衡揉著太陽穴歎氣,以輕功優美聞名天下的竹海竟然出了這麽個好徒弟,怪不得大宗師竺連城晚年又要招收一個關門小弟子,估計是想挽救一下被薛慕悠姑娘粉碎掉的自尊和自信。
“我看見了!他們……三、四、五,哎呀,好多人!都往江邊去了。”她抓著樹枝望向遠方,大驚小怪地喊著。江安是個小地方,沒什麽高大建築,在城外高樹上遠眺視野廣闊,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也快去吧。”越天衡苦笑著搖了搖頭,忍不住憐愛地囑咐她:“下樹小心。”
人口不多的小村莊因為坐落在長江之畔,漕運碼頭林立,比江安縣城還熱鬧繁雜。天降流星已經在過路的船夫苦力商人行旅之間傳得沸沸揚揚,薛慕悠和越天衡一路都聽著他們越來越離譜的講述,東拉西扯卻說不清具體位置。
幸虧聞訊趕來的朝廷官兵封鎖了隕石落點,所有人趕去圍觀,越天衡和薛慕悠才找到了地方。薛慕悠撅著嘴踮腳在他耳邊惋惜地說:“爹爹估計白跑一趟了。”
越天衡倒還是很樂觀的,笑著搖頭,“未必,未必。”
官兵的頭兒應該是個百戶,挺胸疊肚地指揮手下挖掘那個兩尺見方,四周焦黑的土坑。
突然兵丁歡呼尖叫起來,從坑裏拔出一塊黑乎乎的小石板,有手掌大小。百戶欣喜若狂地用手抹著石板上的炭灰,露出的字跡有點兒像潦草的篆字——福。
圍觀百姓將信將疑,百戶和兵丁們大喜癲狂,嘴裏喊著:“天降祥瑞,皇上萬歲。”顧不得別的,都跑回去報功領賞。百姓們議論紛紛,好事的還跟著官兵們一起跑去看熱鬧,人頓時少了大半。
薛慕悠看得一頭霧水,詢問地看向越天衡,小小聲地問:“不應該是塊石頭嗎?”
越天衡一臉譏誚冷笑,每有隕石落地,朝廷和百姓都會認為是不祥之兆,造成災禍的皇帝還要下詔罪己,如今挖出一塊福字碑石,再多疑點朝廷也不會深究,樂不得順水推舟,高唱升平,甚至還會添油加醋地在史書裏記上一筆,算是對當今皇上聖德的旁證。
“這就得問問我的好師父了。”越天衡嘿嘿一笑,果然是高手,這麽惡劣的辦法都想得到,官員們都忙著去阿諛報功,誰還會來追查隕石下落。
“咦,爹爹在那兒。”薛慕悠發現爹爹站在一個簡陋地茶棚邊,她驚愕地皺眉,爹爹幹嗎要死死揪著一個小乞丐?他偷了爹爹的東西嗎?
跑過去的時候,她猛地捂住鼻子退開一步,小乞丐身上好臭。
薛雲牧抓著他的胳膊,好像毫不在乎,“十兩黃金。”他瞪著頭發淩亂,一臉汙穢的乞丐少年。
乞丐少年哼了一聲,想甩開薛雲牧的手卻沒成功,因為臉黑兮兮的,眼白就格外明顯,他翻了下眼,正在變聲的嗓子公鴨一樣粗嘎,“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薛雲牧冷笑,手上加勁,“你揀的東西,給我。”
少年吃痛,表情卻更加傲兀,“有本事殺了我!威脅我?老子不吃這套!要石頭,自己找去啊,找到了,老子給你十兩黃金!”
“哦?”薛雲牧顯然沒把這個小鬼放在眼裏,也被他軟硬不吃的德行惹得有些火,抬手點了他的啞穴,他的反抗和掙紮都無力好笑,幾下就被拖到人少之處。
“爹爹在幹嗎?!”薛慕悠一直捂著鼻子,聲音悶悶的。
“這還沒看出來?肯定是這個小乞丐藏了石頭。”越天衡一臉好笑,“快跟去看看。”這個小叫花有點兒意思,金子都不要,感覺是塊滾刀肉。薛天工智鬥小乞丐,他想想就覺得精彩。
“你那麽高興幹什麽?”薛慕悠也發覺了他的笑容不懷好意,狐疑地瞥著他。
“當然高興啦。石頭也算找到了麽。”越天衡忍不住笑出聲來。














第3章 少年恩怨







越天衡抬頭望江上流雲,水天一色,江風撩動他長袍的下擺,小小年紀卻也有一些文士逸客的風骨,他搖頭感歎鄉野江畔景色的秀麗,故意不去看旁邊正瞟著他的師父。
“唉,這正是,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岸流。”他長歎一聲,修長的手指一抬,灑水一樣憑空劃過,“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啊——”
“念完了沒有?”薛雲牧嘴角抽動,“念完了就來翻翻這個小要飯的身上有沒有我要的東西!”
“唉——”越天衡沉醉在寫景詩的意境裏,又深吸一口氣,表情醞釀十分到位,正要開口,忍無可忍的薛雲牧在他還沒再翻騰出一首酸詩之前一個巴掌拍過去,拍得他的頭認罪般地向胸口一垂,連詩帶悲歎都中斷了。
“快點兒!”薛雲牧用眼神暴力地威脅。
“哦。”向來自詡俊傑的越天衡順勢一蹲身,拾起腳邊的枯樹枝。
“你揀樹枝幹什麽?”捂著鼻子的薛慕悠瞪大眼睛。
“他身上一定有很多跳蚤,我才不要翻他的衣服。我師父剛才抓了他那麽久,一定也沾染了不少,一會兒你不要往他身邊蹭了。”越天衡波瀾不驚地囑咐,薛慕悠嫌惡地咧了下嘴,又跳開得遠一些。
青著臉的薛雲牧被他這麽一說也覺得身上癢癢的,繼續瞪眼威脅徒弟,強忍著不去撓發癢的地方。
被薛雲牧扔在樹下的小乞丐表情被肮髒淩亂的頭發掩住,又被點了啞穴,隻是氣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越天衡嘴上說得為難,小棍兒卻極為細致的在乞丐少年身上點了一個遍,徹底得連私處都沒放過,乞丐少年受此大辱,氣得渾身發抖。
“沒有啊,師父。”越天衡皺眉,扔了樹棍,走到薛雲牧身邊。這個小乞丐有兩下,倉促之間還想到把石頭另為藏匿,不帶在身上,怪不得剛才能口出狂言。
薛雲牧也皺起眉,跨前一步走到小乞丐身邊,“如果你敢喊,我就一巴掌拍死你!聽明白沒?”
小乞丐咬牙點頭,薛雲牧蹲身解開他的啞穴。
“石頭呢?”薛雲牧十分厭煩和這個要飯少年糾纏不清,口氣煩躁,“想怎麽樣直接說。”
小乞丐嗬嗬冷笑,“有求於我了吧?鬆開我的麻穴,我不跑就是。”
薛雲牧看了他兩眼,抬手一揮,乞丐少年渾身一抖,穴道解開。
少年恢複自由並沒站起身,反而悠閑地往身後的樹上一靠,眼神冷冽地挨個掃過對麵三個錦衣華服幹淨整潔的人,嘴角挑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扶我起來。”他哼笑。
薛雲牧嘖了一聲,剛要發火,被越天衡咳了一聲攔住,這回他也不嫌乞丐少年髒了,走過來要拉他起身。
少年一閃,打開了他的手,如狼似鷹的凶惡眼神含著冷笑在越天衡身上一掃,“遲早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哦,是麽。”越天衡毫不介意他的威脅,再次伸手拉他。
“不,要她來!”乞丐少年一揚眉,髒汙的手指向還捂著鼻子的薛慕悠,她神情間的厭惡從一開始就深深刺傷了他。
薛慕悠吃驚地長大嘴巴,要她去扶他?
“算了,一塊石頭而已,不要了。”薛雲牧受夠了小乞丐的窩囊氣,一冷臉轉身就走。
小乞丐嘿嘿諷笑,“如果想假裝離開再暗暗跟蹤老子就不必了,那石頭對我來說屁都不值,你們不要,我這輩子也不去翻看,直到碰見一個值得我賣的買主出現。”
薛雲牧一甩袍袖,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越天衡和薛慕悠都巴不得趕緊離開,薛慕悠還不忘轉身瞪了那個癡心妄想的乞丐少年一眼。
挑了一家像樣些的飯館,忙了一早晨還沒吃飯,肚子早餓了。薛慕悠慢慢地喝著粥,看樓下過往的腳夫苦力搬運貨物,商販沿途吆喝叫賣。
“師父,不用沮喪。我一會兒再去找那小乞丐,務必拿到隕石。”越天衡沉重的口氣嚇了薛慕悠一跳,很少聽見他用這種腔調說話。
“算了,隻能說我們與此石無緣。那小乞丐心思縝密,又記恨上咱們,去找他不過是自取其辱。”薛雲牧淡淡地說,口氣裏帶了一絲悵然。
越天衡低頭不語,他也知道師父說的對。況且找隕石的人那麽多,估計此刻小乞丐早已將石頭賣出。當初真是小看了那個小乞丐,行事魯莽了。
“找家客棧歇一天再回竹海吧。”薛雲牧意興闌珊,他為人率性坦誠,心事都寫在臉上,得不到石頭他的確失望至極。
薛慕悠慢慢地放下碗,越天衡早就說那石頭是隕石中的極品,怪不得爹爹這麽失望了。都怪她,當時能忍一忍就好了,扶他一把又能怎麽樣呢。
最好的客棧離飯館不遠,三人各開一間上房,薛慕悠假裝要睡覺囑咐越天衡不要來打擾她,看著爹爹和他一進房就溜了出去。
碼頭雖然人多嘈雜,地方卻不大,很快就找到剛才的那片小樹林,薛慕悠大喜,小乞丐還在原地靠著樹半躺。
“喂!”她跑過去,“石頭賣掉沒有?”
小乞丐翻了下眼不理她。
“喂,問你話呢?”她撅嘴巴,從小到大沒碰見過這樣難對付的人。
小乞丐突然站起身,向江邊走去,繞過七扭八彎的停船小碼頭,在泊岸的船陣中一條破爛小船前止步,薛慕悠竊笑,也許那就是他的家,他把石頭就藏在那兒,她一路跑著跟上。
當地以船為家的人不在少數,像這樣廢棄的小船更是隨處可見,小乞丐利落地跳上船,鑽進狹小的船倉,薛慕悠愁眉苦臉,她也要進去嗎?光是靠近滿身臭味的他就夠犯惡心了,還要去他住的船倉?想想都覺得渾身毛毛的發癢。
“喂——”她伸著脖子向船艙裏張望,“你肚子餓嗎?我帶了包子來。”剛才決定來找他的時候她就帶了兩個包子,要飯的總是肚子餓吧?她還覺得自己很細心呢。
艙裏一無聲響。
她為難地跺了跺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不定進去一翻隕石就到手了,何必再這麽受製於他。
從小生長在塞外,她的水性並不好,一腳踩在船板上小船一晃她就慌了神,幾乎是跌進船艙裏,裙子還被窄小艙門口凸起的一個木釘刮破,十分狼狽。
小乞丐嗤笑了一聲,“笨蛋。”
膝蓋摔得火辣辣的,裙子也破了,還被他這麽嘲笑,沒麵子又沒裏子,她鼻子一酸,淚珠一大顆一大顆滴落下來。
“哭什麽?”小乞丐不耐煩。“包子呢?”
“誰……誰哭了?”她癟著嘴瞪眼說瞎話,把裝包子的紙袋扔給他。
“就兩個?!”小乞丐鄙夷地哼了一聲。“這夠誰吃的?”
“你把石頭賣給我,多少包子都能買!”這人就是死心眼。
小乞丐坐在船板上吃著包子,一眼一眼瞟著她,嘿嘿冷笑,“你要出多少錢?”
“你要多少?”薛慕悠拍了拍腰間精致的小荷包,裏麵裝著爹爹給的金豆子和師父給的金葉子,隻要他開價,沒她買不起的。她已經笑眯眯地仰起小下巴,真是意想不到的順利啊。
“哦?”小乞丐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巴,哼笑了兩聲。她一看就是那種從小錦衣玉食不知疾苦的那種孩子,小小的人,頭發還盤著小女孩的娃娃髻,發髻上卻戴著昂貴無比的寶石頭環。
就是因為她走運,生在好人家就能用那麽鄙夷的神色看他嗎?想起她對他退避三舍的樣子,他就一陣羞惱!
“我要你的頭發!”他忽生惡意。
“我的頭發?”她大吃一驚,瞪眼的樣子是那麽可愛,粉呼呼的臉蛋讓人就想去捏兩把。她苦著臉,孩子氣十足地捂住自己珍愛的發髻,“不行!”
“不行就算了。”小乞丐倒是十分爽快,往艙板上一倒,枕著胳膊閉目養神。
薛慕悠無聲地咒罵他幾句,起身在艙裏仔細搜查,小乞丐也不管她。船艙本就狹小簡陋,小乞丐連副被褥都沒有,艙內光禿禿的沒幾樣東西,實在沒有隕石的蹤跡。
薛慕悠氣憤地捶了一下艙板,再次想拂袖而去。
她拔出腰間的小匕首,利落逼上小乞丐的喉頭,可愛甜美的小臉故作凶惡十分可笑,“拿不拿出來?不然殺了你!”
“殺吧。”小乞丐大方地說。
薛慕悠張口結舌,被殺的人都這麽實在了,她這個殺人的人卻束手無策。
“離我這麽近,不嫌臭了?”他冷然嗤笑,果然,她那張粉妝玉琢的俏臉又立刻出現鄙夷嫌惡的神情,他眼底的光驟然一狠。
“我就要你的頭發,不給就算了!”
薛慕悠眉頭深皺,頭發剪了還會長出來,隕石沒了爹爹會難過很久很久……
“好吧。”她心疼得聲音都微弱了,“可你要我頭發幹什麽用?”
小乞丐冷笑著推開她虛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翻身坐起,“這你就別管了。”
他蠻橫地扯她一邊的發髻,柔滑的絲發頓時散落開來,她並不掙紮,黑亮的眸子瞬間彌漫了水光,“我給了你頭發,你真的會把石頭給我嗎?”
“我程躍然從不賴賬!”他挑了下眉,抓過她手中的匕首,一下連根揮斷她柔亮的黑發。
她慘叫一聲,倒不是因為疼痛,十二年來被她珍愛的頭發就這樣被他齊根割斷,還隻割了一邊,真比刺她一刀還難受!
她默默看著他手裏長長的斷發,淚水滴滴垂落,她委屈地咬著嘴唇,卻沒哭出聲。
他突然煩躁,不願意承認自己內疚,把頭發胡亂揣入懷中,跳到艙外,麻利地躍入水中。不一會兒就把藏在水底的隕石摸上來扔給她,深吸一口氣,他又靈活地潛入水中,她氣得直跺腳,卻不知道他遊到哪裏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緊緊攥著濕漉漉的隕石,所有人都看著她嘲諷的笑,對她醜陋的發型指指點點。她死死地忍住眼淚,程躍然,她記住他了,他溜得倒快,想來是怕她報複。總有一天,她會連本帶利地把這筆帳討回來。














第4章 命運之選







薛慕悠拉了拉頭上的紗帽,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了,紗帽雖然精巧到底悶不透風,她的額頭密密布了層細汗。
一直拉著她小手的薛雲牧停下腳步,用袖口輕輕地為女兒擦了擦汗,口氣卻是凶惡的,“再讓我看見那個臭小子,我非打他個半殘不可!”
見爹爹心疼,薛慕悠假裝毫不在乎地笑笑,“我頭發長得快著呢,下次爹爹再來竹海看我,一定又變得美麗漂亮啦。”
薛雲牧聽了更加難受,“悠悠,爹對不起你……”從她出生他就雲遊在外,她娘親過世後,他又把她送來竹海,親自照顧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好啦——”在一邊冷眼旁觀的越天衡搖著頭打斷父女二人互述衷腸,“路上人來人往,你們倆差不多得了,有人往這邊過來。”
通往竹海的道路車馬如流,很多小販看準商機甚至沿途開設茶肆飯鋪,再加上從山裏運竹製品出去賣的當地竹農,行人商旅簡直快要接踵摩肩,好像去趕什麽廟會一樣熱鬧。
薛雲牧一轉眼,果然看見青海霍家的二老爺領著兒子騎著高頭大馬,十分惹眼地快行而來。不意外,後麵還跟著萬家父子。霍萬兩家再加上悠悠的外祖左家合稱青海三雄,在中原武林也頗有影響,此次竺連城大宗師選閉門弟子,他們自然也不會錯過機會。被選中的孩子,命運都會改變。
“霍哥哥,萬哥哥?”悠悠驚喜地叫出來,她與兩位少爺從小一起玩到大,很是熟悉,一年多沒見格外親熱。
“悠悠?!”兩個少年也一臉意外,急著從馬上跳下來,疾跑到近前,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兩個大人也笑著下馬,向薛雲牧抱拳走近,並不真心地責備自己的兒子,“怎麽這般無禮,見了薛叔叔也不問候?還像孩子一樣。”
兩個小少爺聽了爹爹的話,才鬆開悠悠的手,似模似樣地向薛雲牧抱拳鞠躬,薛雲牧本是隨性之人,不講究這些,見他們和自己女兒投契,雖然平素與他們並不熟稔,也就多了幾分好感。
悠悠也甜笑著向兩位伯伯問好,一手拉著萬懷君,一手拉著霍少薰,把他們介紹給越天衡認識。
聽說是“天工神手”的徒弟,霍萬兩位少爺心懷敬意,越天衡年紀隻比他們大了一兩歲,又和悠悠都親近,相互之間敘談起來倒也和氣。
聽說他們也是去竹海,悠悠更加高興,自告奮勇地要為他們帶路,幾個孩子興奮無比地跑在前麵,顧不上各自的長輩了。
霍二老爺為人圓滑,寒暄一陣就婉轉地請薛雲牧在竺連城和裴鈞武跟前為自己的兒子美言幾句。裴鈞武和薛雲牧是至交好友被江湖傳為美談,無人不曉。萬老爺就比較耿直,毫不避諱地誇霍萬兩家的孩子根骨出色,悟性卓絕,長相也俊美,言下之意對自家孩兒入選頗有把握。
薛雲牧笑著敷衍,最近這樣的人遇到太多,他都暗暗生厭。
因為大宗師定居竹海,這裏已經成為中原武林聖地之一,再經裴鈞武十幾年的經營籌劃,已非當初的隱居之地可比。僅是山下的翠竹長廊已經不許外人隨便踏入,看守竹林入口的竹海徒眾見悠悠歸來,都恭敬迎候,霍萬兩家卻被攔在門外。
悠悠跟著爹爹和越天衡走入竹廊,笑著回頭向兩位少年揮手,安慰道:“我馬上就去和師父說,一會兒就……”
越天衡扯了她一把,打斷了她的話,他壓低聲音,“你別瞎答應,回頭你師父不說你,雲瞬師叔也得好頓訓你。”
悠悠扁著嘴點頭,這倒是,雲瞬師叔早就囑咐她師祖選徒弟期間不許把外人帶進來住。寧可得罪師父,也不能得罪雲瞬師叔。
想到師父,她不由加快腳步,出門十幾天,她真的很想他了。
越天衡和薛雲牧閑散地走在山間竹道享受清雅的微風,並沒去追趕悠悠,滿眼的綠色讓心也跟著素淡平靜起來,剛才處身塵世的煩擾仿佛被竹露山風洗滌幹淨。
越天衡回望山下來投名貼的庸碌之人,輕輕一笑帶了幾分諷意,“成為竺連城的弟子……真的能一步登天?”
薛雲牧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轉回身低聲嗤笑,“一步登天也不見得,至少從此不再是凡俗之輩。我把悠悠送來這裏,也無非是想讓她能找個出類拔萃的好相公,能與竹海相交往來的,都是人中龍鳳,隨便抓一個也不會虧本。”
越天衡聽了嘿嘿笑了兩聲,“師父我真替你高興。如果你是希望悠悠成為武林奇葩,估計得失望到吐血而死。”
“你!”薛雲牧又忍不住打他的頭,“我就是太寵你,有這麽咒自己師父的徒兒嗎?”
越天衡揉著腦袋笑嘻嘻地嘟囔,“師父,你說實話,如果我是那種循規蹈矩的老實孩子,你會收我為徒嗎?”
薛雲牧冷眼瞥著他,“沒膽子離經叛道的人能發明什麽讓世人稱奇的神物?所以你那個迂腐的爹隻能是‘匠師’,成就有限,當不了‘天工’。”
越天衡不滿地嗤了一聲,“竺連城和裴鈞武的性子都有些悶,人家不也都成宗師了?你看看山下這些趨之若鶩的人!”
“不見得,不見得。”薛雲牧哈哈大笑,說起好朋友口氣十分詼諧,“比起當年的秦初一,他倆還是匠師之流,幾十年來不過是在追趕前人腳步,無法超越。估計竺大師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一大把年紀還要千挑萬選個小徒弟。你看看,那麽多世家子弟,個個出色卓絕,老人家就是看不中,擺明是想挑一個不拘於世俗,離經叛道的奇才。你小子要是好武,估計能稱他老人家三分心意。”
“我可不學武,我是斯文人。”越天衡得意地嘿嘿笑,“要我說,老頭子就是閑的。繼承衣缽的得意弟子也有了,裝點門麵的花哨徒弟也不少,最可怕的,連笨蛋徒孫也出現了。所以就想找個稀奇古怪的人來教著玩兒,看看將來能成什麽貨色……”
越天衡身邊的竹叢瞬間呼地向同一側傾斜,像被強風壓倒般,卻不見有絲毫風影響聲。
一個和藹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到了他們身邊卻還十分清晰,聲音到了,人也到了,嚇了師徒二人一跳。
頭發雪白的老者從傾倒的竹叢間悠然走出,竹子在他身後從容直立,像是專門為他讓路一般。老者淡然笑著,並沒說話,但似回音又似低語的語聲縈繞身周——
“小猴子,你說得對。”
薛雲牧也嘿嘿發笑,“大師,你聽見啦?是這麽回事吧?”
年過古稀的竺連城笑的那麽雅又那麽豁達,讓人頓時心生敬畏仰慕,“對,我就是想選一個特立獨行的少年,這並不隻是改變他人生的選擇,或許也是改變竹海命運的選擇。”














第5章 天仙化人







幽靜淡然的仙女湖周圍開滿了各色的野花,如同仙女撒在岸邊的點點珠翠。悠悠看見了那抹淡青色瘦削挺拔的身影默然不動的在湖邊垂釣,“師父……”她加快了腳步,反複低喃著這個稱呼,可以如此親近的呼喊那個俊美如仙的男子,每一次都讓她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和幸福。
已經一年了,在遠處的時候她仍下意識地不敢高聲嚷嚷,總覺得那個周身好似被雲光月暈籠罩的美男子被她大聲一喊就會飄然禦風而去,隻剩下她無限慨歎地仰望他離去時俊逸的背影和淡漠的袍角。
裴鈞武也發覺了她的接近,安然地端持著釣竿,回頭向她微微一笑。
薛慕悠突兀地頓住了腳步,師父的微笑……僅僅十幾天沒看見,就好像想念了一輩子。每次師父這樣淡淡而笑,冥黑如墨的眸子裏便會泛起一陣淺淺的笑痕,似有若無,巨大的漣漪卻會在看著那雙美麗眼睛的人心裏掀動。
“師父……”她又傻傻地低喃了,整個人被那個淺淡卻惑人至深的笑容迷醉。
看見過雲瞬姐姐的人,就再也無法稱讚別人“漂亮”,但師父卻是“美”。快把師祖纏得吐血,她挖到了些師父往事的秘密,遙想師父當年白衣如雪,年少狂傲的模樣——她總覺得不如他現在優雅卓然。師父從不梳髻,長及腰背的黑亮頭發隨意地披散著,比上等的絲緞都要好看,悠悠最喜歡每當山風輕柔地吹拂起師父的發梢,如同神祗的師父便多了份靈動的俊逸,發絲飛拂的瞬間,師父的謫仙之美便到了極致。師父是那種被歲月越洗練越迷人的男子,或許他少年時不如伊師叔妖魅迷魂,但如同陳釀的他,經歲月沉澱後卻到達最雅致最動人的頂峰。
歲月……實在是太優待他。洗去了他的青澀,卻沒奪走他的容顏。
初初爹爹讓她叫他“師父”的時候,她還認真地抗議了一下,明明是個二十幾歲的俊美男子怎麽就成了她師父,她還執意要叫他“裴哥哥”。
爹爹笑得很不是滋味,指著師父的臉陰陽怪氣地說:“這個老妖怪都四十幾歲了,比你爹年紀都大,你該叫他‘伯伯’呢。”
她驚詫地張大嘴巴,半天都關不攏,然後就問了爹爹一個傷他至深的問題,“爹爹,你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老?”
爹爹的臉頓時由紅變青,由青轉白,恨恨地解釋說,因為自己要雲遊天下尋找珍奇材料增廣見聞,餐風飲露,所以才“顯得”很老。
這個答案讓悠悠半信半疑,卻把師父逗笑了,看見那張漠無表情的俊美容顏淡淡泛起笑意,就好像幽幽的微風裹挾著清雅花香拂過倒影星光的水麵,她的心被層層漣漪搖晃得加速跳動,人都傻住了。
後來她聽雲瞬師叔說不怕裴大俠發火,就怕裴大俠微笑時,深有同感。裴大俠發火不一定死人,但他微笑的時候真會要人命的。
每到這時候她就覺得雲瞬師叔占了個天大的便宜,這麽個美若天仙的男子命定就屬於她!這也太幸運了,就好像剛生出來用腳踢翻骰盅,就晃出三個六,不費吹灰之力贏了這麽個絕世大獎!
“你又在望著我的男人流口水!”耳朵一痛,被蠻橫地揪了一把,悠悠深深歎氣,就是不該想起她,一想就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雲瞬姐……”悠悠氣憤跺腳,她怎麽總愛欺負她?不是掐臉蛋就是揪耳朵。身後的人威脅地哼了一聲,她撅著嘴巴不情願地改口,“雲瞬師叔!”
“乖——”大悠悠五歲的李雲瞬故意笑得很有長輩風範,還“慈愛”地摸她的頭,充滿愛心的青蔥手指還沒離開紗帽的邊緣就已經變成促狹地一戳,戳得悠悠頭一歪,“大熱的天,你戴個帽子幹什麽?”
纖美的眉頭蹙起來的時候,嬌俏而絕豔,仙女就變成了妖精,那屬於李雲瞬的魅惑就豁然顯露。悠悠總覺得雲瞬師叔是朵偽裝成百合的玫瑰,她沒表情的時候聖潔俏美,一旦笑起來,獨特的嬌豔就和出塵的絕美交織起來——成了她,裴大俠的心上人、未婚妻——李雲瞬。
“你看……”悠悠委屈地扁嘴,求救一般地看向她,摘下紗帽。
裴鈞武也放下釣竿,優雅走近,在看見她被剪去的頭發時,難得一見地皺起眉頭。
李雲瞬用手指梳著她散亂的柔發,口氣卻是責備:“平常叫你好好學武就不聽,現在好了吧?”
師父已經走到她身邊,悠悠都聞見了他身上類似寒雪般幽淡凜冽的氣息。“師父……”她假哭著往他懷裏撲,在他懷裏撒嬌就是她人生最大樂趣。
耳朵一疼,比她高了半頭的李雲瞬又精準地揪住她的耳朵,“你別又想占他便宜!”
悠悠捂著耳朵,不服氣地翻眼睛,“小氣!”
裴鈞武淡淡苦笑,眼睛裏卻全然是對這一大一小兩個少女的疼愛。
“走,走。”李雲瞬扯著耳朵把薛慕悠拉離裴鈞武的身邊。
薛慕悠還不死心地想去摸摸美人師父的胳膊,“師叔!”她哀歎地被拖走,“這麽多天沒見師父,抱一下都不行嗎?”
“不行!”
“別那麽摳門嘛,大不了將來我有了相公也借你抱。”薛慕悠天真地許願說。
“你那麽笨,能挑到什麽好相公?倒貼好處都不抱!”李雲瞬鄙視她的無知。
“師叔!師叔——你拖我去哪兒啊?耳朵掉了!”
“去拯救你的頭發,難道你要戴半年帽子嗎?”
裴鈞武看著她們遠去,終於輕輕的笑出聲來。
修長纖美的手異樣靈巧,李雲瞬為薛慕悠梳了個俏皮的墮花髻,沒被剪的頭發被梳攏過來由一個精美發環束住,巧妙地掩蓋了斷發。歪歪的發髻更添了薛慕悠的甜美可愛,從鏡子裏看著自己的新發型,悠悠很是滿意。
“雲瞬姐……”
“叫師叔!笨蛋,告訴你那麽多遍也不記得。”李雲瞬用梳子敲她的頭。
悠悠向下拉嘴角,非要當師叔不就是想和師父成平輩麽。有事相求,態度自然要好一些,圓圓的小臉立刻添了三分略帶諂媚的嬌笑。
李雲瞬從鏡子瞟了她一眼,把她盤不進發髻的散發編成小辮,不等她開口,果斷不容反駁地說:“不行。”
“我都還沒說什麽事!”悠悠天大委屈地抗議,全竹海最霸道的就是這位“師叔”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李雲瞬又戳了戳她的頭,“你想讓萬家和霍家少爺進竹海來住。”不緊不慢地揭穿她的小心眼兒。
瞞不過這個鬼心眼的小師叔悠悠也不意外,她已經習慣被雲瞬師叔猜透心事。“師祖非要選新徒弟,搞得竹海周圍房價暴漲,連竹農家裏都開始收留前來投貼的江湖人士,好一點兒的客棧差不多要新搭客房來賺錢了。”她瞪大眼,攤手,雖然說的基本屬實,還是添了三分油醋。“萬哥哥霍哥哥從小嬌生慣養,找不到像樣的落腳地方多慘啊。”她麵露憂色,這回倒是真的。
李雲瞬梳好了她的頭發,從鏡子裏看著她笑,“你的霍哥哥和萬哥哥注定落選,你還是別給他們額外的希望才好。”
“為什麽?”悠悠不自覺地跳起身,大聲申辯,“他們倆很聰明,長得也好看,身世也很好……”
“竹海還缺這樣的人麽?”
一句話問住了悠悠,是啊,聰明,長得好看,身世好……這樣的人竹海已經太多太多,雲瞬師叔別提了,遼國的郡主;素未謀麵的佑迦師叔聽說還是西夏的小王爺。
“師祖到底要選什麽樣的人嘛?!”她替霍萬兩位哥哥抱屈,皺眉撅嘴地跺了下腳。
“我也很好奇呢,希望師父能選一個有趣的小師弟。”李雲瞬俏美一笑。
對這樣絕世仙姿已經看慣,悠悠怎麽都覺得這位“小師弟”在這麽位師姐的關懷下,日子一定不怎麽好過。從這一點想,萬哥哥和霍哥哥落選也未必是件壞事,至少可以太平無事的安心長大。














第6章 張家少年







吃晚飯的時候,悠悠像隻小貓一樣蹭到師祖竺連城的身邊,竺連城細看了幾眼她的頭發,卻沒說話,笑著夾了塊雞肉給她。
悠悠無心吃飯,扯著竺連城的袖子甜甜的笑,旁邊的雲瞬撲哧笑出聲來,從小師父就被她這招克的死死的,現在她長大了,又來了悠悠姑娘。
裴鈞武抿著嘴唇,嘴角微微上挑,他笑了,就好像幽幽白蓮漂浮在水麵上被微風吹動,潔白的葉子輕微一顫,看的人卻怦然心動。
他發現了雲瞬注視的目光,原本看著竺連城和悠悠的墨黑的眸子刷地凝結在她身上,帶了三分愛責,那雙秋水目泛起濃濃情愫,“小丫頭,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雲瞬眼波一轉,精致的小下巴微微揚了揚,長睫毛卻狡黠地一忽閃,被悠悠視為鬼怪的“雲瞬師叔”像孩子般可愛地賣了個關子,“不告訴你!”
裴鈞武笑了笑,並不追問。
悠悠並沒受到他們的打擾,師父嘴裏的“小丫頭”從來不是說她,她專心一致地扭著師祖的胳膊使勁搖晃,“師祖,師祖,好師祖,乖師祖,明天就見見萬懷君和霍少薰嘛!我保證,他們就是師祖您要找的少年俊才。”
竺連城被她搖得吃不了飯,幹脆帶了三分揶揄地瞥了眼一臉嬌俏的小胖丫頭,拉長調子說:“哦——是麽?”
坐在自家師父下手的越天衡吃得有滋有味,夾菜的間隙十分權威地證明悠悠的話,“竺大師,相信悠悠的話吧,那兩個少年真的很帥。又是悠悠的青梅竹馬,你隨便挑一個,這個黏糊蟲就顧不得纏著您啦。”說著好像恍然大悟,瞪大眼看向苦笑的竺大師,“該不會您當初就是這麽想的吧?被悠悠纏得要發瘋,幹脆找個替死鬼?”
竺連城笑而不答。
“您這不是變相給悠悠找相公嗎?您可得說明白,不然那些削尖腦袋想來的世家少年不是上了您的惡當嗎?您這是害人!”
悠悠氣得臉發白,可愛的五官都快皺在一起,“你胡說!”
雲瞬嗬嗬地掩嘴笑,“小越子,你說的很有道理。”
一直沉默吃飯的薛雲牧哼了一聲,威脅地瞟了越天衡一眼,“你少得意,再惹我生氣,我就把悠悠許配給你!”
“師父,不要啊!”越天衡故意誇張地白了臉色,“以後天衡定當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爹爹!”悠悠都快氣哭了,都欺負她!
“好了,好了。”竺連城安撫地摸摸悠悠的頭,“明天我就見見霍萬兩家的孩子。”
“還是師祖最好了。”悠悠把頭倚在師祖的肩頭,嘴巴唏噓不已,眼睛卻把在場的人瞪了個遍,師父當然除外,還要奉送微笑一個。
“鈞武,你怎麽看張家的帖子?”師祖淡淡地問,悠悠不知道什麽張家,也不關心,繼續用眼神殺越天衡,越天衡回敬幾眼,和她耗不起,繼續坦然吃飯。
“張世春近年在四川聲名鵲起,和竹海素無往來,這次居然會推薦近族子弟,實屬意外。”
裴鈞武口氣平淡,話裏的機鋒竺連城卻聽得明白。江湖世家且不提,有名有號的江湖門派說得上與竹海“素無往來”的,幾乎都有些宿怨。
張世春的哥哥在十幾年前寒蒼山一役裏被殺,此番突然推薦了一個孩子前來,怪不得裴鈞武都說“實屬意外”。意外,卻算不得奇怪。若論結仇積怨,竹海與各大世家尤甚,這十幾年來反而是幾大世家擺出虧欠的姿態,積極討好竹海,盡力彌補裂痕。
竺連城沉吟了一下,“那就定在明日,見見這三個孩子。”
悠悠歡呼一聲,從椅子上跳起身來,“我這就去告訴他們。”歡天喜地的就要往門外跑。
“吃些飯再走!”竺連城雖是外人眼中的武學大宗,畢竟上了年紀,悠悠和他分外親昵,他也如尋常老人一樣嘮叨囑咐。
“肚子不餓。”悠悠的心早飛走了,小小的身影一閃,消失在門口。
越天衡看著嘿嘿笑,“裴大俠,你徒弟的輕功又進步了,走得多快啊。”
裴大俠搖頭淡笑。
難得悠悠早早起床,還仔細地打扮漂亮,夏日的清早,明媚的陽光撒在竿竿翠竹上,碧綠通透的宛若隻隻玉簫,挺拔秀雅。
竺連城結束晨功,坐在秋意居的院子裏賞竹喝茶,幾十年來他以竹為友,青碧連綿的雅韻竟讓他越來越沉迷留戀,怪不得人說年老戀家,他越發割舍不下院中這幾竿綠竹,竟連外出雲遊都少了。
悠悠扒在院門口心急如焚地張望,總希望一轉眼就看見下人領著霍萬兩位少爺從翠竹夾路的蜿蜒山道上走過來。
竺連城暗暗笑了笑,突然心軟,甚至想如果霍萬兩位少爺資質尚佳人品敦厚,且不說收為門下,隻留下給悠悠作伴也是好的。竹海和悠悠年紀相仿的少年實在很少,雲瞬又總是跟在鈞武身邊,悠悠孤單寂寞也是自然的。
“師祖!他們來了!”悠悠驚喜地喊出來,本能想迎上去,卻又想到什麽,故作精明地跑回他身邊,使出萬能甜笑,勾住他的脖子,軟語相求:“師祖,高抬貴手一下嘛。”
“鬆手——”竺連城苦笑著拉開她的胳膊,外人將至,武學大宗的風範還是要維持的。
悠悠也明白,不再過多糾纏,乖乖地站在師祖身後。
霍萬兩位少爺跟在各自父親的身後,表情端肅,都隻偷偷看了悠悠一眼算做招呼。悠悠也知道這次機會對他們至關重要,也安分地待在師祖身旁,垂手侍立,不言不語,圓圓的桃子臉一繃起來,反而惹人愛憐發笑。
跟霍萬兩家一同前來的還有張世春和他近族子弟。相比熟悉的兩家人,悠悠對陌生人有更大的興趣。
張世春四十多歲年紀,已然露了老態,鬢角斑斑幾許花白,畢竟逐漸成名江湖,氣度舉止頗有風範。跟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清瘦少年,悠悠端詳他的時候,他竟也在看她,黑如子夜的眼眸裏閃過某些微微波動,瞬間又歸於冷淡。悠悠與他目光相遇,有些難為情,閃縮著轉開黑白分明的水靈大眼,餘光卻依依不舍地撒在他身上。
他並不算特別俊美,總是麵無表情的冷著一張還帶著青澀的臉孔。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悠悠看得多了,師父師祖其實都是這類的人,但他不同。師父沒表情的時候,眉目之間還仿佛殘留一絲笑意,醇和雅致,宛如梅上落雪,淡香幽然。張家少年卻不同,他穿了身質料並不上佳的黑綢長衫,按說初夏天氣這樣的顏色並不適宜,但穿在他身上卻異樣諧調。樸素的腰帶上毫無裝飾,卻益發勾勒出他修長悅目的身材。
裴鈞武和李雲瞬從院子後門翩然走來,所有人都癡迷地望著,幾乎沒人能在看見他們的時候不癡癡出神,悠悠趁機正眼細看黑衣少年。
細細端詳,他的五官十分精致,搭配起來自有韻味,那雙眼睛不如師父的漂亮,卻狹長有致,濃密的睫毛半遮著疏冷的黑眸,就好像暗夜裏的星辰,明知遙不可及,讓人仍想伸手觸摸。漂亮的男人,她早已看慣,但他卻好像是她沒見過的那一型美少年。他就像她幼年時在塞外看見的,停駐在高峻崖壁上的孤鷹,傲慢而凶猛,隻能遠遠地望著,走得太近就怕它會一個俯衝下來,致人死命。
也許是看得久了,她怎麽都覺得他的神情,尤其是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的時候,她都覺得他眼熟。














第7章 新仇舊恨







竺連城的眼神慢慢從三個少年臉上滑過,萬懷君年少羞澀,饒是竺連城目光慈和,仍是漲紅了臉。霍少薰也有些緊張,強自鎮定著,張家少年雖然表情不變,拳頭卻緊緊攥起。
竺連城含笑點了點頭,李雲瞬站起身,最近一直陪師父挑選徒弟,她早已輕車熟路。
“你們看好。”她瞧著三個少年嫣然一笑,使出一招竹海武功的入門招式“飛花手”,柔美的纖臂,漂亮的手掌,招式雖然簡單,在她比來格外悅目好看。她隻是比劃了招式,沒有用上半點內力,宛若舞蹈。
“你們領會片刻,然後用地上的小石子站在這兒擊打那棵竹子。”李雲瞬一指兩丈開外,女牆邊的幾竿翠竹,近處都是師父愛若珍寶的“竹友”,自然是碰不得的。
招式看似不難,但她並沒有指點內功心法,剛才也沒表露出內息走向,真要把這招用的似模似樣也不容易。
霍二老爺心思靈活,皺眉想了一下,在兒子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霍少薰點頭。
萬老爺暗暗不悅,霍二爺想到什麽卻隻提點自己的兒子,心裏這麽想,麵上卻不好表現,畢竟竺大師隻選一個弟子,平時交情再好,此時也是競爭對手。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鼓勵他隻要盡自己所能就好。
萬懷君畢竟年少浮躁,想了一會兒並不覺得那招有什麽出奇之處,他自小習武,用小石子打中遠處的竹子並不犯難,他再仔細地回想了一下李雲瞬剛才比的手勢,不過比萬家功夫多了些花架子而已,他確信自己能絲毫不差地重複出來。
走到卵石路邊,在竹下的泥土裏挑選一顆指甲大小的石子,選得石頭太大就顯不出他少年習武的造詣了。萬懷君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手腕搖轉,小石子噝噝有聲地飛射出去,準準地打在一棵竹子的腰部,嘩啦一陣竹葉聲響,紛紛掉落一地細長碧葉。
竺連城含笑喝了口茶,不置可否。裴鈞武淡淡一掀眉梢,也沒說話。
霍少薰也選了塊與萬懷君差不多大的石子,打在竹竿上竹子錚錚抖動,發出嗡嗡響聲半晌不停卻沒掉下一片葉子。
竺連城頷首微笑,霍少薰略顯得意地看了父親一眼,霍二爺也回以讚許眼神。
萬老爺皺眉,他這才明白霍二爺對兒子說的是什麽。竹海的內功向來以綿韌著稱,霍少薰這一擊,強而韌,的確高了萬懷君一籌。
張家少年冷眼看著,輪到了他,他臉色一凜,走過去揀了雞蛋大的一塊石頭,想也不想地扔過去,啪的一聲,那棵竹子攔腰折斷,嘩啦啦地倒落下來。
悠悠瞧見師祖和師父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雖然她還看不出門道,但也知道張家這位少年手法粗劣,和霍萬二少相去甚遠,雲瞬師叔都嗬嗬地笑出聲來了。他自己應該也知道,反而一臉倔強,毫無怯意。
李雲瞬的兩個貼身丫鬟對這樣的場麵也早已熟慣,有條不紊地走到眾人麵前展開一副卷軸,悠悠認得那風骨卓然的字跡是師父寫的,她看了幾眼,頭都有些疼了,是篇晦澀難懂的文章,她隻看見了幾個穴道的名字,難道是篇醫書?
“半炷香時間,能記住多少算多少。”李雲瞬說著還特意看了眼張家少年,對他很感興趣似的。
這回萬懷君露出輕鬆表情,他向來擅長記憶。
時間過去,丫鬟收起長卷退在一邊。
萬懷君搶先站出來背誦,雖然中間幾處磕絆重複,竟然全篇複述出來,悠悠忍不住拍手稱讚,萬懷君也忍不住和她相視而笑。
霍少薰麵有難色,前幾句背誦的頗為流利,越到後麵越是緩慢,總是用很長時間回想,終於在複述了一大半後放棄。
“該你了。”李雲瞬笑著看站在霍萬二少後麵的張家少年,他一直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走到一旁人少開闊之處,深吸了口氣,行雲流水般打出了一套拳法,雖然有時略顯生澀,但大體瀟灑流暢。
“他……他在幹什麽啊?”
悠悠張大嘴巴,不禁為張家少年擔心起來,他就算背不出文章,也不必賣弄家傳武功吧,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竺連城和裴鈞武都認真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悠悠發急,挪到李雲瞬身後拉她的袖子,小聲在她耳邊嘟囔:“師叔,你快讓他背文章啊!他瘋了嗎?”
李雲瞬回頭瞥了她一眼,“你急個什麽勁兒?他在背啊。”
“啊?”悠悠一頭霧水。
李雲瞬饒有興趣地看著黑衣少年,“那文章本就是套拳法麽。”
少年停住身形,竺連城仔細端詳他,“你叫什麽名字?”
不知為何,少年猶豫了一下,終於一眯狹長好看的眼睛,似乎執拗地下了什麽決心,“我叫程躍然。”
程躍然?!
悠悠目瞪口呆地再次仔細看他。
怪不得她總覺得他眼熟,他就是那個小乞丐!
“哦!是你!”她頓時火冒三丈地跳起來,小手顫抖地指著他,真是冤家路窄!“師祖,師父,就是他削斷我的頭發!”
程躍然冷笑,“對,是我,哪又怎麽樣?你自己心甘情願地用頭發來和我交換,我逼你的麽?”
一句話說得悠悠張口結舌。
霍少薰個性驕橫,又與悠悠感情深厚,立刻跳過來幫腔,“早就想幫悠悠出這口惡氣,你這是自投羅網!”
程躍然用眼角譏諷地瞟過竺連城和裴鈞武,漠然落在霍少薰和剛湊過來的萬懷君身上。他剛才報出名字來的時候就料到悠悠會認出他,“怎麽,想仗勢欺人,以多勝少嗎?”
李雲瞬的笑容更深了些,有趣,有趣,這個程躍然竟然指桑罵槐地刻薄起師父和鈞武來了。
“為悠悠報仇,何須以多勝少,我一個人就夠教訓你了!”霍少薰哼了一聲利落出拳。霍二爺和萬老爺都沒出聲阻止,若論悟性機變,自家孩子是落在這個好像從地縫裏冒出來的無名小輩後麵了,事出突然,或許也是一次轉機。
霍家拳法霸氣淩厲,霍少薰又深得精髓,幾招出手就把程躍然逼入下風。對招之中顯易看出程躍然的武功根底很差,似乎並未受到嚴格訓練,出手毫無章法,被霍少薰打得無力還手。霍少薰似乎也沒想到他的功夫如此之差,當著竺大師裴大俠,他這樣一味恃強淩弱似乎顯得很不道義。他一遲疑,程躍然便得了還手的機會,不知不覺他把剛剛從卷軸裏學到的拳法用了出來,霍少薰大驚,認真應對。
程躍然窺見門徑,拳法越用越上手,他自小混跡江湖,打架經驗本就比霍少爺豐富,加上與生俱來的武學天分,十幾招後竟然把霍少薰打得連連敗退。
霍少薰氣急,使出殺招,程躍然臉色一白,知道中了這招非死即傷,也眼色一狠,卷軸裏的拳法平和內斂,並無凶惡淩厲招式,事到如今,程躍然幹脆拋棄拳法套路,隻求自保傷敵,不躲反進,把原本走“纏”字決的拳式一改,貼上去就是凶殘一扯,生生把霍少薰的左腿拉脫下來。
霍少薰慘叫一聲摔到在地,所有人都一驚。
竺連城快步走上前,出手如風,幾下就為霍少薰複原了腿骨。悠悠撲在霍少薰身邊哇地哭起來,心疼不已。
“傷了腿骨,行動多少不便,幾位就先在竹海小住,等這孩子傷勢恢複再動身離去吧。”
竺連城淡然對霍二爺說,意思表達的十分清楚。
霍萬兩位老爺雖然失望,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抱拳應諾。
在悠悠驚天動地的哭聲中,竺連城眼神複雜地看著程躍然,“你……願意投師竹海麽?”
程躍然不知為何沉吟了一會兒,努力掩飾自己眼中的光芒,低沉決絕地說:“願意。”
悠悠跳起身,哭得一臉淚痕,“師祖,不要收他為徒!他是壞人!一會兒裝乞丐,一會兒來投師,居心叵測,絕對不是好東西!”
竺連城苦笑著拉起她的手,為她擦了擦縱橫的眼淚,“悠悠,以後要和他好好相處,前怨不計了吧。”
李雲瞬俏然一笑,偎在裴鈞武身邊半帶揶揄,“可不是,悠悠,你的仇人現在成你師叔了呢。”
悠悠氣憤又悲痛,晃著師祖的手大聲哭泣,她不願意!














第8章 鳳凰尾巴







悠悠撅著嘴,悶悶不樂地緩步走在竹蔭遮蔽的小路上,清涼的微風帶著竹林特有的淡香,夏天的早晨吹拂在身上特別舒爽,卻沒使她高興起來。她看見鵝卵石鋪砌的蜿蜒小路邊開了幾朵淡紫色的小花,便蹲下細看,能拖一會兒也是好的。
采了幾棵,用柔軟的長葉草綁成花束,再辣手地一片片扯脫花瓣。
“你又在幹嗎?”
悠悠期期艾艾地抬頭,習慣了雲瞬師叔的來無影去無蹤,她穿了身非常淺淡的藍色紗裙,長長的絲柔黑發隨意的綰了個漂亮的髻,戴了朵精巧的簪花,她歪著頭,壞壞地看著她笑,長又密的睫毛勾勒出的暗影襯得晶亮的眼瞳更加慧黠嬌俏。
每次看見雲瞬師叔,她身為美女的自信就一再崩塌。
“嗯……”她猶豫要不要找個借口,雲瞬師叔就是個狐狸妖,至少她每次在她麵前撒謊都失敗。
見她喃喃不語,李雲瞬笑得更開心些,潔白的貝齒映得櫻紅嘴唇更加嬌嫩美豔。她也不說破,自顧自沿著景色優美的小路悠然漫步前行。
毫無懸念,她剛走幾步,蹲在地上的小胖球跳起追過來,甕聲甕氣地說:“雲瞬師叔,幹脆你教程躍然功夫吧?”
“為什麽呀——”李雲瞬明知故問,俏然而笑。
“不為什麽!”悠悠摔掉手上的花束杆,就知道雲瞬師叔也不是什麽好心人了,哄她說出原因肯定先被笑話一陣。
“真是人比人得死,尤其笨蛋和天才,這日子可怎麽過喲——”李雲瞬一邊走路一邊誇張地用袖子扇風,哪兒還有半點仙子氣節,明明就是個壞心眼兒的狐怪在說風涼話!
悠悠扁嘴,就是不說出心裏話也得受她一番調侃!
“告訴你個好消息,你佑迦師叔要從西夏探親回來了。我打算要師父答應讓他帶你,這樣你就不用天天被程躍然比得沒活路了。”
“誰被比得沒活路啊?!”悠悠跳腳,“這算什麽好消息?我不要離開師父,讓佑迦師叔教程躍然嘛!你分明是怕我跟在師父身邊占他便宜!”
“就讓李佑迦帶你!我這是心疼相公!就算鈞武那麽好的脾氣耐心也天天被你折磨得快要內傷。”
“亂講!”悠悠現在最受不了別人或直截了當或拐彎抹角地說她笨!其實她根本不笨的,好歹她還有一半“天工神手”的血緣吧?在家的時候外公和舅舅總是摸著她的頭誇她伶俐可愛。關鍵是……唉,雲瞬師叔還真沒說錯,人比人得死!
師祖和師父……包括見過一麵的耶律師叔李師叔,沒見過的藍師祖,這都是天下人公認的人精,說起他們就好像說起神仙一樣,她怎麽比?雲瞬師叔就更別提了,聰穎天資再加上壞心眼,騙死人的絕美容貌,連師父都隻有認栽的份兒,她還有什麽希望?佑迦師叔還沒見過,沒少聽別人提,好像也不是等閑角色,她都沒抱指望。越天衡這個畜生據說自小就是他們家鄉那片兒的“神童”,她本來還能靠武力在他身上找一點兒平衡,然後又來了個程躍然!
她這個底墊得好冤枉!
雖然她更抵觸人家拿她和著名的“拓跋師祖”相提並論,這位師祖可是把祖師爺都活活氣死,她的師父還美美的活得舒坦健朗,就這一點來說,她勝出。不過,她真是越來越同情拓跋師祖了,同樣一套武功,人家看看就會了,自己卻要琢磨練習不知道多長時間,光是氣勢就頹敗了,師門裏聰明人太多,也不差她一個,幹脆放任自流算了。
所以人家才說:寧為雞頭,莫作鳳尾。
到平時師父教她的小空地時,程躍然早就來了,正在打一套劍法,他人雖討厭,身材還是很不錯的,雖然還沒長成,高挑俊挺已成定局,輾轉騰挪之間,劍影寒光閃爍,姿勢非常好看,竹海的功夫宛如為他量身所創。
小空地靠近師父的住所,周圍是片桃林,春天的時候粉盈盈的桃花映著青碧的竹色,是悠悠最喜歡的景致。到了夏天,隻剩一片比竹子深綠的樹叢,毫無精彩之處。
師父就坐在樹叢邊的石椅上,那片毫不起眼的深綠,因為成了他的背景也美得炫目起來。悠悠又癡癡發呆,師父向他輕淺一笑算做招呼時,她覺得他周圍黯淡的樹叢上都好像滿布點點星光閃耀不已。
師父看向雲瞬師叔的眼神是不同的,她也說不出那兒不同,嗯……看她的時候,師父的眼神就是撒在平靜潭水上的星光,看雲瞬師叔的時候,星星就著火了,是爹爹灼煉金屬的那種火,藍藍的好像沒溫度,稍一靠近,手指就會被比赤紅火焰溫度更高的冷焰燒傷。
師父平時是水,一旦身邊有了雲瞬師叔,就變成了藍色的焰火。
她已經十二歲了,她懂,一個男人如果喜歡一個女人,就會有那麽特別的眼神。
將來……她沉入憧憬,她也要找一個師父這樣的男人當相公,看她的時候,也會露出這樣的的眼神。她也希望深澈的一潭水為她燃燒了,光是看雲瞬師叔露出的溫柔神色也體會得出,那該是種多幸福的感受。
隻是……這世間,可還有一個像師父這樣的男人嗎?隻是像,也好。
師父叫了她兩聲,她才從幸福的暢想裏回過神來,看美人師父的眼神還是迷迷蒙蒙的。
“昨天教你的那三招可熟練了?”裴鈞武微笑著問,帶了幾分寵溺,對這個小徒弟,他算不得嚴厲的師父。
“嗯!”她來了精神,用力點頭,為了不被程躍然看扁,她可是刻苦練習過呢。
頗為自豪地完美展示過,連師父都點頭讚許,很欣慰的樣子,站在一邊冷眼看的程躍然卻不屑地“嗤”了一聲。
洋洋自得的好心情頓時破壞。
“嗤什麽?”她的小腮幫一鼓,圓圓臉就更像嬌嫩的熟桃,裴鈞武看了都忍不住一笑。
他現在很明白師祖為什麽會收下拓跋師叔,都說拓跋師叔氣死了他,卻沒人提起,師祖陪在拓跋師叔身邊的時間最長。天資卓絕的徒弟雖然引為驕傲,但如悠悠這般單純可愛的平凡之人,卻更像自己的孩子般,擔心她,疼愛她,放不開手。
程躍然並不理她,隻是狀如無心地把手中的長劍刷地背到身後,上好的長劍發出龍吟般的錚鳴,他的眉傲兀地挑了挑。悠悠頓時氣噎,是啊,武功根底很差的他,入門才幾天,就可以學習劍法了,她還在學習粗淺的拳術!
“臭得意什麽?大公鴨!臭乞丐!”她和他的仇怨並沒有因為成了同門而化解,反而越積越深。攻擊不了他的天分,她隻好另辟蹊徑,攻擊一下他後天的缺陷。
程躍然橫了她一眼,原本尖牙利齒的他並沒回嘴,隻是冷哼了一聲。
悠悠也發現,他來了竹海話就變少了,有時候一天也不說一句話,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嗓音實在難聽。
不過……他就算不吭氣,也常常把她氣得臉紅脖子粗。沒辦法,他的出現,由小乞丐變成江湖矚目的被竺大師千挑萬選才找到的“武學奇才”,這神奇的變化,使她無比鮮明的淪為“鳳尾”,不提以前的削發之仇,僅是他那洋洋得意的樣子她都極為厭惡。
一個好看的男孩子卻讓她厭惡至斯,悠悠相信,她和他就是傳說中的“天敵”。














第9章 心思難測







寬敞明亮的大書房開著門,院子裏的花開得正豔,每次微風吹進屋子,都帶著濃濃的香味。
悠悠凝視著案上攤放的書本,很專注很認真的樣子。
在上首滔滔不絕講解名文的川中大儒卞良遙邊講邊看了她幾眼,絲毫沒露出對她認真好學的讚許。竺連城托他暫為教管的這幾個孩子裏,悠悠跟著他的時間是最長的,他可謂知她深矣。
她還是那麽入迷地盯著她麵前的書,又大又圓的黑黑瞳仁裏清晰無比地縮映著千古名篇的字字句句,也許是她太陶醉,連卞大儒走到她身邊都還不覺得。
臨近書桌的越天衡原本聽得有滋有味,見卞大儒突然從大案後麵走過來十分敗興。人老了就是像孩子,背負如此盛名的飽學之士,竺連城的知交棋友,偏偏以抓悠悠走神作弊為樂,每天不讓悠悠出點兒醜就好像一天沒收獲一樣。
坐在悠悠身後的萬懷君發急,偷偷捅了她一下。
悠悠打了個激靈,如夢初醒地看著已經兵臨城下的卞大儒,“卞爺爺,您今天講得格外精彩呢。”悠悠甜笑,卞大儒說是來找師祖切磋棋藝,一住就不走,折磨了她整整半年,幸虧爹爹來看她,帶她在川中遊曆了大半個月,她才得以逃生。現在她不怕別的,就怕卞大儒愛上竹海,賴在這裏養老等死,估計她就得死在他前麵了。
“哦,是麽?”卞大儒的四川口音頗重,“那你來重複一下我講的最精彩之處。”
悠悠愁眉苦臉的轉眼珠,卞大儒已經很手癢的用戒尺輕敲自己的掌心了,她當然知道,打在她手上的時候絕對不是這力道,她都懷疑卞大儒偷學了師祖的武功,打人才打得那麽疼。
求救的眼神剛瞥到越天衡,還沒來得及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表達一下,他那一臉欠揍的幸災樂禍已經極其明顯的搶答了他的意思。她悻悻地挪開眼,前來旁聽的霍萬二少都哀痛地表現出他們的愛莫能助,也對,都是他們的爹爹逼他們來的,說能聽一聽卞大儒的教誨也是難得機緣。
靠在窗口的程躍然一動不動地倚著窗欞,她不過是順帶掃他一眼而已,別說他這個認字不多的小乞丐聽大儒講學肯定雲山霧罩,就算聽懂了,他還能救她麽?
一看之下,她欣喜如狂。
“卞爺爺,有人聽這麽精彩的講解居然也會睡著!”她恨不得拉著卞大儒跑到程躍然身邊抓他偷打瞌睡。
一向機警的程躍然大概是剛才練武太累,睡得異常沉穩,卞大儒走到他身邊了也沒醒,悠悠探頭探腦地跟在卞大儒身後,竊竊發笑,搖頭擺尾。
卞大儒用戒尺敲了敲他的肩膀,他才緩慢地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
陽光從窗子裏斜斜地照進來,他睜開眼睛的那一瞬,密實睫毛下的深瞳幽幽水光閃爍,悠悠皺眉,不得不承認,這個討厭的家夥長了雙很妖魅的眼睛。
程躍然站起身,坦然承認自己睡著了。
麵對這麽直接的回答,卞大儒也不好再多加指責,隻能敲他二十個手板了事。悠悠在一邊看得喜笑顏開,還十分認真地為卞爺爺計數,生怕他少打一個。
因為有了程躍然的惡行,悠悠的走神算是一碟小菜,特赦免打。
卞大儒疏而不漏地扔下決定:留程躍然和悠悠在書房罰背,全篇背下才準離開。
霍萬二少能提前下學還是很高興的,但因為悠悠被留下都麵帶不忍,拉著他們離開的越天衡卻一臉喜色,得意的樣子比剛才她看程躍然挨戒尺的痛快有過之無不及。悠悠咬牙切齒地“目送”他離開,真想不明白爹爹怎麽就收了這麽個徒弟!
她沒痛恨越天衡多久就開始恐慌,強於記憶是程躍然的優勢,她翻來覆去結結巴巴背出第一段的時候,一直沉默誦讀的程躍然已經胸有成竹的站起身。
“哎!”她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他冷冷地回頭看她,她噎住,她叫他幹嗎呢?讓他仗義的等等她?用腳趾頭都能看出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等了半天她沒下文,瞥了瞥眼,徑自走去隔壁卞大儒的臥房。悠悠便泄氣地聽見他粗嘎的嗓音流暢有致的響起,雖然聽不出他背到哪兒,可以肯定,他一定輕鬆過關了。
她無奈又惱恨地看著書頁上一段一段的文字,都快吃飯了,她好餓!
終於他的聲音停下來,卞大儒好像又問了他什麽,他又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
悠悠饑腸轆轆的背誦著她恨入肺腑的字字句句,下人已經給卞大儒送來午飯,那個香味……她嗅了嗅,把花香都比下去了。程躍然這個沒道義的家夥一定早就吃飽喝足了吧?竟然一點兒都沒幫她的意思,真是個小人!
為了早點吃飯,她豁出去了,跑到卞大儒那裏能背多少算多少吧!她是來竹海學武,又不是趕著去京城中狀元,真不懂師祖為什麽非要這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肥老頭教他們讀書。
背出大半卞大儒已經一副意外驚喜的樣子,臨了還賞了她三個手板小懲大誡。打完了還留她一起吃飯,雖然她很餓,這點兒氣節還是有的,看著卞爺爺,吃什麽都不香!
剛跑出卞大儒的院子,就看見程躍然站在山路邊的樹蔭下,她凶惡地瞪了他一眼,他不會是缺德到自己吃飽了還跑來看她餓扁的慘樣吧?小人中的小人!
還沒等她想好怎麽刻薄他幾句,萬懷君和霍少薰一前一後喊著她的名字從蜿蜒石路的拐角飛躍而來,霍少薰雖然腿被拉脫不算大傷,畢竟影響了身法。悠悠看著,更怨恨程躍然了,霍哥哥從小就很疼她,這回也是為她報仇才弄成這樣,程躍然這個心黑手狠的家夥害她多對不起霍哥哥!
霍萬二少怨恨程躍然是擺在明麵上的,害他們落選,還欺負悠悠……一筆筆一件件,讓他們對他視而不見都很難。
“悠悠,肚子餓了吧。”萬懷君的手裏拿了一個小盒,“先吃些綠豆糕,裴大俠特意吩咐給你留飯了。”他送到悠悠麵前。
悠悠抓起一塊就吃,有些遺憾,“肚子特別餓,你帶的要是包子就好了。”
霍少薰瞟了程躍然一眼,拉起悠悠的手,“那快回去吃飯。”
悠悠見程躍然眼睛看著別處,也不知道到底在幹嗎,忍不住還想損他幾句,卻被霍萬二少扯走了。
師父特意吩咐給她單獨準備了四菜一湯,悠悠吃得渾然忘我,李雲瞬一直笑著坐在對麵看,見她又加了半碗飯終於笑出聲來:“你吃了包子還能吃這麽多飯?果然不簡單。”
“包子?”悠悠咬著筷子,“哪有包子啊?”她是挺想吃的,今天中午沒有。
李雲瞬有些意外,眉頭掀了掀,終於狡黠地挑起嘴角。
“沒人給你送吃的嗎?”
“有,但萬哥哥帶的是綠豆糕。”悠悠吃飽了,放下碗筷。
李雲瞬嗬嗬地笑起來,好像得知了什麽非常有趣的事情一般。
“師叔,你幹嗎笑得這麽開心?千萬別在我師父麵前這麽笑,簡直就是狐怪,而且是特別狡詐那種!”悠悠眯起眼看她。
“小傻瓜,你師父就喜歡狐怪。”李雲瞬得意地歪了歪頭,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神飄忽一下,笑著歎了口氣,“少年的心思……真是難測。”














第10章 終須一別







琴蛙號稱竹海一絕,叫聲悠遠如古琴,在悠悠眼中和普通青蛙別無二致,夏日的夜晚呱呱鼓噪不已,今夜聽來,尤其惹嫌。
坐在床沿看爹爹收拾行囊,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因為忍著不讓淚珠掉落鼻子陣陣發酸。也許是燈火不夠明亮,薛雲牧並沒發現她的淚光,即便他知道女兒的不舍……他還是要離開。他的確是朵遊牧天際的流雲,漂浮無根。
爹爹的行李照例簡單,小時候她坐在娘腿邊的小凳子上,哀哀哭泣著不想讓爹爹收拾行囊,不想讓爹爹離開。爹爹也隻是彎腰抱起她,在她的臉上親了親,對她說:爹爹有爹爹要做的事。
爹爹走後,娘含著眼淚告訴她,以後爹爹走的時候不要哭,這樣會分他的心,他始終要走,何不讓他離開得無牽無掛。
從那以後,為爹爹送別的時候她也忍著不哭,成為習慣。
娘過世的時候爹爹也不在,外公和舅舅都埋怨不已,奄奄一息的娘卻反過來勸慰他們,她清楚的記得娘說:有什麽辦法呢,我當初喜歡上的就是這樣他。
娘是笑著說的,但口氣卻讓她小小的心靈驟然掣痛,她並不理解這句話的深意,但她依舊能感覺到,娘為了愛爹爹,成全爹爹,很辛苦。
或許娘的這份無奈在她的心裏紮了根,當爹爹開玩笑的說長大了讓越天衡給她當相公,她想也不想一口回絕,她不願意像娘一樣孤單。
次日清晨下了幾點微雨,竹色更加碧綠欲滴,悠悠垂著頭跟在爹爹身後,若有若無的雨絲拂在她臉上,涼涼的讓心陣陣發悸。天暗暗的,讓早晨沉悶的如同傍晚,潮濕的空氣黏在衣袂衫袖上,無端就讓人煩厭。
把爹爹的包袱抱在懷裏,好像摟緊了它,爹爹就會走不掉一般。一路從竹海出來,她都沒怎麽說話,就連平常不刻薄她就難受的越天衡也悶聲不響的自己走路,不來招惹她。師祖出於禮貌,讓程躍然也一同送客到山下,薛家師徒對他沒有原來那麽討厭,也相處絕不融洽,一行人就好像在各趕各路。
“好了,送到這裏吧。”剛送出竹海的山口,薛雲牧就想拿回包袱,趕女兒回去。
“不。”悠悠抱緊包袱一扭身,“送到前麵的小鎮子吧,我看你上船。”
薛雲牧歎了口氣,兀自瀟灑笑了笑,“那又何必,相送千裏,終須一別。”
越天衡故態複萌,不屑地搭言:“師父,你還沒看出來嗎,你的寶貝女兒是想借送你之機,去鎮上玩玩,今天好像有集市,這麽早回去還得被卞大儒抓去打手心。”
“才不是呢!”悠悠氣得跺腳,“我是舍不得爹爹走!”
薛雲牧的表情一軟,“孩子,你長大了,將來嫁人還是要離開爹爹,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別讓人欺負。”說著別有含義地瞟了程躍然一眼。
越天衡嘿嘿笑,“師父,你也別太悲觀,她要是嫁不出去,就可以一輩子陪著你了。”
“越天衡!”悠悠想拿包袱去砸他的臉,他不懂武功,眼色卻很靈活,飛身一閃,快步前行,“快走吧,快走吧,再送一會兒船家都等急了。”
從竹海到小鎮徒步走來也不算近,悠悠摟著包袱漸漸感覺到了份量。她想背在肩上,一甩,卻被程躍然突然劈手抓去。“你幹什麽?”她習慣成自然地翻了他一個白眼,他也不理她,也不看她,自顧自背上包袱默默走路。
她出於本能地要和他對抗到底,不依不饒地想從他肩上搶回爹爹的包袱,他狀似無心地抬手一搪,她便無法靠近。
走在前麵的薛雲牧回頭看了發急,無奈的承認自家女兒的確不是個精明人,吃虧占便宜都搞不清楚,有些沮喪地咳了一聲。
這提示也太明顯了,悠悠的葡萄黑眸骨碌碌的轉了一圈,這才想明白這次占了程躍然的上風也不算討到好處,讓他背,讓他背。這才撇嘴偷笑了一下,輕鬆快跑幾步追上爹爹,挽著他的手走路。
程躍然雖然是個小人中的小人,但的確很有眼色,平常在師父師祖麵前也比她有眼力健兒,天生是個跑堂聽差的好料,她總算享受一回,心情都好起來了。
船是幾天前就訂好的,看見爹爹和越天衡歡天喜地的登舟而去,她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每次爹爹開始新的旅程,他的臉上都會帶著期待和踴躍的笑容,眼睛裏是對即將要發現的新奇事物的好奇和向往,宛如孩童般簡單。
她和娘……總是送他的人。
看著那葉小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河道之中,幾下就被其他船隻湮沒,她突然深刻體會娘的悲哀。笑著送他離開,傷心的是自己,哭著留下他,難過的是爹爹。
她吸了吸鼻子,現在不用忍著不哭那麽難受了。與其爹爹不開心……她還是寧願自己難過。她也希望世間有個創造奇跡的“天工神手”,而不是個鬱鬱寡歡的慈愛爹爹。
“人都走了,哭給誰看。”變得惜言如金的人突然冷哼一聲開了口。
“我哭是心裏難受!”積攢了好久的煩悶終於被他一句話引爆,“敢情你沒爹,風涼話說得輕鬆。”
他的眼睛驟然一寒,臉色也就更冷了,他也沒再回嘴反駁,轉身撇下她就走。
悠悠咬嘴唇,她說過那麽多刺傷程躍然的話,他或是用眼神表達他的鄙夷和嘲笑,或是言簡意賅地反擊惹得她氣噎火大,卻從沒用這麽冷酷的眼神看她。她這話說的實在過分!
“哎……哎……”她喊著去追他,第一次發現,她從沒叫過他的名字。
娘過世後也有人背著外公和舅舅笑她是沒爹沒娘的人,她傷心得哭了很久很久,她知道被人這麽說的時候,心裏難以言喻的哀傷和孤獨。她自己被人這麽傷害過,怎麽還能如此輕率地傷害別人,哪怕這個別人是程躍然。
她是因為嫉妒程躍然才總是小乞丐小乞丐的叫他,他蒼白著臉故作倔強地轉身離去那一瞬,她才想到他的淒涼。她不知道為什麽張世春會推薦他來竹海,但可以肯定,他和張世春並沒多深厚的感情。他留在竹海,張世春僅僅是表現得格外欣慰,然後一刻都沒多留的告辭而去,親疏遠近……是裝不出來的。
“程……程躍然……”她呐呐地叫他,有些拗口似的。
程躍然的肩膀輕微一顫,沒有回頭也沒停下,但腳步卻不著痕跡地放緩了。
她沒發現,隻是很高興自己終於追上他,如果換成別人,她就會拖住胳膊搖一搖,反而是她好委屈的癟著嘴說:對不起。這是她的殺手鐧,長期使用下來成效卓著,目前隻對雲瞬師叔效果甚微。但對程躍然……
“對不起。”隻到他肩膀的她很鄭重地垂頭認錯,看起來就更矮了。
沒風度的家夥接受了她這麽正式的道歉居然還是一副晚娘麵孔,連平常的象聲詞“嗯”、“哼”什麽的都沒半個。
她有點兒火,她是真心誠意的!他削斷了她的頭發也沒道過半句歉,還嘎嘎叫著說是她心甘情願用頭發和他交換的,他毫無虧欠她之處。
“我道歉了!”她頓著腳提醒他。
“嗯。”他垂下眼來俯視了她一會兒,終於出了聲。
悠悠撇嘴,殺人的表情終於沒有了,恢複了誰都欠他錢的債主臉,她痛心地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習慣他居高臨下,冷若冰霜的臭德行,現在看見了,還突如其來的一陣親切。
小鎮逢集,四裏八鄉的人沒有被天氣難倒都趕來湊熱鬧,原本就不寬的道路更加擁擠。悠悠陷在人群裏倒不覺得難受,東看看西看看什麽都很有意思。
一個老婆婆坐在攤子和攤子的間隙並不怎麽惹眼,她大大的提籃擺在地上差點絆了悠悠一個跟鬥。悠悠聞見一股濃濃的芝麻香甜,墊著白白簾布的竹籃裏滿滿地裝著芝麻糖片。她咽了下口水,手已經不自覺地摸腰間的荷包……泄氣,今天是來送爹爹的,她竟然忘記帶錢。
再戀戀不舍地盯兩眼,她扁著嘴悻悻準備離開。
“要一大包。”熟悉的公鴨嗓,她驚訝抬頭,程躍然正把五個銅板遞給老婆婆,也不問價錢。
看來大包芝麻糖真的是五文錢,老婆婆也無異議地熟練包起一包,程躍然不接,用眼一挑,老婆婆就把紙包塞給了悠悠。
悠悠握緊手裏的芝麻糖,不知怎的想起和他初次見麵那天……他是流落街頭的小乞丐,他熟知這些小吃的價錢,當初可有閑錢來買?
緊跟著他走路她才發覺,他真的走得很慢,有意無意會為她擋一下迎麵過來走路過於霸道的行人。這麽多人,這麽擁擠,他始終不曾把她弄丟,尤其剛才她東鑽西看,根本沒想過找他。
穿過小鎮的廣場,攤販人群都稀落了起來,她緊跑幾步跟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邊走邊打開紙包,挑了一塊最大的芝麻糖,高高舉到他抿緊的嘴巴旁邊。
“吃吧。”
他一撇頭躲開。
“一起吃嘛。”怎麽說都是他買給她的,她也不是吃獨食的人。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真是個好了瘡疤忘了痛的人,恨他的時候很恨,他就對她這麽一點點的好,她就減淡了對他的厭惡。
她雙眸閃閃地踮著腳,長長的睫毛呼扇呼扇地看著他,粉嘟嘟的小臉甜蜜而執拗……如他第一次見她般漂亮可愛。
他的心一軟,讓她把芝麻糖喂進嘴巴。
“甜嗎?”她一笑,圓眼睛就彎彎的,皂白分明的清澈雙眸裏閃爍的不是水,而是蜜。或許就是她這沒被塵濁汙染的甜美純真才讓他嫉妒得非要削斷她的頭發,隻為破壞她眼中的無憂無慮,隻為報複她看他時的嫌惡和不屑。看她傷心哭泣,他……幾乎立刻後悔了。
“嗯。”他點了點頭。
她也放一片在自己嘴巴裏,難得一次不用針鋒相對,她也高興起來了。唉,他要總是這樣多好,嗯嗯的不說讓她氣炸了的話,不比得她像個笨蛋,可惜……程躍然始終還是程躍然。














第11章 各有所長







盛夏的竹海,因為漫山遍野清涼碧翠的竹綠顯得格外涼爽,幽幽竹蔭下吹過山間帶著瀑布水汽的微風,愜意無比。
悠悠倚坐在一棵大樹下,悶悶地把手邊的小石子投擲到前麵的小水潭裏,聽著“咕咚”石子沉下去的單調聲音,自己都覺得有些淒涼。
霍哥哥和萬哥哥離開已經十幾天了,就算師祖沒有說什麽,他們也不好久住不去。
下午的時間卞爺爺和師祖下棋暢談,原本是她最歡喜的時候,從早上練功到上午聽講,她幸苦了大半天,總算能和哥哥們一起遊戲玩樂,抓魚、壘水壩,甚至和來修整竹子的竹農學習怎麽編燈籠。她到底是薛天工的女兒,從小手巧,她做了一盞孔明燈,飛得好高好高,她和霍哥哥萬哥哥手拉手,看著飛向星星的燈籠雀躍歡笑。
連師父師祖都誇她做的燈精巧,雲瞬師叔還讓她做了兩盞,要和師父一起點燃。清朗的夜空,她看著遠處山頂被師父和雲瞬師叔放飛的燈火,心裏一陣酸楚孤單,師父是屬於雲瞬師叔的,那一刻她有點兒覺得自己被他們拋棄了。幸好霍哥哥和萬哥哥陪著她,她才不那麽難過。那天……程躍然好像也在的,不過他不說話,也不看她,隻默默地看著遠處的星空,一身黑衣隱蔽在夜色裏,若非特意去看,幾乎發現不了他。
如今的竹海,年紀相仿的竟然隻剩下程躍然。
雖然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算不得少,早上一起練功,但師父總是在教他新的招式和心法,悉心指點。而她,總是被撇在一邊兒進度緩慢地練習師父布置給她的一招半式。和他一起去卞爺爺那兒聽課,他竟然也早早領悟,趁她被卞爺爺反複折磨的時候去隔壁的小書房練習書法。
她覺得大半天下來,她和他正真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從師父那兒趕去卞爺爺的精舍,但他還是不說話,因為輕功越來越好,這段山路耗費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每個人都在忙每個人的事,師父要陪雲瞬師叔,或者被江湖往來諸事纏住,師祖要和自己的好友切磋暢談,程躍然……就更別提了,他算是竹海最忙的人!
因為他日漸變得沉悶,惹她的時候也少了,她也接受他是所謂武學天才,甚至全方位天才,而她的確隻是個平常人的現實。隻要她不和他比,也就不煩心了。估計他也意識到她是同門,小了他三四歲,甚至還比他矮了一輩,很多時候還是頗有“長輩”風範的,吃飯的時候會把她喜歡的菜夾在她碗裏,練完晨功會給她一小壺清甜的泉水。漸漸的她發現,那小壺裏會裝酸梅湯或荷花茶,茶裏還會放冰糖。他的確不再是當初衣衫襤褸的小叫花,而是竹海的“躍然少主”了。她和霍哥哥萬哥哥跑下山去鎮子裏閑逛,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在談論這個帶著傳奇色彩的竺大師關門弟子。
也許他畢竟還是個心意難測的人,她總覺得他喜怒無常,而且以他會割斷小姑娘頭發,拉脫霍哥哥腿的“惡行”,雖然她也不想再抓著前嫌不放,還是隱隱有些怕他,和他親不起來。
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個極其努力的人。天分雖然幫了他很大的忙,但她也總是看見他在自己的小院裏不休不歇地練習武功,她還心有戚戚地想到,如果她也能這麽賣力的練習,搞不好也會成為半個天才。他學書畫也很認真,許是知道自己以前流落江湖的時候比起同齡的少年落下太多,她看見他右手中指因為長時間拿筆習字,磨出了紫紅的小坑,慢慢結成薄繭。
她從不去纏他,要他陪著玩耍,她深刻地感覺到,程躍然非常有目標地想成為某種人,以前他的人生毫無希望,現在機會降臨了,他就緊緊抓住。
他想成為哪種人呢?師父那樣?
他現在的確是變得越來越話少,處事也不像之前那麽咄咄逼人寸步不讓,讀書寫字也讓他看起來多了些名家少年的味道,但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師父那麽儒雅的人。見識有限如她,也清楚的看出,他不過是在為利劍套上精致劍鞘,用沉穩疏淡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戾氣。每次她不經意的看見他的眼睛,那裏麵複雜又超越年紀的深沉詭譎,和她第一次見他絲毫未變。
極為輕微的衣袂聲響在她耳中是如此動聽,她驚喜地扭頭,果然看見師父淡青色的長袍下擺。
微風輕輕撩起他的發梢,滿山的蒼翠,藍天白雲,仿佛都匯入他深邃的雅致的眼瞳,讓人瞬間沉迷。
“師父……”她被那雙如夢似幻的眼睛蠱惑,呐呐自語。
裴鈞武看著坐在樹下,麵帶落寞的小小人兒,心裏閃過些許自責,“在幹什麽?”他揚起嘴角,自從霍萬二少離開,她那嬌俏開朗的笑顏便消失不見了。
“師父!”雲瞬師叔不在,好機會!她從地上跳起來,像小猴子一樣竄到他懷中,盛夏炎炎,師父身上的寒雪香氣反而更加濃烈了,怪不得雲瞬師叔不怕熱,死死占著這快風水寶地。
裴鈞武蹲下身,與她平視,這也給悠悠更大的便利,她湊過去像貓一樣用粉嫩臉頰輕蹭師父那張俊美如仙的麵孔,涼涼的平滑細膩,心都好像被這絕佳的觸感熨帖舒坦……雲瞬師叔說的對,她很喜歡占師父的便宜。
裴鈞武苦笑著,卻沒動,他怎會不了解這個愛撒嬌的小徒弟?說也奇怪,雲瞬小的時候也喜歡這麽蹭他的臉。
“悠悠……不高興麽?”他輕聲問。
“嗯——”悠悠停下,額頭貼著師父有點兒紮人的下巴,“師父,你收了我這樣一個笨徒弟,會不會很不高興?”這是她一直擔心的。
“悠悠笨麽?”裴鈞武故作訝異,鬆開一隻摟著她的手臂,從懷裏掏出一把做工粗糙的小匕首,“看,悠悠送給師父的見麵禮,師父一直帶在身邊。”
悠悠看著那把即使被師父拿在手上仍舊顯得灰撲撲的小匕首,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好感動,她沒想到那把她自己都知道很失敗的作品會被師父隨身攜帶,爹爹送給師父的神器“雲天”也隻是被師父放進庫房。
“悠悠,每個人的才能都是不一樣的。我的悠悠是薛天工的掌上明珠,手和爹爹一樣靈巧。學武功很慢不要緊,背書很慢也不要緊,說不定悠悠將來是女天工呢?告訴你個秘密,你爹爹背書也不行的,我和他一度同遊山水美景,他連一首應景的詩都想不起。”
“師父……”悠悠委屈地抱怨,“自從來了竹海,我都不敢擺弄那些我感興趣的東西,怕師祖和你說我本來就笨還不專心,不務正業。”
“哦?”裴鈞武有些內疚,“悠悠竟然會這麽想師祖和師父啊?”他溺愛地反問,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臉蛋,“師父給你改建一個專門的製作坊可好?”
“嗯,嗯!”悠悠在他懷裏歡呼,連連點頭,“師父,你真好——”她把臉貼在師父的胸口,將來……她也要找一個師父這麽溫柔的男人!有他在身邊,什麽煩惱憂愁都會被他輕柔的話語和微笑化解消弭。
悠悠笑眯眯地看程躍然領著工匠們為她改建工坊,師父本就懶於應酬前來示好的江湖人物,現在順手推給了程躍然,甚至連竹海的管理都交給了他。
她看著程躍然冷漠且日漸顯出權威的臉孔,突然想到,像師父這樣功成名就的大俠都會想攜如花美眷歸隱江湖,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隱居,看師父和雲瞬師叔總是躲開大家單獨相處的趨勢,隱居的苗頭十分明顯。
到那個時候……竹海就剩師祖,程躍然和她,而且毫無疑問,是程躍然當家。
她又絕望地看了眼他確實好看,也確實不像好對付的臉,他會同意她邀請她的親友來做客嗎?霍哥哥萬哥哥?爹爹和越天衡?
前途灰暗啊!
程躍然發現了她瞬息萬變的表情,皺起眉,頗為認真地研究了一會兒。根據他對她的了解,她又在對他進行不同程度的妖魔化。
“嗯?!”他走過去,用質問地口氣哼了一聲。
沉陷在自己悲慘思緒裏的她聽他這麽一哼,就好像他聽見了她的心思,在求證一般。
“算了,我不請他們來就是了!”她嘟起嘴巴,很委屈很退讓地嚷嚷。
他瞪了她一眼,嘴角剛向上挑又被他故意拉下來,粗啞的嗓子冷聲哼,“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第12章 佑迦師叔







悠悠笑嘻嘻地背著手,站在屋角歪著頭看假作鎮定在看書的師祖眨眼睛,今天是佑迦師叔回竹海的日子,師祖不好在前廳等他,就在這裏裝腔作勢。雖說竺大師能做到泰山崩不色變,但從小帶大的徒弟遠行回來,還是喜出望外的。
“小丫頭,在笑什麽?”竺連城瞥了她一眼,自己卻忍不住也露出笑意。
悠悠抿著嘴笑,連連搖頭,當大宗師就是這點不好,總要端著架子,明明心裏盼著,臉上也要淡淡的。如果是她回青海……外公還不得迎出一天的路程?
外麵傳來輕聲說笑,悠悠顧不得再觀察師祖,瞪大眼看著門口,她很好奇,總被人提起的佑迦師叔是什麽樣的人。雖然他和她年紀也相差不大,但她並不對他抱很大指望,程躍然都拽得二五八萬的,一堆“正經事”纏身,沒時間陪她玩耍,西夏小王爺……就更難於接近了吧?
先看見的是雲瞬師叔,她今天也格外高興似的,一手拉著師父一手拉著一個穿淡紫色長衫的修長少年,說笑不絕。
悠悠突然非常嫉妒她,雲瞬師叔有師父那樣的未來相公,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什麽好事都讓她占全了。
穿著華貴淡紫衣衫的少年——就是佑迦師叔?
悠悠愣愣地看,連問候都忘記了。
她知道,佑迦師叔今年十七歲,和雲瞬師叔同年,但他淡淡微笑的時候,依舊儒雅的如陳年的醇酒。他的頭發束結得一絲不亂,似乎過於嚴謹,但配上他柔和的笑容卻顯出一種細致的瀟灑。他急著去拜見久別的師父,但仍不忘友善地向素未謀麵的小師侄輕柔一笑。
他到底年輕,笑容不像裴鈞武般超脫悠遠,卻很溫暖。
悠悠忘記呼吸,她好喜歡佑迦師叔的微笑,早晨的陽光有幾許拂撒在佑迦師叔的肩頭發梢,卻好像照亮了她的眼睛。她仿佛看見了年少時的師父,俊美,優雅,親切,卻還是擺脫不去一絲屬於少年特有的青澀。
師父畢竟經曆了那麽多俗世滄桑,他的美是種百色間雜終歸於潔白的深遠,是百川匯聚始成浩瀚的沉靜,似乎沒什麽事情能讓他驚奇失措,當然雲瞬師叔除外,她是師父人生裏最特別的存在。師父的微笑是讓人仰瞻讚歎的,而不像佑迦師叔,他笑的時候,她也會傻傻地想和他一起笑。
程躍然麵無表情的跟在他們三個後麵,悠悠醒過神來發現他在看她,眼神堪堪碰上,他又故作冷漠地閃躲開來,看向屋子角落擺放的玉雕蓮花。
雖然和他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悠悠一直覺得和他並不熟悉,但此刻……她無比明晰地看見了他極力掩飾的落寞,或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落寞。
她覺得她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佑迦師叔和師祖、師父,雲瞬師叔都有著比他們深厚的感情,畢竟佑迦師叔從小在竹海長大。看著雲瞬師叔難得地露出孩子般的興奮,一手拉師父,一手拉佑迦師叔,她也瞬間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不過是個後來的小徒孫。看著平常疼愛她的師祖慈愛而激動地拉著佑迦師叔的手,如普通老人般有些嘮叨地說回來就好的時候,她的心還小小地酸了一下。
程躍然的感受比她還更強烈吧?
畢竟他是那麽傲慢又小氣的一個人!
“這個就是鈞武的寶貝徒弟了。”李雲瞬拉著李佑迦走到悠悠麵前,青梅竹馬的情感讓他們多了份手足般的親昵。“不知道怎麽了,今天看著格外呆,平時也刁著呢。”李雲瞬笑著揶揄。
悠悠一驚,隻顧胡思亂想,佑迦師叔和師祖說完話也沒覺得,她先瞪了牙尖嘴利的雲瞬師叔一眼,有些猶豫地望著師父,畢竟是第一次見師叔,要正式行禮嗎?
裴鈞武笑了笑,“還不見過佑迦師叔。”
哦,這就是還得正式拜見的意思。悠悠提起裙子就準備跪。
“還是免了吧。”李佑迦連忙阻止。
“你還是安分受了她這一拜吧。”李雲瞬嗬嗬笑,“以後就是你幫她打牢根基,教她基本招式,記得要把這個小家夥帶得離鈞武遠一點兒。將來你被她折磨得死去活來,想著今日還被她拜了一拜,總算還有點兒安慰。”
所有人都笑了,悠悠氣得跺腳,“雲瞬師叔!”
她發現,程躍然沒有笑,甚至沒有把眼光從盆景上移開。
中午是為佑迦師叔設的接風宴,菜色豐盛擺滿一大桌,悠悠照例挨著程躍然坐下,他比平時更加沉默。她為難地望著眼前琳琅滿目的菜肴,這才發現平常都是他為她夾菜,而她從不知道他愛吃什麽。
離他們最近的是盤藕片,她想起他帶給她喝的甜茶,是了,他喜歡吃甜的東西吧?她小心地夾起一片藕,放在他的碗裏。
程躍然愣愣地轉頭看了一眼,悠悠得意,他沒想到她也是這麽體貼的人吧?
程躍然垂下眼,等眼中的異樣斂去,才冷著臉把自己碗裏的藕片扔進她的碗裏。
悠悠皺眉瞪他,幹嗎呀?
“不愛吃。”好心當成驢肝肺就算了,他還撇嘴!
她翻眼,壞心地用勺子挖了一勺紅通通的麻婆豆腐,這道菜是廚房方師父的拿手菜,四川人方師父每次做這菜就好像辣椒是他的仇人一樣,恨不能整罐倒進鍋裏煎熬。
“吃吧。”她故意甜笑,辣死他!
沒想到程躍然竟然真的麵不改色地吃掉了,她眯起眼,原來……這家夥喜歡吃辣的。














第13章 小小陰謀







天氣漸漸涼爽,悠悠坐在書房的案前拿著筆呆呆地望著窗外高遠的天空,如今坐在卞爺爺的課堂上,日子越發難熬。
今天下午……她想叫上佑迦師叔去抓魚,佑迦師叔這一點非常非常的像師父,無論做什麽事都顯得優雅。上回纏著他帶她躍上平月嶺那片蘋果樹裏最高的一棵,他抱著她,衣袂飄飄,發絲輕拂的樣子讓她看的眼睛都直了,真好看。
雖然舍不得師父,但她喜歡讓佑迦師叔教。佑迦師叔不但比師父更耐心,最重要的……肯陪她玩耍,她那些幼稚的小把戲,在他眼裏非常有趣。這真讓她喜出望外,如獲至寶,師父被雲瞬師叔毫不客氣地霸占了,老天爺就把佑迦師叔送來陪她。
“喂!”在一邊寫字的程躍然冷嗖嗖地喊了她一聲。
“嗯?”她愣愣地回神看他,一臉茫然,笑容還掛在嘴角。
程躍然的眼光多了抹嘲笑和無奈,線條益發好看的下巴微微一點她的功課——卞爺爺吩咐他們寫的蠅頭小楷,她才寫的一兩百小字上醒目地滴落了一點圓圓的大墨點,已經滲入到宣紙紋理,肯定是剛才她發呆竊笑的時候從筆尖掉落的。
“哎呀,哎呀!”她立刻手忙腳亂,匆匆扔下筆,翻來覆去研究那個墨點——已經毫無挽救可能。她哭喪著臉,卞爺爺最受不了字帖上有墨點髒汙,她幸苦寫成的二百字就要白費。
她悻悻地去看程躍然的功課,宣紙上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已經有了大半頁,她沮喪無比,程躍然的字卞爺爺多次誇獎,說他尚欠功力,但風骨已見。她撅嘴巴,想起卞爺爺看著她的字時候的臉色,一臉誇無可誇的為難,最後明顯是搜索枯腸才找到幾句:“勤加練習,或能清秀”。
“你隔一行一寫。”程躍然瞥著她的苦臉,一副很受不了她的樣子,口氣卻還是冷淡的。
“啊?”悠悠疑惑,不知道他為什麽出這主意,隔一行寫一眼就會被卞爺爺看出來,然後就加倍懲罰和一頓手板。
“剩下的我幫你。”他已經開始繼續寫他的字,這句話好像是對他手裏的筆說的。
悠悠一時難以相信,他是要幫她做功課嗎?以往他都是目不旁視地寫完自己的就走,從不理會她哀怨的眼神。“真的嗎?”她探頭探腦地研究著他,怎麽都覺得這突如其來的善心另有陰謀。
他抬頭瞪了她一眼,狹長的黑眸眯起來,“有條件。”
悠悠嗤了一聲,就知道他是屬黃鼠狼的,“你說。”她故作深沉地抱起臂,撇著嘴,極力學他平時看她的樣子。
“今天是十五,舍粥。”他的表情毫無變化,她的挑釁顯得十分失敗。
她點頭,這她知道,前幾年川中遇災,饑民陡增,師祖就在城裏設了粥廠,每月的初一、十五發粥舍米,近年雖然情況好轉,這一善行還繼續施行。
這原本是雲瞬師叔管的,現在也推給程躍然。
“我還要和幾個商戶談買賣,你替我舍粥。”
悠悠轉眼珠,盤算自己劃不劃算……其實她覺得舍粥很有意思,以前她去看雲瞬師叔舍過,大家都誇她是仙女在世。小楷寫起來很費功夫,看著一排沒幾個字,寫寫就很頭痛。
一邊想,一邊已經坐下來,不自覺地隔一行寫一排。
卞大儒看了看悠悠的字帖,又抬頭看了看程躍然,那了然的目光讓淡著一張臉的他也閃過一絲赧然。
雖然他盡量模仿,但悠悠那字如其人圓滾滾的胖字,寫起來分外為難。
“好了,你們去吧。”好在卞大儒今天心情不錯,雖然看出破綻也沒說破。悠悠歡天喜地,還讚許地向他丟了個眼色。他就沒那麽容易高興了,試想卞大儒是看在好歹每隔一行還是悠悠姑娘本人的墨寶,自我安撫了一下。
雖然已是秋天,下午的太陽還是十分火辣,單薄的布料頂棚並沒遮擋住多少,麵前又是幾大鍋的熱粥,烤得她一身熱汗。五六個夥計雖然分擔了大量的工作,但師祖出於尊重前來領粥百姓的意思,要求至少有個竹海門人親自參與,她還是很聽師祖的話,很遵守竹海規矩的。
她一邊兒舀著粥,一邊頻頻回首,向悠閑坐在粥棚後麵的茶樓雅座裏和幾個中年男人談生意的程躍然發出求救眼神,大概他是故意的,看也不看她一眼。
尚且年少的他陷入一群世故圓滑的商人中間仍舊顯出一種特有的篤定,他總是默默地在聽,每每說出一句卻讓周圍年紀大他幾倍的男人露出敬佩的神色。
他錙銖必較奸猾刁鑽的性子的確適合經商,在幾次空送秋波後悠悠氣急敗壞地轉回身,心裏刻薄地評價他。雖然明知道程躍然沒來之前,這些都是師父包辦的,但她還是很難想象超逸如斯的師父怎麽和這些市儈庸俗的商人交易買賣,就連佑迦師叔她也覺得無法想象,他們就是那種不該食人間煙火的人。相反,程躍然就食的那麽自然,而且,越來越駕輕就熟。本來嘛,他都被滾滾紅塵泡透了!
沒來之前她以為竹海就是個高人隱居的地方,身處其中才知道遠遠沒那麽簡單。到底竹海的勢力龐大到什麽程度她不知道也不怎麽想知道,但上到師祖,下到看門灑掃的徒眾都得穿衣吃飯吧,銀錢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吧?
她愛做些小首飾小物件,師父還特意領她去了竹海的一間銀庫,裏麵的金珠玉石堆山積海,竹海之富超過她的想象。
她驚訝過就算了,也沒想去追問竹海到底有哪些生意能積累這樣規模的財富,師祖他們屬於超脫凡俗的,她是屬於吃閑飯的,再頭痛操心的事自然有人出頭——比如程躍然這樣的。
在心裏罵了他幾遍,估計他收到了,不緊不慢地走到粥鍋前替下她。
“怎麽這麽慢?!”她撅嘴抱怨。
他嗯了一聲也不多話,認真地為排隊的窮苦人舀粥。
她剛想走開,他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啊?”她皺眉,這回該輪到她去陰涼的茶樓裏悠哉遊哉地喝茶看熱鬧了吧?他還要說什麽?
“我剛聽韓老板他們說……今晚城外有河燈大會……”他不知道為什麽聲音越說越小。
她倒是非常感興趣,支著耳朵蹭了回來。
“什麽,什麽?你說清楚點!”她抱怨。
他一橫眼,突然直截了當地問她:“你要去嗎?”
她想也不想地用力點頭,去,怎麽不去?!看了看天色,她有幾分為難,“都這個時候了,回去找佑迦師叔一起來不知道趕不趕得及。”她突然就變出一臉甜蜜的笑容,像貓一樣圍著已經冷起臉的程躍然直轉,破天荒地笑嘻嘻叫他“躍然師叔”,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躍然師叔——”她不怕肉麻地眯起眼,口氣稍嫌詭異,“你輕功那麽好,你趕回去通知佑迦師叔,師父和雲瞬師叔想來也可以。我來,我來……”她殷勤地搶他手中的木勺。
他把勺子順手甩給她,臉冷得像冬天茅坑裏的石頭,又凍,又臭,又硬。悠悠偷偷翻眼,程躍然肯定不知道,他這麽死板著一張臉的時候顯得非常殘暴狠毒。
“我沒空!”他瞪了她幾眼,扔下一句就走。
“哎!哎!”悠悠這回是千呼萬喚不回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又走回茶樓。
這個陰毒的人!
悠悠用勺子插進鍋底量粥的餘量,還說他沒空!還說他沒空!明明在一臉凶相地乘涼喝茶!她向他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第14章 河燈之會







太陽的餘暉被城外河邊臨時搭建的戲台旁的火堆完全掩蓋,越來越密集的人潮讓氣氛如同節日般歡快起來。
悠悠想繼續沉著臉,問題是,在周圍一派熱鬧喧騰裏保持著這樣的態度憋悶的是她自己,畢竟東張西望很沒品,讓冷漠抵抗的氣勢完全敗落,她忍!
程躍然悠閑地坐在戲台前排特意給貴賓預留的席位上,悠悠也算借了他的光才能蹭上這麽好的位置,哼,什麽好位置?不過就是幾把爛木椅子,比旁邊的小凳寬了一些些多了個靠背而已。
陸續就座的鄉紳富賈態度恭敬地走過來和他打招呼,他也很像那麽回事兒的點頭回禮,要她看就是拽得欠揍!人家是敬他麽?人家是敬竹海!敬師父師祖!瞧他那陰陽怪氣的孤傲樣子,肯定是忘了大半年前險些入了丐幫的光輝曆史!
她故意死冷著一張臉萬人不理,這就叫山裏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如果師祖師父來了,輪得到他程躍然大模斯樣地坐在正中的位置上麽?還不得乖乖站在師祖師父身後?
估計他就貪圖安逸才故意不通知師父他們的!以他的身手這麽長時間輕鬆來回!他自己不去,竟然還不許她去,虧這人還假裝向往成為師父那樣的翩翩君子呢,君子誰都能當的麽?那也是靠天分的!他程躍然該占的天分都占了,唯獨這一項空缺,天生就是個小人!
“罵夠了麽?”一直沒看她的程躍然突然扭頭問了她一句。
“差不多了。”她坦白回答,話一出口,自己又犯疑地咬了咬嘴唇,別是剛才把心裏話嘟囔出來了吧?程躍然要是聽了她的內心獨白估計得記恨她十年八載……她的好日子就到頭兒了。
台上響起一片震耳的銅鑼聲,幾個衣著俗豔的村人走上台來,說些淺顯粗陋的俚語吉祥話,贏得台下鄉親陣陣歡呼喝彩。這本就是秋收前農民帶點兒祈福意味的聚會,句句不離希望今年豐收的祝福,節目也是鄉野氣十足。坐在前排的都是城裏鄉間有名有望的人士,或為此次聚會出了錢款,邊笑著觀看邊流露出對這些戲曲小段兒不以為然的神情。
悠悠倒是看得眉飛色舞,興趣十足。那些農人村婦的唱段簡單易懂,又悠揚上口,內容也不是普通戲曲的常見章段,或是巫神降妖,或是祈雨求風……後來有一對兒狀似小夫妻的年輕人上來咿咿呀呀地唱些添丁增口什麽的,她雖然聽得雲山霧罩,但從台下眾人哄笑喝彩格外興奮的反映也覺出一二,她早忘記仇恨程躍然,此時鬼鬼祟祟地湊過去想問問他一些她聽不懂的方言,還沒等開口,卻發現平時一臉債主相的他似乎帶了點兒羞赧,她大驚失色,恨不得扯住他的臉細看。他發覺了,臉色一繃,努力維持常態。問題是她太熟悉他那副死相了,他的眼睛裏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東西,真是恨死橘紅光的火堆了,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臉紅。
看他就要發狠的樣子,她覺得再追問下去肯定沒她好果子吃,這時觀眾突然爆發震天徹地的笑聲,笑聲未歇掌聲又起,悠悠被嚇了一跳,趕緊去看台上又出了什麽精彩片段,結果就瞧見那對兒男女扭扭捏捏地邊謝幕邊退下。
台上節目一完,舞龍的隊伍就從戲台後麵竄出來,場麵頓時失控,數百村眾都隨著熱鬧不堪的鼓樂手舞足蹈起來,由各村少女組成的花燈隊伍格外引人注目,一走出來就引得眾人團團圍攏觀看。
程躍然不得不撐開手臂,把悠悠護在自己胸前的一片窄小空間。過於振奮的人群,無人督管的場麵讓她也有些怕,她倒算還有功夫在身,被魯莽的鄉野大漢無心擦肩一撞就要往地上坐倒,這倒下去還有活命嗎?她不得不死勁地摟住程躍然的腰身,這小子雖然瘦,在人群中間倒是站得穩穩當當。
“出去吧。”他不得不低下頭在她耳邊大喊,才能蓋過歡笑吵鬧,他們原本就坐在台前,現在場麵一亂,幾乎就在人群中心,擁擠不堪。
“嗯嗯!”她頻頻點頭,太用力了,撞在他的胸口,疼得卻是她的額頭。
剛擠出沒幾步,少女花燈隊伍竟然向他們這邊走過來,人潮也跟著湧過來,悠悠剛要絕望尖叫,沒想到人群竟然並未圍攏,她好奇從程躍然懷中向外探看,原來少女們排成一條長隊,每人挑著一盞花燈,繞著他們圍成一圈。她目瞪口呆又有些緊張地回頭抬臉準備向程躍然發問,卻發現他非常臭的冷臉。周圍的百姓都哄笑起來,程躍然抬起雙手像孵蛋一樣蓋在她的頭頂,把她壓入懷中。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剛想掙脫,少女們笑聲連連,把彩色紙片鋪天蓋地的灑下來。
她突然明白了村姑們繞著他們轉的意思了,不是為了愛戴竹海,也不是看她可愛,是——看上程躍然。
她懂程躍然為什麽會顯出那副吃了天大啞巴虧的死德性,他雖然十五六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但這些村裏的姑娘們……她忍不住呲牙咧嘴地笑起來,都不用和雲瞬師叔比了,就連竹海端茶的丫鬟往這堆人裏一戳都是天仙絕色。她使勁推開了他的手臂,剛好探頭看見一個圓圓臉,小眼睛嘴唇極厚的姑娘眉目傳情地走過,她笑上加笑,肚子都疼了。
她倒是慶幸起師父和佑迦師叔沒來了,雲瞬師叔那脾氣,要是看見這群鄉村美女繞著師父轉還不立刻掀起一陣血雨腥風?這些姑娘也真沒見過世麵,逮著了程躍然就好像摁住香餑餑,要是她們見了佑迦師叔……還不得當場活吃了?
“你笑什麽笑?!”程躍然突然發火了,剛才他還百般隱忍,終於忍到少女燈隊戀戀不舍地轉到別處去,他們身邊的人眾減少,一環她的腰,像提豬崽一樣恨恨一跺地,人也飛掠起來,急速趕往上遊人群稀少的地方。夜色深沉,人們擁擠熙攘,注意力有都被舞燈隊伍引去,也沒人關注他們的淩空掠去。
“還笑?!”河水上遊光線黯淡,全靠月色和遠處的火堆燈光遠遠映照。程躍然把悠悠往地上一頓,卻沒全然鬆開手,凶神惡煞地一瞪她,把她瞪得一哆嗦。
她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他剛才怎麽不凶?明顯是忌憚和那群村姑實力懸殊,雙拳難敵四手,現在就來找她的晦氣!她斜瞟了兩眼他的神情,這臉色就該讓那些村姑都來瞧瞧!以為他就是什麽乘龍快婿麽?搞不好哪天氣不順就把她們剃成光頭,還向他撒彩紙呢!
河水上偶爾漂過幾盞河燈,悠悠故意不去看程躍然,清亮河水半明半滅地泛著粼粼月光,荷花狀的小燈逐浪而來,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癡癡地看著如同落入銀河的點點燈火,美若星子。
“快放了河燈就回去!”程躍然悶聲命令。
“嗯。”她無心和他置氣,也真的想親手放走一盞如此美麗的燈火。
一個老漢挎了一竹籃河燈匆匆往人多的地方趕,程躍然叫住他,買了兩盞。
“我們去更上邊一點好不好?”悠悠一指河水來處,“越上遊許願越靈呢。”
這回程躍然也沒惹嫌,點頭同意,慢悠悠地走在她身邊,隻要他不發作,不說話,她也並不討厭他沉默地陪伴。畢竟這麽多天來,她已經習慣他討債惡鬼一樣跟在一旁了。
初秋的月色如水洗般明淨,耳邊是河水淙淙的輕響,遠處人群的笑鬧聲傳到這裏,就好像也被河水衝淡,成了似有若無的斷續聲響。
“那不是——”繞過一叢矮樹,銀白月光下,不遠處一對淺色衣衫的男女在夜色中十分醒目,分明就是師父和雲瞬師叔。沒等她喊出聲,嘴巴被程躍然利落地捂住。她沒掙紮,因為她看清了……師父和雲瞬師叔在親親!
雲瞬師叔的手臂柔柔地環在師父秀美的脖項上,宛若無骨藤蔓,身材高挑的師父低下頭,側過臉……雖然師父很配合,分明是雲瞬師叔撲過去咬住師父的嘛!
一粒小石子帶著風,噝噝襲來,速度算不得快,若在平時她安然躲開不成問題,可現在她被程躍然困住,而他察覺了石子襲近也沒理會,不然憑他的身手輕鬆接住易如反掌。那石子便不偏不倚打在她的額頭。
疼是有一點兒,關鍵是生氣!
程躍然就是故意的。
她嗚嗚哭起來,多半是抗議,表示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憤怒。
程躍然凶惡地“噓”了一聲,拖起她一路飛掠,遠遠繞開那對樹下繾綣的人影。
他一鬆開她,她就使勁跺地發脾氣,捂住額頭“傷處”,打得這麽疼,一定是沒人性的雲瞬師叔!師父才不會這麽大力打她!說一千道一萬,都是該死的程躍然陷害她,硬是不讓她躲避!
“至於麽,也不是很疼。”他哼了一聲,無視她的憤怒。
“打你試試?”她怒不可遏,不鹹不淡的說風涼話都成他的看家本領了。
他嗤了一聲,把一盞河燈搡給她,自顧自蹲下身,拿出貼身火石取火點燈。
這她就不好繼續爭執了,呆呆等他點燃河燈。
一靜下來,剛才的場麵就自己跳出來了……剛才師父和雲瞬師叔的親親是不同的,他們在親嘴巴。她恍然開竅,以前一直以為親臉蛋就能表達很喜歡的意思,原來還有厲害的。怪不得,她親外公舅舅,師祖師父……佑迦師叔,他們都一副處之泰然的樣子。
“你在鬼笑什麽?”他點著了燈,抬頭剜了她一眼。一伸手,她乖乖地把自己的燈交給他點燃。
“大發現呀。”她其實也沒想到自己會笑出聲來,要是她不描補一下,程躍然一定以為她是偷窺見了師父和雲瞬師叔才這麽興高采烈。
“這算什麽大發現。”他嗤之以鼻。
“原來——”其實她也想表現得深沉一點兒,可真的為新發現很振奮,“親相公是要親嘴巴的!”
他的頭突然低下,半天也沒說話。
她拿起一盞點燃的河燈,看著微微跳動的火苗,她要許什麽願好呢?她慢慢走到河邊,嗯……她又想起師父和雲瞬師叔親吻的那一幕,努力甩頭,卻不知道怎麽把佑迦師叔甩出來了。她突然有些害羞,胡亂地把河燈放到水裏,幹脆就什麽都不許了……但又覺得虧。一抬眼,發現程躍然也低垂著雙目把他的燈放入水裏,默默祝禱的樣子。
其實程躍然會相信河燈許願就很好笑了,又一副很認真的樣子,真是要笑死人!她恨不得高聲大喊,把師父師叔他們都叫來,瞧瞧他這副純情少男的德行!
他會許什麽願?她突然想到剛才少女燈隊裏那個厚嘴唇的村姑,忍無可忍地笑出聲來。
他被她驚擾,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緩緩站起身,高了她一頭的身高頓時很有壓迫感,再加上幾乎暴虐的表情,讓她識相地死死克製自己的笑意,嘴角一會兒向上一會向下,臉上的肉都酸痛起來。
“你許了什麽願?”他突然問。
“呃……”她慌張回頭,她的河燈已經隨著河水蜿蜒漂走,“等一等啊!”她愁眉苦臉,她還沒來得及許願。“就讓卞爺爺趕緊下山去啊!”她生怕河燈聽不見,還挽留地徒勞招手。她的呼聲太發自肺腑,四野都起了回音。
一臉殺人凶相的他撲哧一下笑了,“笨蛋!”














第15章 蕭家姐姐







鳥兒的鳴叫似乎讓秋天早晨的陽光更加清澈明晰,悠悠躺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舒服得長長歎了口氣。昨天晚上玩得累了,還是程躍然背她回來的,感覺賺了。那小子的輕功是越來越好了,趴在他背上平穩安適,比馬強太多。她一覺醒來朦朧聽見他和佑迦師叔說話,她無比明確地聽到一句,“明日就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裹緊溫暖的被子,她嘿嘿發笑,原來占到便宜的感受是這麽好的。
門外響起輕聲說話的聲音,是佑迦師叔!她趕緊閉眼,不是說好了今天早上不用起來練功的嘛?佑迦師叔怎麽會來抓她?平時她起床晚了,他也隻是耐心的等她,連說她一聲都沒有過。
佑迦師叔的腳步聲很輕,特有的徐緩。
他走進房間卻並沒叫醒她,坐在椅子裏半天沒說話。
悠悠不好再裝睡,有些歉然地翻過身麵對他,沒想到看見的卻是他含笑了然的俊美容顏,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撒在他身上的光暈都是柔和的。
“佑迦師叔……”她甕聲甕氣地叫他,他早猜到她是裝睡吧?這就是佑迦師叔和程躍然的區別,程躍然肯定一進來就一冷臉站在床邊狠毒地讓她少裝,佑迦師叔是微笑著用軟刀子殺人的。
“我不是來叫你去練武的。”他挑起嘴角,儒雅的笑容裏摻了一絲頑皮,那屬於少年特有的神情雖然隻是出現在他的眼中,卻成就了他獨特的魅力。悠悠每次看見他這樣的笑容,就隻能束手哀歎,如果佑迦師叔這麽笑著要她去終日練武,她也無法拒絕。她喜歡佑迦師叔的笑容,佑迦師叔和師父的確很像,隻有笑容不一樣。
“昨天,藍師叔的女兒和她娘來了。”
悠悠皺眉,佑迦師叔怎麽囉嗦起來了,就說藍師祖的妻女來了不就好了嗎。
“蕭妹妹也才十三歲,剛好和你作伴。”他抿嘴一笑。
“是嗎?”悠悠從床上挑下來,欣喜若狂。
“快梳洗,她在後廳裏等你。”他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長發,寵愛地把她散落在頰邊的碎發背到耳後。
“嗯嗯。”悠悠一疊聲的叫丫鬟進來幫忙梳洗,她和佑迦師叔一起去抓過魚,衣服濕掉了,兩個人就脫掉外衣放在大石頭上曬。她似乎已經習慣他出現在她生活的各個角落,一點兒也不局促避嫌。
李佑迦也微笑地看著丫鬟為她梳頭淨臉,在他眼中她還是個孩子。雲瞬小的時候人小鬼大,隻纏著裴師兄,他……非常能體諒悠悠的孤單。正因為有了悠悠,他才從她幼稚的遊戲中尋回了他童年未曾體會的簡單快樂。
蕭月初的個子和悠悠差不多,但非常瘦,大大的眼睛幾乎要占掉小臉的三分之一,若非皮膚白皙,真的很像一隻猴子。悠悠隻是在心裏這麽想想,同在廳裏的程躍然已經惡毒地喊出口了。
見了悠悠,她也不陌生,主動過來拉住她的手,張口就說:“你好,我是你的姨婆,叫蕭月初。”
悠悠目瞪口呆地拉著手,呐呐半天說不出話,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她瞪著比她隻大半歲的小丫頭,“你……你怎麽就成我姨婆了?!”
蕭月初十分得意地鬆開她的手,胸有成竹地伸出食指轉啊轉,“我是你雲瞬師叔的阿姨,當然是你的姨婆。”
悠悠覺得耳邊一陣風刮過,白色的人影一閃,蕭月初已經殺豬般地嚷嚷起來:“疼,疼!”
“你是誰的阿姨啊?師妹——”李雲瞬的微笑還是那麽聖潔慈悲,手卻已經毫不留情地揪住蕭月初的耳朵。
悠悠憐憫地看著已經被雲瞬師叔製住,卻還不死心地在掙紮的蕭月初,她是還沒領教雲瞬師叔的厲害才敢口出這樣的“狂言”。
蕭月初果然是狠角色,自己的幾個拿手脫逃本事用完沒有見效,立刻轉了下眼珠,她的聲音屬於那種清脆甜美的,格外適合見風轉舵,“師姐,你聽錯了,以後我們就按師門稱呼吧。”
“嗯,乖。”李雲瞬這才放了手,頗有師姐氣度地拍了拍蕭月初的頭。
“你也給我爭氣一點兒。”還沒等悠悠幸災樂禍,李雲瞬修長細嫩的手指就精準地戳在她的額頭,“笨笨的就知道給人家欺負。”
凶殘的仙女姐姐離開後,兩個女孩同時鬆了口氣。
“嗯……”蕭月初摸著下巴,轉著眼珠,“佑迦哥哥,我知道竺師伯讓你教導我入門功夫,今天是二十二,我又新來乍到,一路風塵,十分疲憊,就從下月初一再開始學習練功吧。”
李佑迦笑了笑,點頭。
這個一路風塵十分疲憊的人立刻喜笑顏開,過來拉住悠悠的手,“竹海周圍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悠悠很佩服地被她拉著向外走。
“喂!猴子!”一直冷眼旁觀的程躍然突然喊住她們,“你娘親一會兒要走。”
“哦,對。”蕭月初點了點頭,好像才想起來這個事情。
悠悠疑惑地跟在蕭家母女身後向竹海外麵走,沒見過送別送得這麽開心的……母女二人有說有笑,好像一起去趕集。
一出竹海的大門,蕭阿姨就笑著讓她們回去,蕭月初真的就停了腳步,一臉笑容地向娘親揮手,還笑嘻嘻地說:“娘啊,玩夠了記得回家。”
蕭阿姨也哈哈笑,“小皮猴,好好學功夫,不要再闖禍啦!要是你竺師伯也瘋掉了,娘就不知道該把你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悠悠瞠目結舌,她強忍眼淚送爹爹走,故意不在意分別,好歹是裝出來的沒心沒肺,這對兒母女……是真的沒心沒肺。
蕭阿姨的輕功也不錯,離開的時候竟然沒回頭看自己的女兒一眼,幾下就消失在蜿蜒的小路上。秋天的確不是個適合離別的季節,疏淡慵懶的陽光撒在微黃的道旁樹上,無端就讓人感到淒涼難過。
一直笑的很開心的蕭月初還是繼續笑著,站在原地看著母親離去的方向,久久沒動。
“蕭姐姐。”悠悠突然很心疼,原來她也是裝的,不過演技比自己好。
蕭月初的眼淚淌了滿臉,最可怕的是連鼻涕都跟著流出來了,偏偏還是固執地一臉笑。
“大人就是這麽分別的,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她胡亂用袖子抹了下臉,十分老成地說,故意揚起了下巴,眼睛裏閃爍的局促分明是怕悠悠笑話她。
悠悠撇著嘴瞟了她一眼,嗤了一聲,卻疼惜地拉起她的手。
回去的路上,蕭月初難得安靜片刻,認真走路。
突然她說:“悠悠,你的手好暖和,冬天借我握。”
悠悠得意地點點頭,說:“好吧。”














第16章 狗頭軍師







黃色的樹葉飄搖從樹頂紛紛落下,靠著樹幹的蕭月初頗為優雅地接住其中一片,拿在手上輕摩自己的臉。“嘖嘖嘖”她連連搖頭,對前麵正在與悠悠對拆拳法的李佑迦說:“佑迦哥哥,你這是在害悠悠。”
悠悠原本就打得有些吃力,立刻借故停手,眨了眨眼,詢問地看著她。
蕭月初站直身子,堅定地走過來,略含指責地看著高她很多的李佑迦,身高不耽誤氣勢,她伸手一指,“你現在處處讓著悠悠,不是對她好!江湖險惡,其他人誰能讓著她?!這麽練習下去,將來闖蕩江湖都不夠她吃虧的!”
李佑迦淡笑著俯視她,“哦,是麽,蕭姨婆?”
由於對蕭月初自我介紹太過震撼,稍微相熟以後,每每她自信滿滿表述什麽事情的時候,他就會揶揄地喊她“蕭姨婆”,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這個稱呼,開她玩笑的時候都這麽喊她,她自己也處之泰然,居高不寒。
“以後由我來和悠悠拆招。唉唉,小夥子……”蕭姨婆詭異地笑了笑,姨婆氣十足地瞥著對麵大她五歲的儒雅帥哥說,“憐香惜玉也要適可而止,好心也是會辦壞事的!”
李佑迦失笑,“受教了。”
蕭月初有看向悠悠,“來吧,你先發招。”
悠悠抿嘴巴,愁眉苦臉,“月初,我們明天再開始好不,我累了。”
“悠悠,梅花香自苦寒來,早起的人兒有蟲吃,你不練習,經驗就會不足,將來怎麽闖蕩江湖?江湖是很險惡的知道不知道?!”蕭姨婆的江湖險惡論是每天都要說上八百遍的,最可怕的是她的蕭氏對仗,連卞大儒都在痛心疾首之餘歎為觀止。
“嗯……”悠悠垂頭踢腳下的落葉,苦無推脫之計。
李佑迦極力忍笑,皺起了眉頭,蕭姨婆就連最基本的飲食習慣都敢於顛覆,果然是藍師伯的女兒。
“那我先發招。”蕭月初向來就把先下手為強當成人生真諦,話還沒說完,雙拳已經推出來了。
“呀!”悠悠嚇了一大跳,連忙也施展招數抵擋。
蕭月初雖然武功根基淺薄,平時練習也很散漫,但不似悠悠旁騖太多,相比之下還算專心習武的,又總是找程躍然拆招,對手狡猾狠毒,臨對應變自然比悠悠強了很多。十幾招過去,一拳打在悠悠的臉頰上,悠悠當場疼哭,捂著臉蹲下身,勝負立現。
“悠悠。”李佑迦沉下臉,趕忙也蹲下檢視悠悠的臉頰,粉嫩的小臉紅了一塊,一會兒肯定會腫起。他心疼地輕輕摸了摸,是他不好,明知道蕭月初下手沒輕重,他剛才不該任由她胡鬧。
“對……對不起……”蕭月初也白了臉,“我沒想到你竟然沒擋。”她怯怯地走近一步,覷了眼李佑迦難得的不悅表情,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再靠近。
劇痛也就一陣難忍,悠悠吸著鼻子,眼淚都被佑迦師叔用袖口輕柔擦去,她看見蕭月初一臉犯了錯的後悔表情,也不忍再責怪她,反而極力向她笑了笑,“沒關係,月初,我沒想到。”沒想到她真打呀……
見悠悠不怪她,蕭月初立刻跑來也蹲身細看悠悠的臉,已經開始腫了,她自責地向她的臉吹氣,“對不起,對不起。”原本以為竹海唯一能打敗的人就是悠悠,沒想到勝利的滋味也不是太好受。
李佑迦見了,也隻好苦笑搖頭,一手拉了她,一手拉了悠悠往住處走,“快回去上藥,消腫就沒事了。”
吃晚飯的時候程躍然最後一個到,他照例坐悠悠旁邊的位置。
“臉怎麽了?”他幾乎是立刻發現了悠悠臉上的紅腫。
蕭月初立刻低頭,整張小臉都要埋進自己的飯碗,同桌的其他人都含笑不語。
“嗯……嗯……拆招時候不小心傷著了。”悠悠支支吾吾,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心虛氣短,隻要程躍然那對利眼向她一瞪,她都習慣性地想認錯。
程躍然看著已經有些青紫的腫塊,眉頭緊緊皺起,突然就銳利一眼擒住埋首吃飯的蕭月初,“猴子,是不是你?!”
蕭月初翻著眼睛抬起臉,不服氣了,“你幹嗎不猜是佑迦哥哥?”
程躍然哼了一聲並沒回答,哪還用猜嗎?李佑迦對招式把握精準,怎麽會對悠悠下這樣的重手!
這頓飯吃的比平時沉默,總是滔滔不絕的蕭月初因為心虛,很淑女地低頭吃飯。其他人本都是寡言之人,悠悠還努力地找了幾個話題,結果老搭檔蕭姨婆不出聲,她也尷尬失敗。
程躍然夾了塊排骨,狠狠地戳進她飯裏,頗具威力地瞪了她一眼。委屈啊!受傷也是她的錯嗎?
平時飯後大家都不急著散去,喝喝茶,閑談幾句。
因為吃飯時的惡劣氣氛,蕭月初以肚子疼的理由率先逃遁,悠悠也覺得沒趣,月初不在,隻能聽師祖他們說些正經事,無趣的很。
還沒等她蹭到門邊,程躍然已經大步流星地向她走過來,感覺是鷹隼撲向小雞,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拖她離開後廳。
月色淡雅,遠處的燈籠像排列整齊的螢火蟲,卻沒什麽威力,離得太遠,還不如程躍然的眼睛亮。
“你是不是豬腦袋?伸著臉讓她打嗎?就算躲不及,你低一下頭,不也打不到臉嗎?”他低聲責罵,她呆呆地看著他,他變身成武學奇才後難得說這麽長一大串,而且口氣慷慨激昂,雖然是罵她的,也十分少見,算是本色流露吧?
“我……我……”相處久了,在他的淫威下,她無奈地養成了怯懦的習慣,“時間不夠,如果我低頭,就打到我鼻梁了。”她解說一下當時的情況,證明自己以不變應萬變的辦法還是正確的。
程躍然顯然氣噎,死瞪了她一眼。
“看著!”他退開一步,刷刷地比劃了三個非常簡單的招式,蕭月初學了什麽拳法,他了如指掌。而且和任何一個初學者一樣,她忠於套路。
“這是什麽啊……”悠悠皺眉,前兩招她看著眼熟,分明是佑迦師叔教過她的分花手裏的兩式,最後一招卻難看而陌生。
“你別管,練熟就是。”他哼了一聲,“這麽簡單的三招都學不會,直接把腦子掏出來燉湯!”
第二天晚飯的時候氣氛依舊惡劣,這回是悠悠內疚地把臉埋進飯碗裏,程躍然和李佑迦的臉色卻明顯比昨天好看,竺大師和裴大俠依舊但笑不語,李雲瞬忍笑不疊。
蕭月初紅著鼻頭,但情緒還是很高漲的,昨天她打傷了悠悠,今天悠悠也打傷了她,扯平了!雖然鼻子又酸又疼,總比看見悠悠臉上的淤青就內疚強,她又能抬頭挺胸的做人了。
“悠悠,你這招也太陰毒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江湖險惡,我不如你!”
悠悠聽見誇獎並不高興,怨恨地剜了一眼身邊的程躍然,他吃他的,對周遭好像漠不關心,但微抬的眉毛表示他的心情相當愉快。
那陰毒的一招就是這個陰毒的人想出來的!悠悠眯眼鄙視他,按他的方法,月初輕鬆擋了兩招,最後一招不知道為什麽她會低頭注意下盤,她第三招正好打在她鼻子上,都打出血了。
後果產生了她才想明白,分花手的那兩招是連在一起的,後麵那招是踢腿,所以月初會低頭防她出腿。
李雲瞬苦忍失敗,撲哧笑出聲,揶揄地說:“你不要冤枉悠悠,我們的悠悠多可愛多善良啊,怎麽會想出這麽陰險缺德的招數?”
蕭月初疑惑,“不是她……那是誰?”
“是誰呢?”李雲瞬故作疑惑,嗬嗬笑,“這人可真是個不錯的狗頭軍師。”
程躍然目不旁視地扒了一口飯,嘴角輕微抽動。
蕭月初恍然大悟地哼了一聲,點頭,“最像狗頭的就是他!”她拍案而起,用手指飯桌對麵的程躍然。
程躍然冷然抬頭淩厲回視。
悠悠同病相憐地看見蕭月初也渾身一抖,黯然敗勢,呐呐地說不出一句話,頹然垂肩坐了回去。和程躍然相處長了,又沒辦法在氣勢上戰勝他的人,基本都會落下這樣的病症。
李佑迦笑著放下飯碗,搖頭說:“果然是江湖險惡啊,蕭姨婆……”














第17章 旦夕分別







悠悠專注地看著手中完成一半的步搖,認真地對照著師父畫好的圖樣,用小小的雕刀細致入微地刻畫著雲紋的一角,按照雲瞬師叔的囑咐,還要刻上她的名字。
李雲瞬走進她工坊的時候,她正把早已串好的五色水晶珠釧向步搖的金釵座上安放。李雲瞬在她旁邊的位置上坐下,細看她手中的作品,不僅感歎:“果然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悠悠,你的手真巧。”
“雲瞬師叔!”悠悠停下手裏的活兒,不是滋味地瞪她,同樣是誇獎的話,師父微笑說她不愧是天工之女,她聽了舒服得意,怎麽雲瞬師叔一說,就變味兒了?“我光是手巧嗎?!送你當成親禮物的這套首飾我敢說,當今天下無人能比!”她自信地揚起下巴。
李雲瞬這回倒是很坦白地讚許點頭,拿起放在金盤錦袱上已經做好的手鐲,上麵雕刻的圖紋和鑲嵌的水晶都精美絕倫,毫無瑕疵,無論材質還是樣式都不同凡品。
看著她喜愛和讚歎的表情,悠悠剛要得意,就聽她說:“這也不光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吧?若不是你師父把整間珠寶庫的珍寶都隨你糟蹋,你佑迦師叔好脾氣的陪你逛遍周圍大城的首飾店,看見精巧的不管值千值萬都買回來給你當樣品,哦,更要說說你躍然師叔,軟硬兼施地請來老師傅給你改造打磨輪台,不然你能磨出這麽剔透的珠玉?”
不說還好,一說一肚子火,“他那是‘請來’的嗎?!”悠悠忿忿不平,“他那是活活把人抓來的!董老師傅多好的人呀,被他氣得直罵,險些拚死也不幫我改造!還不是我漂亮可愛,連哄帶騙才讓董師傅消了氣,額外教了我很多打磨技巧。他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雲瞬看著她笑,“現在天底下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說竹海躍然少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估計也就是悠悠姑娘你了。換個人肯定被躍然少主教訓得很慘。”
其實很普通的一句話,讓雲瞬師叔壞笑著一說,竟然讓悠悠臉都有些紅,“也對,他那麽凶,大家都怕了他,我也就是背地裏敢這麽說說。”她訥訥強辯,不敢去看雲瞬師叔的表情。
李雲瞬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口氣一正,“悠悠,我和你師父要回大遼去見我父母,也算正式成親。你和月初也都大了,正好跟我們同去,增廣一些見聞。”
“好啊!”悠悠高興得都從椅子上跳起來,“佑迦師叔和程躍然也去嗎?”
李雲瞬又幽幽看著她發笑,“他們不去,都去了誰服侍你師祖?再說,他們正在該專心習武的好時候,我們一走,你師祖也可以心無旁騖地指導他們,說不定咱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大有進境,各有所成了。你師父在他們的年紀都成名天下了。”
“可……”悠悠皺眉,雲瞬師叔把該說的都說得麵麵俱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麽接口。
“快收拾行李吧,月初得知這事都樂瘋了,正在她院落裏翻箱倒櫃,你也早做準備吧,我們近日就啟程出發。”
“我們要去多久?”悠悠絞著手指。
“沒有定期,悠悠,你該不是舍不得你兩個師叔吧?”李雲瞬拉了拉她的辮子,“少年分別,再長也不過如同旦夕,眨眼而逝。”
“我是舍不得佑迦師叔和程躍然。”悠悠垂下頭老實承認。在一起的時候也生氣也怨怪,真的要分開,心裏突然就很難受。
李雲瞬收了笑,別有深意地摟住她的肩膀,“聽話,悠悠。”她說的鄭重,悠悠有些吃驚,很少聽雲瞬師叔用這樣的口氣說話,似乎這次大遼之行另有安排,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點頭。
出發那天程躍然和李佑迦堅持一路送他們到成都,動身時辰頗早,拜別了師祖出來,外麵的霧氣還濃。蕭月初惦記著上回在成都吃到的小吃,搖頭擺尾地計劃,先吃什麽再吃什麽,還惋惜很長時間吃不到,特意跑快幾步湊到裴鈞武的身邊,問能不能在成都多住一天讓她吃夠本兒。
在她的歡快情緒影響下,也的確很難產生離愁別緒,更何況還要同行去成都,感覺就如同平日一起出行遊玩。
倒是程躍然和李佑迦比往日更為沉默,悠悠和蕭月初手拉手走在小路上說長道短,他們並不答話。直到蕭月初很擔心上回吃抄手的小攤子找不到,悠悠格外愛吃的,李佑迦才輕輕笑了笑,讓她放心,他記得的。
白霧繚繞在一行人周圍,太濃了,似乎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坐在北去的馬車裏,悠悠和蕭月初掀起車簾,向站在城外護城河邊的程躍然和李佑迦頻頻招手。離別的愁緒不管臉上怎麽笑,依舊埋在心底。昨天是玩的最盡興的一次,程躍然也比往日和善的多,還破天荒的陪她們一起看了有點兒吵鬧的燈戲花鼓,一身貴氣儒雅的李佑迦滿手拿著小吃紙袋的樣子有些好笑,卻比以往任何一刻溫暖。
台上的唱段十分喜慶,鑼鼓胡琴響成一片,悠悠站在笑著看戲的人群中突然想哭,他們越是刻意哄她們高興她就越難過。雖然他們誰都沒說一句有關分別的話,但她知道,他們也和她一樣舍不得。
馬車速度不快,但城牆邊他們一深一淺兩抹俊挺的身影依舊迅速模糊,原來……她哭了。
蕭月初放下車簾,自己吸了下鼻子,卻大咧咧地幫悠悠胡亂擦淚水,差點戳到悠悠的眼睛。
“我們離開其實對他們很好,程躍然就算了,佑迦哥哥還要教我們功夫,尤其你還學的那麽慢,是很分神的。”
悠悠不怎麽是滋味的點頭。
十幾天以後悠悠趁途中休息時站在山坡上遠眺塞外天地相連的廣袤風光,到了這個季節,北方的天氣已經很冷,說話都會有霧氣。
“月初……”她垂下眼,“佑迦師叔和程躍然……你更想誰多一點兒?”
蕭月初往自己的手上嗬氣取暖,聽見悠悠的問題皺起眉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真是奇怪,明明是佑迦哥哥陪咱們的時間長,人也好得沒話說,可我卻總是想起缺德又凶殘的程躍然。咱們不在,沒人打擊那小子的囂張氣焰,不知道他要拽成什麽德行!”
悠悠笑起來,放了心,“我也是!有時候我就在想,這會兒他又在欺負誰呢?”
“嗯嗯。”蕭月初點頭,哈哈笑,“我也是。”
悠悠看天上被風吹得移動很快的流雲,原來……總是想起他是很正常的。














第18章 別後重逢







二年後?初冬
川中冬季的風也是溫潤的,不似塞外凜冽,雖然景色沾染屬於冬季的暗沉,沒有凋零的綠色卻依舊殘存了薄薄的些許生機,讓寒冷不比北國純粹。
悠悠用手理了理頰邊被風吹亂的發,刻意讓自己的腳步平緩一些。一步、兩步……不知不覺又加快了頻率。曾經那麽熟悉的小路,她在這路上或高興或生氣地走過跑過,如今再次踏足,陪她同行的人不在身邊……卻在心裏。比步子更急切的是心,竹海遙遙在望,心跳的速度幾乎讓她慌亂無措。她沒想過,這一去竟然就是兩年多。
懷中的雪白小狸貓“小朵”不安分地竄上她的肩頭,兩隻可愛的耳朵直豎著,神氣活現地張望周圍的景物。主人今天對它很忽視,它不怎麽痛快,故意惹事地跳下悠悠肩頭,跑向李雲瞬要她抱,卻被裴鈞武精準地揪住耳朵,摟入他的懷裏。
小朵掙紮了兩下,也隨遇而安地趴在裴鈞武的胳膊上,討好地磨蹭他的衣料。
悠悠回頭,輕功絕佳的師父和雲瞬師叔攜手漫步,已經被她落下一大段距離。見她止步,李雲瞬抿嘴而笑,作少婦打扮的她另有一番俏麗韻致,比少女時期的她多了些柔媚。
“到都到了,你急什麽?”她瞥了悠悠一眼,“該不會是惦記你師祖吧?”
“對!我就是惦記師祖!”悠悠揚起下巴,也學她的眼神回視她,神色從容地表示:我就是撒謊了,怎麽樣?
被她欺負久了,十分道行也學了七分。
李雲瞬嗬嗬笑,“那就慘了,你惦記的師祖沒來,不惦記的兩位師叔卻來得飛快。”
悠悠翻她一個白眼,“好有意思嗎?說這麽多遍,我都替你煩!師父,你慘了,雲瞬師叔將來一定是個碎嘴婆婆,吵都吵死你。”
李雲瞬挽著自己丈夫的胳膊,歪著頭,俏臉上的調皮讓裴鈞武微微一笑,眼睛裏溫柔愛戀的光更加濃鬱。
“有意思!我說二十遍你上二十遍的當,你該慶幸這條路不夠長到我說一百遍,不然就是繼蕭月初姑娘之後的第二個‘神呆’。”
說起“神呆”大家都笑了,李雲瞬的弟弟遼國楚王殿下耶律璁坤特別喜歡戲弄蕭月初,每每害她上當,還給她起了個“神呆”的尊號,氣得蕭月初暴怒抓狂。別人不忍逗她,李雲瞬這對兒無良姐弟卻樂此不疲,蕭月初打也打不過他們,壞也壞不過他們,天天氣呼呼的艱難生存,聽說可以回竹海高興得痛哭流涕,結果還是被璁坤扣在大遼,估計現在還在王府裏雷霆大怒哭鬧摔打。
悠悠笑出聲,月初不管在氣勢上多麽占據優勢,結果還是會被璁坤修理得很慘。雖然璁坤真的很喜歡月初,不過有個這樣的丈夫真的算幸福嗎?
“你看!”李雲瞬鬆開丈夫的胳膊,笑著扳住悠悠的雙肩要她轉身,“這回我沒騙你吧?”
程躍然和李佑迦來得迅疾,衣袂都被帶起的風吹得獵獵作響,原本是並肩齊軀,但保持這樣的速度飛掠,李佑迦感到一絲勉強,身形不如程躍然優雅從容。程躍然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微微收了下內息,反而讓李佑迦快了一步。
他的退讓並沒使李佑迦高興,白皙麵孔上的如墨雙眸裏閃過複雜的情緒,太快,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這不悅是什麽,嫉妒?或是……無奈。
悠悠看著他們接近,來得太急,她幾乎無法區分這兩個同樣修長俊雅的身影,但她卻毫不費力地感知穿白衫的是佑迦師叔,而穿淺灰色長袍的是程躍然。
白色的身影先到了,那記憶中的眉眼經過兩年歲月的洗練更加俊美精致,好看的嘴唇在潔白牙齒的襯托下顯出淡淡的粉紅,喃喃低聲喚她:“悠悠……”
悠悠的鼻子突然一酸,明明應該高興的,她卻哭了,她撲進他的懷裏,已經長高的她還是隻及他的下巴。“佑迦師叔!我真想你!”她用力摟他的腰,挺拔而緊實,正好被她環抱。
“我……我……也想你。”溫文爾雅的李佑迦原本淡然超逸的俊臉突然紅了,口氣也微窘的結結巴巴。
悠悠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看他,這真是佑迦師叔嗎?他也會有這麽不平靜的語調?
離得太近,她看見了他黑亮瞳仁中的自己。
她向他眼中小小的自己笑了,卻讓李佑迦癡癡不語。
兩年過去,她也不再是那個胖胖的小女孩,原本盤在頭上的娃娃髻也梳成了少女的式樣,披散下來的頭發那麽柔軟,風把幾絲拂在他的手背上,癢癢的,卻觸麻了他的心。她仰著頭,嬌笑著探究著他的神情,他心慌意亂,差點想閃躲開她的注視,但那張褪去孩子青澀的俏麗臉龐卻牢牢鎖住他的眼光。可愛的圓臉如今擁有了美麗至極的動人輪廓,下巴尖尖小小,讓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捏。柔嫩的臉頰上帶了細膩的光暈,讓她的麵容好像是最上等的溫玉雕琢而成,臉變得瘦了,眼睛卻益發顯得大而明媚,皂白分明的眼眸依舊不染半點憂愁,水亮清澈,她盯著人看的時候,那黑眸如清清淩淩的一灘春水,柔美的將心溺斃。
她怯怯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程躍然。
他沒有說話,卻也在一直看她。
她的美……超過他兩年來的想象。雖然他知道女大十八變,卻沒想到,她可以變成這麽好看的少女,在他的印象裏,她一直僅僅是可愛而已。
兩年前,她是一顆糖果,如今……她是一粒寶石。
她鬆開李佑迦,咽了下口水才走向他。屬於程躍然的狡黠蠻橫終於被他成功掩蓋在淡漠雅致之下……雅致?她訝異於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感受,是的,他畢竟跟隨師祖這麽長時間,耳濡目染,以往的跳脫狡獪被飄逸淡雅取代。他穿著上好質料的淺灰長衫,細致的紗製罩衫下隱隱透出極為精美的雲紋刺繡,不張揚不沉悶,內斂而淩厲的氣勢不輸眼前的西夏王子和兩年裏與她朝夕相處的遼國楚王。
他的眼梢微微有些挑,本應該是脈脈含情的桃花眼,可無法掩飾的戾氣和冷酷全濃縮在他如冰潭的烏黑眼眸中,就像去年冬天璁坤給她們做的梅花冰燈——明明是好看的花朵卻深深凍結在寒冰之中。
年輕的臉龐如此俊俏,卻不再是少年模樣,程躍然……也長大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樣的他,卻輪到她紅了臉,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也想像抱抱佑迦師叔那樣自然地向他表達離別之情,被他那雙清冷的黑眸一盯,就隻剩心慌意亂的份兒,她怕他看見自己臉紅,認錯般低低垂頭。
“程……程躍然好……”她突然語無倫次,別扭地問候。
他沒回應,冷冷地看著她發髻邊被風吹得絨毛微動的貂毛發飾,雙眸慢慢泛起怒氣。
裴鈞武懷中的小朵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奮力飛竄過來,它沒奔向主人悠悠,卻氣勢凶悍地撲向程躍然。雪狸本是雪山絕地的罕見靈物,動作靈活迅捷,若非身負絕世輕功很難能夠捕捉。它奮力一撲,程躍然並沒注意到它的來處,又帶了三分火氣,甩手一格,他如今的武功內力非同小可,小朵撞了個正著,慘叫一聲頹然墜地。
事出突然,悠悠目瞪口呆地看著陪伴自己一年多的小雪狸悲慘地蹬了幾下腿,哀哀斷氣,好像無法相信自己眼前一幕似的,渾身僵硬。














第19章 難言心事







所有人都沉默了,悠悠直直走到已經死去的雪狸身邊,蹲下的速度非常緩慢。她無法置信地看著腳邊一動不動的小朵,眼睛瞪得太大,原本泛著淡淡櫻花粉致的臉頰瞬間蒼白,大而圓的瞳仁就顯得異樣黑亮。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小朵抱起來了,抱得那麽緊,似乎怕它又調皮地一下子竄走。那毛色柔亮潔白的小雪狸再也不可能掙開她了……不知道多少個夜晚,它蜷在她枕邊歪著小腦袋瞪著她,聽她絮絮叨叨地說程躍然,說李佑迦,一副慵懶頑皮的模樣。沒想到,第一次見他們就變成這樣……
淚水無聲地凝聚在她睫毛的尖梢,一滴滴垂落在小朵如積雪般美麗的毛皮上。她便輕輕用手去抹,淚珠就滴落在她手背上。
程躍然抿緊嘴唇,如同當年壞心削斷她頭發後的悔疚,強烈數倍充塞了他的心,她沒變……不怎麽傷心的時候,她會假哭撒嬌,真的難過了,就一聲不吭的默默流淚,那每一滴眼淚都敲痛他的心。
李佑迦眉頭緊皺,走到她身邊,輕柔地從她懷裏抱過小朵,“把它交給我吧。”
悠悠嘴唇都顫抖了,此刻讓她麵對小朵,或者埋葬它……都很殘忍,佑迦師叔抱走小朵,態度那麽認真,即使他沒說一句安慰的話,她仍然感受到了他的體貼。
程躍然……卻站在那兒,什麽都沒說。
李雲瞬煩惱地輕皺了下眉,盡量淡然地走過來,拉悠悠站起身,如今悠悠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但她仍然習慣摟著她的肩膀輕撫她的頭。“好了……別難過了,躍然也不是故意的。我立刻傳信給璁坤,讓他再為你抓一隻就是。”
她說得輕鬆……李佑迦細看手中已經死去的小獸,毛色雪白細亮,似貓非貓似熊非熊,圓頭圓腦沒有狐狸的奸猾也沒有狸貓的凶憨。這小東西他竟從沒見過,應該相當珍貴稀罕,就衝這可愛的外相就足以讓悠悠喜愛至極了吧?
悠悠沒答話,每眨一下眼,新一排眼淚就刷然滾落。
“先回去見師父。”裴鈞武輕而又輕地歎了口氣。
悠悠點頭,乖乖地擦眼淚,師父的話對她比聖旨都靈。她也很想師祖,那個永遠假作鎮定的白胡子老頭兒一定在房間裏假裝看書等他們……
沒人再有閑情逸致敘談聊天,各自悶頭施展輕功,悠悠的功夫兩年多來頗有進境,但相比之下仍然落後。程躍然冷著臉收蓄內息不超過她,總是在她一側。
李佑迦托著雪狸,見程躍然刻意走在悠悠身邊,也知道依程躍然的性子,有人在旁斷然說不出道歉的話……裴鈞武和李雲瞬也心知肚明,盡力加快腳程,隻幾個點樹借力就甩開他們很大距離,悠悠有些著急,山路一轉,師父師叔們竟然都不見了,她剛想喊他們等等,卻被一直跟在身邊的程躍然毫無預兆地一把扯住。
她嚇了一跳,若不是他托了她一把,她肯定要一腳踏空從樹頂倒栽蔥摔下去不可!
他拽著她的胳膊安然飄落地麵,姿態優美飄逸,竹海的輕功他深得要領,悠悠絕望的羨慕,師父手把手地教,她又專攻輕功,都無法擁有這麽雍容俊逸的身法。
“我……”他微微有些喘,悠悠奇怪地看自己的腳尖,暗暗撇嘴,卻沒勇氣抬頭看他。武學奇才躍然少主竟然連呼吸都控製不好?難不成這兩年來他苦練花架子,荒廢了內功?不對啊……他不是一拳就打死了可憐的小朵嗎?
“我一定再為你抓一隻來。”
咦?這好聽的聲音……是程躍然在說話嗎?她忍不住抬頭想偷瞟他一眼,卻發現他正直直看她,她這樣顯得很賊眉鼠目。她隻好順勢故作凶惡地瞪了他一眼,怎麽說現在也是她是受害一方,應該理直氣壯的吧?!
“好啊——你去抓!”見他一副堅定冷淡的樣子她就突然真生氣了,其實她知道一味地責怪他不對,畢竟他也不是蓄意謀殺小朵。可他怎麽一點兒沒變?還是對她這麽壞!還是總惹她傷心!他把她拉住,不該很心虛的道歉嗎?
他像佑迦師叔那樣眉目含笑地哄她高興……她也不指望,這點兒覺悟她還是有的,至少闖禍了該有個抱歉的態度吧?這算什麽?高得跟師祖的竹子一樣,看她的時候都垂著眼,無端就讓她感覺被鄙視,俯瞰!
“這種雪狸隻有塞北雪山極頂才有,身手絕好的獵人有運氣的話幾年裏才可能逮到一兩隻,還得趁夏季山腰雪融,露出黑土,它那身白毛顯眼了才能捕捉。去抓呀!”她鼻子一酸,就知道說大話,他以為小朵是山裏的黃鼠狼嗎?他說抓就抓!
她……不是要他說這個!
他看著她眼眸邊閃動的微微淚光,一展眉,“我說到做到。”
“哼!”她一扭頭,“做到了再說吧!”她突然很想用力推他一把,讓他倒退著一屁股狼狽跌坐在地,解解她的心頭恨!她……是讓他去抓雪狸嗎?她隻是想讓他微微赧笑著說聲對不起就好!
他本事大了?!她就不信他再能耐還會真的抓一隻雪狸回來,非得說對不起,非逼他說不可!
一路上他們都沒再說話,她也沒再看他一眼,進入師祖小院準備進屋時,她頓了頓,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些許笑容。輕咳了一聲,又了把握才甜甜地喊:“師祖——我回來了。”
原本他以為再沒比她的眼淚更讓他心疼的東西,可她假裝高興的勉強笑容卻讓他的心都縮成一團。
他……錯了,她的笑或者她的淚並不使他最難受。
他最不想,最不能容忍的,是她那雙清澈甜蜜的眼睛裏浮現憂愁!
隻因為當初她輕捧著斷發默默哭泣,用那雙含了淚,帶了愁的眼睛看著他……他成為竹海弟子的那一刻就決定,以後要對她好。
悠悠抱著膝坐在床的一側,傷心地看著空蕩蕩的枕畔,窗外的鳥鳴本應歡快,她聽來卻如聲聲哀歎。每天早起在床上逗小朵玩一會兒已經成為她的習慣……
門被輕輕敲響,她聽見佑迦師叔低聲喚她。
門並沒落栓,外麵也有丫鬟候命,佑迦師叔如此小心翼翼讓她驀然感歎,分開兩年畢竟生疏了。
她應了聲,李佑迦才推門進入,見她大大的眼睛裏依稀還有淚光,他心下了然。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皮裘短褂,他小心地為她穿好,她委屈地扁著嘴,像孩子一般讓他幫忙穿衣。
“入了冬,早起很冷,你房間的炭火都熄了,別冷著。”他有些埋怨。
她看著他俊雅的麵孔,他正在細心地為她係好領口裝飾的緞帶……佑迦師叔比她記憶中更加溫柔,她的悲痛就在他暖如春風的眼光中一下子爆發了。
她撲進他懷中,嚎啕大哭,“師叔……我想小朵……”
李佑迦輕而又輕地顫抖了一下,才緩緩抬起手臂,仿佛怕弄疼她一般,不敢環得太緊。
“別難過……”他聞見屬於她的香味,人長大了,卻還保留了糖果般的香甜氣味,這是他熟悉的……想念的。
吃早飯的時候大家都故意說些別的話題,現在安慰哭紅雙眼的悠悠無益挑起她的傷心。竺連城嘴巴不說,卻心疼地夾了很多悠悠喜歡吃的小點心在她的碟子上,“誰是把我的悠悠餓得這麽瘦?楚王殿下囊中羞澀麽?”他故意逗趣。
大家都笑了,誰不知道楚王殿下號稱遼國財神。
悠悠無精打采地瞟著身邊那個空空的座位……程躍然不吃早飯的嗎?
坐在對麵裴鈞武身邊的李雲瞬突然一笑,“唉,不知道以程躍然現在的身手,他已經到哪兒了?師父,你教得不好。”她也故意埋怨竺連城,“昨天一見,這小子進步不大,輕功隻能和悠悠不相上下!”
所有人都抿嘴微笑。
“他……他去哪兒了?”悠悠竟然驚訝得騰地站起。
“去給你抓雪狸麽。”李雲瞬反而大驚小怪地看著她,“不是你逼他去的嗎?”
“我……我……沒……不……”悠悠急的語無倫次,跑到門口又折回來,在廳裏團團轉,“師祖!快把他追回來啊!”她總算利落地喊出一句。
竺連城一笑,“追回來……有點兒難。他昨天連夜動身,以他的腳程,現在恐怕已經出了四川。”
悠悠心急如焚,“誰讓他去抓了呀!笨蛋!”她望著門外氣得直跺腳。
“讓他去遊曆一下也好。”竺連城悠閑的口氣和悠悠沒頭蒼蠅的情狀恰成對比。“這孩子待在竹海兩年多,打理各種雜事也辛苦得很,也該讓他輕鬆一下。佑迦,這段日子就說不得要你分心出力了,不懂的多問你師兄。”
李佑迦起身應諾。
悠悠撅著嘴巴,苦惱地望著快要下雪的陰沉天空,他要輕鬆遊曆什麽時候不好啊?她才剛回來!
他真的隻是漫無目的地出去轉轉也還罷了,偏偏要去抓雪狸,寒冬臘月進雪山……這不是自討苦吃嗎!萬一,萬一抓不到怎麽辦?一年、兩年……好幾年都抓不到怎麽辦?
“悠悠,快來吃飯。人都走了,你撓門框他就能回來嗎?”李雲瞬裝腔作勢地忍笑叫她。
悠悠趕緊縮手,她不自覺地把雕花的門框摳出幾條指甲印。她早該想到程躍然的死脾氣,昨天真不該激他。
李佑迦招呼丫鬟來給她換碗粥,輕聲囑咐:“快些吃吧,天冷,涼得快。”














第20章 吻臉之禮







山坳間的青湖似乎是被冬天忘記的一小塊仙境,原本就避風,青湖算不得溫泉,湖水卻比竹海的其他地方溫暖,所以並未凍結。水麵上幽渺纏繞著靉靆的霧氣,湖邊的小樹都掛了晶瑩的厚霜。濃濃的水汽變成散不去的白霧彌漫至不遠處的竹林,讓這塊方寸天地宛如置於雲端。
悠悠坐在水邊一塊大大的石頭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把手邊的小石子投入湖水,她有些希望水花能驅散那一小塊兒霧氣,卻毫無效果,石子綿綿地消失在煙裏,咕咚一聲無影無蹤。
程躍然也像沉入水底的小石子……一去兩三個月,毫無音信。他……他不是很會寫字的麽!她的埋怨直接影響到了手裏的石塊,啪的一聲濺起大大的水箭,末尾的水珠堪堪打濕她膝頭的裙子,她撅著嘴恨恨用手去抹。
他在的時候她生氣,他不在的時候……她無聊。
她甚至開始懷念起嚴厲的卞大儒。他在的時候,她至少每天忙忙碌碌,不是要做功課,就是要挖空心思想怎麽能逃避他的責罰。現在她閑得要命,竟然也無心擺弄那些她喜愛的小物件,這麽長時間什麽都沒做出來。
雲瞬師叔沒人的時候笑話她是在想程躍然。那肯定不對!她和他分開兩年照樣吃好睡好,還長漂亮了呢!她……她……她是在擔心萬一他為了替她抓雪狸凍死在雪山上!不好,不好。她煩煩地撥亂石子,太不吉利了。師父說,內功練到一定境界就不畏天時冷暖了。像師父,從不會被凍得哆哆嗦嗦也不會被熱得汗流浹背,程躍然不是奇才麽?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也能像師父那樣冬暖夏涼,雲瞬師叔幾乎天天掛在師父身上。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悠悠回頭,看見一身暖白輕裘的李佑迦,他很適合穿白,無法言喻的高貴在他微笑的唇角,黑而晶亮的眼瞳不觸目的散發著。即使她是個剛剛認識他的陌生人,也能看出他必定出身顯赫王族。
他和竹海裏任何一個輕功卓著的人一樣,不會有沉重的步伐和呼吸,但他總是走到近處就輕聲說話,從不會嚇她一跳。
“我當然隻能在這兒啦。”悠悠故意撅嘴,“你們都是忙人,天上地下哪兒都要去,隻能把我丟在這樣的邊邊角角裏。”
李佑迦輕盈地躍上大石,貼著她坐下,溫和俊雅的麵孔上現出一些內疚,“是啊……我很久都沒陪你玩了。”
悠悠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鬧,程躍然撂挑子跑出去玩,雜七雜八的事全落在佑迦師叔肩上,他沒有程躍然那麽奸刁,打理起那一大攤子就更費神了。可是佑迦師叔的柔和性子很容易讓人向他胡鬧撒嬌,她纏著他純屬無聊地埋怨或發孩子脾氣,他就會淡而雅致的暖暖微笑,她的心便融化在那微笑裏。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如果是程躍然,她剛抱怨,他就會一翻那雙冷冰冰的桃花眼,搞不好還會惡聲惡氣地說:那你來幫幫我的忙!
“在想什麽?”李佑迦看著她那雙沒有焦點,卻忽喜忽怒的水漾雙眸,那兩顆最清瑩的黑水晶染上惱意,輕拂在上麵的長密睫毛便微眯著輕忽一扇,小巧的嘴巴就不自覺地輕輕翹起,可愛至極。
他一喊她,那晶亮黑瞳便看向他,眼睛的線條被睫毛勾勒得美不可言,他的心就好像飄落在水麵上的花瓣,被這微微一波清澈漣漪完全湮沒。
“沒……沒……”她結巴,不知道為什麽,她想起程躍然的時候被人一問,她就會結巴,好像在想什麽邪惡的事情一樣。這種現象回了竹海越發嚴重,導致她一結巴,雲瞬師叔就壞壞發笑。
“我明天要去成都,得住幾天,不然……與我同去?最近你沒出門也悶了。”李佑迦憐惜地擁住她的肩頭。
“好,好啊!”悠悠高興,隨即眼睛裏的雀躍倏然沉寂,“你肯定又是忙忙忙!我還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李佑迦苦笑,點頭保證,“我一定盡快忙完,陪你到處去玩可好?”
“真的嗎?”悠悠狐頭狐腦地看他,有些信不及。
“衣服穿得夠多嗎?”他突然言不及義地撚了把她的披風,“師叔也知道悠悠孤單,有樣禮物送給你。”
“哦?”悠悠歡天喜地摟住他的胳膊,“是什麽啊?”
與竹海綿延相連的有好幾座山,平月嶺地勢高聳,蒼樹坡就比較平緩。悠悠趴在李佑迦的背上,把披風的帽子壓到最低,眼睛被遮住,看不清身邊飛逝的景物,隻感覺勁風呼嘯著在風帽外刮過。
“到了。”李佑迦的聲音未被寒冷的冬天凍結,溫暖如昔。
悠悠賴在他背上不肯下來,生怕腳踩到冰冷的地麵寒意便能瞬間擊敗她。微微掀開風帽,她驚喜地低呼一聲,不等李佑迦矮身配合她,已經興奮地跳下地。
“慢些,小心滑。”他愛責地說了她一聲。
山頂的一個小潭結了厚厚的冰層,如同神仙遺落的一塊小鏡。一個做工精細的雪橇靜靜地停在潭心的冰上,悠悠並不陌生,在大遼生活兩年多,對雪橇司空見慣,一到冬季,山民們還把它當成重要的通行工具,隻不過大了這個數倍,可以坐好幾個人。
她坐上去,扭一扭,雪橇不情願地移動了一下,“動不了……”悠悠愁眉苦臉,北方人通常用狗、馬等牲畜拉動雪橇,看來佑迦師叔這個西夏王子並不諳此道。
李佑迦微微一笑,掠過去輕推她的後背,雪橇便緩慢移動了。悠悠暗暗歎氣,小王爺啊小王爺,雪橇哪裏是這麽玩兒的?
他把雪橇連同她都推到潭邊的積雪上,悠悠張大嘴巴,風都灌進來還不覺得。前兩天才下過一場大雪,蒼樹坡的南麓是最平緩的,已經被人把積雪拍實,成為一條寬闊的雪道。
李佑迦也坐上雪橇,把懷裏驚喜又惴惴的她裹入他的披風,抓住控製方向的繩子,他輕笑著問:“準備好了麽?”
“嗯,嗯。”她興奮不已。
他一發力,雪橇便沿著雪道飛快滑下,她高聲大笑,雪橇一顛簸她就暢快驚呼,風撲上胸膛,卻異常爽快。
雪道的盡頭是壘砌的雪堆,李佑迦也哈哈大笑著不去阻止兩人因雪橇驟停而飛撲出去的身形。雪堆後的積雪厚而柔軟,兩人摔上去,雪涼涼得透過衣服,產生從未有過的放肆快感。
悠悠仰麵躺在積雪裏,還在笑個不停。皚皚白雪上的她,眉目別樣俏美,頭發眼睛幽黑得撩人遐思,因為寒冷,她原本就細白的肌膚更加緊致,興奮在她嬌俏的頰上浮起淡淡紅暈,她便好像是細瓷白玉雕琢成的小仙女。
李佑迦陷入雪中,寒意冷卻不了他心頭浮起的燥熱,她還在笑,長而亮的頭發披散在雪上,她一笑就起了烏黑的波動,他的心便跟隨著起起伏伏。
他撐起身,細細看著她的容顏,突然失去勇氣,吻便隻落在她嬌嫩的臉頰。
她還在笑,似乎並不覺得這吻突兀,他的心更加淩亂的跳動,眼睛看向她嬌柔櫻紅的嘴唇……還沒等他低頭,那甜蜜的雙唇卻主動迎上來,在他發熱的頰邊重重地一吻。他愣住,她卻嗬嗬笑起來,推開他,一身是雪的跑向那邊的雪橇。
“謝謝你的禮物!”她歡快如孩童般跳躍,大聲地向他喊。
他緩慢坐起身,看著拖著雪橇跑近的她,那沒沾染情欲的嬌俏笑顏綻放著最純潔的笑容,他疑惑,她可否知道那一吻的意思?她可否明白……她的回應對他的震撼?
“再一次,再一次!”她雀躍不已地來扯他起身。
“好。但以後不能獨自偷偷來玩,危險的。”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也許她不懂……但隻要她接受,他已心滿意足。














第21章 回護之意







快過春節的成都城裏時不時會響起零星的爆竹聲,是頑皮的孩子等不及,三五成群的戲耍玩樂。
悠悠蹲在樂竹別苑的後院樹下,慢慢地堆積小小的雪人。好熱鬧的她,這幾天都隨李佑迦住在城裏,賣年貨的集市到處都是,她逛得不亦樂乎。唯一的缺陷是……佑迦師叔不讓她單獨出門,帶下人也不行,必須由他陪同,好像她是隻傻頭傻腦的小羊羔,外麵的大灰狼一喊,她就歡天喜地自動自發地送到人家嘴巴裏。
其實讓他陪也好,他總是那麽耐心,發現有趣的東西也會興致盎然,讓她覺得有他同行快樂加倍……隻是,她要等他。
天空撒下細細的雪珠,天色雖然陰沉,因為沒有起風,比前幾天要暖和些許,李佑迦的書房便開了窗,讓清新的雪氣提提神。從窗戶她看見他正淡淡微笑著和幾個掌櫃商議著什麽。這點是他和程躍然最不同的地方,程躍然到哪兒都像個討債的,死冷著一張臉,誰都沒他精明似的。話不多,一旦出口就是挑刺,她看見那些和他說話的掌櫃的都戰戰兢兢,生恐被他挑到錯處,一掌拍死。佑迦師叔就不,他的溫和,他的微笑,讓一同議事的人都心情愉快,臉上都不自覺的帶著笑容,她又擔心,這些老奸巨猾的人會欺騙好說話的他。不過從師祖平時讚許的態度來看,佑迦師叔似乎也做得相當好。
這就更說明……程躍然是個天生的惡人。
她站起身,無奈地踮腳張望,房間裏的李佑迦發覺了,轉過臉向她無奈地苦笑一下,表示他也沒有辦法。
悠悠苦著臉挨個點數和他一起商討的人,五,六……她都沒信心繼續數了,就算每個人隻說幾個事,一上午都得浪費掉。
一個胖胖的老頭兒站起身,拿著厚厚一疊賬本湊到李佑迦的書案邊,寬大的身體把李佑迦擋得連一絲影子都不再能被她看見。
悠悠悶悶地一腳踢飛雪人半成品,從角門竄走,不等了。她真懷疑,武林大宗竺大師是不是個標準的生意人?詳細的她不知道,但竹海周圍的竹子生意肯定都是包圓了的。一次去江邊的集市玩,佑迦師叔指著碼頭的貨船,對她說凡是有墨竹旗幟的都是竹海的生意,她一望過去……好像誰把竹海很真實的畫下來一樣,烏泱泱半條江都是黑乎乎的竹子旗。當佑迦師叔指著一處賣竹筐竹籃等竹製品的小鋪子說這也是竹海的生意時,她頓時很崩潰……恢複理智以後,她指著街角的蜜餞鋪,這總不見得還是竹海的產業了吧?
佑迦師叔果然沉默了,她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很高興,感覺天羅地網總算破了個小洞,她喘上了一口氣。
吃了頓飯的功夫,她心滿意足地從飯店裏出來,佑迦師叔淡淡微笑,俊美的臉那麽好看,吃飽喝好之餘看著格外舒心。他修長的手指一抬,她愕然發現,那蜜餞鋪子的招牌都換了,墨竹標誌十分紮眼。他領她進去,已經全歸她的蜜餞吃起來一點兒滋味都沒有。
其實竹海有多少產業,是壟斷了船運還是賣竹籃竹筐她根本不在乎,她隻是覺得,這些大大小小的生意在和她搶奪李佑迦和……程躍然。
出了園子也不想回房,那天路過城外的小路,發現路邊的土坡上開了很多梅花,紅紅白白,梅林的主人頭腦活絡,春節之際就售賣梅枝盆景,她看了喜歡,可惜那天時間不夠,就匆匆離開了。明天就回竹海去,正好買幾枝送給師父師祖。她在城裏也玩得差不多,佑迦師叔越來越忙,回竹海好歹還有師祖這個閑人陪伴,雖然陪師祖雪湖垂釣也非常無趣。
梅林離樂竹別院不遠,出了城沒走幾步的小坡就是,坡下是條偏僻的小路,不願走官道繞遠的本地人才偶爾路過。梅林的生意最近火爆,城門到土坡竟然新被踩出條路來,坡下的小路越發少人走動。
悠悠擠進來買花的人群,人太多,她無心細選,直接掏出一個金瓜子,“給我五枝最好的。”
百忙之中的梅林主人眼睛一亮,立刻招呼自己的女兒,領悠悠進林自己挑選。
梅林四周攔著圍欄,絕少人進入,紅梅白梅各占半邊,積雪薄薄地蒙在花朵枝幹上,經過雪氣提煉的梅香更令人心曠神怡。悠悠也不著急挑選,在樹下歡笑跳躍,樂不可支。梅林主人的女兒與悠悠差不多大,也陪著悠悠嬉鬧玩笑,趁悠悠不注意,輕搖一下梅枝,落雪便和著花瓣瞬間墜下,悠悠躲避不及,落得一頭一臉都是,脖子裏都涼涼進了些雪,她邊笑邊跳,和梅林家的少女打起雪仗來。
嬉鬧之間已經跑到梅林邊緣,梅林少女提醒道:“小心,那坡很陡,別踏空了,也好高呢。”
悠悠心有餘悸地退開兩步,見少女正往坡下張望並沒注意她,立刻蹲身團了個雪球打在少女肩上,少女嗬嗬笑,“這回我可要團一個大的,打著了你別哭。”
悠悠大笑,她的輕功厲害著呢,怎麽會被她打著?
大大的雪球梅林少女扔得勉強,就格外用勁,悠悠笑嘻嘻地一閃,那大雪球就擦著她的肩膀直飛過去,落到坡下。
“哎呀!”坡下傳來好聽的嬌聲驚呼。
“打疼了麽?”男人的詢問關切擔心,含著怒意。
悠悠愣住,這悅耳的男人語聲……她聽到過。
還沒等她細想,衣袂獵獵輕響,人已經從坡下氣勢萬鈞地躍上來,那抹冷淡霸道的淺灰色身影依舊難脫瀟灑優雅。
梅林少女嚇得躲在悠悠身後,怯懦瑟縮,“我……我不是故意的……”
悠悠的嘴唇顫抖起來,剛才因為笑鬧奔跑臉上泛起的紅暈驟然消退,蒼白的連櫻紅的嘴唇都失卻顏色。
程躍然似乎也十分意外,飄然落在坡邊直直看她並沒走近。
“躍然……少主……我沒事,你別動氣。”
坡下的少女嬌柔地聲聲呼喚,十分著急。
這聲音如釘子,一下子刺進了她的心,悠悠鼻子一酸,轉身就走。
她還以為他是去給她抓雪狸!她還那麽擔心,怕他凍死,怕他……
原來他真的隻是出去玩!他抓的……是狐狸!躍然,少主?喊得多嗲呀,分明狐狸精!
“悠……”他有些焦急地叫了一聲。
坡下的少女聽見了,頓時再沒半點兒聲響。
悠悠加快腳步,一提內力,她都沒想到自己也能飛掠得這麽迅疾,簡直超常發揮。點在梅枝借力時還是重了,哢嚓一響,粗粗的一枝梅樹斷裂下來,她覺得有點兒丟臉,又氣又羞,眼淚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他用已經變得好聽的聲音說話,她就會想起他心疼詢問那姑娘“打疼沒”,那姑娘疼不疼她不知道,她的心卻很疼!














第22章 可憐棉花







回去的時候,雪下得大了,天色越發陰沉,仿佛馬上就要黑天。悠悠迎著風,雪都襲在她的臉上……程躍然並沒追來。
他追來,那個說話嬌滴滴的姑娘上哪兒去找她的躍然少主?!
兩個丫鬟等在別院的後門外,十分焦急地翹首四望,見她回來又驚又喜,連連招手。悠悠沒心思理她們,連她們說話的聲音都覺得有些吵,自顧自就往院子裏跑。
李佑迦沉著臉就等在後院,聽見丫頭的喊聲也站起來,準備說私自溜出去玩的她幾句,沒想到她悶頭跑進來幾乎撞到他,看清楚了幹脆撲進他懷裏抽抽泣泣哭起來。
“怎麽了?”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忍不住一手摟住她,一手輕拂去她發上的落雪。
“討厭!”她哭得甕聲甕氣,孩子脾氣地扭了一下。
他笑了笑,“是我不好,沒陪你去。”
她貼在他的錦衣胸口,細滑的質地透出他身體的溫熱,聽他抱歉的口氣,她的心一酸,還是佑迦師叔好……“我不是說你。”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怨自艾地小聲說。
李佑迦還想說什麽,後門口已經起了些微喧鬧,他看去,程躍然正把韁繩扔給門口的下人。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下人去接她的馬匹的時候,她怯怯道謝。
悠悠本想倨傲地回房,正眼都不看他們,但又實在好奇那個女孩的長相,她不自覺地揪住李佑迦腰部的衣衫,皺著眉在他懷中半轉頭去看。
那女孩也是十六七的年紀,長得精致漂亮,微蹙的眉頭,脈脈含情的眼睛,看上去楚楚可憐……這樣的長相很惹人憐惜,仿佛全天下就她的心最脆弱,誰都不好意思大聲罵她。
悠悠咬嘴唇,很漂亮嗎……也對,程躍然也不可能帶個醜八怪在身邊折磨自己的眼睛。
程躍然也在院中停住腳步,看了看李佑迦和還被他攏在懷中的悠悠,沒有立刻說話。
“師弟……一路安好?”李佑迦皺起眉,似乎並不為他的回來很高興。悠悠暗暗挑眉,一向溫存守禮的佑迦師叔竟然看都沒看程躍然帶回來的少女一眼,問都不問,很合她心意。佑迦師叔就是她這一邊兒的……她摟緊他的腰身,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還好。”程躍然的態度照舊冷漠。
真是沒禮貌的家夥,悠悠本想很正義地瞪他一眼,卻被他肩膀上蹲伏的雪白小動物吸引了目光,真的是隻小雪狸!她瞪大眼,那小家夥的眼珠和小朵一樣烏溜溜的,看人的時候會歪頭,耳朵大大,粉紅的半圓時不時扇動一下,可愛至極。它應該比小朵還年幼,體型也更微小,蹲在程躍然的肩頭圓滾滾的一坨,像個雪球。
見她驚喜的樣子,程躍然原本冷冽的表情緩和許多。他輕吹了聲口哨,一抬胳膊,那小雪球就靈活地跑到他的小臂,神氣活現地站在他手掌上。
“給你。”他走過來,把雪狸送到她麵前。
悠悠直直地看著,忍不住鬆開李佑迦,雙手來抱。小雪狸似乎有些怕,想竄回程躍然的肩上,卻被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揪住耳朵,乖乖地被提到悠悠懷裏。小雪狸呼呼地聞了聞悠悠,一改戒備的態度,親昵地用頭蹭了蹭悠悠的胸口。程躍然嘖了一聲,用眼睛瞪它,它便立刻安分地趴在悠悠懷裏。
悠悠倒不怎麽介意它色迷迷的行為,高興得都快哭了,抱高它,用臉蹭它柔滑的毛。它一定和她很有緣分,就連小朵在剛來的半個月裏都不很安分地讓她抱。“小朵……小朵……”她沒想到他真的抓到一隻,她的小朵又回來了,她喊著,眼淚滴落下來。
懷裏的小家夥毫無反應。
“嗯……”程躍然的眼裏閃過一絲歉意,“它叫雪團。”
一聽“雪團”,小雪狸立刻豎起脖子,討好地看著程躍然,很熱情的樣子。
“以後還是叫它小朵,用不了幾天就習慣了。”程躍然從腰裏摸出一塊糖一樣的東西喂在雪團嘴巴裏,雪團幾口就吃下,意猶未盡地歪頭盯著程躍然。
“沒了。”程躍然不解風情地一抿嘴。
雪團很不滿意,從悠悠懷中掙脫,跑向那個少女,少女很熟練地抱起它,從自己的荷包裏掏食物給它吃,雪團和她親密的樣子,讓悠悠心情敗壞。
“你不是從她手裏買的雪團吧?!”她翻了下眼,很不高興地問。
“不是。”程躍然皺眉,頓了頓,不怎麽情願地開口,他也覺得應該交代明白。“她叫夏依馨,是我在雪山上救的。”
夏依馨見說起她,很知禮地上前福身問候。
“佑迦師叔,我現在就要回竹海!”悠悠突然氣呼呼地說。
李佑迦為難地看了看程躍然,口氣有些猶豫,“躍然才剛回來,一路勞乏……”
“我就要馬上回竹海。”悠悠眼淚就在眼眶裏轉,她發起脾氣來也帶著甜蜜的孩子氣,讓人忍不住想依順她。
“好吧。”李佑迦歎氣,悠悠甚少這麽驕縱執拗,原因……他並不樂意去探究。
“我們不妨,一同回去吧。”程躍然倒是難得大方,態度比剛進門的時候好了很多。
悠悠發現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誤。為了在天黑之前趕回竹海,連她的腳程也不行,隻能讓李佑迦背著她……夏依馨沒有武功,程躍然也沒有把她留在成都別院的意思,然後……他背著她同行。
小雪狸也趴在程躍然的背上,夏依馨一手搭著程躍然的肩膀,一手摟著雪狸,悠悠每看一眼就新冒出一股火,為了能活著回竹海,她隻能趴在李佑迦背上裝睡,看不見就氣不著。
竹海早就得到消息,從山下的入口到山上的宅院,下人徒眾都紛紛湧出來迎接遠遊歸來的躍然少主。悠悠臉色鐵青,很多嘴快的下人都不怕肉麻地誇獎夏依馨長得好看。也不知道雲瞬師叔是怎麽教導下人的,堂堂竹海,說起來好像武林聖地,下人們比菜市場的小商販還嘴碎!真是什麽樣的主人就出什麽樣的奴才!哪還有武林大宗的風範啊?一定要讓佑迦師叔扣掉他們的年終紅包,小懲大誡!
夏依馨好看嗎?!和雲瞬師叔比,她也不過就是枝野草!
竺連城在後廳很正式地接受程躍然歸來的請安叩拜,他跪完了,夏依馨也很主動地跪地問安,大致說明自己的來曆。
禮數都進行完畢,所有人都輕鬆起來。似乎沒人注意到悠悠氣鼓鼓的樣子,就連平時最喜歡嘲戲她的李雲瞬也隻是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悠長的淺笑,若有所思的噤口不語。竺連城憐愛地要她坐到他身邊的紫檀木榻,打趣問她自家的蜜餞味道如何。悠悠還呆頭呆腦地撅嘴說不好吃,李佑迦卻紅了臉。
一向少言寡語的裴鈞武突然微笑著問:“夏姑娘家鄉何處?家裏可還有什麽親人?”
夏依馨雖然緊張,卻還談吐有致,“婢女本是澶州人士,自小喪母,與老父相依為命。年初老父大病垂危,需要雪山仙參入藥救命,小女隻能前往塞北雪山。尋參過程艱辛,不幸在山中遇險,幸虧躍然少主全力相救才得活命。又蒙耶律少爺慷慨贈參,隻是待我趕回家中……老父已經病故。”她說著抽泣起來,越發嬌弱惹憐。“我無依無靠,又深感少主救命之恩……”
聽得很仔細的悠悠臉色發白,緊張得忘記呼吸,以為她要說:因為感恩,要以身相許。
“願終身服侍左右,一生為婢。”
悠悠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真想不到……”一直沒說話的李雲瞬幽幽笑了笑,“你一個嬌弱姑娘家竟然有勇氣隻身遠赴塞外尋參。”
夏依馨笑了笑,“父親為養育我吃盡艱辛,這份恩情,我赴湯蹈火又有何懼?”
李雲瞬聞言,淡笑不語。眼睛瞟過表情複雜的悠悠,顯然她正掙紮在同情夏依馨又討厭她的矛盾裏。這麽容易就被說軟了心的悠悠,斷然不是眼前這個少女的對手……李雲瞬暗暗歎氣。雖然夏依馨身世可憐,但一個敢於單獨離家千裏的姑娘卻還是這麽副嬌滴滴弱不禁風的樣子,絕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至少不是像悠悠那樣肚子裏有幾兩香油都明白攤出來的人。
李雲瞬看了看各自想心思的李佑迦和程躍然,夏依馨的出現……或許並不是什麽壞事。師父和鈞武都沒表態,看來想法和她一樣。
小雪狸此時已經跳上程躍然手邊的幾案,好奇地來回打量廳中的人。
“沒想到……還真讓你抓到一隻。”夏依馨說完身世,沒人搭言顯得有些冷場,李雲瞬的話題一轉,氣氛也不似剛才沉重。
“璁坤幫了很大忙。”程躍然摸了摸雪團的頭,冬季進山捕捉雪狸的困難……沒經曆的人難以想象。
“去,雪團。”程躍然推了推它,示意它去悠悠身邊,雪團不肯,重重地挪了挪屁股。
悠悠眯起眼,“雪團這個名字……是誰起的?”
程躍然垂下眼,顯然有點兒不想回答,這更坐實了悠悠的猜測,“雪團”這麽可愛的名字肯定不是程躍然的風格。
“是她麽?”悠悠用下巴一點夏依馨。
程躍然哼了一聲,點了點頭。
悠悠抓緊了身邊的扶手。
“是給我抓的嗎?!”她不客氣地質問。
程躍然倏然抬頭瞪了她一眼,那淩厲的眼神差點讓她習慣地頹然敗落,但她太生氣了,居然直直地迎視。
他的嘴型明明是想說:廢話,但真出了口,卻變成了“當然”。
知道心虛就好!悠悠翻眼,第一次有勝他一籌之感。
“那就不許叫雪團!”
程躍然看了她一會兒,竟然沒有發火,“既然送給你,叫什麽隨便。”
“不是送給我,是賠給我!”悠悠強調,“就叫它……叫它……棉花!”
廳裏所有人都抿嘴忍笑,程躍然最然繃緊嘴角,但眼睛裏仍漏出些笑意。他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棉花,棉花!”悠悠瞪它,“叫你呢。”
一下子淪落為“棉花”的小雪狸對她的呼喚不屑一顧。
程躍然站起身,把一布包東西扔給悠悠,“你叫它一聲給它半塊。”
悠悠好奇地打開看,就是程躍然喂它的“糖塊”,她拿起一塊,並不黏手,也沒甜味,“這是什麽?”她迎著光翻來覆去地看。
“骨膠。”程躍然平淡地說。
“棉花”看見骨膠,立刻歡頭歡腦地跑向悠悠,悠悠很高興,把手裏的一大塊都喂給它。
“呃……”棉花還小,立刻被噎住。
程躍然飛快起身過來,對著棉花的頭一拍,棉花才吐出骨膠,萬分委屈地跳入他的懷中,看都不看企圖謀殺它的新主人。
“要掰開,小塊!它才兩個月大。”程躍然頭疼地瞪她。
“哦……”悠悠內疚垂頭,完全沒了剛才盛氣淩人的架勢。
李雲瞬終於忍無可忍地笑出來,“好可憐的棉花。”














第23章 主仆有別







一盞盞精美的燈台被丫鬟們點亮,平時略顯端肅的後廳頓時顯得華麗起來。隻是多一個主人回來而已,下人們也都振奮起來,悠悠板著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漠視周圍一派歡悅的氣氛。大概是因為快要過年,所以大家都會因為屁大的事而歡欣鼓舞,她就樂不起來。
程躍然還是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他們的座椅中間還放了張高度適合的圓幾,棉花正十分期待地蹲在上麵,顯然對即將開鑼的大餐興致盎然。它還是很有禮貌的,雖然伸脖向桌上張頭張腦有點兒跌份,好歹還是優雅地蹲在幾上勉強矜持。程躍然對它的表現滿意,讚許地摸了摸它的頭,吩咐丫鬟為它端來盤五香牛肉,棉花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無暇他顧。
悠悠用餘光瞥著,倒不是瞧程躍然和棉花,而是程躍然另一側額外多放的那把椅子。
從丫鬟在雲瞬師叔的默許下擺了這把椅子開始,她心裏就很不舒服,剛開始以為是給棉花的,現在看來……
夏依馨就站在程躍然身後,有些遠,方便丫鬟們往來上菜。她垂著頭,纖弱的身材靠近牆壁,無端就有種讓人心憐的感覺。程躍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卻什麽都沒說。
李雲瞬一笑,“夏姑娘,這邊坐。”
悠悠翻了下眼,果然是給夏依馨設的位置!不是說一生為婢嗎?誰見過哪個婢女挨著主人上桌吃飯的?
夏依馨猶豫地看了眼那把椅子,咬了下嘴唇,還是搖了搖頭。
程躍然再次回頭看她,居然開口了,“叫你坐就坐吧。”
悠悠看不見程躍然的表情,卻見夏依馨感激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羞澀地走過來,輕而小心地坐在那個位置上,頭再次低下,連自己的碗碟都不敢看一眼。
悠悠原本憤憤不平想說幾句刻薄話,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卻怎麽也張不開口。不怕可恨的,就怕可憐的……
她正暗自嗟歎,最上首的師祖竟然都開了腔,“夏姑娘,莫要拘禮。”
悠悠有些吃驚地瞪大眼,正看見師父也微笑著向夏依馨點頭示意……她感覺到了,師祖師父他們——就不包括她,沒經過商量就輕易達成一致,非但要留下夏依馨,而且並沒要把她當成“婢女”的意思。
他們……他們……悠悠的手都輕輕顫抖起來,他們不是暗暗支持夏依馨以身相許的報恩方式吧?就連她也看得一清二楚,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看舉止氣度也是出身不錯人家的,非哭著喊著要給程躍然“一生為婢”,根本就是借口!她就和很多年前往程躍然身上撒花的那些姑娘一樣,根本沒安好心!
她正氣惱傷肝,程躍然還很不識相地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她逮到機會狠狠剜了他一眼,這一眼很有分量,真刀真槍的話估計程躍然就要斃命當場。
一向對她睚眥必較的程躍然微微愣了愣,卻沒反擊,原本深冥無波的眼眸裏似乎還起了點兒類似欣喜的小光亮,雖然他飛快地轉回頭,她還是看見了!
一拳打空有點兒失落,更失落的是……程躍然這個家夥在暗暗高興什麽?因為師祖他們承認了夏依馨?!
佑迦師叔讓丫鬟把她愛吃的菜都堆在她附近,她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默默撥著自己碗中的菜,她突然對自己很失望。如果她有蕭月初的勇氣就好了……
如果是月初,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估計現在早鬧得天翻地覆,夏依馨這會兒不是坐著美美吃飯,而是哭泣著下山去了。
她……就連承認喜歡程躍然的勇氣都沒有。
很委屈,看見夏依馨她就覺得很委屈。
夏依馨隻是垂著頭吃碗裏的白飯,程躍然忍了一會兒,終於搶過她的碗,夾了很多菜在裏麵又遞還給她。
鼻子突然就酸了,眼睛刺痛,以前他隻是給她夾菜的。想立刻放下碗跑開,她又做不到。師祖因為程躍然的回來一直微笑,話也比平時多,大家都那麽高興。
“怎麽不吃?”程躍然突然小聲地問她,口氣蠻橫地好像在譴責她剩飯很浪費糧食。
他聲音變好聽後,每次突然和她說話,她都要愣了一會兒,那不是她記憶中程躍然的聲音,就如同眼前的他並不是她記憶中的程躍然,她突然感覺他真的陌生。
“吃飽了。”她低聲回答,很乖的樣子。
他的眼波閃爍了一下,剛才不還盛氣淩人地瞪他麽,怎麽……其實她的心思很簡單,而且基本都會寫在臉上,但有時,他也會猜不出。
丫鬟們幫她為棉花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悠悠用厚厚的小被把它包住,摟在懷裏。
房間被清理幹淨,很快就隻剩她一個人抱著棉花縮在床上,燈光和炭火的光交織起來,整個房間光影淩亂,悠悠抱緊棉花,從廳裏回來她就不想說話,心卻煩躁。
棉花的毛幹透,不願再裹著被子,噌的一下就掙出她的懷抱,跳下床去。悠悠一驚,叫了它一聲,棉花不理會,用兩個小爪子猛扒緊閉的房門,著急要出去的樣子。
“去吧,去吧!”悠悠突然火了,也跳下床,猛地拉開房門,撲進來的冷風讓她渾身一顫,棉花已經不管不顧地跑出去了,“愛去找誰找誰!”她哽咽地大聲喊,“你不是我的小朵!”
摔上門,渾身涼透,她賭氣鑽進被窩,抽泣著哭了。
門被輕輕推開,又慢慢地關攏,還不等她回頭去看是誰,白絨絨的一小團就被輕按在她枕邊。
“哭什麽……”
她飛快地抹眼睛,眼淚卻不聽話的一個勁兒湧出來,她隻好掩耳盜鈴地捂住臉。
程躍然輕笑了聲,“傻瓜,不是給你送回來了嗎?”
“拿走,拿走!”她哭著發脾氣,“它根本不是小朵!”
“對,它是棉花……”他無奈地說出這個奇怪的名字,又有些好笑,“總得讓它慢慢熟悉你吧。”
她哼了一聲,翻身背對他,自己哭自己的。
他也不再說話,在床沿靜靜坐下,棉花蹭到他身邊,挨著他的腿盤成一團,舒服地準備入睡。
悠悠偷偷回頭看了一眼,他背對著她坐,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棉花的毛。
“走啊!坐這兒幹嗎!”眼淚沒了,聲音還是哽哽的。
“等它睡著。”他淡淡地說,沒動。
“抱走,抱走!等它一醒還是會去找你!”她傷心地指責,他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他終於回頭瞪了她一眼,站起身。
口口聲聲要他走,他真的起身……她又難過,更生氣!
他並沒開門出去,很不見外地走去開櫃子拿出一套被褥,鋪在地上。
“你幹嗎?!”她安了心,又凶巴巴地吼他。
他也不理她,自己倒在地鋪上睡下,被驚醒的棉花也鑽到他的被窩裏。
她也不說話了,默默地看他披在枕頭上的黑發和瘦長的背影……很好看,連背影都好看。
她的心猛地刺痛,他怎麽這麽習慣睡地鋪?
難道……和夏依馨一路同行,他都是睡在她的床邊地上?!
不會吧!!
主仆有別,怎麽也該夏依馨睡地上吧?
她惱火地使勁捶床,咚地一響,在一個房間裏,誰睡地上也不行啊!














第24章 無心之傷







“你幹什麽?”程躍然嚇了一跳,坐起身來回頭瞪她,連棉花都機警地跳上他的肩頭,戒備地輕晃著耳朵。
“嗯……”悠悠張口結舌,一時找不到合理的謊言。“我……我在……”她努力了一下,還是泄氣失敗,“睡覺!”她隻能無賴地回瞪他,憑什麽他提問她非要回答?!
他的眼微微眯了眯,她討厭他眯眼,好像什麽都看透了似的,無論什麽時候——包括她很有理的時候——都立刻會心虛。還沒等她很有氣勢地發脾氣躺下,他已經搶先一步躺回去,仍舊給她一個帥帥的背影。
她覺得一口氣噎在嗓子裏不上不下,堵得夠嗆。
沒風度,沒氣量!
沒在他視線範圍內,她立刻覺得自己的腰杆挺直了,該怎麽鄙視他就怎麽鄙視他。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有話就說。”語氣平淡從容,屬於他特有的威勢卻絲毫沒有因為音量而減弱。
她愣了一下,她有話要說的情況很明顯嗎?“嗯……那個……”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好歹是他要她說的,總比她自己主動提問要自然一點兒。“你和夏依馨……”一提這個名字她就頓時懊惱委屈,“誰睡床?”
他的背脊僵了僵,沒有立刻回答,人卻坐起來轉過身,他一動,棉花也狸仗人勢地跳到他蜷起的膝頭,跟著他一起瞪她。悠悠頂不住他冷幽幽的目光,訕訕地假裝看窗外的景色——黑洞洞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都睡床。”他又眯眼。
她覺得胸口氣血翻湧,手指好像有了自主意識,萬分譴責地向他一指,“你……你下流!”
“下流?”他從被窩裏站起身,大概是因為身高,她頓時覺得自己氣勢矮了半截,手臂還勉力地繼續抬著,代表正義的手指卻很不爭氣地彎了下來,好像在怪罪無辜的木榻。
他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終於忍住不笑,故意凶惡地繼續瞪她。
他走到床邊,一把揮開了她的手,她的胳膊順勢甩了一下落回身邊,終於比較自然地有了放的地方。
“各睡各房,各睡各床,我怎麽下流?”很拗口的一句話,他卻說的清晰流暢。
她訥訥不語,眼睛看自己卷成一團的被子,也就是說……
他已經在床沿坐下,“為什麽討厭依馨?”
依馨?!
“我就是討厭她!”剛好一點兒的心情頓時敗壞,火都上來了,她使勁推他,想把他從床邊推開,最好狼狽倒地。她也知道不可能,才推了他兩下,手已經被他製住了。
“悠悠……”他的聲音有些異樣的低沉,沙沙的,卻讓她的心重重一顫。她下意識抬頭,他深冥眼神中有她曾看見過的那種光焰。她的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她原本以為他的手應該是冰冷的,沒想到……這麽溫暖。
他突然輕咳了一聲,鬆開了她的手,她紅了臉,欲蓋彌彰地把緊握成拳的手藏在身後。
“我……沒想讓她給我當婢女。”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讓口氣盡量如平常冷淡。
“那你準備讓她當什麽?!”她嘴快地質問,問完了也覺得太露骨,很沒麵子。
他終於沒忍住一笑,“就是一個被我救過的人而已。她已成孤女,又執意跟我回中原,也不好半途把她丟下。我和雲瞬師姐說了,讓她先照顧依馨一陣,然後是給她一筆錢還是找個婆家,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悠悠聽得很認真,難得他肯說這麽長一段話。她突然非常佩服師祖和師父他們,怪不得他們要把夏依馨當客人,不承認她是程躍然的婢女,不然就真黏上了,一輩子甩不掉。她悲哀地搖頭,她真是不聰明……這些老奸巨猾的人哪。
“又怎麽了?”他誤會了她的搖頭,皺起眉。
“啊?”她愣愣抬頭,唉,她又胡思亂想到別的事情上了。
她的眼毫無防備地看向他,清亮純真,原本毫無焦點的黑瞳一下子凝聚在他臉上,燭火讓她的眼波微微閃漾,他的心劇烈一顫,喉嚨都發了緊。
“睡吧。”他眉頭緊皺,口氣惡劣,她以為他又生氣了。
“程躍然!”她不想讓他離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原本隻穿了個單薄長衫,袖子寬鬆,她一扯,小臂上的傷痕便露了出來,她立刻看見了。
“呀!”她直直地盯著那三道明顯是動物爪印的疤痕,當初的傷口一定深及白骨,她心疼地輕輕撫摸,他的胳膊一顫。她熟悉這樣的痕跡,當初小朵剛來,也抓傷過她,但那傷痕很淺,師父給她塗了竹海的傷藥幾天就好了。
“是抓棉花時候弄傷的嗎?”她抱怨,“沒塗清竹膏嗎?怎麽會留疤!”她瞪著那三道疤,憤憤不已。
“男人怕什麽。”他想抽回胳膊,不甚在意的說。
“你當初不打死小朵不就好了嗎?”她的眼淚還真是說來就來,他瞪著她,她還要抱怨到什麽時候?
他輕甩開她,“大半夜又哭什麽。”走回地鋪,他背對她躺下,不想再看她嬌俏的臉,她的眼淚他尤其受不了,心似乎都被泡軟了。
入睡有些難,她故意背對他麵向牆壁,這個人睡覺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連呼吸都很淺,也不翻身,也不踢被……胡思亂想終於結束在清甜的夢鄉。
等她再醒,已經是一室陽光,她慌慌張張地看了眼地下,什麽痕跡都沒有……他昨天真的來過嗎?該不會是她做的亂夢?棉花也不見了,她越發不確定,昨晚她聽見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她笑起來,心情和陽光一樣明媚,一定都是真的,程躍然雖然可惡,卻從來不撒謊。
她按下人們提供的消息,趕到師祖後院外的觀雲台時,程躍然和李佑迦的比試已經到了尾聲,雖是冬季,兩個人都汗流浹背,呼吸比較平時急促深重。
悠悠皺著眉坐到李雲瞬的身邊,雖然看不出勝負端倪她也不敢問,以程躍然和佑迦師叔的耳力,再小聲的交談也會分了心。她偷偷望坐在觀雲台下正座的師祖,他看得聚精會神,似乎觀察著他們出招的每一個細節。
師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線索,她又去看青石台上的兩人,似乎是……程躍然落在下風。他很少出招,基本都是在應付佑迦師叔的進攻,佑迦師叔也不似平時溫和內斂,每招每式都淩厲凶狠,就連表情都帶了肅殺之氣。悠悠愣愣地看著,這樣的佑迦師叔她從沒看見過。
被李佑迦步步緊逼,程躍然退到石台一角,同門切磋他並不想太過認真,尤其是李佑迦……似乎他卻不是這麽想的。察覺到李佑迦的在意,程躍然保留了一些,很自然地與他平手對拆,李佑迦卻似乎想逼出他的全力,當他退無可退的時候竟然使出殺招。程躍然一驚,此招不解,非死即傷。出於自救的本能,他運起十分內力,李佑迦這招來勢洶洶,他又身處逼仄一角,以李佑迦的修為,對此殺招的把握應該天衣無縫變化萬端,危急時刻,他隻能以拙擊巧,純用內力震開李佑迦的進攻。
內力對撞的瞬間,發出如悶雷般的巨大聲響,李佑迦和程躍然此時的內力修為都已經非同小可,實打實地硬撞在一起,威力驚人。悠悠隻覺得迎麵一股強風,裹挾著從四周樹上震落的積雪撲襲而來,耳邊一陣驚呼尖叫,稀裏嘩啦伴著桌幾掀翻,茶具破碎的聲音。她害怕地用衣袖擋住臉,帶了內息的小雪塊打在臉上真的很疼。
氣浪平息後,她慢慢放下手臂,滿眼狼藉,除了師祖和師父身邊的桌案茶杯都完好無損,她和雲瞬師叔坐的椅子沒有倒下,其他的桌椅板凳都七零八落的傾倒在地,她覺得椅子有些搖晃,低頭一看,原來剛才她坐著硬生生被氣浪推後一步,巨大的摩擦讓椅腳缺損。
她連忙往風暴中心看去,已經平靜的石台上,程躍然僵直地站在角落,佑迦師叔卻摔倒在另一側,臉色死白。
“胡鬧!”竺連城原本平和的臉帶了三分怒氣,站起身拂袖而去。
裴鈞武並沒說話,心思沉重的垂著眼。
竟然沒人去看看被震開的佑迦師叔有沒有受傷?!悠悠有些著急,想跑上台去卻被李雲瞬暗暗拉住。悠悠疑惑,不明白雲瞬師叔幹嗎要攔她,但她相信雲瞬師叔,所以沒再掙紮。
李佑迦突然飛身而起,一路狂掠而去,悠悠心疼地看他有些狼狽的身影,她第一次看見佑迦師叔借力時把樹枝踩斷,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程躍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僵直的身體放鬆下來。
“躍然,隨我去見師父。”一直沒說話的裴鈞武淡淡一笑,並沒責備的意思。
程躍然臨走看了下悠悠,她也正在看他,目光相遇她便撅起小嘴巴翻了他一眼。
都是他爭強好勝!悠悠心裏埋怨,好好的對拆比試都搞成這樣,師祖都生氣了,大家沒好果子吃!
“去叫佑迦見師父吧。”李雲瞬歎了口氣,悠悠皺眉點頭,怎麽大家都心事忡忡的樣子,好像不止是惹師祖生氣那麽簡單,是不是這次程躍然闖下大禍?
李佑迦靠著崖邊的大樹,從這裏看過去,壯闊的連綿山脈都披著聖潔的雪衣,皚皚的雪頂下是深綠的樹林,滿眼的高天流雲,心情也應該是朗然的,他卻還是那麽壓抑窒悶!
武學奇才,武學奇才!
他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僅僅是“天賦”就決定了一切?師父的得意弟子,武林津津樂道的成名神話……他比程躍然多苦學整整五年,隻是因為天賦,就被他輕鬆超越?
他為了追求進境所付出的艱苦努力又算什麽?
“佑迦師叔……佑迦師叔……”山林間傳來她甜甜的回聲,不用他回應,她也輕鬆找來。當她擔憂地瞪著漂亮的大眼睛,長發被山頂的風吹得發梢飄飛也顧不得,俏美的小臉盡是心疼地向他跑來時,他的心好像頓時擺脫沉重束縛,他忍不住輕柔張開雙臂,她就如同一隻小鴿子一樣飛撲進他的懷裏。
“師叔……你受傷了嗎?”他眼中的痛楚她看得那麽清晰,她頓時也痛了。
他搖了搖頭,摟緊她。
佑迦師叔一定很難過,被自己的師弟打敗,還要因此而受師父的責備。悠悠也摟緊他的腰,那麽從容優雅的他,今天卻逃離的那麽狼狽,讓她的心都揪疼了。
她的香味……他深深呼吸,“悠悠。”
聽見他的低喚,她抬起頭,她那雙黑亮的翦水眼瞳裏倒映著他的影子……
什麽都輸給程躍然似乎也不再要緊,他低下頭,嘴唇觸到了她嬌嫩的臉頰,不,他不滿足,當他吻向她的俏美嘴唇時,她有些緊張的一躲……
他輕笑,害羞麽?
她的雙手鬆開他的腰,踮起腳,捧住他的臉頰,他的心立刻被她小手上的溫度融化,他直直地看著她,忘卻天地萬物。
她瞪著那雙鉤走他三魂六魄的清純大眼,很認真地眨了眨,那彎翹濃密的睫毛似乎刮在他的心上,可是她說:“師叔……嘴巴不能親的,隻能讓相公親。”
他愣住。














第25章 暗濤洶湧







悠悠站在竺連城書房外的圍廊上,仰頭看下人們懸掛嶄新的燈籠,今天已經臘月二十八,所有人都忙忙碌碌,除舊布新,準備迎接春節。
因為竺大師責怪兩個少徒在切磋中使用殺招,險犯同門操戈大忌,責罰他們各自在後山相對的兩座小峰的石洞裏麵壁思過,不許任何人探視。
原本主持家業的兩位少主一起麵了壁,大量的事務堆積開來,裴鈞武和李雲瞬都難得忙碌起來,就連悠悠都被派了很多雜差,累得她叫苦不迭。
悠悠時不時踮腳向院門外的青石路上張望,師祖去前廳會客怎麽還沒回來?雲瞬師叔也累得一肚子抱怨,暗示她這幾天要對師祖加強攻勢,怎麽也要把李佑迦和程躍然放出來過年。
蜿蜒淺曲頗有詩意的石路上終於看見竺連城顏色雅淡的身影時,悠悠喜形於色地抄起早就放在腳邊的碩大燈籠,秋意居後院的女牆外有一杆兩丈高的細柱,每到年節壽誕都會懸上特殊意義的燈籠以示慶祝。
兩個丫鬟幫她把燈籠抬到牆邊,悠悠算好時機,一提內力抓著燈籠的提手點地而起。燈籠不重,卻實在巨大,在空中被風一吹,單薄纖小的她就像一麵大風箏上掛了個人偶,向遠離木杆的方向偏移,所有人都停下手裏的活兒仰麵驚呼,齊聲要她小心。
悠悠也嚇白了臉,這真不是裝的,她也沒想到平時看佑迦師叔那麽輕鬆地飛起掛好,輪到她竟然是這麽險象環生。情急中她抓住了下人用以升降燈籠的繩索,她輕功本不差,一旦有所借力,雖然姿態失卻優雅,還是有驚無險的掛好了燈籠。
飛身落下時,她偷眼看見師祖已經一臉擔心地走到可以輕鬆顧及她的範圍,吸了口氣,假裝力盡無法控製下落速度,十分逼真地摔落下來。
竺連城一牽眉頭,不慌不忙地抬手一催內力,一股強烈的氣息穩穩的一托她急落的身體,明顯的減緩了下墜的速度。憑悠悠現在的修為,被內息一擋,完全可以輕鬆著地,可她還是如一個毫無輕功的人,重重摔落在地,竺連城暗暗苦笑,負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看她還有什麽後招。
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間,她已經尖聲嚷疼地哭開了,被嚇白的小臉淚水滿布,竺連城皺眉,又憐又怨,這個孩子……笨得實在。苦肉計雲瞬小時候也用,卻基本不肯下什麽本錢,悠悠就傻傻的真摔,手肘處的狐裘短褂都摔破了,裏麵淺色的杭綢繡衣透出暗紅血跡。
“師祖……”她一瘸一拐地蹣跚跑來撲進他懷裏,“好疼啊……”她哭得十分傷心,摔得太逼真,真是疼啊。
竺連城歎了口氣,仔細看了看她的傷處,還好隻是皮外傷。
“以前……以前都是佑迦師叔掛這個呢……”淌著眼淚的大眼睛露出一眼就被看破的狡猾,沒半點聰明相,可愛得想讓人掐她的臉蛋。“現在沒人做這些,全得讓我來做,多危險。”
竺連城再次歎氣,想他一生英明,收的徒弟個個猴精,怎麽就出了這麽一位……
師祖不說話,她感覺一絲失敗,“師祖,師祖……”扯著竹大宗師的胳膊來回扭,“再過兩天就是春節了, 您總不見得連年夜飯也不讓佑迦師叔和程躍然吃吧?”
竺連城低頭沉吟,“我不讓他們好好過節,你不白摔了這一下?”
悠悠愣了愣,歡天喜地圍著竺連城轉了一圈,“師祖最好了——”她嗬嗬大笑,臉上的淚水還沒幹,竺連城笑瞪了她一眼,還和小時候一個模樣。“我去告訴師父!”
在小路拐角她就碰見了李雲瞬,看她喜笑顏開的樣子李雲瞬並不奇怪,“不用去告訴你師父了,你師父剛才看見你在燈杆那兒的表演,早就派人去叫你兩個師叔回來了。
悠悠得意地嗬嗬笑。
“笨死了!”李雲瞬戳她額頭,瞟了眼她衣服上的破洞,“真摔啊,不疼麽?”
悠悠嘿嘿笑著眨眼,“師祖那麽眼尖,我的把戲他肯定一下子就看穿了,我不過就是摔得疼點兒表達誠意。”
李雲瞬頭疼地瞥著她,“真不知道說你傻還是聰明!”
李佑迦和程躍然回來自然還是要聽竺連城和裴鈞武一番教訓,悠悠在小廳裏張望得脖子都長了,“師祖和師父平時話都那麽少,這回怎麽說了這麽長時間?”她回頭苦著臉問悠閑喝茶的李雲瞬。
“是你心急,我這盞茶還沒喝完。”李雲瞬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碗,“這回他們是要好好教訓一下,而且,我知道師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他們說。”
“哦?”悠悠瞪大眼,完全被她的話吸引住,蹭了過來。“什麽事?”
“佑迦和躍然的功夫已經小有造詣,是時候該試試能不能學‘落月訣’了。”
“落月訣?”悠悠糊塗,“沒聽過。”
李雲瞬絕望歎氣,“你還是不是竹海弟子?!落月訣是本門上乘心法,威力巨大,最關鍵的是……”對她徹底失去信心,李雲瞬加了句,“你知道擎天咒嗎?”
“知道,知道!”悠悠獻寶般接話,“那是太祖師爺最厲害的武功,不是人人都能學的,要選本門第一的人才可以。”
李雲瞬痛苦地哼了一聲,“你就先這麽理解吧。落月訣是擎天咒最淺顯的一小部分,學會了落月訣才有爭取學擎天咒的基本資格。春節過後,你師祖好像就要試試他們,看誰適合了。”
悠悠發愁,“非要選出一個嗎?不能兩個人都學?”她不想他們再起爭端,落選的那個……多可憐。“若說隻選一個,師父已經學了吧?按說佑迦師叔和程躍然都沒資格。”真搞不懂師祖在想什麽,明明說不希望同門相爭的!
李雲瞬輕輕笑了笑,“這些都不是你該發愁的,看結果吧。”她幽幽地看了眼愁眉苦臉的悠悠,“很多事就是不能兩全的……”
棉花飛快地從外麵跑進來,利落地跳進悠悠懷裏,悠悠不客氣地捏了捏它的耳朵,摟住它。棉花雖然已經完全熟悉了她,還是十分“吃裏爬外”,每天在她這兒吃好的喝好的,睡高床軟枕,泡熱水香澡,剩下的時間卻都跑到山洞裏去找程躍然。
悠悠還沒走到門口,程躍然和李佑迦已經進廳來了,原本好像一肚子話,卻一下子堵住,喃喃說不出一句。程躍然和李佑迦也看著她,都沒說話。
“都站在門口幹什麽?”李雲瞬發笑,“你們可回來了,還有不少雜事,快處理了去。佑迦,吃了飯快去城裏,幾個掌櫃的找不到你,都要發瘋了。”
“就會推脫!佑迦師叔才剛回來!”悠悠抱不平。
“哦?我沒記錯的話,他們倆沒打架之前,這都是‘佑迦師叔’的活兒吧?”李雲瞬翻著眼學悠悠的口氣,“我才是那個可憐的替工。”
悠悠噎住,撅嘴巴。
李佑迦笑了笑,抬手摸了下她的頭發,“跟我去麽?”
悠悠猶豫,偷偷瞟了眼程躍然,他冷著臉看都沒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夏依馨跑進來的時候有些喘,來竹海幾天,她的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李雲瞬待她很好,派了專門的丫鬟侍候,衣服發飾一考究,美貌就似乎加了倍。
“少主。”她看見程躍然立刻就眼淚汪汪的,悠悠瞠目結舌,這是她的看家本事,和夏依馨一比,她也隻能寫個服字給她。每次她假哭,看的人都會露出一副忍笑的表情,讓她失敗的體會到,人家會答應她,不是因為她成功地裝作楚楚可憐,而是她露餡的很可愛,他們不忍心打擊她。
程躍然有些心不在焉,隨意地點了下頭,“我還好。”
夏依馨擦去眼淚,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悠悠冷眼旁觀,怎麽都覺得這兩人有點兒“盡在不言中”的意思。
“先吃飯吧,然後各忙各的。”李雲瞬壞笑著站起身,招呼下人擺飯,對眼前各懷心事的幾個人置若罔聞。
丫鬟端了熱茶進來,夏依馨連忙接過一盞,要親手奉給程躍然,程躍然就近在身邊的椅子上落座,夏依馨端著茶盤轉身時不小心碰了悠悠胳膊一下。
雖然已經換去破損的衣服,手肘的傷口還在,被夏依馨一撞,又疼又討厭,悠悠皺眉噝了一聲,發脾氣地甩手坐到李雲瞬身邊。
“你們真該好好謝謝悠悠,不是她摔的那麽‘真誠’,師父也不會這麽快心軟。”李雲瞬抿著嘴笑。
夏依馨放下茶碗,一臉惶恐地走到悠悠麵前福身認錯,“對不起悠悠少主,是我粗心碰疼了你。”
認錯就認錯嘛,她倒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眼淚在眼睛裏打轉兒,疼的那個人又不是她!悠悠撇著嘴冷冷打量她,沒來由就是一肚子火兒。
“誰是你‘悠悠少主’?你主子在那兒!”她哼了一聲,抬手一指,人也賭氣地站起來。
夏依馨離她很近,被她突然站起來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險些摔倒,小廳不大,她已經退到靠近程躍然的地方,他很自然地伸手扶住。
“小心。”他皺眉輕聲囑咐。
最受不了他輕聲細語地和夏依馨說話!悠悠咬牙,看他倆一搭一檔好像她是害人家摔倒的惡人。看不下去,真是看不下去!沒見過這麽假惺惺的人!
她氣呼呼地往外跑,李雲瞬還假裝擔心地叫:“就吃飯了,你去哪兒?”
“哼!”她頭也不回,大聲地哼,都不夠惡心的,誰還有心思吃飯!
剛氣呼呼地回到房間,李佑迦已經追來了。
“幹嗎生這麽大氣?”他摟住她,安撫地拍她的背。
“我就是討厭她!看她的樣子就煩!”悠悠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佑迦師叔,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那麽假惺惺的女子?”
李佑迦低笑了一聲,“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歡。別說她了,我讓人把飯送到這兒,我們一起吃,吃完了與我同去城裏?”
悠悠撒嬌地扭了扭,“不想去了,師叔,你不知道,這兩天你們不在,雲瞬師叔派我幹了多少苦活兒,好累的。”
李佑迦笑了笑,“也好,你休息吧。胳膊上的傷讓我看看。”
悠悠扁嘴,委屈地想哭,還是佑迦師叔好,該死的程躍然一點兒報恩的意思都沒有,估計現在正美滋滋地和夏依馨一起吃飯!
她裹著被子蜷在床上,真是什麽樣的人抓什麽樣的狸貓,棉花也不見回房來午睡,估計玩瘋了。
門熟悉地被砰的撞開,不禁念叨的棉花及時出現,悠悠懶得回身看它,陰陽怪氣地說:“終於知道回來啦?和程躍然一樣狼心狗肺!你幹脆一直跟著他得了!”
“我怎麽狼心狗肺?”冷幽幽的聲音帶了些氣惱。
悠悠嚇了一跳,委屈又生氣,幹脆不理他。他在床沿坐下,也不說話。
她向牆壁翻白眼,比耐力啊?
“胳膊……”這回他倒是先開口了。
“哼!”
“給我看看。”
“不要!”
“嗯。那我走了。”
“程躍然!”她氣得坐起來,還說不是狼心狗肺呢!轉回身才看見他悠閑地依舊坐在床邊。她愣了愣,又上當……
他伸過手臂,把她攬在懷裏……她突然臉紅,心跳淩亂,怕被他看見,隻好賭氣般地用額頭抵住他的胸膛,不讓他看見她的臉。
“好了,別生氣。”他誤會了她的舉動,“過完年就送她走。”
“哦?”她暗暗扁嘴,他舍得?
“嗯……”他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住。
她有點兒擔心,他該不是真要說他不忍心吧?她探究地在他懷裏抬起頭,他幽黑的雙眸也在看她,她眨眼,很仔細很努力地想看清他眼睛裏閃過的情緒。
“你睡吧。”他突然轉頭避開她的眼神,鬆了手快步轉身而去,腳步都有些倉促。
“那個……”悠悠皺起眉,他沒反悔吧?幹嗎走得那麽急!














第26章 善惡一線







雪,紛紛揚揚地飄落,路上積了很厚的雪,行路的人深一腳淺一腳,步履都有些蹣跚。接近春節,通往成都的各條道路都十分擁堵,行人馬車繁忙雜亂,車上高堆貨物的送貨人更是一路叫嚷著提醒路過的人小心別撞上。即便如此,節日的洋洋喜氣還是讓所有人都麵帶笑容,說這是場兆頭很好的大雪。
因為攜帶了三車禮物年貨,隻能騎馬前往,雪路難行,腳程自然緩慢,這都沒影響悠悠的好心情,她騎在馬上也不看路,笑嘻嘻地用手去接飄落的雪花,好看的六角冰淩落在她手心一下子就融化成小水點,有些癢,她就嗬嗬笑著甩手。
“無聊。”走在她前麵替她抓著韁繩,又要照管馬車又要護她行路的程躍然瞥了她一眼,嘴角卻微微向上挑起。
悠悠回敬他一眼,扯過自己的韁繩催馬趕上前麵的裴鈞武,“師父……”她的笑容消散,突然就擔憂起來,“卞爺爺不會跟我們回來吧?”
裴鈞武一笑,“應該不會。”
悠悠放心地長吐一口氣,今天是臘月二十九,師祖要師父帶著她和程躍然去成都郊外卞大儒開設的書院送年貨拜年,算是感謝教導之恩。從大遼回來,她發現卞大儒已經下山回他的書院,好幾晚夜裏都笑醒。
成都城裏也人多車擠,多走了一個時辰才到卞大儒的書院,地處近郊規模宏大的書院因為書生們也要回家過年顯得有些冷清。悠悠偷笑,卞大儒收了這麽多弟子,夠他誨之不倦,估計顧不上刁難她了。
卞大儒依舊那麽嘮叨,話雖多全是誇獎程躍然,也就口幹喝茶的時候撒落一句兩句誇她長得比小時候漂亮,完全不誠懇,聽了也高興不起來。
幸好隻坐了一會兒,裴鈞武就告辭出來。悠悠如蒙大赦,終於再次有了笑臉,扯著師父的袖子計劃來計劃去,好多過年的物品要買。
裴鈞武苦笑,“我還有些重要的事去辦,讓躍然陪你。”
悠悠回頭瞟了一眼程躍然的冷臉,有些無奈。若論逛街買東西,程躍然不是個好同伴。佑迦師叔不管多忙,陪她買東西從不擺壞臉色。其實她也疑惑,原本都是程躍然在打理竹海的生意,因為他遠行才讓佑迦師叔代管。這次他回來以後,師祖卻沒有再換回來的意思,佑迦師叔依舊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難道……佑迦師叔做的比程躍然更好?
程躍然的眼幽冷眯起,“笨蛋。”
悠悠一驚,傻傻看他,就好像他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
街上人很多,也許是怕走散,程躍然一直拉著她的手……人潮洶湧地在身邊流過,她陶醉於他手的溫度。
“你到底要買什麽?”他終於在她癡癡迷迷漫無目的走了半天以後忍無可忍地問她。
“啊?”她抬頭看他,好像大夢初醒又好像受到了什麽驚嚇,睫毛忽閃忽閃的,讓他的心一亂。她一直低頭走路,好像在找金子似的,他又氣又好笑。她仰頭看他……他又寧願她繼續找金子。
“我……”悠悠剛想找個借口,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突然排開擋住他的人潮,喊了聲“小程兄弟”,大踏步地走了過來。悠悠奇怪地看著這個外地口音的男人,他神色激動,跑過來一把扯住程躍然的胳膊,把他的手從她的手中拉脫開來,她暗暗惱恨,對這個壯年胖子多了三分厭惡。
程躍然似乎也一時沒想起他是誰,眉頭微皺著細打量,突然就露出驚喜的神色,“是你?!你怎麽會來四川?”
“當初湖州一別……”胖子見沒認錯人,更加激動,話匣子眼看打開,卻突兀地閉了嘴,很戒備地看了悠悠幾眼,“怎麽……不是……”
在他還沒說出下麵的話,程躍然一扯他,“我們那邊說。”
悠悠哼了一聲,還防備起她來了,難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很不是滋味地看著程躍然和胖子走到街邊的一個胡同口,那裏通著綢緞莊的後巷,行人稀少,兩人神色都有些激動,低聲交談著。程躍然時不時也看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閃爍,她竟然也看出了一絲戒備,心驀然刺痛。
她賭氣隨著人潮走開,防她是吧?她還不稀罕知道呢!
她覺得程躍然總是離她時遠時近,像這樣的時候格外遠……遠到他都不像是和她一起在竹海長大的人。
琳琅滿目的新鮮玩意兒在她眼裏頓時失去光彩,她麻木地隨著人潮的方向行走,每個攤子都無心駐足。她感覺自己像個走失的孩子般孤單。以前佑迦師叔不許她一個人出來玩,她還覺得被他管頭管腳,每每偷溜出來都有一絲做壞事得手的快感,回去時難免被他訓斥幾句,心裏也美滋滋。如今……她就像被程躍然扔在街上。
人太吵,她也突然覺得腳酸疲憊,仔細看了下,她前麵不遠就是采石齋,那是家她常去的首飾店,老板也相熟。她進去的時候,老板倒有些意外,“薛姑娘,今天怎麽自己一個人來了?李少爺呢?”
她尤其聽不得“一個人”這話,心一酸,眉頭皺了起來。老板久做生意慣會察言觀色,立刻發現她的異樣,也不等她回答,張羅著讓她坐下,又招呼夥計上茶,端上一盤新貨任她揀擇,不再來煩她,忙著去招呼其他客人。
悠悠無精打采地看木屜裏的首飾,一條紫玉項鏈做工精巧,雕琢的頗具匠心,她細看,決定買下。
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拉著個中年婦人低低哭求,要買一個青玉簪花,中年婦人不答應,拉了她到店鋪一角低聲訓斥,就在悠悠身邊,嘮嘮叨叨地說家中沒有閑錢買這樣的東西。
小姑娘十分傷感,哀哀請求,說她做了一年的雜活兒,賺的錢足夠買這朵簪花,她希望阿水哥哥覺得她漂亮。她娘不耐煩,說她賺的錢還要給弟弟買東西用,不能由著她胡來。
悠悠看見小姑娘悲淒焦急的眼神,那種希望心上的男孩看見自己漂亮一麵的心情,她怎麽不懂?她今天就特意戴了朵她最喜歡的貂絨和水晶做的頭飾,結果程躍然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人家自己賺的錢,你憑什麽不讓人家買?”她本不是出頭惹事的人,憑著一股委屈,竟然跳起來說那婦人。
小姑娘和她娘都嚇了一跳,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悠悠被她們這麽一看,也覺得自己很傻。婦人先緩過神,見悠悠雖然穿著華貴,也不過是個沒脫孩氣的少女,也不太在意,哼了一聲,恨恨說:“要你多管什麽閑事!”扯著女兒就往店外走。
悠悠本想退縮,見那姑娘求助的眼光直直盯著她,不忍棄之不管,隻好騎虎難下地仰起下巴假作強橫說:“我替她買!”
婦人顯然不信能有這麽傻的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悠悠被她盯得渾身發毛,幸虧小姑娘很感激的眼神讓她好受一點兒。買了項鏈和那枝簪花,悠悠發窘,不等小姑娘道謝,她就假裝匆忙地往店外走,聽見那婦人在身後嗬嗬歡笑,對她女兒說:“今年你要交好運了,這樣的事都會碰上。”
她欣喜若狂的口氣讓悠悠覺得很挫敗,做了好事還讓人覺得是個傻子,一點兒氣勢都沒有。
她跑到僻靜的角落,不想再被那對兒母女看見,活像做了什麽虧心事,都是程躍然害她的!他不把她扔下,她能被那婦人笑嗎?
她來回張望,沒看見程躍然半個影子,忍不住嘴巴暗暗嘟囔著罵他。該不是他和那胖子說得高興,找了個飯館喝酒敘舊吧?!她還是自己先回樂竹別院算了。
剛舉步,眼前一花,一個沒比她高多少的精瘦男人好像從地底冒出來的,兩隻賊眼不停地在她臉上轉了轉去,一笑,滿嘴黃牙。
“小姑娘,很有錢嘛。”精瘦男人一笑,悠悠看得直惡心,就想對著那張好像永遠洗不幹淨的臉來一拳。
“怎麽,想搶錢?”她不屑地嗤笑,對付這樣的貨色,她綽綽有餘。
那男人賊笑一聲,“不光是錢!”
悠悠還想學程躍然冷笑,她總覺得他光是冷笑都能傷人於無形,很有威力。不等她擺足架勢,那男人手一揚,她聞見一股怪味,眼前一黑,連喊救命都來不及。
男人把她往肩上一扛,她的肚子被他尖瘦的肩膀一撞,有些清醒過來,腦子還是發懵,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大庭廣眾使用迷藥!下三濫的手段!她的上半身倒垂著,血直往腦子裏湧,那男人很利落地竄進一條廢棄的小巷,悠悠覺得天旋地轉,頭發都散了,拖在地上被地上的破竹簍勾了幾下,疼得夠嗆。
精瘦男人笑了幾聲,本就是人少偏僻的角落,他又動作迅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剛才他就看見這個嬌弱的小姑娘掏出黃澄澄的金瓜子,盯了一會兒發現她竟然是孤身一人,而且又不像什麽機警伶俐的角色,真是老天助他。近處細看,這個小姑娘竟然這般美貌嬌俏,頓時就動了邪心。
悠悠被他扔在地上,眼前還是灰蒙蒙地看不清楚,隻覺得屁股和後背摔得很疼。腰帶一鬆,沉甸甸的荷包就被那男人奸笑著拿走。悠悠說不出話,氣得直倒噎,堂堂竹海門人,武功雖說……栽在這麽個市井流氓手中實在也太說不過去!成為江湖笑柄還在其次,這輩子估計要被程躍然和蕭月初活生生笑話死!哎……不對啊!金子都被他拿去,他怎麽還脫她衣服?好冷的!難道他懷疑她還在衣服裏藏了錢?
那男人突然慘叫一聲,慌亂中踩了她的腿一腳,悠悠疼得尖叫,竟然真的喊了出來。太疼了,人反射般坐了起來。
大概疼痛加速了清醒,或者那個瘦男人的迷藥十分劣等,藥效很短,她一起身就看見程躍然鐵青肅殺的臉,那男人已經泥一樣癱在他腳下,一動不動。
程躍然的眼神把她也嚇住了,凶狠又冷酷,如果他是隻野獸,她毫不懷疑他會衝過來一口咬死她。那雙眼看到她的時候,瞬間就柔軟下來,裏麵的疼惜和悔恨從沒有過的明顯。
“悠悠。”他低聲喊她,人也一下子過來抱住她,口氣自責又痛苦,悠悠疑惑,第一次看他這麽明顯的內疚和擔心。他的懷抱溫暖安全,她有些故意撒嬌地哭了,“都怪你扔下我……”她抽抽搭搭地抱怨。
他摟著她的胳膊輕輕發了抖,“以後……絕不會!”他低聲說,口氣卻異常堅決。
替她掩好衣服的動作也輕柔而憐惜,悠悠驚訝得都忘記假哭,這個人是程躍然嗎?
程躍然見她好了一些,冷下臉,從那個男人身上拿回悠悠的荷包,想了一下,倒出了幾粒金子撒在周圍,又把附近被人丟棄的雜物破爛翻倒弄亂。悠悠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呆呆地看著他。他布置妥當,抱起她輕躍上牆頭,在民居的屋頂一路飛掠回別院。
昏黃的陽光在室內灑下慵懶的光暈,悠悠半垂著眼躺在程躍然的懷裏,他還細心地為她拉了下被子,以為她睡著了,動作輕柔,生怕吵醒了她。一下午他都是這樣,非但沒笑話她,還對她百般嗬護。真沒想到,被搶個錢就能讓他這麽緊張?那……每天被搶走一些也不要緊。
“你是怎麽發現我在哪兒的?”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還醒著,猶豫了一下,從腰裏摸出了她的水晶頭花,“我在那死巷口看見了這個。”
“哦。”她了然地點了點頭。“其實……我就是沒防備他灑迷藥,若論武功,我一兩下就能把他打得滿地找牙。”她悻悻地解釋,總覺得應該為自己狡辯一下。
“嗯……”他閉了下眼,鼻子裏哼了一聲,“別說了,都是我不好。”他含糊地說,她卻聽得非常清楚。
“啊?”悠悠驚得從他懷裏坐了起來,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程躍然今天不是瘋了吧?或者被人冒充!她盯著他瞧,都有心去撕一下他的臉皮了。
被她看的局促,他皺眉故作煩躁地“嘖”了一聲。
“躍然?”悠悠房間的門並沒關攏,隻是虛掩著垂下棉簾,裴鈞武卻沒進來,口氣疏淡地在門外喊了一聲。
悠悠一驚,師父的語氣讓她的心一沉,似乎出了什麽大事。程躍然快步走出房間,她想也沒想地跳下床也跟了出去。
雪早就停了,周圍一片雪白,裴鈞武淡青的披風微微隨風掀動,宛若雪上盛放的青蓮,孤絕雅致。他看了眼悠悠,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說。
“跟我來。”他漠然的語氣讓悠悠心裏發涼,程躍然的臉色也蒼白起來,但眼中卻泛起倔強神色,像不肯認錯的孩子般固執。
一家破舊的小客棧外圍了很多人,官差粗略交代幾句就罵著晦氣揚長而去。一個蒼老的婦人頭發枯槁淩亂,衣衫破舊,跌坐在一具已經僵硬的男人屍體邊嚎啕哭泣,圍觀的百姓有說可憐的,有說活該的,議論紛紛。
悠悠擠進去瞧,不禁腿發了抖,那屍體……是搶她金子的人,程躍然把他打死了?她聽見有人故意高聲說罪有應得,那個男人過年前帶了老娘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換個陌生的地方行搶,已經得手好幾次,還糟蹋了一個姑娘,死有餘辜,今天終於老天開眼,官府終於把他處罪了。
老婦人聽見了也不爭辯,哀哀哭泣。
糟蹋姑娘……悠悠渾身發僵,後知後覺地恐懼起來。她自小喪母,剛剛成年,對於男女之事十分懵懂,這才意識到那個男人脫她衣服並非為了繼續搜錢。她跟著裴鈞武李雲瞬遠行塞北,雖然被保護的很好,沒見什麽醜惡之事,但“糟蹋”這個詞還是明白的。曾經路過一個地方,因為被采花賊“糟蹋”,一個姑娘還尋了死,師父懲治了那個壞人,死去姑娘的父母還給師父磕頭謝恩,泣不成聲。
客棧老板高聲惡氣地驅趕圍觀的人,也轟老太婆快把屍體弄走,大過年的門口放個死人實在觸黴頭。
老婦人哭的淚幹腸斷,哽咽顫抖地說自己身無分文,兒子又死了,天寒地凍實在無處可去。情狀實在可憐,看的人又都心酸。
客棧老板不聽她的哭訴,隻求盡快把她趕走,甚至喊來夥計要把屍體搬開。老婦人幾乎哭暈,慘聲哀求。
裴鈞武歎了口氣,拿出個銀錠子交給客棧老板,讓他幫著老太太妥善安葬兒子,並且收留老太太過完春節。老太太哭著要給他叩頭謝恩,被他攔住,也給了她些銀錢,囑咐她天暖了返鄉。
成都城內不少人都認得竹海的裴大俠,都歎服稱讚不已。
裴鈞武隻是笑笑,淡漠如昔,回去的路上,程躍然異常沉默,腳步沉重,悠悠擔憂地看著他,他的臉色都是灰敗的。
裴鈞武回身看了看遠處已經細節模糊的小客棧,人群已經散去,街道也恢複了往日的庸碌,淺淡地笑了笑,他仿佛自語般說:“所謂善惡,也不過隻是相隔一線。對百姓來說除暴安良的俠士,對老婆婆來說卻是殺子仇人。”
程躍然愕然退了一步,眼神散亂。
悠悠擔心地拉住他的手,他的手裏全是冷汗,是在內疚錯手殺人了嗎?那男人雖然罪大惡極,他的確出手過重。“師父……”悠悠焦急地跺了跺腳,“哪有什麽俠士仇人,不都說了是官府懲辦的他嘛!”她希望這麽說能讓程躍然好過一點兒。
裴鈞武點頭,意味悠長地說:“是啊,哪有什麽俠士仇人,哪有什麽是非善惡……”官府當然樂不得揀了這個大便宜去報功,反正人已經死了,罪證也確鑿,被他搶過的人已經做過口供,一切了結的幹淨利落。
今天真是混亂又莫名其妙的一天,悠悠對著晚飯歎氣。跟師父看了那個劫匪回來,程躍然整個人都僵掉,自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師父還叫住她,不讓她去看他,說是“讓他自己想想清楚”。
看來……程躍然又犯了大錯?也不像,師父好像並不責怪他,反而好像很感慨,反正所有人都瘋瘋癲癲的。
“師父……”她眨眼,苦著臉無聲請求。
裴鈞武一笑,他自然知道她要說什麽。
“去吧,估計他也該想通了。”
悠悠沒心思細想師父的話,細想也不會明白,他和程躍然在打一個她不懂的啞謎。
程躍然的房間沒有點燈,全靠外麵圍廊的燈籠那點兒微光從窗子裏透進來。悠悠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黑暗,在桌子那兒撞了一下。
“笨蛋。”
他幾乎是鬼魅一樣扶住她,沒有半點聲響,她卻一點兒也不害怕。聽他罵她,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好像猛地就落了地,他又正常了。
“程躍然……”她心有餘悸地摟住他,也許是因為身處黑暗,她如此自然地表達了對他的依賴與情感。“忘記今天的事好不好?你和我都忘記。”想起今天他慌亂的神色,她竟如此心疼,冷漠驕傲的程躍然會表現出那樣的失措,他的心一定受了很大的創痛。
他也摟緊了她,久久才嗯了一聲。
悠悠抬起頭,那麽微弱的燈光依舊映亮了他的眼睛,那雙已經嵌入她靈魂的眼睛……她赫然發覺,這雙眼睛在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惱恨地看著她,說:“我就要她來扶我!”的時候,就已經深深刻入她的記憶。
她著迷地望著這雙好看的眼睛……黑暗中,她忘記羞澀,忘記掩飾。
他的熾熱的嘴唇先是落在她那雙讓他心亂如麻的眼睛上,然後……是嬌軟的櫻唇。
她慌亂地閉上眼,渾身抖得幾乎無法站立,但是當他的吻如同承諾一樣覆蓋了她的唇,她竟然覺得如此幸福如此安心……原來,她希望吻她嘴巴的人,是他














第27章 求仁得仁







春節剛過完,天氣就明顯的變了暖,地上些微的出現了薄薄的綠色,陽光也不似冬天暗沉,或許春天已經在人們的心裏,那明亮的陽光染了生機,格外清朗明媚。
初春的天氣變化無常,厚重衣服還不能馬上就脫去,早晚的寒意還是令人瑟縮不已。悠悠和李雲瞬站在清淩潭邊用木頭搭出的質樸水台,都有些擔心地看遠處的密林。
悠悠走到台邊,蹲下身用手去試僅距台麵一尺的潭水,冰得她噝了一聲,連忙收手。水台對麵的清淩瀑因為春來雪融,正是水流最大的時候,水從高處淌下,發出雷鳴般的聲響。高高的山壁如掛了一麵搖動的明鏡,山頂的雪水全匯入寒潭,從潭底的地下水道流瀉出去。
瀑布水流太響,交談費力,悠悠和李雲瞬都沒說話。悠悠有些埋怨地看了看在瀑布崖上飄逸如仙的師父和師祖,站在那麽高的地方,周圍的一切自然盡在眼底。
這才剛過完年,試佑迦師叔和程躍然的功夫不能再等幾天嗎?天氣還這麽冷,潭水冰寒刺骨,潭底還有漩渦暗流……昨天她聽師父講測試的過程,嚇得臉都白了。先要進山窪的密林,那裏地勢低矮,又緊鄰瀑布潭水,空氣潮濕,聚集了很多瘴氣毒蟲,是竹海最陰暗的地方,她隻要一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從密林出來就要潛入潭底取師父事先放在那兒的瓷罐,還要托著裝滿水十分沉重的瓷罐從潭底潛上來,踩水借力躍上瀑布崖頂。
程躍然和李佑迦聽了以後也臉色凝重,對他們來說,這三件事情並不容易,尤其最後在內力體力消耗巨大的時候,負重踩水飛躍,幾乎毫無把握成功。
而且這還並不是一次普通的比試……
太陽逐漸升高,陽光投射在湍急的瀑布上形成了絢麗的彩虹,卻無人有興致欣賞。程躍然和李佑迦進入密林已經半個時辰……在那裏耗時越久越是危險。
當李佑迦和程躍然一白一灰兩條影子從霧沉沉的林子裏疾奔而出,悠悠高興得都快哭了,怕他們分心,她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出聲。其實即便是她高喊,瀑布那麽吵,他們也未必聽見,隻是她心情緊張,過分的小心翼翼。
兩人幾乎是並肩跳入潭中,悠悠的呼吸也開始急促,她僅是摸了摸水麵就好像被針刺了下,潛入潭底的滋味——即使有內力護體,也必然痛苦難當。而且潭底的激流必定也如瀑布奔瀉的水流般湍急洶湧,一旦被卷進去……
原本站在潭邊的夏依馨也臉色慘白地跑到木台上,神色慌亂地向水麵下探看,似乎能看穿青森森的潭水似的目不轉睛。悠悠緊張得渾身發抖,也顧不上看她礙眼了。
當水花飛濺,程躍然托著壇子率先從潭底潛出來的時候,悠悠真的哭了,這短短時間裏的煎熬卻讓她著急得幾乎瘋掉,她現在不在乎他們誰能學到落月訣,誰能像師父一樣成為武林神話,隻要他們都平安無險。李佑迦雖然比程躍然慢了半步,當他也破水而出的時候,悠悠長長地吐了口氣,心徹底放下了。
她覺得腳下微微一晃,還沒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聽見李雲瞬尖聲喊:“小心!”
看似結實的木台,無緣無故整個垮塌下來,李雲瞬順手拉住夏依馨向後飛躍,堪堪抵達潭邊,夏依馨被拖著沒站穩,趔趄一下,險些倒栽進水裏,被李雲瞬一把扯住。
悠悠隻覺得肩頭刺刺一痛,以為被崩起的木屑打中也沒在意,提氣一點腳邊比較粗厚的木板,身體並沒如預期地掠起,內力竟然無法在體內流動。她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墜下水去。
“悠悠!”李雲瞬也大驚失色,悠悠的輕功不可能連這樣的情況都無法應付!而且……她不通水性!
已經掠到崖壁一半的李佑迦和程躍然都頓了下身形,顯然都察覺了木台邊的變故。原本領先一步的程躍然突然扔掉手中的瓷罐,沒了負重他身體一輕,一腳點在下墜的瓷罐上,生生擰轉身形,如箭一般飛射向水麵,把已經落入潭水的悠悠拉了起來,一起滾落在潭邊。
李佑迦臉色一青,咬了咬牙,沒有改變方向,提著最後一口內力直衝崖頂,雖然力盡,身形狼狽,總算成功完成測試。
程躍然在潭底耗費了大量內力,本以十分虛弱,負重飛掠已經是強弩之末。再返身救人,又心急氣湧,跌落在岸邊時已經力盡虛脫,劇烈喘息。
悠悠驚魂未定,臉色青蒼,眼睛異樣瞪大……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隻不斷反複著她害怕地哭喊著跌入水中,程躍然飛掠回來救她的影像。這麽混亂的瞬間,她仍舊無比清晰地看見了他的眼睛,焦急,執拗,義無反顧。
危險過去,她才想到……他來救她,那——他就沒機會學習落月訣了!剛才明明是他比佑迦師叔領先的。
還沒等她把思緒理清,潭邊那根兩人合抱的木樁原本是用來練習“燕掠”輕功的,突然齊根斷裂砸向潭麵。那木柱是實心鐵木,沉重異常,倒落的速度異乎尋常,悠悠心一悸,心好像停止了跳動,滿耳都是李雲瞬和夏依馨的尖叫。
她伸手去拖身邊的程躍然,沒拖動,她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內力不知道怎麽被封住了,身體也綿綿的好像一灘泥。粗重巨大的柱子所帶的風嘯已經近在咫尺,這一刻她不害怕,卻很焦急,程躍然竟然也無法動彈!想也沒想,她撲到了他身上。
她突然了解到他會趕來救她的心情……或許她這麽做根本保護不了他,但她別無選擇。
當她小小的身體覆在他身上時,他那雙冷漠執拗的眼睛才起了慌亂,他沒想到她沒躲開反而撲了過來。用最後的力氣,他咬牙一翻身,終於把她護在身下。
那沉重的木柱“咚”的一聲砸落地麵,拍起滾滾煙塵……
黑暗中,她總是聽見水聲,滴答,滴答……
是冥河的水嗎?
其實她還有很多沒了的心願。讓爹爹白發人送黑發人,爹爹失去了娘又失去了她,該是多麽難過。她還信誓旦旦地對師祖說,等他老得動不了的時候,天天陪著他。雲瞬師叔還說要把孩子塞給她帶。佑迦師叔還要領她去西夏吃最好的葡萄……她,她還沒來得及對程躍然說……她喜歡他!
臉一熱,她覺得氣悶,咳了一聲,眼前就出現了亮光。好像……誰在給她擦臉。
“醒醒,醒醒!”她聽見雲瞬師叔好聽卻總帶了些揶揄的聲音,屬於她戲謔的從容頓時讓她安了不少心,似乎和每個賴床的早晨一樣,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她睜開眼,果然看見雲瞬師叔美麗至極的臉,旁邊侍候的丫鬟一臉擔憂,她卻含笑瞪她,“真沒用,這樣就被嚇暈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悠悠也被她感染的渾身放鬆,可是……她的心瞬間好像停止了跳動,程躍然在最後的關頭護住了她,她活著,那他……
“他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直直坐起來的,險些撞了雲瞬師叔的頭。
“唉……”李雲瞬皺眉,“自己去看吧。”
她無心分析雲瞬師叔話裏的意思,不管他怎麽了,她都要親眼看看。
程躍然的房間裏有不少人,她已經顧不得了,瘋了一樣衝到床邊,頭發還沒梳攏,神色那麽慌亂,眼淚就在來這裏的途中左一條右一條斑駁淩亂地畫在她慘白的小臉上。
程躍然半靠在枕頭上,左臂被兩塊木板固定住,看來是斷了。
他還活著……這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
看見她,他的神色起了一些變化,她卻已經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棉花被她壓了尾巴,慘叫一聲,增添了悲涼氣氛。坐在床邊的竺連城和裴鈞武都抿嘴笑,當著他們被悠悠這樣摟住哭泣讓他有些尷尬,但他卻沒推開她,反而用沒受傷的手輕拍她的背。
她用生命來保護他的那一瞬,他覺得……今生他再無任何遺憾!
李雲瞬也悠哉地走進房間,很愁苦地說:“悠悠,怎麽辦呢?為了救你,前途璀璨的武學奇才斷了一隻手臂,雖然讓師祖勉強連在肩膀上,卻再也無法動彈。成了……殘廢。”最後的詞她說得差了音。
“雲瞬師姐!”程躍然瞪了她一眼,悠悠的臉都青了。
原本哭得一臉淚痕的她,此時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沒想到從小嬌柔軟弱的她竟然也有斬釘截鐵的時候,“我……我照顧他一輩子!”
站在裴鈞武身後的李佑迦輕輕一顫,握進拳心的指甲刺入皮肉。
“撲哧”,就連竺連城都沒忍住笑了,笑出聲才覺得很對不起悠悠這番動情誓言,正了下臉色,他淡淡地問:“你照顧他?”
悠悠委頓地跌坐回床邊,雲瞬師叔說的對,就是因為她,程躍然原本光耀如星辰明月的前途盡毀。他本是江湖矚目的竹海少主,武學奇才……現在,現在……變成了殘廢。
她能補償他什麽?她能為他做的實在太少,太少。
“我……”她眉梢微掀,語調輕柔卻異常堅定,漾滿柔情的漂亮大眼盡是少女動人的嬌媚,“我來當他的手。”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孩子氣的悠悠竟然露出這麽深情的神色,她……終於長大了。
李雲瞬眨了下眼,把心中的感動平複,她嗬嗬笑了笑,“幸虧程躍然斷掉的是左手。如果是靈巧的右手,你恐怕還真不能勝任。”
所有人都暗暗發笑。
“雲瞬師叔!”悠悠瞪她,都什麽時候了,她怎麽還有閑心開玩笑!
“好了,你好好‘照顧’他吧。”李雲瞬笑笑,竺連城和裴鈞武也站起身。
夏依馨並沒隨大家出去,仍舊一聲不吭地站在房間的一角,悠悠的注意力全在程躍然身上,看都沒看她。
她不敢碰程躍然的斷手,隻是愣愣地看著,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地滴落下來,程躍然皺眉,忍不住抬手去擦。
“我沒事。”
沒事,怎麽會沒事?能不能成為頂尖高手,學到上乘武功都不再重要,他的手……
“疼嗎?”她握住了為她擦淚的手。
“……”程躍然不知道為什麽出現怪異的神色,像是忍笑又像是為難。
“都是我連累了你。”她鬆開他的手,摟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懷裏,很認真地說,“也許以後你會怪我……我無法補償你什麽,我隻能盡我所能的對你好。”她並不會說纏綿的情話,但她簡單的承諾卻深深觸動了他的心。
他沒出聲,冷漠的眼眸卻閃了些微水光。
他怎麽會怪她?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依馨……”他看了在顫抖的夏依馨一眼,她懂了他的意思,緊咬著嘴唇,狼狽地跑出房間。對他來說,她一直隻是個多餘的人……
悠悠默默看著,突然心有些難受。他們回竹海這麽長時間,她也看得出程躍然並沒對她說謊,夏依馨的一番心意的確隻是單相思……她略略能體會這種心情,就在程躍然低聲細語和夏依馨說話的時候,她的心就很痛。夏依馨的痛苦一定比她的痛強烈千百倍。她摟緊程躍然的脖子,那也沒辦法,他……誰也不能給!就在他吻她的時候,她已經決定了!這個男人雖然很惡劣,但他是她的相公,誰也搶不得。
程躍然沒再說話,任由她伏在他的胸口胡思亂想,不用看她的表情,她胳膊上一會兒鬆一會兒緊的力道已經把她那點小心思攤得一清二楚。他笑笑,這場人為的變故……驅散了他心底最後一縷陰霾,他的心已經為他選擇的以後的道路,不管是坦途還是荊棘,隻要路上有她……就足夠。
長長地呼了口氣,啊?天怎麽都黑了?
悠悠轉動著眼珠,一陣羞愧,還說要照顧他,對他好呢,她竟然睡著了。而且……還枕著他沒斷的那隻手……
“醒了?”他淡淡地問,不帶一點兒睡意。
“嗯……”她歉疚地點頭。
“你就打算這麽對我好?把我當枕頭?”他嗤了一聲,果然開始清算了。
小氣的家夥!這就是他的本色!
雖然他放棄一切轉身回來救她的時候,像神一樣威風,把她感動得一塌糊塗,但生活恢複常態,他……也恢複“常態”了。
她坐起身,強詞奪理地仰起下巴,“總得給點兒練習的時間吧?”
他哼了聲,冷冷發笑,“練吧。”
這還真把她難住了。這還真把她難住了。“你渴嗎?你餓嗎?你……”她很周到地殷勤詢問。
“剛才丫鬟都問過了。”他不屑地回答,聽口氣相當不看好她。
丫鬟?他什麽意思?她不是想當他的丫鬟!老婆,老婆,她是想當他老婆!她忿恨地咬牙切齒,這總不能直接說出來吧。
“你說!怎麽才算對你好?!”她氣呼呼反問。
房間很黑,她從下午一直枕著他睡到現在,下人們不好意思進來,他也無法起身。他起身湊近看她,她最可愛的時候就是暗暗打自以為精明的小算盤,很像傻掉的棉花。
他……他湊過來幹什麽?臉離她這麽近!悠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每次他這麽靠近的時候通常隻有一個結果——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麽?大概是吧,她無奈地恍然大悟,他好像是很喜歡親親。那……好吧。反正她也挺喜歡的,不妨大方點兒。
她勾住他的脖子,學他平時親她的樣子吻上他的嘴巴,對他好就是要主動點兒吧?她的小舌頭探索地進入他已經發燙的嘴巴。他低哼了哼,顫抖了一下,哦,果然他喜歡這樣。
咦?!他怎麽會壓倒她啊?悠悠疑惑,還那麽用力,她的頭磕在床板上很疼的!他的床怎麽這麽硬,多鋪幾條褥子不好嗎?她覺得腰有些癢,他……他在扯她的衣裳!他的手要往哪兒摸啊!她又羞又氣地按住他已經握上她胸房的手,他要幹什麽啊?!
不對!很不對!
他的一條胳膊撐在她頭旁邊,那……那……她按住的是哪一條??
“你騙人!!”她氣瘋了,利落地掐住他挺秀的脖子。他的兩條胳膊都好好的!他知不知道她為他的胳膊多傷心多內疚!
程躍然被她掐得一噎,趕緊拉開了她的手,不然她真的打算掐死他。“我說過我受傷了麽?”他挑眉看著她,果然她張口結舌,答不出來。
他是沒說,都是雲瞬師叔說的。可是……可是……她的腦子又亂成一鍋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真的要瘋了。從程躍然殺了那個劫匪開始,他,師父,師祖都怪怪的,她早就覺得有陰謀了!可這個陰謀裏,她到底算幹嘛的?!她不過就是沒防備江湖混混兒的下流手段,不必這麽整她吧?她是很丟竹海的臉,但怎麽也是胳膊折在袖子裏,沒把臉丟在外麵吧?
“唉。”程躍然揉了下太陽穴,“你又想到哪兒去了……”
“快說清楚!”
“……”他摟她,她氣恨地掙紮,沒用,她一向不是他的對手。“你隻要知道結果就好了,師祖讓我帶你下山去找你爹爹……求親。”
“什麽?你說清楚點兒!找我爹爹幹什麽?你們聯合起來嚇唬我,關我爹爹什麽事!”她嚷嚷成一片。
“……”他再次絕望地沉默。
李佑迦緊握著拳,他知道,要讓神情看起來一如平常,他必須緊緊握著拳,似乎隻有這樣,他才不至於無法掩飾他的苦痛。程躍然就站在他的身邊,如同每一個清晨一樣,來聽取師父的傳授和指點。
他發覺了他的不同。
他發覺了所有人的不同。
以前師父和師兄似乎有意無意地阻止程躍然和悠悠的感情,甚至帶悠悠離開了兩年。但這次比試以後,程躍然和師父師兄都好像各自解開了心頭的結。隻是他不知道,這個“結”是什麽,為什麽還能關係到悠悠。
當竺連城毫不避諱程躍然開始傳授落月訣的前四句心法時,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甚至沒聽清師父的講授。他就愣愣地僵立在那裏,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連程躍然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竺連城一直坐在石凳上等待,果然,李佑迦青蒼的臉上驟然布滿了痛楚,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溫柔內斂的徒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為什麽?!”他幾乎是向他狂吼,不複存在一絲優雅。
“佑迦……”竺連城幾乎有些憐憫地看著他,“我從沒說過,落月訣隻能傳給你們其中一人。但……這的確是個二選一的比試。”
李佑迦重重地向後退了一步,他搖著頭,發髻都散亂開來,他不想聽明白,但他卻懂。
“佑迦,在無法思考的時候,其實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竺連城淡淡地說,憐憫,惋惜。
李佑迦險些跌坐在地上,是的,那一刻,程躍然放棄了前途和生命,他折返回去了……而他……
“你們……你們不能替悠悠選擇!”他孤注一擲地嘶吼,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態。
竺連城不忍看他,轉過身,以後……佑迦會感激他的轉身。
“佑迦……悠悠,一直沒有選你。”
最後一絲尊嚴和驕傲都消散了,他像斷了線的人偶一樣跌倒在地,雪白的長衫沾了泥汙。
無法麵對……卻也心知肚明……
他一直心知肚明!
“求仁得仁,師父可以把一切你想要的,師父給得了的,都給你。”竺連城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在師父眼中,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沒有天才沒有優劣。”
李佑迦緊緊閉上眼,淚水奔流出來。是的,他躍上了崖壁,他想要的……他的心背叛了他的感情。
求仁得仁!
殘酷的求仁得仁……
“師父。”痛苦減退了些,他畢竟是個自製很強的人,收拾起自己的狼狽,他跪起身,深深向竺連城的背影叩拜下去,“佑迦……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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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章---完結由橘園手打組完成!


第28章 悲哀人生


悠悠對著攤放在床上的一堆堆衣服雜物歎氣,有些煩惱地扭著手邊的包袱皮。
丫鬟們都很有眼色地站在一邊,屏息凝神聽她吩咐,不來觸她的眉頭。程躍然跨進房門,女孩子們都露出鬆口氣的表情,挨個偷笑著溜了出去。
“怎麽了?”程躍然坐在她身邊,這又不是她第一次出門,搞這麽大陣勢幹什麽......已經派人找到薛雲牧,他也傳訊回來說在湖北越天府的家鄉等他們。路途不算遙遠,天氣又很適宜,她早就在竹海悶得直闖禍,應該歡天喜地才對。
“程躍然......”她皺起眉,滿是憂色地看向他的眼睛,他喉嚨發緊,最受不了她這麽看他。雖然她是無心,而且擔憂的也一定是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但僅僅是這樣的眼神還說得上含情脈脈,長睫毛一忽閃......怎麽看都有些媚惑。
“我爹爹不喜歡你,不答應我們的婚事怎麽辦?”她泫然欲泣,愁苦萬狀。
“......”他有些頭疼,娶她的後遺症就是總要頭疼。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她很久了,師祖爺當然對他們的婚事樂見其成,因為他們喜歡程躍然。爹爹不一樣,從見第一麵起,就對程躍然很有成見,師祖選上程躍然當關門弟子,爹爹還背地裏忿忿很久,刻薄說竺大師在山上待久了,看見的全是斯文敦厚的人,突然遇見個刁鑽缺德的小混蛋就說是奇才。這話她當然不能說給程躍然知道,不然以他的個性,爹爹也得吃他幾個虧,互相更看不上眼了。
程躍然不知情況嚴重,才這麽不慌不忙的!
“杞人憂天!”他瞟了她一眼,批下斷語。
“唉.......唉.......你不知道!”她煩躁地站起身,在他麵前來回走。
他哼了一聲,顯然根本沒有把未來嶽父當盤菜,“你爹和你一樣笨,怕什麽。”
“你!”她又想掐死他了,爹爹是天下聞名的“天工神手”誇他心靈手巧,絕世天才的泛濫成災,“我爹爹要是笨,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哦?”他不以為然地把肩頭蹲著的棉花抓下來玩,“我小時候就覺得他很傻。”
“千萬不要提當年的事!”她差不多要跳起來了,“就因為隕石的事,他才覺得你是個刁滑奸詐的小無賴!”他還為此洋洋自得呢,問題就出在這兒了!
“嗯?”他站起身,眼角微微一挑。
她已經慢慢摸清楚他的一些習性了,每次他那雙桃花眼的眼角上挑,肯定要有人倒黴。難道這回是爹爹?她突然意識到.......她脫口而出的提醒,的確出賣了爹爹。
“程躍然.......”他總不至於要和自己的嶽父較真吧?“我爹.......”
“別瞎擔心,你爹我有辦法解決。”他胸有成竹的冷冷一笑。
聽見他的冷笑,她就莫名替爹爹感動一陣悲哀。“什麽辦法?”她絕望地問,聽他的口氣就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主意。
貼得他太近,她發現他的呼吸亂了一下,接著他就有些惱了,“別問。”抱他的手也緊了緊,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怒無常!難道不成是氣她偏向她爹爹嗎?這也不能怪她,形勢很明顯,論武功手段......哪怕是論缺德,爹爹都是弱勢的一方。
因為行程不遠,沿路又都是人煙密集的市鎮,再加上程躍然凶惡的表示包袱絕對不許比兩個棉花大,她縮減了又縮減,很多東西都不能帶,真是無可奈何。
她聞見了濃濃的酥餅甜香,回頭看門口,李佑迦俊秀的白色身影已經走過來。樂竹院附近的一家小店賣的酥餅她特別喜歡吃,每次佑迦師叔從成都城回來,都會給她買,導致她一聞到這味道就想起他。
“東西......都收拾好了?”李佑迦把包餅的紙袋放到她手裏,看了眼床上的小包袱。小小的一團卻重得他的心都要被壓碎。此刻她還是他的小悠悠,背著它和程躍然下山以後......她就是別人的妻子了。

“給。”悠悠像往常一樣拿了塊餅給他,他卻沒有接。她有些意外,抬頭看才發現,他的臉色異樣蒼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她嚇了一跳,把紙包仍在桌上,踮起腳捧住他俊美的臉頰仔細端詳,“師叔,你病了嗎?”她真是太粗心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大喜大悲的,她都沒有單獨和他說上幾句話,連他病了都沒發現!怪不得她也隱隱覺得這幾天他格外沉默。
他一僵,眼睛裏竟然蒙上了一層水色,她嚇壞了,“那兒疼嗎?師叔,說話啊?”

那兒疼?是.......心。
他下定決心跳上崖頂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對她把話說清的資格,他還能說什麽?喜歡她?她會相信嗎.......連他自己都懷疑了。 那麽長的歲月裏,他一直以為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可是, 他自己放棄了。就連樓住她, 把這麽多年的心事說出來......都顯得可笑。
他真的笑了,“我沒事。悠悠,好好照顧自己。”
悠悠愣愣地看著他,明明是句平常的叮囑,這樣的話他平時也每天都要嘮叨上好幾遍,可為什麽她的心會被他這句笑著說的話刺痛?
“ 我還有事, 先走了 。”他拉下她還捧著他臉的柔嫩小手, 臉有些發癢, 走出門口他才用手去拭,是她手上的餅渣,他想笑,淚水卻一下子漫溢了下來。
悠悠沒見過能有這麽愉快的分別,師祖和師父眉眼含笑,雲瞬師叔簡直是笑顏如花,嗬嗬地壞笑出聲,祝他們一路順風的好話也聽著變味。佑迦師叔也和平時一樣,微微笑著。
看見他這樣的笑容她就放心了。他病好了,最苦的就是夏依馨,看樣子就快哭了,他私下威脅雲瞬師叔,在她和程躍然回來之前把她解決掉。誰看不出來嗎?她看程躍然的眼神裏全是讓她發嘔的意圖! 他們站在竹海門口,個個笑容滿麵地揮手道別,她簡直覺得,那揮手的姿勢像在轟他們快走。春天的竹子格外翠綠,溫暖的陽光撇下來,照亮的他們的笑臉,這景象美若畫卷。她騎在馬上頻頻回頭,越看越不是滋味,他們至於這麽高興嗎? “師祖他們.......好像很高興我能嫁給你。”她皺眉,這群狐怪的心思她猜起來就頭痛。
“嗯。”程躍然悠閑地扯著韁繩,“師父怕你嫁不出去,發愁了很久,我救了他。” “胡說!”她在馬上踢腳,至尊受傷。她發現,他最近的話多了很多,原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可......他漸漸覺得他還是當個悶葫蘆更好一點兒。
坐在官道邊的茶棚裏,悠悠饒有興趣地聽周圍人的閑談,程躍然大概收到她內心的祈求,有開始寡言少語。習慣他總是一肚子心事的深沉樣子,她一如既往地自娛自樂,偷聽一些旁人的新聞趣事。聽了一會兒兩個商人的對話,她摸著下巴思索,“程躍然.......”她不是道聽途說,也不是懷疑他的識路能力,但現在他們走的路顯然不是去襄陽。
程躍然瞥了她一眼, 她明白, 那就是繼續說的意思。
“我們這是去哪兒啊?”她很婉轉的問。
“去興州。”他掏出幾個銅板拍在桌子上,人也站起來向外走去。 “興州?”她短胳膊短腿地跟著他小跑,一時想不起那是什麽地方。 他停下腳步解係在樁子上的韁繩,她險些撞上他的後背,他低著頭,暗暗挑了一下嘴角。
“去興州幹嗎?興州......興州.......”她仰頭看雲,很認真地思考,“好像不在去襄陽的必經之路上啊。”她向師父打聽過的,去襄陽要路過幾個大城小鎮,肯定是沒有聽過這麽個地方。
他輕鬆一托她的腰把他抱上馬。“帶我來竹海的張世春張伯伯.......你還記得嗎?”
悠悠皺眉,說實話......不記得。他知道這麽個人,但過了這麽多年,長相全忘了。
他驚異於他說起張世春的口氣。程躍然這個人.......基本上沒有什麽禮貌可言,師父師祖算是勉強遭到尊重的,剩下的.......老到快要進棺材的,小到剛從娘胎出來的,都欠他銀子一樣正眼不瞧。就連說起她爹,他的未嶽父,都從來沒半點尊而重之的態度,居然叫張世春的時候加了“張伯伯”? “嗯......”她想問,其實她想問他的事情很多,以前總覺得問了他也不會說,搞不好還會戳了他的痛處受他一頓修理,自找倒黴。現在的情況可不同了,她是他的老婆了,她嘿嘿發笑,很是得意,他聽見她詭異的笑聲,在馬上側過頭來一瞪,她一噎,笑聲都梗在喉嚨裏。
人生的悲哀就在於此,一個習慣一旦養成,或許一生都改不掉,通俗的說——狗改不了吃屎。
他可是連前程性命都不要,就要她的癡心人,理應疼她愛她,她殺人他遞刀,她殺人未遂他去補上一刀,夫唱婦隨麽。可是.......成長歲月裏他給她的心理陰影太過深重,他一瞪,尤其還是麵無表情,冰涼涼的挑花眼微眯的時候,她本能地頹了。
她默默地騎在馬上,乖巧地跟在他後麵,再無心去細想“張伯伯”的秘密,隻顧悲歎自己無法翻身的淒慘命運。如果有一天,她的武功能比他高,心眼比他多,隻消她眯眼一瞄,他立刻魂飛魄散地行動起來,天天看她的臉色活的戰戰兢兢,她說一他不敢答二,......哈哈,那才是完美的人生。
“嗯?”b Bs.j OoY OO. ne T 他高聲一哼。
她受到很多驚嚇,隻覺得這次她心裏所想也被他知道,她活得絕對比她給程躍然設計的未來要慘很多倍。關鍵是,她怯怯地觀察他的時候,她的嘴角還是帶著得意的笑,難保剛才想得太投入高興笑出來。
程躍然皺眉,一臉狐疑地盯著她看。
“去看張伯伯好,去看張伯伯好。”她隨便找了個不著四六的借口,還討好地笑笑,希望他能把她剛才的笑理解為發自內心的欣喜。

29 鬼宅之夜
太陽西斜,橙黃耀眼的好像降落在天邊高樹上的火球,把天地燒成一片橘色,悠悠無精打采地坐在馬上,走了一天,十分疲憊,早上梳好的頭發都有些散亂。幾次出行,這次算是最累的,以前同行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語,光是聽師傅講講路過地方的古跡傳說也很有趣,不知不覺就走了很遠的路,走走歇歇,更像是遊玩。
隻和程躍然兩個人上路,他沒有很多話,她自己叨咕著,一會兒就沒意思了。而且他是一走大半天,除了歇息打尖,根本不停,是純粹地趕路,她的大腿被馬鞍磨得生疼,腰也顛簸得快斷了,真不知道夏依馨那個沒有武功的人是怎麽一路熬著和他從關外回來的?
熟悉,是種很微妙的感覺。
以前她一直以為,竹海中,最不熟悉的就是他——其實,錯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她並不是個細心的人,但她卻能輕而易舉發現他眼中的異樣神色,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她不知道那些詭譎難測的眼光是什麽意思。
越是接近興州,他的臉色越是沉痛。每次他下定什麽決心,而這個決心讓他很矛盾很難受,他的眼睛裏就會出現那種撞死在南牆也不後悔的倔強。水台倒塌時,他放棄學習落月訣回來救她,眼睛裏就有那樣的光。
她知道,他去見張世春,絕對有很重大的事情——難道是去殺他全家?不會,不會,那樣他就不會叫他“張伯伯”了。她自嘲的搖搖頭,怪不得他總笑話她胡思亂想。
換做平時,她早叫苦不迭,可他願意帶她同去,她好像越發靠近他的心,他很高興,一高興,什麽苦都不覺得苦了。
繞過一個矮丘,遠遠看見一個小小的莊子。幾戶青磚房圍護著一處古舊卻修葺得當的大宅,估計是哪個鄉紳地主的祖業舊居。
“我們就在這裏歇一晚。”久沒吭聲地程躍然說,她連連點頭。
不寬的鄉間小路很直,幾個大漢飛快地從大宅奔迎過來,看身法,還是竹海的路數。悠悠有些吃驚,明明都是村野人的裝扮,怎麽可能會竹海的武功?
幾個大漢在程躍然的馬前停住跪倒,恭敬地說:“屬下迎候兩位少主多時了。”口氣談吐不凡,絕非一般農人百姓。
程躍然隻淺淺的嗯了一聲,任由他們牽著馬匹走進那所大宅。悠悠細細觀看,那宅院的外麵毫無惹眼之處,正廳的影壁上卻刻了一副墨竹。大宅裏氣氛肅穆,除了來迎接他們的幾個漢子,沒見到半個女眷下人。
程躍然抱她下馬,腳一沾地才覺得腿部都酸麻無力,當著幾個殺氣騰騰的男人,她咬牙忍住,緩慢地跟著進廳,幾步就被落在後麵。
她左顧右盼地走進大廳時,程躍然和那幾個男人低聲交談完畢,他們一抱拳都退下了。
悠悠並不奇怪,竹海的產業其實很神秘,有生意,還有勢力。她常見一些氣度不凡,眼睛裏精光內斂的人,從全國各地來拜見李佑迦師叔,見了她也“少主少主”的叫。
“腿很酸嗎?”人都退下了,程躍然才一改少主的嘴臉,走過來扶她在廳裏的椅子上坐下。
天色更加暗沉,那幾個漢子一走,整個宅院再無人影聲音,她頓時渾身發寒。
“程躍然,這裏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嚇人?”簡直像個鬼宅。
“竹海的一處產業。”程躍然輕描淡寫,不願細說。“隻不過住的人少,有什麽好怕的?”
萬分擺得很快,悠悠肚子正餓,吃得津津有味。她發現這桌山珍海味不該是鄉間能張羅到的。她抬眼看了看也正在悶頭吃飯的程躍然,放棄詢問。竹海並不那麽簡單,外公在青海可以說稱霸一方,要找到爹爹也是件困難的事,就連傳送娘生病的消息都用了整整三個月。師父師叔卻能輕輕鬆鬆兩三天告訴她很準確的消息。
兩個大漢抬了沐盆熱水到她暫住的房間,悠悠叫他們多拿幾盞燈來,四周的房舍無人居住,從門口望出去黑沉沉的一片,實在恐怖。她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路風塵,大腿被水泡著刺刺發痛,嫩肉都是紅腫破片的,才一天就成這樣,這一路有她受的,悠悠歎氣。

送水的漢子又來把水桶拾走,就再也沒有出現。悠悠忍了一會兒,感覺骨頭都累散了,想睡覺,又很害怕。走到門口,發現屋舍裏有一間有亮光,她端起最亮的燈,這鬼宅的院落裏都沒燈籠照明,走在黑暗裏更難受。
“有......人嗎?”她站在那間有光亮的房間外,聲音顫抖地問。
門豁然打開,程躍然隻穿著內褂,頭發披散著帶了些濕意,顯然也才剛剛洗完澡。
“程躍然!”她鼻子一酸,也不管手上的燭台了,人往他懷裏一撲,金屬的燭台咣當掉在地上,回聲不絕。“你洗澡也和我說一下呀!這裏黑區區的地方多嚇人!”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讓她的恐懼立刻消散了,卻突然很埋怨,他洗個澡難道比她還費事嗎?用了那麽長的時間。
程躍然抿了抿嘴,半垂的幽黑眼眸掠過些微煩惱,“進來吧。”他輕輕歎口氣。
悠悠扒在他身上,撇嘴看了看他的房間,就點了一盞油燈,陳設也十分簡單,她的房間好歹還有一座裝台,看上去還算像個閨房。“別了,回我的房間吧。”
程躍然沒立刻回答,顯然有些猶豫。悠悠不管,拉著他的手拖他走,可能是他剛才洗澡水太熱,手心裏燙燙的全是汗。
她房間裏大大小小的燭台都點燃著,悠悠擔心他會勒令她熄滅幾盞,可喜的是他悶悶的,置若罔聞。他偷笑了幾聲,爬上床,在竹海的時候他們也同床共枕過,現在他們就要做夫妻,更是理所應當的睡在一起。她私下認為他是個絕佳的枕頭,而且隨著內功的精深,她已初步享受冬暖夏涼的好處。
她鑽進被褥,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發現他還是愣愣地站在床邊。“你不累啊?!”她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他雙唇抿緊,也不說話,背著她躺下,連被子都不蓋。
他又在發什麽脾氣?!這個人就是陰陽怪氣的!扯起被子替他蓋好,人也像條蟲一樣爬到他身上,“你怎麽了?”她憂心忡忡地伸脖子張望他的表情。
他突然一翻身,她還沒等驚呼出聲,他就已經壓上來了。他的吻照例很狂躁,這她倒也不算意外,不過糟糕的是......他的腿壓在她的大腿上,原本就磨破的肌膚被他這麽一壓一蹭,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推他,推不動,嚷嚷,更嚷不出聲......嗚嗚咽咽很淒慘。
他終於發現了異樣,輕喘著抬起身,眉頭深蹙。
她大喘了幾口氣,終於能哭出聲來,“痛,痛!你弄疼我了!”
他喉結滾動,臉突然就紅了,房間裏燈火明亮,她原本就哭得有些虛假,頓時就愣住哭也忘記。他羞惱地轉開臉,好像在質問牆壁,“哪疼?”
“腿。”她誠實地回到。“被馬鞍磨破皮了。”
他卻不知道為什麽舒了口氣,神色也正常帶了點兒,至少不再躲避她的目光。他推高她的水褲,膝蓋上方的纖腿皮膚果然透出青紫色的淤血。這回倒輪到她很不自在,親親抱抱.......其實她倒挺喜歡的,就是不願意他亂摸!摸得她說不出的難受。
“笨蛋!”他皺眉,心疼了,“你疼了倒是說啊!磨成這樣!”
她羞澀地卷起腿,人也坐起來,搖曳的點點燭光讓她的眼流瀲灩。她看著他的時候,她的心頓然酥麻。“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張伯伯,我沒關係的。”
“悠悠,以後......”他皺眉,突然就好凶。
她嚇壞了,以為他要說以後都不帶她出來了。那怎麽行?她不要像娘一樣孤孤單單等他一輩子!
“不!”她摟住他的脖子,吊在他懷裏,“我都能忍!別扔下我,天涯海角我都要跟你去!”
她覺得他猛地顫抖了一下,難道甩不掉她對他的打擊這麽大嗎?不管!反正他是她的相公,她就要半步不離!她不要重蹈娘的覆轍,病死在家他都不知道!
久久,他嗤笑了一聲,“睡吧,笨蛋。”
他枕著他的胳膊睡得很安心,他卻被周圍雪亮的燭光照得無法入眠,用掌風滅掉幾盞,她似乎也感到光線適合睡覺,舒服地扭了扭。他摟緊她,其實剛才他想說,以後都不會再讓她這麽辛苦。

第30章 身世成謎


張家在興城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宅子就建在自家鏢局的身後,新擴展的房舍和老院子接在一起,顯得有些淩亂,老族中興大抵如此。
聽說程躍然到來, 張世春僅僅是遣管家把他們迎進後院,這到讓悠悠有些意外。
一般 江湖人家聽說竹海有人前來,恨不能把周圍的知交好友都請來觀看。 她和師父遠行,最誇張的是海河錢家,不過是在路上偶遇師父師叔,認了出來,跪求他們回府做客,師父盛情難卻勉強答應。到了錢府才發現人滿為患,周圍城鎮的江湖人家都紛紛趕來拜見,錢府連擺了五天的堂會。
張世春正在園中修建花木,程躍然和悠悠走進小園連頭都沒抬。程躍然似乎早料到他的冷淡,叫了一聲“張伯伯”。
張世春有些不屑的哼了一聲,“當不起,當不起。”悠悠擔心程躍然的壞脾氣就要發作,幹了大遠的路來,一句話就翻了實在不劃算。她抬眼向程躍然猛眨眼,要他忍耐。張世春卻把話鋒一轉,“同來的可是裴鈞武的弟子,竹海的悠悠少主?”他灑了些藥汁在花盤裏,口氣中帶了涼涼的諷刺。
悠悠覺得程躍然拉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原本隱忍的臉上已經漏出了點兒怒色。為了緩和氣氛,她假裝沒察覺張世春的諷意,笑著道:“張伯伯還記得我?”
她的聲音本來就清甜好聽,又帶了些討好的笑意,更讓人無法對她惡聲惡氣。張世春回頭看了她兩眼,冷淡地笑了笑,“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是個美人。怪不得程少主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什麽都忘了!”
他的口氣刻薄尖酸,神態大異平常。悠悠疑惑,這.......算是誇獎嗎?她突然有些明白張世春為什麽敵視她,作為程躍然的長輩,帶他來投身竹海,肯定是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程躍然為了她險些失去了大好前程,張世春知道了,肯定很厭惡她。
“跟她沒關係。”程躍然眼神一冷,眼裏的怒意更加明顯。
張世春本來已拿起噴壺,聽他一反駁,一腔怒氣頓時發作了,“哐當”一聲把白鐵水壺摔在地上,悠悠嚇了一跳,壺裏的水濺濕了衣服。
“跟她沒關係,跟什麽有關係?!跟竹海給你的虛名有關?跟你忘恩負義有關?”他一指牆外的遠山,“你這麽做對得起誰?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爹,對得起寒蒼山上的冤魂麽?!”
程躍然渾身一僵,“進去說。”他顯然不想讓悠悠知道,用下巴點了點花廳。
“就當她的麵說!”張世春發起火來,全然不像川中名宿,什麽氣度都沒了,悠悠害怕地向後縮了兩步,“她知道你是誰嗎?什麽出身?去竹海幹什麽?”他恨恨嗤笑,“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什麽出身麽?”
程躍然對他一再退讓,此時也不免被他激怒,冥黑的眸子掀起冰冷的光焰,他低低哼笑一聲,反唇相譏:“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出身,才做這樣的決定!”
悠悠著急,他們簡直在打啞謎,她完全聽不懂,看張世春憤怒的樣子,好像不是記恨她那麽簡單,似乎連程躍然都被他恨得咬牙切齒。出身,出身,他是擔心她嫌棄程躍然沒入竹海前淪落街頭嗎?
“張伯伯!”她也被他對程躍然的態度惹得發火,尤其這樣懷疑她,“不管程躍然之前是什麽樣的人,我既然決定當他妻子,就不在乎!他是少主也好,是乞丐也好,對我來說沒兩樣!”
她以為自己這個話說得大氣磅礴,能震張世春一下,結果他好像聽見一樣冷笑不止,“等你搞清你相公到底是個什麽人,再來和我胡吹大話吧!”
悠悠頓時噎住,沒想到平時風度翩翩的張大俠也是個吵架高手。
程躍然一拉悠悠的手,臉色森冷,“張伯伯,我念你當初對我有恩,才帶妻子前來當麵交代清楚。該說的話,既然你已深知,我就不用多費口舌!”
“孽子!”張世春的眼睛都充了血,悠悠覺得他就要撲過來咬程躍然兩口了,但千萬句惡毒的話湧到嘴邊,被程躍然森森的冷眼一瞥,到底沒膽量全吐出來,畢竟他也明白,程躍然真的發火了,這間小小的武館下場悲慘 。“你貪圖富貴虛名,認賊作父!”
悠悠搖搖頭,這張伯伯氣得胡言亂語了,認賊作父?太離譜了......
程躍然已拉著悠悠向外走,一聽這話,半轉身頓住腳步,他冷冷的一笑,“賊?誰是賊?寒蒼山上那些人才是賊!”
“你.......你.......”張世春氣得臉色發青,一隻手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程躍然雙眉一皺,似有不忍,剛想說話,張世春滿嘴是血地指著他,“畜生!畜生!你不得好死!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要遭天打雷劈!”
程躍然一僵,快步走出張家,拖得悠悠踉踉蹌蹌。悠悠擔憂又奇怪地覻著他的臉色,這麽被人指著罵卻忍住了,實在不像是程躍然的做派。看來張世春對他的確是有大恩,也對,沒有張世春,或許他就不能成為竹海的弟子,再高的天分也是白搭。
出了張家,他帶著她一路出城,直奔山腳。
她從來沒有看見他如此急怒的神色,剛才在張家還算勉強把持,到了無人的地方,連眉眼都變了。她勉力跟上他的腳步,一路疾行,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眼下的情況......豈是幾句虛言就能平複。
興城外的山巒並不高峻,幾座相連也頗有氣勢。程躍然直奔其中
一座山腰的墓地,輕車熟路,顯然來過很多次。他在山喲口停住腳步,鬆開悠悠的手,沉聲說:“在這兒等我。”bBs.J OoYOo.NET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直直走向墓地對麵一座修葺精細的孤墳倒身跪倒。悠悠皺眉地看著,墳墓裏的人一定與他關係重大,可他為什麽不讓她也過去祭拜呢?他剛才自己也對張世春說她是他的妻子啊,皺眉一轉眼又忘了?他跪在墓前默默祝禱,她一臉堅決地走過去和他並肩而跪。她小小的身軀跪在他旁邊,隻及了他的肩膀,當她虔誠的對著墓碑磕下頭去,他原本就僵直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震。
悠悠看墓碑上刻著的是程道顏夫婦,立碑時間算來是十幾年前。
“這是我父母。”看出她眼中的疑問,他輕聲說,抬手拂去她劉海上沾的黃土。
她沒有看到他眼中溫柔的神色,隻顧看著墓碑暗暗埋怨他,他的父母從此也是她的父母,他幹嘛讓她在遠處等他?幸好她過來了,不然公公婆婆在地下不知會不會責怪她。她也學他默默祝禱,她向來藏不住話,雖然沒出聲,嘴唇卻不停動,嘟囔到動情處,頭還一點一點的,他看了好笑,一腔怨怒沉痛消散些許。她結束對話,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個頭。
回去的路上,他的臉色還是那麽難看,悠悠暗暗發愁,她要是有雲瞬師叔的本事就好了,幾句話就能把板著臉的師傅逗得微笑。
“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麽?”他突然開口了,這讓她十分驚喜。有啊,有啊,一大堆問題要問!比如張世春既然能帶他上竹海,把他當自己子侄一般,怎麽會任他流落江湖?張家當初雖非大富大貴,收養一個故人遺孤是不成問題的。程躍然現在名聲鵲起,又對他禮敬有加,他幹嘛對程躍然這麽痛恨怨罵?她剛想開口,他淡淡地一挑眉,“算了,我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你!”她氣得發噎。

他用眼角瞟了瞟她,“你不是自己說我是誰你都不在乎嗎?那還有什麽好問的。”
她努力地咽口水,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把事情解釋清楚能死啊?這個家夥向來這樣,總讓她有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還是回到“鬼宅”暫住,一路上他再沒半句話,她悶得都開始懷念他那些惡毒的言論。這時候她才深刻發覺嫁給他的不利之處,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很悶,他說話了,她很氣。她畢竟是個很豁達的人,懂得凡事要往好處想的道理。程躍然長成這副模樣,再滿嘴甜言蜜語,她這個當老婆的就沒現在這麽安穩了,還不天天有女人打上門來?太後悔自己的功夫學得不精深,打架沒有穩贏的把握,真是太對不起師父師祖這一世英名。現在她也不安穩,也不知道





道雲瞬師叔把夏依馨送走了沒有?她猛醒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這……這又想到哪兒去了?(橘園青囊花開手打)
程躍然的心情似乎一直都沒好起來,連晚飯也沒吃。悠悠很體諒他,誰被長輩那樣罵了,還去祭拜父母能眉開眼笑?她給他講了幾個笑話,結果他眯著眼瞧著她,很無奈的洋子,聽眾這樣的態度,她連自己都沒逗笑。
晚上她洗好了澡,照例等他回來,每當這時候,她都懷疑他有可能是個女人——她洗澡就夠磨蹭了,每次洗完水都涼了,他比她更費時間!等了又等,她舉著燈前院後院的找了他一番,值夜的漢子跳出來回稟她說躍然少主一個人出去了。她有點惶恐,會不會她那幾個失敗的笑話讓他覺得很吵,跑出去躲清靜?人難受的時候都希望被別人安慰,她把自己的相公安慰得落荒而逃,這情何以堪啊?她的娘可是眾口稱讚賢妻,難道她砸了竹海的招牌以後,還要搭上娘親的口碑?
還好在臨睡前程躍然還是趕回來了,帶了一身山風的寒涼。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吵他,或許他需要靜靜地扛過自己的悲傷。一覺醒來已是淩晨,蠟燭即將燒盡,窗外一片漆黑。她想悉心照顧的人被她蠻橫地枕著,分擔她身體的大半重量,想來睡得不怎麽舒坦。沒發現她醒,她依舊無心地凝視著屋頂,她動,他還以為她夢中踢被,流暢自然地替她拉了拉被褥。
她突然就心酸了,成了夫妻,她能為他做什麽嗎?這時候,不該是她摟在他懷中,呢喃撫慰,讓他忘卻心中傷痛嗎?
她坐起身,他以為她要起床小解,也坐起身讓開空當,怕她睡眼朦朧還扶住她的胳膊,擔心她倒栽下床去。
她的心很痛,對自己很討厭,她用力地摟住他,“我怎麽才能幫到你?我真沒用……”
他愣了愣,輕聲一笑,隻要她陪在他身邊,就已經很有用。
懷裏的她深深吸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鬆開了摟著他的雙臂,她帶淚的大眼睛在半明半滅的燭光下閃閃發亮,她抓起他的雙手很決然地按在自己嬌軟豐盈的胸部,他的腦子一炸,被手心的觸感和手背上她手的熱度蠱惑癡狂。他的胸膛頓時翻湧起熾烈的火焰,然後她甕聲甕氣地說:“摸吧,平時你一摸就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他喉嚨一噎,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抽回手,他忍不住掐住她悶悶的小臉,質問:“我是色鬼嗎?”一摸就高興?
第31章 爭做賢妻
以為從竹海到興城再折返都要路過青神縣,棉花就被寄養在青神世家任家,悠悠剛跨進任家大宅的正門,棉花已經搖頭擺尾地飛竄過來,毛色雪白光滑,雙眼炯炯發亮,看來這幾天過得相當不錯。任老爺聽到通稟帶了一家子人出來迎接,老老少少不是臉上有抓痕就是手上包著紗布,看來這幾天過得很辛苦,個個苦笑不迭,麵有菜色。
悠悠緊抱著它,不讓它竄去程躍然的肩頭,這麽長時間了,它還是和他最親。其實也不是單純的嫉妒,看大家那麽尊重“程少主”,程少主又一副冷漠傲物的模樣,肩頭蹲個虎頭虎腦可愛至極的棉花,實在風格很不搭,少主的疏離感頓時有些崩塌。
程躍然看任家老少的淒慘模樣也有些過意不去,口頭承諾竹海在青神的漕運優先提供給任家使用,全家人立刻喜笑顏開,非要留他們小住幾日。悠悠發現程躍然的債主麵孔也有好處,冷臉一沉,拒絕的話隻消說一遍就非常管用。住可以不住,飯卻不可不吃,不然都對不起棉花造下的罪孽。
任夫人非常熱情,青神是個小地方,主人家會親自給賓客布菜。程躍然看上去不那麽好接近,她就把好菜全堆在悠悠碗裏。所謂好菜全都是大魚大肉,悠悠抿著嘴看放在最上麵的鱔魚發愁,她從不吃鱔魚。任夫人很實在,鱔魚滿滿地鋪了一層,底下的菜也沾了湯汁,悠悠也沒胃口吃了。任家老少都眼巴巴地盯著,悠悠不好意思放著一碗菜不吃再去夾別的菜,這樣顯得很不給任夫人麵子。正在苦惱,程躍然麵無表情地把自己的空碗換走她那碗“什錦菜”,又夾了些蔬菜放在她碗裏,最上麵放了塊排骨,表情冷酷,語氣也冷酷,但是內容很婆媽:“不能光吃菜,必須吃些肉,不然會容易生病。”悠悠聽話地點頭,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在竹海一直是他幫她夾菜的,因為他手長。筷子也用的出神入化,至少不會像她那樣夾不起珍珠魚丸。但她發現任家老少麵麵相覷,臉色古怪,一直把程躍然當偶像的任家小少爺更是誇張的青了臉,一副食不下咽的悲憤樣子。
她猛省,程躍然露出這麽富有生活氣息的一麵,比肩膀上蹲著棉花更敗壞形象。如果他像佑迦師叔那麽溫文爾雅,看上去就是細致體貼的人,估計神話了竹海少主的人們還容易接受一點,偏偏“程少主”屬於冷情傲慢型的,突然做出保姆大媽的舉動,的確令人崩潰。
她又自責,能為他做的本就少,難道連自己相公的完美形象也要破壞掉嗎?絕對不可以!
從任家出來,立刻要趕往宜賓,程躍然說改走水路,雖然慢了些,卻免去許多旅途勞苦。
宜賓是長江漕運重要的一站,碼頭極為繁華熱鬧,悠悠看見不少墨竹標誌,程躍然指著一條豪華的雙層大船說就坐它出發。悠悠興高采烈,終於不必騎馬趕路那麽辛苦。程躍然一邊和船老大說話,一邊冷眼看著她積極主動地從馬上卸下自己的包袱背好,抱上棉花。她這種反常從人家出來就開始了,路上歇息時,她竟然破天荒地搶著給他倒茶,還很假地笑著說:“相公請用茶。”
悠悠湊過來擠開正在說話的船老大,很賢良淑德地瞪著水靈大眼,必須讓程躍然在所有人麵前很有麵子,她去抓他手上的包袱,“相公,我來幫你拿。”
程躍然嘴角抽動,她已經開始喊他“相公”了,她喊得順溜,他聽得別扭,“不用了。”
她眨眼,“我來拿,我來拿,不辛苦。”
“不是辛不辛苦的問題,銀票都在我這包袱裏。”他淡淡地說,交給她,很可能喝著西北風去見嶽父大人。
“哦。”她感到挫敗,當著竊笑的船老大很沒麵子。必須和程躍然私下好好談談,串通好。
“把行李放船上,我帶你去那邊市集,去瀘州一路上再沒這麽大的,該買什麽多買一些。”
悠悠的眼睛閃閃發光,剛才她就很想去那個占了大半個碼頭的市集上逛了,就怕他又不耐煩,非要立刻出發,她是“賢妻”,自然不會向他哭鬧發脾氣的。行李?她就這麽個小包袱!往船老大懷裏一搡,她一把拖起他,“快走!立刻去!”
這個市集匯聚了長江漕運南來北往的貨物,大到馬匹家具,小到特產小吃無所不有。悠悠逛得喜笑顏開,買的酣暢淋漓,小商販們久在碼頭做生意,還負責送貨上船,轉眼就往那大船上送了幾推車。程躍然也難得好脾氣,跟著她一言不發。悠悠買的差不多,這才心情愉快地回頭拉程躍然的手,猛然發現他已無手可拉——冷酷的程少主兩手掛滿她買的小件物品和食物,因為這樣的東西老板是不負責送貨的。棉花百無聊賴地蹲在他的肩頭,用前爪撓耳朵,有些不耐煩。
“相……相公……”她瞠目結舌地看著臉色鐵青的程少主,他聽見這稱呼渾身一抖,險些把棉花震得跌下肩來。她突然想哭,賢妻難為啊!內疚自責地趕來要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卻發現他幾乎每根手指都勾著雜物,動一樣都很可能全都從手中散落下來。她扁著嘴,很抱歉地安慰他:“相公,沒關係的,天都黑了,大概沒人能認出你是程少主的。”
船泊在江邊,入了夜岸上還是很嘈雜,悠悠開了一扇窗,半跪在窗下的椅子上扒著窗欞向外看,二層的高度把整個碼頭的風景盡攬眼底。春末的夜風吹拂在身上格外舒服,剛剛洗過的頭發被風吹幹,清爽的感覺讓她默默歎息。
程躍然推來艙門走了進來,她笑盈盈地回頭招呼他:“程躍然,快來看,好漂亮。”
他在暗影裏笑了笑,走到寬大的椅子邊,嬌小的她隻占去很小的部分,他還可以從容坐下。摟了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天上的星光和水中船上的燈籠交相輝映,恍惚間分不清天上人間。風把她披散的長發吹拂在他臉上,癢癢的,他忍不住去握住她的頭發借著星光燈影細看,長長的,柔滑絲順,修剪精心,完全看不出當年的缺損。
他輕柔的觸摸讓她的心一顫,扭過身來幽幽看他,他俊美的容顏靠近細看更加迷人,尤其配上酷酷的表情——漂亮的想讓人靠近卻又不敢,似挑釁又滿是蠱惑,這大概就是他的魅力所在。“程躍然……”
他挑起嘴角,“我怎麽又成‘程躍然’了?”
他不提她險些忘了,挺直腰,高度勉強和他麵對麵,“以後有外人的時候,我叫你‘相公’,裝得對你又敬又怕,對你百般殷勤。”
他皺眉,“為什麽?”
“這樣顯得你很威風。”她洋洋得意,她相公威風了,她就威風了。
他瞪著他,她把他的無奈看成感動,“我要爭取成為賢妻!”她誌得意滿地宣告,“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他的嘴唇動了動,她覺得他應該會說謝謝,畢竟她犧牲很大的,結果他不屑一顧地說:“無聊。”
她很受傷,腰一塌,整個人在他懷裏矮下去。看她沮喪的樣子,他倒高興起來,抱著她站起身,她聽見他胸腔裏傳來的悶笑。
“你都還沒成為我的妻子。”
她表情一凜,用力地掙脫他的胳膊,像隻小貓一樣跳下地,帶了幾分可愛的幽怨盯著他瞧,他自己對張世春說的,現在怎麽又不承認了?是因為還沒舉行過儀式,沒拜過天地嗎?“你跟我來!”她氣呼呼地抓起他的手。(橘園青囊花開手打)
第32章 月下之盟
悠悠使勁地攥著程躍然的手,推開了通向二層甲板的薄木門,也許是高於周圍船身,二層的平台視野格外開闊,一彎月牙傲然耀目與滿天星鬥和一江燈影之間,美得孤絕卻婉約。她原本是一腔委屈,驟然看見這樣的顏色,不由呆了,拉著他的手癡癡地仰望看一會兒。“程躍然,我們不要拜天地了,拜月亮可好?天地太過泛泛,月亮卻總是掛在天上。”
程躍然輕聲笑了笑,“好。”
“跪下來。”她鄭重地對他說,並肩與他跪倒。娘對她說過,很多女人把拜天地僅僅當成婚禮上的儀式,,要很多人見證才算。其實不對,應該是兩個人用最誠摯的態度向皇天後土發下相守一世的願心。她聽這番話的時候還小,並不理解話裏的含義,隻是因為娘說這話時臉上聖潔美麗的神態讓她驚豔,順便記住而已。如今與他並肩而跪,仰望浩瀚夜空,她才深深體會這話的分量。這是她和程躍然要遵守一生的誓言。
“月亮啊月亮,”她仰起頭,“我與程躍然在此盟誓,今生結為夫妻,相伴相守,不離不棄。希望一甲子之後,我與他都成古稀老人,隻要我們抬頭還能看見你,就不忘今日之誓言。”
清甜的嗓音,直白的話語,卻是如此深情而執著。聲音輕如呢喃,卻震動了他整個靈魂。他的胸口湧起從未有過的溫情,洶洶漫向喉嚨,漲得眼睛都發了酸。美好單純如她,雙眸閃漾堅定不移地發下這樣的誓言,月亮常在,以月為證,他程躍然今生也絕不負她。
“該你說了。”她瞪了他一眼,不知他的沉默是對她最真心的回應,b Bs .j OoY O O. nET 雖然沒有說出口,依然是他烙入心底的誓言。
他穩了穩心緒,淡淡開口,“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說什麽。”
“不行!”她生氣了,抬起小手指著朦朧彎月,“月亮就是我們的證人!以後你隻要看見月亮,就要記得薛慕悠是你的老婆,你要喜歡她一輩子!”
他倏然起身,她覺得耳邊風響,雙腳離地,已經被他撈在懷中,“好……”他的呼吸那麽炙熱,拂在她的臉頰上不知怎的就讓她起了一身顫栗,“月亮作證。”她被他沙沙的聲音迷惑得昏昏沉沉,望著他俊美動情的麵孔,她看不見月亮了——他抱著她進了房,上了床。
赤裎相對,他沉默而歎息地注視她年輕嬌美的身體,向父母謝過罪,向月亮盟下誓,她的一切他終於可以毫無愧意的擁有。他的目光讓她羞澀難當,身上要遮蔽的地方太多,她忽而聰明地抬手擋住他的雙眼,低聲呢喃:“別看……”他笑了,嘴唇的形狀那麽好看,她一時眩惑,他其實……很適合微笑,有點兒壞,不再冷漠。
他拉下她的手,讓她心動的唇便帶著笑吻住她。對他的吻,她並不陌生,從沒人告訴她女子應該如何回應自己的心上人,她不懂矯飾更不擅偽裝,他如何吻她,她就悉心效仿。程躍然的吻讓她渾身升騰起奇怪的感覺,像是難受又好像很期待,她並不知道那就是欲望。她隻是發現,當她也很重的吻他,他的胸膛就會起伏很劇烈,喘的厲害了還會低吟悶哼,她恍然大悟,原來她難受的時候他也難受,這讓她很開心,覺得很公平。
初初他撫摸她的時候,她光顧害羞慌張了,渾身抖得自己都覺得有點兒丟臉。逐漸習慣了以後,她也反過來摸摸他,他比她高大,肉也緊實精悍,不過胸前很平,摸上去的手感很不錯,他有些瘦,很適合她環抱。
今天……她的臉紅的發漲,他要去摸很奇怪的地方,她死死抓住他的手,太羞人了,別的地方就算了,那裏……不許摸!
“悠悠。”他無奈地苦笑出聲,她抓得用力,他也不好強掙,額頭的汗都冒出來了。
“不行!不行!”她並起腿頑抗到底,他瘋了嗎!
又是那種頭疼的無力感,他長長吐一口氣,眯了下眼睛,壞心地哄騙說:“那你摸我。”
她覺得腦子莫名其妙地轟鳴起來,不自覺地攥緊手中的物體,他低低地哼了一聲,整個人壓倒在她身上。在害羞之前,她已經非常遺憾,那到底是什麽?她想推開他細細看,卻怎麽也推不開他。他……在輕輕發顫?!
“你怎麽了?”她有些害怕,想鬆開自己的手,他卻固執地不許,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力道順帶也加重了,他被逼上了欲望的絕路。他畢竟也是個二十不到的少年,對男女之事尚顯青澀,此時渾身焦躁得如同火燒,他鬆開了她的手,用力分開了她柔嫩的纖腿,粗暴地壓過去,欲望的出口他完全陌生,隻想讓那快要爆炸的灼熱找到它迫切需要的天堂。他不得不在已經狂躁到極點的理智縫隙中伸手去探索,顧不得她的驚慌推拒,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那個讓他徹底崩潰的熱源,他瘋狂地把他的灼痛急躁地推進渴望的夢境。
她被他突然的凶悍嚇壞了,直至身體傳來劇痛,因為沒準備,那痛楚更加猛烈而清晰。她想哭叫,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和難以忍受的銳痛好像一雙無形的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她覺得周圍都暗沉下去,就連上方的他都無法看清,她的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他的侵入和疼痛卻無休無止。
“悠悠,悠悠。”她蒼白的臉色也嚇到了他,雖然她身體的嬌熱溫潤已經把他逼瘋,他還是不敢輕動。
他的忍耐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她嗚嗚地哭了起來,本能地向上躲閃,太疼了,“你出去……”她泣不成聲地哽咽,小小的身體顫抖得令人憐惜。他被她的淚水蟄痛,也不忍心了,小心翼翼地準備抽離。
他的移動刺激了她的身體,她或許隻是想快把他擠出體外,她的那無心一絞徹底搗碎了他最後的理智。那是把他送上天堂的致命快感,因為陌生尤為強烈。
“啊——”他竟然低叫起來,下意識地把退出的部分又深深地埋入,他要那種快感,瘋了般渴望。
她死死捏著他的肩膀,身體在他生澀的衝撞下劇痛不堪,她斷續淩亂的哭叫更刺激他已經失控的渴望,在接近天堂的那一刻,他竟然喊了出來。她被劇烈的顛撞和疼痛淹沒,聲音都哽在搖動得痛楚的胸膛裏,他喊出來的時候,她的身體緊繃到極致,昏沉中仍然被某處的熱燙激得輕輕抽搐。他終於滿足而虛軟地趴伏在她身上,她也陷入黑暗。
這黑暗不似沉睡般穩妥,她輾轉反側,每動一下都引發難耐的酸痛,她又委屈又難受,哭泣不已。
她以為她在嚎啕大哭,其實也不過是低柔淩亂的哽咽。她聽見他一直在焦急地輕喊她的名字,讓她在昏暗裏更加不得安寧。她很生他的氣,他每喊一聲她就更煩躁地哭泣,他的聲音就更加無助和擔憂,雖然她沒力氣睜眼看他的樣子,卻從不曾聽見他這樣惶急的語氣。看他這麽著急和愧疚,她似乎……又沒那麽怨恨他了。
第33章 嬌妻難哄
這一夜睡得粘膩而混亂,終於掙紮醒來的時候,陽光透過窗紙也十分刺眼,身體酸痛酥散,喉嚨幹渴得猶如火燒。
都是程躍然害的!
“水……”她理直氣壯地喝命他,結果發出來的聲音卻很不爭氣,哼哼唧唧,一派軟綿委屈。
“好!”他立刻應聲,轉瞬就倒了杯水回來,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他一直守在她身邊,讓她的心情好了很多,順從地讓他扶起,身體一坐直,一股黏熱的液體就從腫脹的私密處倒流出來。她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掀被子去看,卻發現身下的床單印著一塊暗紅的血漬。
“都流血了!”她哭著控訴,怨怪委屈,“讓你停下來,讓你別那樣,你……你……”他輕咳一聲,臉色古怪,拿著茶杯的手抖了抖,水都潑出來幾滴。鬧了一整晚,嘴唇都幹裂了,她居然還有眼淚,而且是一大滴一大滴的,雖然讓他憐惜不已也歎為觀止。程躍然撇開頭,喉結輕微顫動,他能說什麽……妻子年紀太小,的確也很頭疼。

“悠悠。”他斂了斂心神,她竟然赤身露體的坐在那兒哭,柔嫩的身體上赫然還有他情急時弄出來的印記。她的頭發非常柔順,即使一晚搓折還是絲瀑般披散在她背上,更顯得她的肌膚雪白嬌嫩。他無奈地瞧著她,什麽樣的哭泣是傷心,什麽樣的哭泣是撒驕鬧脾氣……他早已洞悉,偏偏就是被她哭得心都軟了,脾氣都散了。“喝點水,把藥丸吃了。”
“不要吃,不要吃!”她強強地揚著下巴給他看後腦勺,纖小光滑的雙肩一顫一顫的,他的心也跟著顫了。他忍無可忍地把杯子撂在床邊的小櫃,拖過被子利落的把一直在他眼前晃,快要點燃他的纖小身體嚴實地裹住,懷裏的她終於變成一個春卷,他也鬆了口氣。他也不是不想……但她現在的情況,他真的不忍心。
“喝水,吃藥!”他皺眉,她還抽抽噎噎的很不配合。“不然會生小娃娃。”他恐嚇,煩惱不已。懷裏的春卷突然不哭了,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看意思……這是真傷心了。“又怎麽了……”
“程躍然,你不想和我生小娃娃?不是夫妻很恩愛就會生娃娃嗎?”他的彎彎腸子裏到底在琢磨什麽?
“……”他這輩子沒這麽頭疼過,突然很憎恨雲瞬師姐。她在把這瓶藥丸交給他的時候,他都臉紅尷尬,她卻無比坦然自若,甚至還嘿嘿壞笑了兩聲,對他說悠悠年紀太小,還不宜過早生產。有這魄力,怎麽就不給他這個小妻子啟蒙一下?她就故意的!害他受這份兒活罪!
他咽了下口水,“生娃娃可比……比昨天疼得多了,你還不可以。”鬼使神差地補充了一句,“你還需要多練習。”
“啊?”她怕了,無比憂愁地皺起眉,不知道又在那兒瞎盤算什麽,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邪惡。
“程躍然……”她很鄭重地抬眼看他,眼神純潔堅定,無比神聖,“多練習就能順利地生娃娃嗎?”她喜歡娃娃,尤其是她和程躍然的娃娃。她要生個男孩,要像程躍然那麽好看,但性子要像她這麽可愛,這就是她成為他妻子後的理想。
他噎的半天上不來一口氣,精深的內功也沒幫他順過氣來。“……”他在想,等以後她長大了,深諳此道的時候,他今天的回答會不會讓她怨恨他一輩子?
“你……你先吃藥。我去打水來給你洗澡。”江湖聞名的冷情少主突然就結巴了,略微粗魯地把藥丸塞進她嘴巴裏,連同她的那些蠢問題一同衝進她喉嚨,他才算安生了。
她用了很長時間洗澡,結果水變涼,她又傷了風。(橘園青囊花開手打)
他徹夜不眠地守在她身邊,不停地為她更換額頭的毛巾,她燒的小臉通紅,神智混亂的時候還小聲哭叫著他的名字,明知她是毫無意識的,他還是小聲嗯著應答。她火燙燙的小手拉著他的袖子,似乎怕他離開,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裏,輕輕揉捏,默默苦笑看著她。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知道她笨笨的還很黏人,他早料到自己要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她還信誓旦旦地要為他生娃娃,她自己還是個需要人悉心照顧的娃娃。撥開她頰邊的頭發,手指輕輕擦過她長長的睫毛,她總說他精明奸刁,如果有什麽是他程躍然心甘情願做的虧本買賣,就是她……
第34章 詭異之書
船過了重慶,水道驟然寬闊,江流兩岸也漸漸多山,景色大氣了很多。盛春天氣,千花紅 遍,船在江中,人在畫中。
悠悠很無聊地伏在窗邊看了會兒,決定去甲板上找程躍然。她一直病得沒精神,連重慶也沒顧得上去遊玩,十分遺憾。程躍然受了她的派遣,獨自去城裏買了些她喜歡的小吃和必需品,船老大隻用了半天就補好船上所需食物用品,匆匆離岸。
程躍然去了趟重慶城,回來以後就一直在二樓甲板上看書,也不來陪她。她早已養成他看書時不去打擾他的好習慣,但景色早看厭了,獨自呆著實在無聊。
天氣漸暖,船艙通著二樓甲板的木門不再關起,隻放了架腳座固定在門口艙底的薄紗屏風。艙外春光明媚,她看見程躍然聽見她的腳步聲,把手上的書飛快地一藏,薄紗雖透,卻也看不十分確切。
“你在看什麽?”她加快腳步,幾乎是跳到他的竹躺椅邊上,狐疑地看著他,肯定不是什麽好書,她從沒看過他這麽鬼鬼祟祟的。
程躍然悠閑地摸著趴在他肚子上的棉花,麵色不改,“書。”
“什麽書?”她眯眼,這小子慣會故作鎮定,而且狡猾。“給我看看。”她向他伸出手,大有逼債的意思。
他不理她,轉過臉去看山崖上滿布的野花,譏誚地說:“你還有想看的書?”
“有,你看的那一本!”她不依不饒地繼續舉著手,還顛了顛,表示自己的決心。
棉花突然慘叫一聲,從他身上飛快地逃到甲板上,悠悠嚇了一跳,生怕它翻過圍欄落入江裏,趕緊掠過去抓它。把棉花抱在懷裏,她頓然生疑,棉花好好的怎麽就會跳開?飛快地轉頭,總覺得他的胳膊不自然的動了動。“你藏了什麽?”她跑回他身邊,撅著嘴巴拉他起身,他倒也配合,修長俊逸的身體悠然站起。她也不客氣,懷中腰間細細摸個遍,沒有。
藏東西也算是這家夥的絕技,她哼了一聲,順著腰就準備往下摸。他飛身一閃,眉頭擰起,“往哪兒摸?!”
她得意地嘿嘿笑,看來她已經接近目標了,沒等手繼續探索,已經被他一把握住,握的太用力,都發了疼。她噝了一聲,手上的力道頓時減弱。
“你到底在看什麽?”她瞪著他不死心地問,太詭秘了吧!
“想知道?”他又用那種沙沙的聲音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她一聽到他的這個腔調就好像有了某種預感,不自覺咽了下口水。他從躺椅上站起身,向她走過來的時候,她愣愣地後退了一步。“我來告訴你。”他笑了笑,原本冷冰冰的俊臉帶了一絲魅惑。
“我……我……”她莫名其妙的就結巴了,“我又不想知道了。”
他已經抱起她,棉花對他剛才揪了它幾根毛耿耿於懷,想掙脫悠悠的懷抱遠遠逃開,被程躍然輕鬆用胳膊壓住,連人帶棉花都抓進艙裏。二層的船艙十分闊朗也未曾隔斷,隻有一個堆放行李的小隔間充作棉花的臥室。把悠悠放上床,他就拎著它的小耳朵扔進小屋,還黑心地落下了門栓。
悠悠縮在床角,大眼水霧蒙蒙,“你……你又想那樣了是不是?”她似乎有些怕,卻又知道不該拒絕,哀哀怨怨的把他的心都抽痛了。
他皺眉欺近,安撫地把她摟在懷裏,“悠悠,上次是我不好,弄疼你了。這次……不會。”
他以為她會哭鬧,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懷裏抖了起來,久久卻隻嗯了一聲,再沒說其他。她的這份乖巧和忍耐讓他更加愧疚,是因為上回他對她說的那個關於娃娃的蠢話才讓她如此順從的嗎?她這麽想為他生個孩子的決心讓他突然非常感動。
“悠悠,我這麽做……”他說的有些艱澀,“不是因為孩子,是我……很喜歡你。”
懷裏的她驟然停止顫抖,那麽突兀,他有些羞惱,大概他說的並不中聽,甜言蜜語……他不擅長。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小手捧住他的雙頰,“你再說一遍。”她的眼睛裏閃爍的是滿足的喜悅,就為了她這樣的眼神……讓他說什麽都願意。
“悠悠,我喜歡你。”
她低呼一聲,終於聽見他這麽說了!她是如此了解他,這一句喜歡,他出口不易。
“我也喜歡你。”她緊緊地摟住他。
他從那本“落水”的書中,學到的還真不少……略顯生澀的逗弄對她已經足夠,她攀附在他身上,昏沉地體會他帶給她如此陌生卻如此愉悅的感受。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魯莽地進入,耐心的撩撥著她的感官。他忍耐的辛苦,額頭布滿了汗珠,低喘著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讓她說出她的感受。青澀如她,經不住半點魅惑,勾著他的脖子,混亂而誠實地吐出簡短的詞句。
她嬌喘著說出的感受,足以讓他的欲望癲狂,當他艱難進入後,她還是疼的低低抽泣,卻不再如首次那麽難耐。她並不掩飾,在原始本能的驅使下,甚至在情急中配合他的律動。兩個初窺門徑的少年,這才領會所謂情欲的魅力,心和身體就在極樂降臨的瞬間,相擁相攜地升入天堂。
他不敢過多索求,畢竟她還如此稚嫩,他讓她也體會了歡愉的極致,已經很滿足。她渾身顫抖尖銳地喊出他的名字的時候,他覺得,他的心比身體還要快樂,這一刻,她和他才真正的互相得到,並非他自私的享受。
她平複喘息用了很一會兒,他卻一直無法平複……溫香軟玉,愛戀至深的她帶著歡愉後獨特的氣味和汗水蜷在他的懷裏,是種甜蜜的酷刑。但他忍耐,不想再看見她因為害怕而迷蒙閃爍的無助眼神。
“程躍然……”她輕輕的,小小聲的說。
“嗯?”他極力平穩著自己的聲調,怕被她聽出他的煎熬。
“你說……男人喜歡女人,就會做這樣的事。”她從他胳膊上半抬起身,很認真地看著他,如瀑絲發泄在他的手臂上,麻癢入骨。她的眼睛,那麽清澈,那麽美麗,他看了一眼後甚至局促的閃躲開來,這樣的眼神對他……是致命的誘惑。以前他不懂,她看著他的時候產生的悸動到底是什麽,現在……他食髓知味。
“那女人喜歡男人,也這麽做嗎?”她眨了眨眼。
他簡直要低吟出聲,手臂的青筋因為忍耐都迸了出來。“嗯。”他不堪悲苦地緊緊閉上眼。
“哦。”她思考了一會兒。
他覺得胸口一重,她嬌嫩的肌膚熨帖著他身體是灼燙,他猛地睜開眼,她的小妻子一臉純真地趴在他的胸膛上,這純真此刻比任何冶豔更加妖媚。那已經殷紅的小嘴吻上他的唇,他的腦子亂成一鍋沸騰的糊塗粥,他竟然低低的呻吟起來。她學的如此迅速,如同剛才他對她一般,全吞沒在交纏的口腔。
呼吸的間隙,她還是那麽認真而誠摯,她看著他的眼睛說:“程躍然,我和喜歡你。”
他喘得厲害,當她主動沉身吞入他的灼痛時,他簡直窒息了。
她束手無策的坐在他的腰腹,雙手撐著他的肋骨,茫然而無助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他喉結劇烈滾動,已經快被她送入夢幻絕境,他坐起身,她痛苦地哽咽了幾聲,他緊緊抱著她,瘋狂地追求那無比接近的天堂。她勾著他的脖子,固執地不讓自己癱軟下去,直到他和她再度從巔峰的餘韻中漸漸回魂,她還是緊緊抱著他,她也要像他剛才那樣,擁有他。
第35章 翁婿相見
宜昌碼頭遠遠在望,悠悠很久沒看到這麽熱鬧的地方不僅喜形於色地站在圍欄邊翹首觀看。程躍然整理了簡要的行李也從艙裏走出來,攬住她的肩頭,她的雀躍讓他輕淺的笑了笑,孩子脾氣,好熱鬧。
“程躍然,我們不要騎馬好不好,反正時間也不緊,走路去襄陽吧。”她嬌軟地依偎著他,甜甜請求。
“嗯。”他想也不想地答應。
她笑了,貓一樣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惹得他也低低發笑。
宜昌是川鄂要衝,人口繁密,街市興隆。在客棧安頓好,他便帶了她去最繁華的街市閑逛。她在遼國的兩年裏,他曾來過宜昌數次,方向地界並不陌生。
她不似平時興奮,抱著棉花越逛反而越是沉默。“怎麽了?”他忍不住開口詢問,低頭細細看她愁悶的小臉,嬌潤的俏bbs .joOyOO·NeT顏悶悶不樂的時候更惹人憐惜疼愛。
“程躍然,”她皺眉抬頭看他,“我才覺得從竹海走得太匆忙,竟然沒給爹爹帶什麽禮物。宜昌城雖大,我也瞧不到半個能讓我爹爹高興的物件。眼看就要見麵,兩手空空實在不好……”說著說著,大眼水漾漾一瞪,他的心竟然麻了麻,“都是你,規定我的包袱不能超過兩個棉花!”說著還把棉花舉到他的眼前,讓他看清楚兩個棉花是多小的一個包!
他撇著嘴瞧她,反問:“就算我讓你隨便帶東西,你就會記得給你爹帶禮物?”眼看就要到了,她“才”想起自己是兩手空空,還真不愧是他程躍然的寶貝老婆。
“那當然!”她嘴硬,臉色卻發起虛來,這家夥說話專點死穴。
“竹海有東西是你爹爹喜歡的麽?”他笑笑,“你若想得起,我叫人快馬送到襄陽。”
她又張口結舌,竹海寶物雖多,能入爹爹眼的似乎沒有。讓她憑空在這裏幹想,更是毫無結果。她正煩惱,他那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更顯得欠扁,他怎麽就不急呢!爹爹那怪脾氣犯了,她也沒轍。難道他打算一輩子和嶽父僵持嗎?為難的人是她呀。
他瞟了瞟她的臉色,正確解讀她的想法。“急什麽,早就準備好了。”他哼了一聲,指望她?估計他那個怪癖的天才嶽父要用掃帚把他打出去。
“哦?”她頓時眉開眼笑,表情變化之迅速讓他不勝感慨。“什麽?什麽?”她非常好奇。
他緩慢地向前走,不緊不慢地瀏覽兩邊小商鋪擺出來的攤檔,她就像隻小飛蟲,繞著他來回地跑,“說呀!賣什麽關子?”
“你知道鄔項這個人嗎?”他挑了挑眉梢。(橘園青囊花開手打)
“嗯,知道。他比爹爹成名要早,也是宇內聞名的巧手天工。”她點頭,不知道他突然說起鄔項幹嘛。
“我此番前去塞北,聽璁神說起他定居長白山下……”他咳了一聲,表情古怪地笑了一笑,“特意去‘拜訪’了他一下。”
她斜眼瞟著他,想起當年他去替她“請”董師傅來改造磨台的舊惡。估計那趟“專程拜訪”,鄔大匠師也飽受驚嚇。
“他給了我一本多年撰錄的造物心得。我翻了翻,簡直就是本廢紙,很多鬼畫符在上麵不知所雲,但你爹估計會視為罕世珍寶。”
她默默地反複想他這番話,乍一聽就覺得有哪裏不對,他既然把鄔大匠師一生的心血結晶當成廢紙,又怎麽會專程拜訪?他是無利起早的人麽?
她突然笑顏綻放,“程躍然,你早就想娶我了對不對?所以早就想好怎麽討好我爹,搶了那本手書來!”
他嗆了一下,板著臉瞪了她兩眼,搶?不用這麽直白又準確吧?
她因為歡喜,笑臉上閃耀出異常俏美的神采,讓他的心都跟著好像開了遍野山花。“胡說。”他抿住嘴角要滿溢出來的笑容,“誰早就想娶你?是師傅硬把你塞給我。”

他又口是心非,瞪眼說瞎話了!每夜低低嚷著喜歡她的人不是他麽?
“承認了吧,程躍然!”她歪著頭看他笑,“說說,你什麽時候安下這個壞心的?”
他瞪她,“無聊。”撥開她快步前行,她笑嗬嗬地追著他,也不再追問他的答案。如果她問……他打算告訴她實情,從削斷她頭發的那一刻他就這麽盤算了。
過了南漳,襄陽也就兩三日的行程。一路風和日麗,且走且遊,十分繾綣愉快。
南漳鄉間的油菜花開得漫山遍野,嬌黃嫩綠令人倍感清新暢快,悠悠在望不到邊際的花海中孩子一樣笑著跑來跑去,鄉間勞作的農民也都看著她笑,還有一個婦人編了個花帽送給她。悠悠喜滋滋地把花帽戴在頭上,回頭望幾步遠的程躍然,他也正含笑看她。她不忍挪開目光,程躍然最好看最迷人的時候,就是他用眼睛淡淡微笑的時候。桀驁冷漠的俊美容顏卻配了雙帶了笑的眼角,站在無垠花海之中……她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幸運,這樣完美的少年,今生隻屬於她。
她被他的微笑蠱惑,癡癡走向他,把花帽摘下來,踮起腳膜拜般套在他的頭上。他一身孤絕高傲的風姿,頭上卻帶了這麽圈幼稚的花藤,十分好笑。四周的農民都停下手中的活,嗬嗬笑看著這對小夫妻笑,程躍然不好意思了,扯下頭上的花,扔還給她,逃一樣加快腳步,恨不能立刻從村民們的視野中消失。
她回過神來也覺得好笑,小跑著追趕他的背影,陽光溫暖地灑在起伏的花海上,天上人間的美景不及戀人心中此刻留下的記憶。
轉過小坡,便看見了田邊溪水的源頭,一架巨大的水車矗立在上遊,巧妙地把水舀起平均地灌入連著各塊田地的竹筒水道。程躍然細看了幾眼,造這水車的人實在心思奇巧,雖然是個鄉間灌溉的工具,細瞧卻有許多過人之處。悠悠也皺眉細看,程躍然去拉她的手,她沒動,看著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爹爹來過這裏,這水車是他做的。”
程躍然挑了下眉,並不意外,把簡單的東西做得花裏胡哨的確就是他嶽父的風格。正巧一個扛著鋤頭的村人路過it便上前詢問製造水車的情況。說起這架水車,中年農民十分得意,一指遠處的一所小院,“就是住那兒的薛先生幫我們造的,他是我們村的大恩人。”
程躍然一瞥眼,對村民的誇讚不以為然。明知他們就要到達,不在襄陽越家等,偏偏躲在這個偏僻村鎮,明擺著是端老丈人的架子,讓他們在越家撲個空,還要特意折返,巴巴來拜訪他。幸虧他的寶貝女兒貪玩,聽說田間花事正好,不走城裏非要從鄉下繞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眯了下眼,拉住已經心急火燎要趕回小院的悠悠,“一會兒和你爹爹見麵,我讓你先退下,你一定要聽話,而且要走得遠遠的,不許偷聽!”
“為什麽?”她瞄他,有不好的預感。
他哼了一聲,“你那爹爹的脾氣你不知道麽?好說好商量自然不行。”他包藏禍心地冷冷一笑,“想讓他痛快答應婚事,你就按我說的做。”
“哦。”她點頭,這點她倒是信得過他,論想出些餿主意達成目標,程躍然所向披靡。走了幾步,她擔憂地一把扯住他,“不許出陰損的招數!我爹爹怎麽看你,你當然知道,現在成了至親,你要讓他看見你的好!”
程躍然哼哼一笑,“放心。”
悠悠眉頭緊蹙,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了。
將近三年沒見過爹爹,如今近在咫尺卻難過得有些想哭。農家小院雖然陳舊卻應有盡有,顯然是向村民借住的。一身儒雅長衫的越天衡高挽著袖子,坐著一個小矮凳在院子裏拔雞毛,走近了就聞到一股臭味。他麵前泡著死雞的開水盆冒著縷縷白煙,他恨恨地拔一把就回頭衝茅屋裏嚷嚷:“師父,你下次能不能讓他們直接送做好的雞肉來?殺雞很惡心的!臭死我了!我是小天工,不是小廚子!”
“小天工你個頭!”薛雲牧盯著手裏的活,一步三搖地晃蕩出來,“嫌惡心你叫小翠來替你殺啊!別說殺雞,就是來養雞她也樂不得。誰叫人家愛慕你越少爺呢?”
“得!我殺!送頭母豬來我也親自殺!”越天衡說完一回頭,正見木柵欄外站著的程躍然和悠悠,不由愣住。
“爹爹!”悠悠的眼淚一下子流下了,穿過蓬門跑進來摟住薛雲牧,“爹爹,我來看您了……”
薛雲牧激動得手都發了抖,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悠悠,你長高了,讓爹爹看看——越發像你娘了。”轉眼看見眉目冷峭的程躍然,臉色不由轉冷,明知故問道:“這是哪位啊?”
程躍然一瞥眼,理都沒理他。悠悠發急,暗暗剜了他一眼,他還是沒有過來見禮的意思,傲兀地站在那兒看風景。
“他……他是程躍然,爹爹,我和他……”悠悠撅著嘴,很生程躍然的氣,不是都說好了嗎,見麵要客氣,然後就獻寶,爹爹一高興什麽都好商量。
薛雲牧更是不悅,哼了一聲打斷女兒的話,陰陽怪氣地說:“誰不知道他是竹海的程少主?”
程躍然這才冷嗖嗖地接口說:“知道你還問?”
薛雲牧氣結,對一邊拔雞毛一邊看熱鬧的越天衡吼:“天衡,送客!”
越天衡不甚積極,明擺著師父是在發脾氣做樣子,程躍然也不是個說送就能送的善茬,他屁股都沒抬繼續認真拔毛,懶懶嘟囔道:“一路走好,不留你吃完飯了。”
“程躍然!”悠悠急得跳腳!
“悠悠,你在這裏等我,我有話和你爹爹說。”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暗示她記得他剛才對她說的話。他一冷臉色,氣派十足地走進茅屋,比進自己家還理直氣壯,路過薛雲牧身邊,半是謙讓半是脅迫地一抬手,涼涼說了聲請。薛雲牧氣得臉色發青,簡直是被他推進房間,他還摔上了門。
悠悠忐忑不安,在院子裏來來回踱步,“越天衡……”這麽久沒見,即使情況緊急,她也該向他打個招呼吧。
“噓!”越天衡很不耐煩地噓了她一聲,躡手躡腳地端起木盆湊到屋側窗下,麵不改色地偷聽房內對話,邊聽還邊拔雞毛,活生生一副好事婦人嘴臉。悠悠愣了一下,見人家都這麽大方了,自己也別客氣了。舞側籬笆外就是小河,接近傍晚水流正湍急,淙淙水聲正好能迷惑程躍然的耳力。雖然他囑咐她不要偷聽,但如此情況,她實在擔心。
她仔細聽,屋裏卻很安靜,她幾乎懷疑爹爹和程躍然發現了她和越天衡故意不說話,突然爹爹嘶聲怒喝:“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我知道師父已經給你寫信提親,你也不甚滿意這樁婚事,我不過是順你心意而已。”
“你……你……”薛雲牧氣得半晌語無倫次,“你現在還說這話?既然你不願娶她,做什麽還……”他死瞪著麵沉如水的程躍然,他還不是瞎子,悠悠看他的眼神,分明已經情根深種。這趟遠行,若說程躍然到嘴邊的肥肉沒吃,打死他也不信!(橘園青囊花開手打)
  “我隻不過救了你女兒一命,師父便要將她許配給我。我拗不過師父,自然把她帶來見你,你和她說清楚吧!正好跟著你些時日,也好忘卻此番情傷。”
  第37章 因愛生懼
薛雲牧死瞪著他,似乎想從他那張漂亮卻可惡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他的話實在讓人意外,態度與竺連城寫來的信上大相徑庭。薛雲牧也想過是不是他耍的花槍,可麵前這個桀驁少年不是別人,是從小就脾氣乖戾,心狠手辣的程躍然。
程躍然抿著嘴,漠然地回視著,毫無愧意。
門被慢慢推開,悠悠慘白著臉站在門口,她嘴唇哆嗦,卻沒哭,“程躍然,你說的是真的麽?”堂屋昏暗,襯得她的身影更加單薄嬌弱,但她的背脊僵直地挺著,執拗地讓人心疼。
程躍然的眉頭瞬間擰起,原本冷漠的表情蕩然無存,他快步走去拉她的手,“你怎麽不聽話?”
她躲閃開,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她不信,能用這樣眼神看她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即便是他用是計也好,即便他說的不是真心所想也好,他可知,她聽見他這番話時的感受?她從沒想過,今生今世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他會說出拋棄她的話!
“悠悠。”她的神色讓他的心刺痛,他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攥緊,“你知道的,我……我……”即便當著未來嶽父顏麵掃地,他也不在乎了,隻要她別用這麽傷心的眼神看著他。“我說的不是真的。”
悠悠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眼淚卻滴滴直落,“程躍然,即使我知道你是說謊,我還是很難受。”
程躍然的臉色也發了白,嘴巴緊緊抿起。
拔完雞毛的越天衡拎著光禿禿的死雞,無比自然地走進堂屋,“悠悠,廂房早就收拾好了,給你們住。”
悠悠閉了下眼,把眼睛裏積蓄的眼淚都擠出來,“好。”她小聲地應了,抱著棉花黯然走向隻有一間屋子的廂房。程躍然青著臉想跟她一起進去,卻被她擋在門外。“我現在心裏很亂,很難受,程躍然,你讓我之間待一會兒。”她難得用很沉重的語氣與他說話,反倒讓他愣了愣。
“悠悠……”他還想解釋,她已經飛快地掩起門,門後她的聲音嗚嗚咽咽,讓他的心如刀絞。
“你現在什麽都別和我說,我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程躍然……我很難過,很難過……”聲音矮下去,他似乎看見她在門後痛楚地蜷成一團哀哀哭泣。
“悠悠,開門!”他一冷眼,大力地拍著門,有心一掌劈碎了事。
“別讓我更難過了。”她哭著喃喃。
“悠悠,那都是說給你爹聽的!都是假的!我不是讓你遠遠的走開嗎?”他發起急來。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再怎麽,也說不出那樣的話!什麽都可以用來開玩笑,喜歡一個人的心不能!我們對月亮發過誓的,你怎能這麽隨便就說出不喜歡我,不要我的話?”她哭得說話都斷斷續續。
他的手微微顫抖,杵在門上沒有再動。
或許她說得對,喜歡一個人的心是何等珍貴,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應該褻瀆玩笑。她如此看重與他的感情,他卻隨便拿出來亂說,的確是錯了。
薛雲牧悠遊自在地啃完一個雞腿,戀戀不舍地嗦來嗦骨頭,“天衡,你的手藝真不錯,別跟我學了,改行當廚子,前途不可限量。”
越天衡吃的比師父斯文些,還剩了半隻雞腿,他瞟了眼門外的夜色,“幸虧沒給他們留飯,不然涼了太可惜。”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了,十分痛快的樣子,還樂不可支地拍飯桌,“師父,你看程躍然那個德行!沒想到他也有今天!果然是鹵水點豆腐!看他平時囂張的樣子,還以為會娶個他一瞪眼就哆嗦的媳婦呢,師父你瞧,他跟傻子一樣在門外站了兩個時辰了。”
薛雲牧眉飛色舞,“悠悠這點特別像她娘,很會收拾相公,當初我也沒少吃癟。那個……天衡,程躍然的耳朵很靈的,又愛記仇,你說,他聽沒聽見你的話?”
越天衡嘴角抽動,生硬地說:“相公?你承認他是你女婿了?那我就是他大舅子,他能把我怎麽樣?”
薛雲牧陷入思考,“其實我很討厭他,原本說什麽也不想把寶貝女兒嫁給他。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又覺得讓他娶了悠悠也不錯,什麽仇都報了。”
程躍然黑著臉從門外走進來,正眼不看幸災樂禍的師徒倆,徑直走進廚房。
確定他不是來搞屠殺的,薛雲牧又姿態高潔地拿出一本書在燈下看,眼角時不時漏一下眼風去乒乒乓乓響的廚房。越天衡一向為人沒有深沉,張頭張腦地湊到廚房外,很鄭重地說:“沒給你們留飯。”
程躍然置若罔聞,麵帶嫌棄地挑揀起廚房裏儲存的菜蔬。越天衡還熱心地靠在門外解說:“那都是村民今天送來的,很新鮮。”程躍然頭都不抬,廚房裏燈光昏暗,越天衡還很不死心地搭訕,“用給你把燈撥亮點兒麽?”
熱臉總去貼冷屁股的確無趣,越天衡敗下陣來,退到薛雲牧對麵坐下,不一會兒廚房裏就飄出飯菜香味。師徒倆都默默地聞著,晚上就吃了一隻雞,很是油膩,現在聞見炒蔬菜的清香,口水不自覺地往外流。
直到米飯燜熟,程躍然才端出一個木盤,裏麵四菜一湯,兩碗米飯,當客廳裏吞口水的師徒二人是空氣一樣揚長而去。他們看見他端著飯菜在門外低低說了幾句,那門便開了,他閃身進入後,利落地關閉,剛才從那房間裏傾斜出來的燈光一閃而逝。
越天衡去廚房探視一圈,哭喪著臉出來,“小要飯的長大看也很愛惜糧食,一片菜葉葉沒給咱留下。”
薛雲牧死板著臉,暗暗把口水咽下,艱難維持長者風範,很道學地罵了句:“一點兒不懂敬老尊賢!”
薛雲牧和越天衡都習慣早起,因為一心一意要看好戲,越天衡也沒去做早飯,平時催飯和催債一樣的師父大人也一反常態地端坐在堂屋的飯桌邊,動機明顯地在等待什麽。
悠悠和程躍然一起走進小草堂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偷偷擰了程躍然一把。程躍然這回倒利索,雙膝一曲撲通就給薛雲牧跪下了,她反倒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直到他瞪了她一眼,才趕緊跟著並肩跪下。
“嶽父大人在上,受我夫婦二人一拜。”他說的咬牙切齒。
“誰是你嶽父,我答應把女兒嫁給你了麽?”薛雲牧嗤之以鼻。
“這是我的聘禮。”他垂著眼,從懷裏掏出一本東西,雙手捧給薛雲牧。
越天衡伸長脖子看,脫口而出:“竹海的全部銀票!”
薛雲牧覺得他很跌份兒,瞪了他一眼,才看清那本書的封麵,竟然是鄔項一生總結的造物心得。這一喜非同小可,他抓過來就細細開始閱讀。直到越天衡的提示從咳嗽、低喚變成幹脆地大聲一喊:“師父!你女兒和女婿還跪在地上呢!”這才緩過神來。
眼珠轉了轉,薛雲牧一本正經地說:“把女兒嫁給你之前,我得知道你有bbS.jOoyOO.nET沒有能力把我的掌上明珠照顧周全。”
程躍然翻了下眼,哼了一聲,顯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越天衡生怕他不理解師父的暗示,很熱心地接口:“悠悠從小就貪吃又愛挑食,你總得有本事別把她餓瘦吧?早飯你來做,我們都考驗考驗。”
“越天衡!”悠悠瞪他,以為他是趁火打劫,卻看見爹爹用力點頭。她不知道,這師徒二人對昨晚沒有吃到的那頓夜宵耿耿於懷。

程躍然的好手藝昨天也讓她很吃驚,想來他從小就自生自滅,為她去抓棉花又孤身遠行千裏,她直接遺忘路上與他相伴的夏依馨,練了這麽一手好廚藝,有些讓人心疼。看爹爹和越天衡吃得酣暢淋漓,她也很自豪,程躍然的天分是多方麵的。
薛雲牧吃的直想打飽嗝,勉強忍住,擦了擦嘴,他從懷裏掣出本小手劄扔給程躍然,“這算我的回禮,裏麵是給你講奇門遁甲的精髓,其實奇門遁甲也不是多麽難,理解了關鍵,都是些蒙人的東西。”
程躍然笑了笑,這就算認了他這個女婿。
“我可告訴你,”薛雲牧瞪眼,“我是看在你很怕老婆,我女兒不會受欺負的份上才承認了你!我乃方外之人,灑脫得很,我的女兒也沒必要抱著什麽愚昧節操,你要是對她不好,我立刻再給她找個好男人。”
程躍然冷冷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薛雲牧卻不怪他無禮,因愛生懼,這他也是過來人,就衝他的懼內,他認了他這麽個乖張的女婿。
第37章 很有眼色
悠悠雙手托著腮,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爹爹講八寶玲瓏鎖的構造,眼睛卻不住往窗外瞟,剛才她就看見有個奇怪的人來找程躍然,兩人一邊嘀咕一邊走到河邊去了。“喂,喂!你這個丫頭在聽麽?!”薛雲牧用手上的鎖芯敲了敲桌麵,嚇了悠悠一跳。“這個鎖的開法至關重要,算我們家傳秘技。”薛雲牧皺眉很嚴肅地說,“不是學鄔項,我也打算寫本集錄。為父老了,最怕一身絕技後繼無人,越天衡雖學的不錯,但為人太沒正溜,我有點兒信不過他。”
悠悠嘻嘻笑,連連點頭。(橘園青囊花開手打)
“想來想去,我還是也給你留一份兒。你學不成,或者你和程躍然的後人有繼承衣缽的呢?最不濟,”他說著有些傷感,“看程躍然的凶狠樣子,也能確保我這本寶貝集錄不至流落到惡人手中。”
她和程躍然的後人……悠悠有些臉紅,其實她也很期待,隻是程躍然總說還不到生孩子的時候。
“悠悠……”薛雲牧怪裏怪氣地喊了她一聲,“你又想到哪裏去了?”
悠悠結巴,“我……我在想爹爹的傳世集錄嘛。一定比鄔項的精彩得多,同道中人一定視為天書。”她不怕肉麻地奉承道。
薛雲牧十分吃這套,咂咂嘴,點頭道:“那當然!我這本書一旦寫成,王侯得之能謀天下,普通人得之能成大匠,郎中得之能成神醫……”悠悠呆呆地瞧著他自我吹噓,不用搭茬估計也能說上半日。
程躍然和越天衡一起進小屋來,悠悠鬆了口氣,感覺得救了,立刻就跳起來去抓程躍然的手。
“嶽父,我和悠悠要立刻動身回四川。西夏國師慧珠出使大宋,向我師父發下戰書,並廣發武林貼,請天下豪傑都去千佛山觀戰。”程躍然臉色凝重,看得悠悠也不安起來。
“師祖還打不過一個西夏國師嗎?”她倒不怎麽著急,“再說,佑迦師叔是西夏三皇子,他們的國師怕什麽,肯定不會對師祖不利的。”
不到程躍然說話,越天衡嗤笑了幾聲,“悠悠,我真服了你,怎麽會有人笨到你這種程度?”
悠悠瞪他,他滿不在乎地賣弄起來,“這慧珠連我都知道,在西南邊陲名聲顯赫,是聞名遐邇的‘聖僧’。我和師父在青海遊弋的時候還有過一麵之緣,他很有風度地把一塊珍奇礦石讓給我們。他的學識就連師父都稱讚不已,你也知道,我師父能誇出口的人是多麽了不起?我以前覺得這人灑脫超逸,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求名求利的庸碌之輩!”
悠悠撅著嘴看他,搞不清他是在誇慧珠還是貶,難得他這麽賣力地解說,總感覺有詭異。
“好好當西夏國師就算了,還要到中原來顯威風!就該


第37章 很有眼色
讓竺大師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這樣的盛事,師父,我們應當去看一看吧?”說了這麽多了,這句話才是精髓。
薛雲牧瞪了他兩眼,“你口口聲聲不屑學武,不是武林中人,現在又去湊什麽熱鬧?”
“這不是難得一見的熱鬧麽,慧珠真是很聰明,勝了,揚名宇內,輸了,雖敗猶榮。反正他虧不著,還在中原豪傑前混個臉熟,直接成了大宗級別的人物。”
“勝?”程躍然冷哼了一聲,神情鄙夷。
“師父,你去不去?”趙天蘅很熱誠地問,顯然把自己劃歸在必然前往的行列裏。
薛雲牧猶豫了一下,“我就不去了,專心寫我的集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天工秘錄》,怎麽樣,有氣派把?一聽就是傳世巨著。”
“很想一本......呃......”趙天蘅吧嗒嘴,程躍然的眼睛也忍笑地眯了眼,隻有悠悠滿麵疑惑,很懵懂的問,“像本什麽?”
趙天蘅笑出來,“像本淫書。”
“胡說!”薛雲牧勃然大怒,“我就定下這名了,看誰敢笑我!”
“師父,你回我家好好寫書吧,有人照顧你飲食起居,我也不用擔心了。”趙天蘅很孝順地安撫一下。
“不用了,我去戚於夏那兒,正好有些醫藥的問題要問他,”薛雲牧悶聲悶氣地說。
“好,好!戚大叔的兒媳婦做菜簡直神了,師父,你有口福了,那也別囉嗦了,各自動身把。”趙天蘅回放拎出個小包袱就說收拾好了,他和師父常年各處遊曆,早就習慣隨時離去,見他和爹爹收拾的如此麻利,離開一個地方的態度如此平常,悠悠有些難過,他和娘對於爹爹或許正如這間暫住的小屋。
程躍然漂著趙天蘅,“你路上小心,我們夫妻倆先行一步。”
悠悠噎了一下,程躍然和趙天蘅互相看不順眼,也不至於撇下他自己先走啊。
趙天蘅聽了他這麽說,非但沒生氣,還一臉壞笑,“妹夫,放心,我很有眼色的,絕對妨礙不到你們。”
他笑的太下流,說的太露骨,連悠悠都聽明白了,頓時紅了臉,瞪了他一樣,當著爹爹的麵更不好意思了。
“那就好。”程躍然用一貫冷漠蠻橫的語調回答。
“........”悠悠簡直要鑽進地洞裏去了,程躍然怎麽也變得這麽沒正溜!
竹海和西夏國師的號召力果然非同凡響,悠悠望著去往千佛山道路上的泱泱人群,感歎不已,江湖平靜了將近二十年,好不容易有這麽大的場麵,大家自然都趨之若鶩,好一點兒的客棧早就滿員了,若不是程躍然早做安排,一行三人怕是要露宿郊野。
不斷有人認出程躍然,感情相邀火尾隨不去者越來越多,程躍然不堪其憂,命大家改換了尋常布衣,扮作鄉下探親的小夫妻才算糊過眾人耳目,大路擁擠馬也跑步起來,反倒是步行更快些,趙天蘅買了頭驢讓悠悠坐在上麵,緩緩行走也不顛簸,十分悠哉,很快她就發現趙天蘅並非怕她累那麽好心,程躍然即使穿著粗布衣服,那一身錚錚傲骨也不曾湮滅,可牽了頭驢.......樣子就非常可笑。趙天蘅一路都竊笑不已,獨自歡天喜地,悠悠氣結,寧願自己走路,倒是程躍然不許,眼看她又要哭鬧哀求,程躍然扛不住這個,背地恐嚇了趙天蘅,趙天蘅礙於皮肉之苦,信誓旦旦地出來作證,他竊笑事因為路過的姑娘有些醜的驚世駭俗,他怕笑出聲來傷害了人家才隱忍不發,並指天保證她的老公程少主即便是牽頭驢樣子也是很帥的。
她剛想相信,結果他那一臉憋笑就要導致窒息的樣子又令她生疑。程躍然臉色鐵青,把她抱上驢,悶頭趕路,無視她對他的任何搭訕,一路拒絕交談。
進了四川,竹海的別院多了起來,不必在和前往觀會的人一起擠客棧,悠悠的心情也格外好。
這夜歇宿的小院在小城一角,十分幽靜,晚飯過後各自還洗了澡,悠悠的頭發沒幹就被趙天蘅叫到他房間,他正在用獨家特製的砂紙細細擦著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可見她來了就獻寶給她看,原來小匕首事一對兒,都開過刃,還沒打光,趙天蘅笑容可掬地說這是送給她和程躍然的成親禮物,悠悠扁嘴,這匕首精巧有餘,但歸於普通,天工神手的愛徒做出這樣的東西來就該大屁股。
“看不出技巧之處吧?”她越是失望,趙天蘅卻越高興,在他的百寶袋裏翻了會兒,拿出一個手指長鐵片遞給他,“假設這是暗器,”他退到牆邊,“用它來打我。”
悠悠搖頭,“太危險了把,你有不會武功。”這鐵片打在皮肉傷,也相當一把鈍刀。
“放心,放心。”趙天蘅十分得意,悠悠收斂了內力,盡量小心的把鐵片擲向他,隻聽叮的一聲,鐵片被吸附在匕首上,悠悠嗬嗬笑,原來他加了磁鐵,她說出了看法,程躍然又搖頭擺尾,把匕首遞給她檢查,她再次去吸他手上的鐵片卻沒成功,不由驚奇起來。
趙天蘅嘿嘿笑的越發開心,悠悠纏著他說出秘密,他指著手柄上極不顯眼的一個小鈕,說關鍵是它,不說她還沒發現,一直以為那是顆裝飾小珠,周圍還有一些同樣的珠子拚出圖案,不事先知道根本看不出破綻,她試了試,按下去匕首就有了磁力,不按,就無法吸附鐵片,她不屑的嗤笑,“這有什麽用嗎?你真是很無聊了,我爹爹鑰匙看了非氣死不可。”
“你在用鐵片打我。”趙天蘅挑著嘴角,再次退到牆邊,這回悠悠知道機巧,隨意地扔出鐵片,趙天蘅再用匕首去檔,這次鐵片沒有再吸在匕首上,而是頹然落地,整個過程毫無停頓,趙天蘅還學程躍然的樣子,冷酷默然地擺了個造型,活像他用匕首震落了對方的暗器,悠悠拍手大笑,連說好玩。
“這本是江湖宵小用的障眼法,我覺得十分適合你,就你的手法眼神——”他鄙夷地看了看她,“接下暗器十分困難,身為竹海少主,一味躲避實在丟臉,所以我為你做了這個寶貝,記住要點,我是用天隕磁做的內心,磁力超強,距你兩尺開外的暗器都會被它影響,你確定吸到以後要立刻按下機關消除磁力,不然就會像我第一次那樣被人看破,什麽麵子都沒了。”悠悠興奮點頭,這可真是適合她的好東西啊。
“我來打磨,你來雕花吧,刻上擬合程躍然的名字怎麽樣?”
悠悠覺得這個主意相當不錯,剛雕了幾刀,程躍然就沉著臉走進房間,扔了句:“明日還要趕路,早些安寢,”就把她扯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間,悠悠漂著他的臉色,壞壞地摟住她“等我好久了?”
“嗯!”程躍然皺眉,很不高興,沐浴回房後他都已經枯等一個時辰了!趙天蘅那混蛋分明事故意的,他一臉笑容地非要跟他們一起上路他就覺得沒好事!
抱悠悠上床,剛在她柔潤小嘴上吻了吻,門就被敲響了,趙天蘅不緊不慢的語氣聽上去格外一本正經,“悠悠,妹夫,我夜觀天象,明日有雨,要記得準備雨具。”
程躍然的額頭青筋暴起,悠悠苦笑著勾住他的脖子,生恐他發作去毆打趙天蘅,敷衍地答道,“哦,哦,知道了,你早些睡。”
聽他回房,程躍然順了順氣,輕柔地脫下愛妻的衣裙,正要脫自己的......“對了,悠悠,妹夫,明天還會降溫,記得加衣服。”悠悠一把抓空,程躍然已經如一道黑光閃了出去,外麵的趙天蘅嗚咽了一聲,再沒動靜了,程躍然回來的時候,額頭的青筋還在一跳一跳,她忍不住笑,被他剜了一眼,,他終於順利地脫下自己的衣服.......
“程躍然,好妹夫啊.......快來解一解我的穴道,我要尿尿,好急的,尿褲子啦!”哭嚎事在隔壁房間傳來的,十分淒厲。
悠悠感覺壓在身上的程躍然劇烈的一抖,他實在忍無可忍地大笑了起來,程躍然狠狠錘了一下床板,飛快地罩了外袍衝出去,等他回來,她的笑還是忍不住,“尿完了?”
“沒!我點了他啞穴。”
“........”看著他上床,“今天還是算了吧,我總想笑。”
程躍然咬牙切齒地坐在床邊,“我遲早宰了這個‘也很有眼色’的家夥!”
糟糕,她又想爆笑了.......
第38章 武林盛會
悠悠騎在驢上長大嘴巴看路邊的一頂頂帳篷,實在太壯觀了,千佛山前後山口的道路兩邊無論事平地緩坡都布滿了帳篷,火簡易火考究,滿滿當當宛如臨時的城鎮。周邊的鄉民也挽著籃子,裝上山貨特產,小吃零食在帳篷間穿行叫賣,吵吵嚷嚷,鬧鬧哄哄,帳篷裏的人也都紛紛占地起炤,一時炊煙四起,炒菜用的辣椒熏得路過的人不停地打噴嚏,原本清幽神秘的佛教聖地不複有半點超脫聖潔之感,滿是凡俗的煙火氣。
趙天蘅嘖嘖地撅著嘴,撩起長衫下擺踮著腳繞開不知道誰潑在路上的汙水,十分嫌惡地感歎,“這千佛山就算被糟蹋了。”悠悠深以為然的點頭,還以為這一站能讓千佛山聲名大噪,代價也很慘重。
程躍然冷笑,“仁通那老禿驢肯定不會這麽想,估計早樂瘋了。”
“仁通?”悠悠皺眉想了半天,這名字有點兒耳熟,師祖和師父好像提起過。
“千佛寺的主持。”程躍然提起他的時候,眼梢又上挑了。
他們走的是千佛山的後山門,道路相對狹窄,卻因為周圍的空地多爾駐紮了更多來看熱鬧的人,山腳下原本冷落的小山道入口已經被八個僧人看守嚴密,更誇張的是還攔了道木柵,木柵旁設了桌案,一群衣著華貴的人急切地圍在桌邊,個個手裏揮著銀票,看樣子生怕人家不收似的,一個精瘦的和尚在賬本上寫寫畫畫,神情做兀而愉快,活像山盜土匪在收買路錢。
“這是在幹嗎?BBs·JoO YoO · NEt”悠悠挺直腰張望,十分迷惑。
程躍然哼了一聲,抱她下驢,這功夫趙天蘅已經泥鰍一樣擠到了前麵去了,他穿了粗布的長衫,頭發淩亂,活像個落地的逃難酸書生,被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汗一把推了出來,若不是悠悠扶了一把,就一屁股摔在地上了,那大汗還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窮光蛋少湊熱鬧,爺,正煩著呢!”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一小碟銀票,對那瘦和尚大聲說,“再加一百兩!兩人合住也可以。”
瘦和尚眼皮都沒撩,“兩人房咬六百兩,你這點兒就夠住個四人間,通鋪。”
大喊罵了一聲,一邊看熱鬧的人起哄說,“兄弟,別花那冤枉錢了,就隨便找個帳篷借宿,一百兩整夠。”大漢猶豫,被邊上的一個錦袍中年人嗤笑了一聲,麵子上有些下不來,一咬牙,把銀票扔給瘦和尚,瘦和尚熟練地點數一番,算盤珠子扒拉的劈啪響,一抬手,管木柵的和尚壓起欄杆讓大漢進去,還賣弄地用內功向山腰大吼,“七號僧房。”
悠悠看的目瞪口呆,趙天蘅卻嘿嘿發笑,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程躍然照到一臉鄙夷。
他走進人群,激起三分內力護體,把攔路的人都震得往兩邊踉蹌,好像大家都極為殷勤地給他讓路般,悠悠得意地看著,掩嘴嗬嗬笑,天下就她相公最威風,片刻他就到了瘦和尚的桌前,隻說了五個字,“讓我們上山。”
瘦和尚緩慢地抬起眼皮,看了程躍然的臉一眼,顯然沒認出他是誰,眼神不屑地一路向下,落在她的粗布短刮和他身後的那頭驢上,“武林盛事,閑人退避。”
程躍然嘴角抽動,身後湊過來看熱鬧的趙天蘅笑的前仰後合,悠悠實在忍無可忍地快步走過來掐了他一把。
程躍然從懷裏隨便掏出一張銀票,扔在桌上,悠悠知道,他踹在懷裏的銀票最小麵值都是兩千兩,掖在腰裏的事五百兩,怎麽也能震瘦和尚一下吧,瘦和尚掃了眼銀票,表情有些意外,趙天蘅狗仗人勢地從程躍然身後探頭問,“現在我們可以上山了麽,嗯?”
瘦和尚十分有原則,低頭拍拍打算盤,例行公事地問,“你們要雙人房還是四人房?”
悠悠大驚失色地撲過來拉程躍然的胳膊,他的拳頭已經緊握,青筋已經迸起,當著這麽多武林同道的麵,程少主打傷一個看門和尚這算什麽事啊。
趙天蘅卻滿臉含笑,態度優雅,“雙人房。”
瘦和尚一伸手,“雙人房沒人六百兩,你們倆男的一共一千二百兩,女子上山單交一千兩,你們還少二百兩。”
程躍然雙眉間隱隱出現血紅顏色,悠悠十分擔憂,忍不住輕拍他的背脊相幫他順順氣,趙天蘅一臉了然,順理成章地回頭對他說,“妹夫,在掏二百兩。”
程躍然深吸一口氣,動作僵硬地從腰裏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從牙縫裏擠著說,“不用找了。”
瘦和尚顯然並不領情,一撇嘴,“人家都是騎馬來的,一匹一百兩,你們這頭驢......回頭還要問問方丈怎麽收費。”
悠悠趕緊拉程躍然上山,她都聽見他喉嚨裏格格的倒氣聲了,拉了一下沒拉動,他忽然一提氣,長嘯一聲,“狗禿仁通,速來見我!”他內力精純,近處聽來不甚太響,不過隻是震得人胸口發悶,越向遠傳越響,最後回音四起地籠罩了整個山峰。
看門收費的和尚們全呆了傻傻地張大嘴巴,其中一個稍有見識的和尚先緩過神來,驚慌失措地嚷嚷:“糟了,這是方丈的克星程少主!闖禍了,闖禍了!”
年紀稍小的和尚還不信,“師兄,你搞錯了吧?方丈說程少主是個俏小夥兒,天生一副債主臉,說話尖酸,喜歡穿灰色錦袍......這位......那驢......”
趙天蘅不會功夫,緩了半天才能說出話,他邊陲胸口順氣,邊指了指悠悠,“你相公還是沒改小時候粗口罵人的毛病,回頭你要好好教導!”
眾人正議論紛紛,山道上急掠來一個五短三粗的身影,紅的袈裟在日光下分外惹眼,趕路嘴巴還不閑,“程少主息怒——程少主息怒——”
趙天蘅墊腳手搭涼棚,問不停哆嗦的瘦和尚,“那個穿袈裟的球就是你們的方丈仁通大師啊?”
瘦和尚不答,仁通大師已經趕到近前,圓溜溜的眼睛一轉,又笑咪咪地細瞧程躍然一行人,瘦和尚趕著過來湊到他耳邊詳細說詳情,被他抬手一欄,顯然早就看明白了,他留著雪白的胡須,團頭團腦,麵相甚是慈和,悠悠細細瞧看,真不敢相信他就是精明市儈的貪財方丈,“程少主一向可好?”他若無其事笑的坦然,不給程躍然說話的機會,他笑的更開,看著悠悠說,“這就是程少主的新婚妻子,哎呀,都不能叫悠悠少主了,的叫聲程少夫人,早就聽竺大宗師說起悠悠少主漂亮可愛,今日一見才曉得,竺大宗師還真是個太過謙虛的人。”悠悠被他誇得心裏美滋滋的,臉上也藏不住笑,他又瞧趙天蘅,趙天蘅倒是非常自動自發,一指程躍然很直白的說,“我是他大舅子,我姓趙。”
仁通眼珠骨碌轉了轉,“哦——你就是天工神手的愛徒,趙天蘅趙公子。”
趙天蘅咧嘴笑,“行啊,老和尚,怪不得你能賺這麽多錢,有點兒道行,不過你瞧——”他推著仁通的肩膀把他轉向程躍然的方向,指著程躍然的冷臉,“他老婆很吃你這套,都笑開花了,他可不那麽好哄,程少主的脾氣你也知道,自求多福把。”
仁通臉上的肉抖了抖,“趙公子就會說笑,程少主與老衲也是熟識的老友了。”
趙天蘅點頭,“嗯,不熟識也當不成你的克星。”

程躍然不想讓他們繼續胡扯,雙眉冷冷一挑,對仁通說,“老規矩。”
仁通很是識相,叫瘦和尚把兩千五百兩銀票拿出來,在點出五千兩,厚厚一疊雙手捧給程躍然,笑著說,“雙倍返利,少主查收。”
程躍然不接,用眼角漂著他,哼了一聲,“你說,我這驢要怎麽收費?”
仁通摸著胡子瞧了驢子幾眼,“馬匹一百兩,程少主的驢,應給比別人的馬還金貴,算一百五十兩。’
程躍然冷笑,就著她的手裏翻了翻銀票,扯出一掌三百兩的,扔給瘦和尚,其餘的無比自然的踹進自己懷裏,“賬目要清楚,我也不是占便宜的人。”
這回輪到仁通嘴角抽搐,但還是一臉笑容地為他們引路上山。
趙天蘅搖了搖頭,很羨慕地對悠悠說,“你找了個好相公,比仁通斂財的手法還陰損,還缺德,你這輩子不愁富貴豪奢了。”程躍然假裝沒聽到,仁通卻點著頭轉回身,很讚同地看趙天蘅。
悠悠不高興了,又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隻好翻著眼睛嚷嚷著,“胡說。”
趙天蘅不急著走,摸了摸停在山口的驢,很慈善地對著負責牽驢上山的和尚說,“你要照顧好程少主這頭驢。”
程躍然當然聽得懂他的暗諷,臉色暴戾地扭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飽含威脅的意味。
趙天蘅有些怕了,啦悠悠袖子,怯怯地宣布,“欺負大舅子必遭天譴。”
程躍然哼了一聲,用眼睛充分表達了遲早宰了他的意圖。
竺連城等一行人住在千佛寺最好最幽靜的院落,仁通還派了僧人把守要道,外人不能打擾,安排的十分周密,程躍然一路上走來看在眼裏,表情緩和了很多。
小夫妻遠行回來,照例要給竺連城行大禮,悠悠總覺得師祖有哪裏不對勁,程躍然顯然也發現了,扣完頭並沒立刻起身,而是看向坐在一旁的裴鈞武,裴鈞武請歎了口氣,“你們外出的這段時間,師父生了場大病。”
悠悠大驚失色,從地上跳起來撲到師祖的坐塌邊,攔住竺連城的胳膊細細端詳她的臉色,“師祖,你得了什麽病,好了嗎?”
竺連城安撫地苦笑,“早好了,悠悠不用擔心。”
悠悠發覺她的胳膊在輕微的顫抖,無法置信地凝視細看,果然,竺連城的手抖的非常明顯,如同尋常老人中風後的病狀,“這.......”悠悠膛目結舌,雖然她醫道隻學了毛皮,但也深知怪異,中風事風邪侵入筋脈,內功精深如師祖,筋脈早已帶了內息自保,無論如何不可能患上中風。
趙天蘅也皺眉看了半天,撓著頭,十分不解地說,“難道是中毒?”
李雲瞬搖頭,“師父和鈞武閉關了半個月,確定並無中毒跡象,師父醫術了得,應該不會判斷錯誤。”
趙天蘅也搖頭,“自古醫者不能自醫,放眼中原,醫術造詣能在竺爺爺之上的,也就剩個戚於夏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請他來,我師父也正在他那裏,別人請不動她,我去準成。”
悠悠哽咽著連連點頭,催促道,“快去,快去!”
竺連城淡笑搖頭,“先不急,五日後就是和西夏國師的比武,此刻請戚先生來,難免引起眾人不必要的猜疑,我的病情已經穩定,等此事過了再說。”
程躍然看了眼裴鈞武,“那比武......”
竺連城笑笑,“就讓鈞武代我迎戰把。”
趙天蘅點頭讚同,“慧珠按年紀輩分向您請戰就是有點兒自不量力,裴大俠出戰正好。”
一隻侍立在竺連城身邊的李佑迦表情終於有了改變,眉頭緊緊皺起,歉疚地說,“師父,師兄,我可以和慧珠說.......”
竺連城抬手打斷他的話,“佑迦,此事已定,你不必過濾了。”
悠悠捏自己的手,她當然明白佑迦師叔的心情,希望能和師父師祖切磋交手的江湖人多如牛毛,竹海一般事不予理會的,這回應承慧珠,不是因為他身份尊貴,而是看在佑迦師叔的麵子上,所以他才會那麽自責。
第39章 千佛山頂
約定比武之日,從清晨便開始漸漸瀝瀝的下起小雨,天色陰沉室悶,不過這場麵卻帶來了意外的清涼,前來觀戰的人慶幸不已。
悠悠難得醒得比程躍然早,借著昏黃的晨光她大量睡在身邊麵相安詳的他,真虧他還能誰的這麽安穩,她一夜睡得半夢半醒頭都發張。
輕手輕腳下了床,她小心翼翼地把窗子推開了一條縫,他們住的院落在千佛山最高處,能夠俯瞰整個山門空場的情況,她和程躍然這間還能看見黑、白龍潭邊的碩大天然石台,被叫做雙譚頂的,比武就定在那裏,雖然有心理準備,看見已經匯聚在雙譚頂的人潮,她還是嚇了一跳,難道江湖人都跑來了嗎?人群都綿延到山腰的石路上,在那裏能看見什麽啊,而且人還是不斷地湧上山來,她第一次看見這麽壯觀的場麵,心慌意亂地一抖,窗子落回來的時候發出輕微的響聲。
程躍然低笑著翻了個身,“還早呢,何必急著起來。”
悠悠扶著窗邊的花幾,“早?你來看看,都聚集了多少人,程躍然,不會發生踩踏,鬧出人命把?”
“你就會杞人憂天,仁通那老家夥安排的很妥當,佑迦師兄也調派了竹海的川中精銳前來壓陣,能出什麽大事?”
“川中精銳?”悠悠疑惑,再細細地掀開窗縫向外觀瞧,人群密密麻麻,稍微有名氣的人家都自帶了家丁手下來狀聲勢,少林武當四大世家這樣的大門派當初都花了大價錢,有專門的席位,剩下的花花綠綠一隊一BBS.JO oYOO.NE t塊兒的,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看見那些穿墨竹長衫的人沒?”他不用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她什麽門道都沒敲出來。
墨竹長衫?悠悠眯眼細瞧,人那麽多,灰色的衣服現在人海裏更不顯眼,而且都是分散開來,不仔細找,完全看不見,等留了心才發現穿墨竹長衫的人非常之多,一線線排開,如同一道單薄的堤壩,卻成功攔住人群不再往雙譚頂上擁擠,“這....這麽多?”她驚詫了。
“這也隻是一小部分,。”從牙縫也無心在躺,坐起身來,“當初伊師兄在中原漫步的人手現在也扔給竹海管理,竹海的實力當初我也嚇了一跳。”他慢悠悠地說著。
悠悠還在觀望,“我怎麽覺得這些人比竹海山上的下人厲害得多,訓練有素,不像雲瞬師叔帶出來的,全是一群長舌多嘴的怪物。”墨竹長衫們宛如一支軍隊般,強悍幹練,竹海的嚇人和他們一比簡直就是家貓和豺狼,她想不同,師祖幹嘛不把最厲害的人布置在自己身邊,光是架勢也威風多了,有“墨竹長衫”這樣的人把守竹海,才顯得事武林聖地嘛,不象現在,搞得和養老隱居的地方一樣,沒點兒威嚴。
程躍然笑了笑,“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快梳洗打扮把.......”他也不想和她深說,竹海的力量太過龐大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當初裴家慘遭滅門,也有朝廷的力量暗中推動,從哪開始,竹海的精銳都是暗藏隱蔽的,現在這股可怕的力量實際操控在耶律璁坤和李佑迦的手中,說大了,是遼國和西夏。
當初他主動放下這權利雖然也自有打算,但形勢的發展似乎也超出了師父和師兄的預料......他皺了皺眉,很多事,並不能靠後悔來解決。
竺連城和裴鈞武一行人進了預先搭好的考究涼棚,比武現場裏不允許隨便走動,兩側專座上的幾個武林名宿大宗都紛紛站起來,點頭示意,悠悠緊跟在李雲瞬身後,微微有些緊張,程躍然和李佑迦都站在竺連城身後,隻有裴鈞武陪坐在師父下首。趙天蘅也穿了件新長衫,雖然還是花朵,表情也算肅穆。
等了盞茶時分,還是不見有僧人前來通報慧珠的消息,觀戰的人群裏怨嗎四起,都責備慧珠托大傲慢。
趙天蘅作為竹海的客人,倒還撈了張最下首的座位,他有些不耐煩,嘟囔說,“早知道我應該等慧珠來了才出來。”
竺連城笑笑,“小趙子,我們到底事主人家,這點兒氣度還是該有的。”
趙天蘅點頭,大宗師就是大宗師,就算慧珠特意端架子,在江湖人麵前氣勢和度量都落了下風。
李佑迦難得露出急躁表情,暗暗叫了個“墨竹長衫”來吩咐了什麽,看樣子事派他去催促慧珠趕緊上山。
話還沒說完,山腳已經響起一片藏號轟鳴,莊重威嚴,一下子就壓住了山頂鼎沸的人聲,漸漸的,音調神秘的誦經聲在藏號長響的村托下隱隱約約地響遍山巒,氣勢恢宏。
趙天蘅難得矜持地坐在椅子上沒站起來張望,“這個慧珠還挺會擺譜,這手玩得很漂亮嘛!”他漂著起了波動的人潮,很多好奇的人都想山下飛跑,想去看個究竟,即便是沒動的人也翹首觀望,議論紛紛。
慧珠雖然是西夏國師,但確實藏教中人,浩浩蕩蕩的僧隊都還做喇嘛打扮,足有百多人,咱新的袈裟在陰雨天氣也耀眼奪目,慧珠端坐在十六人抬得佛輦蓮座上,蓮座的花瓣上都鑲嵌了上好的百餘,雖然是多塊玉料拚貼而成,卻渾然一體,站了寫微雨意更加通透溫潤,中人都被這個碩大的蓮座震驚,僅僅事一飽眼福就足夠幸運,這頂玉座怕是宇內獨一無二,珍貴無比,慧珠的後麵也跟了個十六太坐輦,看樣子是他的師弟之類的人,雖然氣派也十足,卻被慧珠襯得毫無光彩。
就如同賭徒看見骰子,趙天蘅兩眼發光地死盯著慧珠的蓮座,悠悠早就防著他,一把從背後揪住她的衫子阻止她跌份地衝下去,趙天蘅隻是半抬起身,竟然沒有真的跳起來,悠悠卻用了十分的力量扯住他,把他拉的一下子跌坐回椅子裏,悠悠納悶他怎會迷途知返,卻看見對麵站在師祖坐棚後麵的程躍然正冷森森地瞧著他,怪不得!他自豪地向寶貝相公微笑,這家夥果然事很多人的克星,好厲害的,他以前也很怕他,自從成了他老婆就好多了,至少他還知道護短偏向,不欺負自家人。
李雲瞬也很瞧不上慧珠愛出風頭的樣子,雖然礙於李佑迦的麵子沒把話說出口,變遷卻明顯的很。
藏號,誦經的聲音都靜默先來,眾人都看得呆了,泱泱人海鴉雀無聲,慧珠從蓮座上款款站起,向竺連城的涼棚稽首為禮,他身後的佛熠盞盞,麵相莊嚴的僧人們似乎都在他的腳下,把他國師的氣魄展現緊致。
竺連城半靠在坐榻上,點頭回禮,微笑說,“慧珠大師,老夫身體有恙,就讓大弟子鈞武代為出戰吧。”他的內功深不可測,發出的聲音雍容大氣,四麵八方回音不絕,竟比十幾把藏號毫不遜色,且更為順和厚重,中原眾豪都露出得意之色,紛紛挑起大拇指。
慧珠含笑再次稽首,表示沒有異議。
裴鈞武代為出戰的消息早就為江湖人所指,內情卻無人知係,都以為竺連城的病隻是借口,不過是大宗師不屑與慧珠交手罷了。
裴鈞武悠然從座位上站起,人就帶著淡雅的微笑,她的淡青長衫在陰暗天色裏並不黯淡,反而襯得她白皙的膚色猶如及上好的瓷器般細潤悅目,如此場麵,她依然沒有束發,垂順的黑發如神仙般飄逸灑脫,他淡淡地挑了下嘴角,朗聲說,“大師,請。”儒雅地一抬手,人便平地飛升一般優雅掠起,衣訣飄飄地輕盈落在黑龍潭中央凸立的孤高石柱上,竹海的輕功本就是凝聚極雅之美,尤其事裴鈞武這樣俊美絕世的人飄然使出,人群中一片驚歎之聲,目光都膠在負手穩立與石柱之上俊逸身影。
悠悠也看得呆了,自豪的幾乎想哭,她的師父簡直事世上獨一無二的,她看了看雲瞬師叔,他也自豪地微笑著,深情脈脈地望著自己的丈夫,她的心情悠悠感同身受,忍不住看程躍然他在她的心中和師父一樣舉世無雙,程躍然發覺了她的眼光,向她微微一笑,悠悠有些窒息,最受不了程躍然衝她溫柔微笑,要她命啊,太好看了,
慧珠也一展七寶袈裟,飄然躍上白龍潭裏的石柱,輕功雖高,卻不及裴鈞武的鳳儀萬種,感覺遜色一籌。
高手交鋒,並無多話,這一站事江湖近二十年裏最炫目的比試,微雨但在水麵上漣漪層層,分不輕那些事雨滴落下那些事高手借


  第39章 千佛山頂
  力時腳尖點出。裴鈞武的淡稚,慧珠的醇厚都有鮮明的特色,比試是是拳法,卻考驗了內力、輕功、機變種種,煞是令人驚歎不已。
  人們的驚呼讚歎陡著裴鈞武和慧珠的每個起落,每次出招而高低起伏,無人有心交談,都目不轉晴地看著飛躍於兩麵深譚間的迅疾身影。
  裴鈞武暗暗讚許慧珠的武學修為,其實無論是內力招式,兩人都不相上下,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今日必定敗於慧珠,一幸虧積攢了多年與高手切磋的經驗,很多時候,經驗就如同運氣,左右結局。
  慧珠也明白犯下去自己必落下風,一改沉穩打法,絕招頻出,想搏個險中求勝,比起他的淩厲進攻,裴鈞武更顯得從容內數,何防守卻漸漸控製的大勢。
  眼看慧珠由於急進右翼出現了個空門,裴鈞武立刻出招攻擊他的右側,沒想到慧珠竟然是冒了極大的風險誘使他近身,裴鈞武為他惋惜,作為這般論為造詣的人不該如此莽撞求勝,他順勢橫臂,料想慧珠無法躲閃,這一戰便結束了。
  不管想慧珠不躲反而順勢迎擊,何乎想死拚內力,裴鈞武無法,也界力相迎,掌風對接時,他竟感覺手心一刻,接著手腕、小臂的經絡即時酥麻,何乎有什麽東西順經脈飛速侵入。他縱使迎敵經驗豐富,未免還是分了心,掌力出現偏差。慧珠卻沒利用這個大好時機,也驟然收了掌風,飛身躲開裴鈞武的內力進擊,躍回石柱。
  裴鈞武也借力掠回,飛快點了自己的肩井,阻止那個奇怪的東西繼續沿經脈遊走,隻是非常詭異,那個異物似乎在小臂處已經消失,任憑他怎麽運行內息細細查找還是毫無感覺。他抬眼冷冷看著慧珠,他也算高僧名宿,怎令下作至此?
  慧珠卻麵不改色,高唱佛號,“多謝裴大俠手下留情。”
  他的這句話武林豪傑都聽在耳內,這分明是認輸的意思。
  裴鈞武一拂袖,“不敢當。”再不看他一眼,掠回竹海的涼棚。
  一直仰首觀看的卡舒達魯此刻十分不服氣,他是慧珠的小師弟,在藏宗裏享有很高的尊榮,為人不免就爭強好勝。分明是平手,師兄何必自認落敗?!
  不等慧珠阻止,他已經從自己的坐輦上躍起,落在竹海涼棚石階下的平地,做兀且輕蔑地說:“貧僧卡舒達魯也願向竹海高手討表個一招半式。”
  竺連城微微一笑,這個卡舒比起他論兄無論是氣勢還是修為相差甚遠,回頭看了眼兩個小弟子,“佑迦不便出手,躍然去切磋一二吧。”李佑迦臉色發白,看著程躍然領命快下聲階。”
  悠悠有些擔心,慧珠的功夫那麽高,連師父都和他過了那麽多招還是平手,他師弟的武功
  自然也深不可測,程躍然畢竟年輕,修為有限,風險還是很大的。李雲瞬笑了笑,握住他出汗的手,極小聲說:“不用瞎操心,你不相信自己的相公,也要相信師姐吧?”
  悠悠瞪她,她才沒不相信程躍然,她……是擔心!
  越天衡也回過頭很欠揍地笑,“我要是你,我就開心死了。多出風頭的事啊?你看看,這人群中多少美貌少女的眼光盯著程躍然轉?悠悠,為兄的可提醒你了,別看程躍然死眉冷眼的,一看就是個命犯桃花的風流相,現下的姑娘們就喜歡這樣天生收債的狗德行。他要是輸給卡什麽卡的,頂多是丟竹海的麵子,要是贏了,天下揚名,你完了你,一輩子防不勝防!”
  一番話說得悠悠頓時發愁,這倒是真的,程躍然真的很招桃花,例子就在眼前,她都忘記問雲瞬師叔夏依馨的事了。
  那邊程躍然已經和卡舒達魯交起手來,竺連城邊看邊笑責地瞪了眼越天衡,“小越子,你少貧嘴,看……悠悠又當真了
  何必惹她擔憂,景後倒黴的還是我的小弟子。”
  越天衡嘿嘿笑,顯然就是憋著這個壞呢,他治不了程躍然,有能治他的。
  大家都微微露出笑意,唯獨裴鈞武所有所思地凝神不語,他再次嘻嘻運行體內周天,毫無所獲,手心也並無一絲傷痕,身體也沒有中毒的症狀,難道剛才是慧珠的外路功夫,用來迷惑他的?李雲瞬發現了他的沉默,慢慢皺起眉看著他。
  程躍然的武學修為遠在卡舒達魯之下,但修習落月訣對他的幫助非常大,普通的招式借了落月訣之力也發揮了數倍的威力。尤其他心思縝密靈話,慣能出其不意,完全不遵照普通武學套路出招,卡舒達魯又是個粗獷魯莽之人,很快就被他耍得團團轉,有力使不出。武快豪傑看的哈哈大笑,瞧番僧愣頭愣腦的樣子十分解氣,若論趣味遠勝剛才裴鈞武與慧珠那一場。程躍然耍了他一會兒自己也煩了,賣了個虛招一腳把卡舒達魯踢下水潭。卡舒達魯畢竟小有所成,慌亂之下不過是讓水沒過小腿便躍起上岸,灰頭土臉的走回師兄身邊。
  慧珠十分羞惱,當著天下英雄也不能立即發作,低低用藏語說了幾句,僅一臉愧色地帶著他走到石階下,竟然向著李佑迦站立的方向雙膝跪倒,所有的番僧和儀仗也都跟著一起跪下了,氣勢磅礴。
  眾人大驚,麵麵相覷,不知出了什麽變故。
  慧珠高聲倒罪:“三殿下,貧僧等給您丟臉了,誘殿下恕罪。”
  李佑迦慢悠悠地走出涼棚,站在石階最高一階俯視著自己的臣屬,臉色淡淡的,十分不悅,“罷了,退下。”
  竺連城和裴鈞武淡淡看著這一幕,都輕淺地皺起眉。
  千佛山頂的這一戰,隨著散去的人群飛快傳遍了各地,被武林豪傑描述得繪聲繪色。就連客棧茶館都對此戰津津樂道,李佑迦、程躍然的名宇反複被評說提起。
  這一戰最風光的是李佑迦,就連慧珠都要向他磕頭,最出彩的是程躍然,竺連城的關門弟子果然令人敬佩讚歎。
  第40章 陳年隱秘
  悠悠扶著師祖的竹轎進秋意居的院門就一眼看見迎候在房前的夏依馨,她皺起眉,忍不住回頭看了雲瞬師叔一眼。
  李雲瞬當然知道她這一眼的意思,微笑著搖了下頭,示意一會兒再說。
  悠悠驚訝地發現,所有人對夏依馨的態度都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甚至她向師父請安問好的時候,師父還親切的笑著和她應答了幾句。夏依馨對待眾人的態那麽恭順而謹慎,隻有是到程躍然麵前,神情才有了微微的變化,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長了一些。
  程躍然應該察覺到了,眼神瞥開不去看她,“師父生病期間,多謝你細心的照顧。”
  夏依馨苦笑著搖頭,“能為竺大師盡些綿薄之力也是我的榮幸。”
  趕了半天的路,竺連城有些疲憊,眾人便紛紛退出不妨礙他休息,夏依馨卻很自然地留下,悠悠發現師祖房裏的下人好像都很聽她的指揮。她還愣愣地看著,被李雲瞬扯了一下,一起是出房門。悠悠疑惑地看她,李雲瞬笑了下,“可不是我不盡力,這個裏夏姑娘很有眼色,又吃得了苦,師父病中,她盡心盡力好幾天不眠不休,這份情意竹海算是欠下她了。”說著,還別有意味瞟了眼走在前麵的程躍然。
  悠悠心裏不是滋味,“竹海那麽多下人,怎麽就非得用到她?”
  李雲瞬笑而不答,竹海的下人再多,也沒夏依馨這樣豁出命般賣力的,大家都知道他求的是什麽,一個孤零零的女兒家,就算不能遂了她的心願,硬是把他從竹海攆走,也太絕情。再說,那份心不死,把人趕得多遠又有什麽用?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事情恐怕還得欠下桃花債的那個人自己來搞定。
  程躍然隻顧走路,一句話也不說。他的沉默讓悠悠生氣又傷心,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難不成真想順水推舟?“我先回去了!”她委屈地咬住嘴唇,快步超過程躍然向自已的院落跑,顯然是鬧脾氣了,不肯回充做小夫妻新居的程躍然住處。
  程躍然皺起眉,不顧李雲瞬揶揄的眼光,循著她的方向追去。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他才扯住她,“悠悠!”他皺眉瞪她,“你又在瞎猜忌什麽?”
  “我瞎猜忌?”悠悠的眼淚又一串串的湧出來,她生氣地用手胡亂抹,“怎麽不說你一肚子花花腸子!”
  程躍然瞥著如,不為所動地反問:“我要真像你說的,從塞北回來的一路早就動心動手了,如今還有你什麽事?”
  一句話就問住了悠悠,她忿忿地瞪著路邊的花哽咽,臉上卻很誠實地表現出“也對”的神情,他看得好笑。
  “別總想些無聊的事!”他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額頭,“我要和越天衡立刻動身去找戚於夏。”
  “哦,哦。”悠悠點頭,心思又飛到別的事上,“你路上可別欺負越天衡!”真是信不過他!偏偏越天衡又是個好摸老虎屁股的人,這兩個人單獨上路,他寢食難安。
  程躍然不回答,隻哼了一聲,悠悠心裏發涼,每次他這麽猙獰地冷笑,肯定沒好事。
  送他們離開的時候,越天衡也很煩惱,一眼一眼瞥著程越然,臉泛菜色。“要不……悠悠,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他扯她胳膊,垂死掙紮般。悠悠點頭,其實她也是這麽想的。
  “讓她跟著折騰什麽?”程躍然一錘b Bs.j OoYOO. Ne T 定音,“快走!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越天衡咽吐沫,小聲扒著悠悠的耳朵,“你覺得不得你相公好像在盤算什麽損招?你說,他會不會在路上對我不利?”
  悠悠歎氣,很難說……
  因為才薛雲牧的幫助,脾氣古怪的戚於夏比軟順利地被請動,日夜兼程的和程躍然趕回竹海。裴鈞武帶師兄妹特意到山下迎接,這麽鄭重的禮遇並麽有讓戚於夏眉開眼笑,簡單的寒暄了一下,就直奔竺連城的住處診脈。悠悠倒是十分開心,程躍然回來得很快,她故意是在最後,悄悄去拉他的手,程躍然沒有睜開,反而緊緊握住。
  悠悠踮高腳,小聲地在他耳邊埋怨:“這位戚神醫脾氣真是怪,能讓我師父下山迎接的能有幾個人呀?還是這麽冷眉冷眼的,你路上沒少看他臉色吧?”
  程躍然瞪了她一眼,拉她前行,悠悠偷笑,挽著他的胳膊走路,程躍然不自覺地也挑起了嘴角。
  戚於夏把住竺連城的脈診了又診,臉上露出驚奇和疑惑的神色,坐在棍上的竺連城釋然地笑了笑,反倒沒戚於夏那麽憂慮。
  “這……””戚於夏緊皺眉頭,“確實奇怪。”他低吟一會兒,“不管如何,先去除脈中風邪。”竺連城點頭。戚於夏寫下藥方,囑咐熬藥的時間和火候,李佑迦主動來接過,要親自去抓藥煎熬。
  方子剛接到手中,門外就有人低低通稟:“佑迦少主,有急事回報。”
  李佑迦難得露出煩躁,程躍然適時從他手中拿過藥方,淡淡說:“還是我去吧。”
  竹海藥庫藏藥豐富,又有專人管理,按方抓藥,一個多時辰就熬煮完畢,竺連城喝下便有些困倦,眾人退出。
  夜晚備宴為戚於夏洗塵,竺連城因為身體原因並未參加,賓主剛剛落座,夏依馨就臉色蒼白她她地跑來,語無倫次地說竺連城病情加重。大家都驚疑不已,飛速去看,竺連城的腿不停抖動,他本是深通醫理之人,知道這種情況並不能盲目點穴封血,隻能任由風邪發作。戚於夏臉色凝重,從袖中拿出一包銀針,飛快下針止住抖動。
  “藥方,藥渣拿來我看!”戚於夏厲聲說話,十分嚴肅。
  程躍然皺眉,“藥渣已經倒掉,隻能吩咐下人速去尋找,但未必還在。”
  “一定要找到!”戚於夏臉色沉鬱,語氣惡劣。
  領名而去的下人很快就回來,回報說藥渣已經匯入竹海的其他垃圾送下山去,無法找回。
  戚於夏臉色鐵青,半晌不首曾說話。
  李佑迦腳步沉重地走進房間,看著裴鈞武似乎欲言又止,眉頭皺緊,悠悠看著他的神色無端就心裏一沉,隱陣知曉一定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能讓他如此憂心。
  竺連城也瞧出來了,雖在病中,仍不失大宗風範,淡淡一笑:“佑迦,但說無妨。”
  李佑迦的眼橘園黃橘子神閃爍,從跟他進來的下人手中拿過一包東西放在八仙桌上,正是那包藥渣,程躍然雙目凜涼然一眯,卻沒出聲。
  戚於夏走過去細細翻動,突然哼了一聲,從藥渣裏揀出一塊類似杜桂皮的東西,“這是風苓,風斜病的大忌,這一塊足以使風斜入髓,再難拔除!”他冷冷一笑,顯然把下麵的話掖住不說。
  杜躍然雙唇抵緊,一股難言的緊張感在房間裏飛快凝結,裴鈞武和李雲瞬都沒說話,各自皺眉思索著什麽。
  “帶進來。”李佑迦十分無奈她小聲吩咐,兩個穿墨竹長衫的人押著一個身材肥壯的年輕人進來,墨竹長衫使勁壓他肩膀要他向竺連城跪下,那胖子也頗有些根底,狠命咬牙,就是不肯壓膝,竺連城一抬手,那兩個墨竹長衫便不再強迫他。
  悠悠總覺得胖子眼熟,突然哦了一聲,“原來是你!”
  李佑迦明顯她一驚,“悠悠,你怎會認識他?”
  悠悠瞪大眼,“我和程躍然在成都碰見過他,他們倆還說了很久的話。”她對此耿耿於懷,就因為這個胖子纏住程躍然,他還差點遇險。
  “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說的什麽程躍然!”胖子好像突然暴怒,大喝一聲,嚇了悠悠一跳。

  李佑迦的臉冷了下來,咬著牙再不說話。
  “佑迦師叔,抓這個胖子於什麽?”悠悠向胖子翻白眼,誰亂說了,她對他記憶猶新哪。
  李佑迦沉默了一下,“他是當年圍攻寒蒼山搶匪的後人,蓄意破壞竹海的船隊,被我們抓住。”
  悠悠愣住,一時想不到那麽多,寒蒼山?蓄意破壞?她隻是覺得腦子很亂,好像很多記憶一起被攪動了,她卻抓不住關鍵。
  一直沒說話的程躍然突然冷冷一笑,“沒錯,我認識他。”他的眼中浮出一絲痛苦和憤怒,“我也是‘搶匪’的後人!”
  第41章 毫無改變
  房間裏一時沒人說話,此刻的靜默,是對程躍然最難堪的質問。悠悠覺得自己在這樣的沉悶裏快要窒息了,她不得不用力深吸一大口氣,上前一步拉住程躍然冰涼的手,“他是寒蒼山中死去的……”她頓了一下,似乎那個詞有些拗口,但一種倔強不服的神情出現在她清澈的眼眸中,竟和程躍然如出一撤,“劫匪的後代怎麽樣?乞丐又怎麽樣?程躍然就是程躍然,對我來說沒有一點兒改變!我相信他!他不會在師祖的藥裏動手腳的,他也不會夥同外人來破壞竹海的生意!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程躍然抵緊嘴,輕妊把她顫抖的手攏進手心,這番如同孩子般意氣用事的話對他已經足夠,勝卻她列出幹百條鑿鑿證據,他心中剛剛湧起的憤怒竟然被她的話輕易抹去。
  竺連城嗬嗬笑了,他的笑在緊張的氣氛裏有些突兀,“果然是女生外相,嫁了人就知道護著相公。”
  裴鈞武和李雲瞬也都一改剛才的憂慮表情,露出微笑。裴鈞武抬眼看了看程躍然,“他的身世,我們早就知道,如果不相信他,何以會留他到現在,師父也不會把本門上乘功夫悉心教他。”
  “那……那……”悠悠慌慌張張的轉眼殊,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你們剛才為什麽那樣?”她剛才很冒失地反駁師姐和師父呢。。。果然很“外相”。
  李雲瞬眨眼,“我們是真的擔心啊,怕你知道了程躍然的身世會嫌棄他,我們當然要等你表態了才能說我們信任他吧?畢竟——強扭的瓜是不甜的。”他帶了三分挪掠她揶揄地嗬嗬笑。
  裴鈞武淡淡看了眼李佑迦,“佑迦,先把此人留下,容後再處理,眼下最關健的,是師父的病症。”
  李佑迦點了點頭,戚於夏對竹海的門戶之事置若罔聞,徑自皺著眉思索著什麽,裴鈞武起身詢問,他才緩慢而謹慎的說:“如今老先生的病十分棘手,想根治怕不容易,但好在竺大師內功深厚,服食了我的方子,生活行動如正常人估計不成問題,但功夫內力怕都要大打折扣。”
  竺連城聽了,不在意的笑笑,“到了老夫這般年紀,什麽都成了身外之事,但求後輩幸福安康,多給我生幾個孫兒輩,享受天倫之樂。”
  李雲瞬聽了皺眉難過,連忙用微笑掩飾。
  戚於夏繼續道:“我這藥需兩味引子,一樣是百辮天山雪蓮的種子,一樣是長白山天池冰魄的粉屑,一般人根本無法取到,竹海……或可一試。”
  李佑迦聽了,蹙了下眉頭,“請問戚先生,您的這副藥可有人配成過?”
  戚於夏傲兀冷淡她一笑,“無人。”
  悠悠咽口水,也就是說……這藥沒人試過?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別不喜歡這位戚神醫,脾氣古怪的能人異士他也見過不少,沒見過他這麽討厭的,剛才雖然他沒直接說,她總覺得他有點兒針對程躍然,認為那塊風苓是程躍然放的,還故意銷毀藥渣。
  裴鈞武依舊笑容淡雅,“無論如何,都要試試。”
  李佑迦點頭,“天山在西夏晚內,我去采蓮子。”
  程躍然沒說話,倒是裴鈞武說:“躍然去過雪山給悠悠抓雪狸,應該有些經驗,但取冰魄實非易事,還需我倆同去。”
  悠悠連忙點頭,“我也去,我也去,我不怕冷。”
  李佑迦原本就黯淡的黑瞳此刻更加幽暗了幾分。
  程躍然搖頭,非常堅決,“不行。”
  悠悠圓圓的眼晴裏立刻又要泛起淚光,程躍然皺眉,這招她用的越來越頻繁,但對他的殺傷力卻越來越強悍。他拖著她往自己的院落走,當著師父師兄……他也說不出口。很多話打死他也說不出口。
  “為什麽不帶我去?夏依馨都能去!”在路上悠悠已經嘮叨開了,很不配今她合地讓他拖著,不肯好好走路。
  程躍然拖了她幾步,幹脆一把抱起她,顯然這也挺合她心意的,小手非常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額頭蹭著他的下巴,軟語相求:“帶我去,帶我去吧。”
  他苦笑,“你以為去玩嗚?一路的艱苦,雪山的嚴寒……我舍不得你去。”
  悠悠被他篆後一句話麻了一下,其實程躍然最近挺會哄人的,經常把她哄得神魂顛倒。“你不是說……去哪兒都帶著我,不分開的嗎?”她喃喃的問。
  程躍然啞然,那是她自己說的吧?
  “我不放心哪!”她攏緊胳膊,小臉貼在他的腦口,悶悶地說。
  “既然……你連我那樣的身世都不在乎,都相信我,我獨自去越雪山你有什麽可擔心的?再說還育有裴師兄同行。”
  “我就是擔心你再救個夏依馨什麽的回來啊!”
  “……”程躍然皺了半天眉頭,“不會,真要再有女孩需要解救,我讓裴師兄去。”說起這事他就發嘔,竟然被璁坤這小子給算計了。明明是璁坤發現的夏依馨卻讓他去施救,原來他早科到這是個燙手的山芋。現在好了,他和蕭月初樂樂嗬嗬,他卻被悠悠萬般猜忌,估計這話柄這輩子算是落下了。
  “對了!”懷裏的小身體一繃,“師祖師父他們從什麽時候知道你的身世?”現在回頭細想,她終於明白師父領程躍然去看那個想劫她錢和色的壞蛋的老母親時說的話,原來是告誡程躍然所謂善惡其實是沒有嚴格界限的,那些江湖人去搶寒蒼山上的寶藏,對竹海來說就是惡人,竹海誅殺了他們,對被殺者的家眷來說就是惡人,師父是要程躍然放下過去吧?
  程躍然默默抱著她走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收我為徒的時候,師父和師兄不可能對張世春沒有懷疑的。”那時候的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想法很簡單,寒巷山遺孤中,張世春是混的最橘園黃橘子不錯的,由他推薦他去竹海,更容易被選中。留在竹海,是投毒也好,直接刺殺也好,報仇的機會就多了。
  師父師兄即使是看破他的用意,還是對他好,百般教導他成材。一開始他隻是被令人目眩神迷的上乘武學迷住了,想多學一點兒報仇的機會就增大一點兒,漸漸的……他們給他親人般的溫暖,這溫暖竟然是他父母都不曾給過他的。還有……就是貓一樣活在他懷裏的她,如果他動手,或許就再也無法看見她,再也無法……她認為是欺負她也罷,戲弄她也罷,他隻是想對她好。
  張世春厭恨悠悠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沒有她,在師父給予的親情和父仇之間的天平上,他不會那麽決然她選了前者。他為了她,可以放下性命,放下一直當成存活下去目標的仇恨……他為了她,什麽都可以放棄。
  或許就是因為他對她的真心,讓師父和師兄全然信任了他,促成了他們的婚事。在這之前……他們怕過他會傷害悠悠,甚至帶她遠遠離開。他並不因此而忌恨,師父師兄對他和對悠悠都是一樣的,不忍任何一個親人受到傷害,現在,他也是!
  “你到底在想什麽?”一雙圓圓的眼晴疑惑地盯著他看了不知道多久,“你該不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吧?對了,你路上欺負越天衡了嗎?”她勾著他的脖子挺起腰,最不喜歡他默默想心事的樣子了,深沉的很,威覺離他好遠。
  “哼,他話得好好的,和你爹爹跟一起對淫書《天工秘最》得意不已呢。”他冷笑。
  悠悠翻他一眼,“那‘淫書’是你老婆的陪嫁呢!”那可是本驚世駭俗的傳世之書,他這個外行人真是沒眼光!
  程躍然撇嘴,“真要陪本淫書倒還有用些。”
  悠悠沒聽清他嘟嚷什麽,晃他脖子,“你弄說一遍?”
  他假裝看路,加快了腳步,死都不再出聲。
  第42章 雌威之下
  悠悠最討厭的就是送別,尤其分別那天還下雨。起身看著窗外因為微雨而更加青碧的竹色,她推了推身邊明明醒了還閉著眼背對她躺著的程躍然,“今天下雨了……明天再上路好不好?”她也明知這點細雨並不能阻擋師父和程躍然的行程,卻還是抱有一絲微薄希望,甜軟地輕聲說來,那份隻屬於她的嬌慵像羽毛刷過他的心,麻麻癢癢。
  他不回答,嗤笑了一聲,聳了一下肩膀,表示看穿她的借口,覺得很好笑。
  悠悠皺眉,恨恨地掐了他的胳膊一把,他隻是輕微抖了一下,掙開她的手指,看都沒有回眼看她一下。這人就是這麽心冷,話說的總是很漂亮,什麽舍不得她奔波,什麽心疼她身體單薄,可真要分別……是半點也不猶豫留戀的!除了……除了……昨晚加倍的折騰。
  她不覺紅了臉,一下一下無心地咬自已的嘴唇,她累的受不了都快哭了,結果他還色迷迷地啞著嗓子在她耳邊很挑逗地低聲索求,“悠悠,我一去半年……會想你……”那時候他倒想起要一去半年了!
  程躍然見她半天不說話,略含譏誚地睜開眼,回頭礁了呱瞧了瞧,她日漸嬌美的小臉浮著搖粉紅的霞暈,又怨又嗔的雙眸偏偏還盛滿情意……她不該有這樣媚人的表情,這樣會要了他的命。
  他直直地坐起身,搭在身上的薄薄被單從光滑的胸膛刷然跌落,悠悠嚇了一跳,凝眸看時,他BBS· JO OYoO. n E T已經欺近,結實精悍的胸膛上有如昨日咬出來的點點齒痕……她的喉嚨一緊,不自覺地吞口水,那雙冷冷的幽淡眸子揍近她的眼睛時,早已染上在在的欲色。
  “你……你……你……怎麽還……”她驚慌地拉起被單遮掩自己,這才歇下不到一個時辰,他怎麽還會動念?
  他涼涼的手拿捧住她的雙頰,吻著她的嘴唇卻是柔軟火燙。瞬間了……她被迷惑沉淪了。
  冷漠的程少主那張俊美的臉一旦沾染了情欲……便像盛放的罌粟花,妖冶絕豔,那種說不出的媚惑——是她全然無法抵禦的。
  悠悠攀附著他,回應著他。
  無論是世人麵前冷漠的程少主,還是對她寵愛遷就的程躍然,又或是私下裏冶豔霸道的少年郎……她都愛如珍寶,他是她的呢!
  他接近了欲望的巔峰,頻率快的她隻散劇烈喘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門被輕輕敲響,侍女在外輕聲請起,程躍然重重一撞,紓解了狂熱,悠悠也被他帶上雲端,高聲長吟出來。
  門外的侍女“呀”了一聲,腳步聲淩亂而沉重地踉蹌而去。
  悠悠迷迷糊糊,卻也知道被自己的貼身丫鬟聽見了剛才那羞人的聲響,羞得把臉埋在枕頭裏,久久不肯抬起。
  程躍然倒是一派閑散,徑自披衣起身,“不問?”
  悠悠用力捶床,表示氣惱。
  程躍然一笑,下床開門召喚下人送水沐浴。
  悠悠泡在水裏斜睨著對麵一臉坦然自若的程躍然,突然恨恨從水下抬起胳膊,指著他的挺秀鼻尖,“你就是無恥!”
  程躍然被她在起的水花迷了眼,抬起修長的手掌抹了把臉,悠悠悲憤地瞪著他,十分悲慟地承認這個家夥不僅臉長得好看,連手都好看……幸好他這回是和師父一起去,不然她還真是放心不下。
  “你那是什麽表情?”他眯起眼,猶疑地看著小妻子臉上的時陰時睛。
  “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她沉下臉,盡量嚴肅地說,“你要潔身自好!”
  潔身自好?
  程躍然瞧著她,突然笑了,在水裏摟住那其嬌小柔軟讓他魂牽夢縈的身體,“嗯。”他輕聲允諾。
  “嗯什麽嗯!”悠悠水淋淋的小手不客氣地掐上他的桃花腮,問題都出在他這張臉和眼晴上!“記住了沒育啊?!”她很具雌威地喝問。
  “記住了,老婆大人——”他無奈地苦笑著拉下掐著他臉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辭別竺連城下山時,細雨變得更加綿密,李雲瞬為裴鈞武披上一件極為輕薄的披風,如蟬翼般透明的料子卻將雨滴輕鬆遮檔。她微笑著為他係好帶子,仰頭望他綿綿雨意中更加幽黑的深眸,“路上小心。”
  裴鈞武點點頭,他的笑永遠是雅致優美的,陰沉的天氣也抵擋不住他周身的光華,他俊雅瀟灑地飛身上馬,李雲瞬仰望著高高馬上的他,千言萬語不過了化為自豪又滿足的一抹微笑。
  她的笑——便是他今生全部所求。裴鈞武突然在馬上伏下身來,不避送行眾人在李雲瞬頰邊輕輕一吻;李雲瞬嗬嗬笑出聲,毫不羞澀。
  一邊正努力不哭出來卻一直吸著鼻子的悠悠呆呆看著,師父……她突然倒不好意思起來,垂下頭好像偷窺了師父的隱私般。

  也騎在馬上的程躍然倒似乎平淡的多,麵色淡然地拍了拍悠悠微濕的頭頂,“回去吧,別淋濕了著涼。”悠悠抬眼悶悶地看了看他,雖然也覺得師父和雲瞬師叔這樣有點兒羞人,但程從然也太平靜了吧,她竟然微微有些失望。
  裴鈞武一拉韁繩,神駿的白馬僅輕嘶一聲,飛馳而去。程躍然再次深深看了看撅著嘴巴的嬌妻,唇邊漾起一抹笑痕,這才策馬追隨裴鈞武而去。
  “怎麽不見佑迦師叔?”悠悠怕自己眼淚流下來,故意四下張望,剛才在師祖話房裏還看見他,怎麽一轉眼就沒了?她還有囑咐的話對他說呢。
  李雲瞬站在丫鬟撐著的傘下,微笑著看雨中那個成了親還是懵懵懂懂的小丫頭,“佑迦是的是後山,你竟然沒注意?”
  悠悠瞪大眼,眉頭卻緊緊地皺起來,她剛才……隻想著程。佑迦師叔一竟然連個送別的人都沒育?也許朋沉的抽雨格外讓人容易傷威,悠悠往著西去的方向,心裏酸詔她浮想出佑逛汗叔隻帶了隨身的小童黯然稱自離去的樣子,自從他妹了程躍然,對他……實在疏忽!
  “備馬!”她突然衝動起來,高聲吩咐。
  李雲瞬在傘下了然看著他微笑,“去追佑迦?”
  “嗯。”悠悠點頭,她不能讓佑迦師叔是的那麽淒涼。
  李雲瞬淡笑著搖了搖頭,“別去了,他走得遠了,追不上。”緣分如同命運,強求不得。
  悠悠一愣,泄氣地垂下頭。
  夏依馨穿了身淺紫色的夏裙,在陰沉的天色裏並不觸目,悠悠直至此刻才注意到她。她站在一盆翠竹下,沒有撐傘,臉上濕漉漉一片,睫毛因為濕潤更加纖長而濃黑,臉色那麽蒼白,她的悲哀是那麽明顯,輕顫的瘦弱身軀讓人無端心憐,就連悠悠乍看過去,心上也是一緊。剛才……程躍然是否看見了她這副模樣?
  他剛才的疏淡,是否因為不忍在已經痛苦如斯的夏依馨麵前表現對她的眷戀?
  醋意加上戒備,終於讓悠悠狠下心。
  回去的山路被雨洗刷得格外幹淨,夏依馨很識本分地跟在李雲瞬和悠悠的身後,雖然他現在在竹海的身份已經今非昔比,但總還以下人自居,進退間卑微得十分刻意。
  “依馨。”悠悠回頭看了她一眼,也知道程躍然前腳走,她後腳就拿夏依馨開刀作沒氣度,但對夏依馨的心結今日看了她送別程躍然的眼神後格外沉重,多留她一刻也覺得十分刺心。她本就是個沉不住氣的性子,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竟連回到山莊都等不及,在路上就發了難。“師姐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你多日來也辛苦得很。”
  李雲瞬在前麵聽得真切,不由輕笑出聲,看來小悠悠的醋壇今日是翻了個徹底。
  “我已央雲瞬師叔為你準備了一份不菲的嫁妝,並且替你選了一個不錯的世家公子,你若沒有異議,明日就下山去成都別院居住,選個滿意的吉日,好好尋個歸宿吧。”她涼涼地盯了前麵李雲瞬的背影一眼,“是不是啊,雲瞬師叔。”
  李雲瞬嗬嗬一笑,“嗯,沒錯,我都已經準備妥當。成都喬家的二公子品貌出眾,依馨配他,也算是佳偶天成。”
  夏依馨臉色死白,頭發被雨打濕貼在麵頰兩側,更顯淒楚。嬌豔的粉唇此刻蒼白失血,一雙悲淒的黑眸更加觸目,她失神地倒退一步,顫抖著連連搖頭。哆嗦著雙唇,那句“別趕我走”的呢喃雖然沒有清楚地大聲喊出來,那隱忍的輕語卻更加讓人心疼不已。
  她突然加快腳步超過悠悠和李雲瞬,直奔秋意居而去。
  李雲瞬微笑,腳步依然徐緩悠閑,“呦,我們悠悠好大雌威,看把這個無助孤女強迫的。”
  第43章 送神不易
  悠悠翻了翻眼,心裏也有點兒難受,畢竟自己的確有恃強淩弱的嫌疑,嘴上卻還不服:“她一定去求師祖留下她了,師祖……肯定還是向著我的。”
  李雲瞬點頭,口氣戲謔,“那是當然的。”
  悠悠被她的諷意刺得渾身難受,梗著脖子倒打一耙地嚷嚷:“都怪你,要不是你壞心留著這個禍害,用得著我來當這麽個大惡人嗎?”
  “我壞心?我留她?”李雲瞬哼笑,冷冷的譏諷不何剛才的玩笑口吻,“她眼裏心裏主人隻有一個,還用我說是誰麽?你的好相公,她的正牌主子,都沒開口攆他,我瞎做什麽主呢?”
  悠悠一愣,心裏狠狠一刺,李雲瞬這句話算是正紮了她的痛處,她這麽在意夏依馨不正困為程躍然的曖昧態度麽?!他一麵說對夏依馨毫無情意,一麵又不徹底讓她斷了念想,他要是真想打發了夏依馨……簡直易如反掌,何至造成今天這種局麵!她再傻也感覺得到,程躍然甚至默許夏依馨對師姐死纏爛打地貼上去橘園黃橘子服侍,讓竹海欠下她這麽份不大不小的人情。
  山路上匆匆走來兩個人,一個是竹海的引路小童,另一個高大壯實,正是前天被抓上山來的“劫匪後人”,被汙為程躍然同黨的胖子。看見他,悠悠的氣更不順些,冷了臉假裝看不見他。
  胖子瞧見李雲瞬和悠悠也似乎很不買帳,迎麵是來毫無退避讓路之意,反而更加仰頭挺胸,目中無人。小童恭敬地側身止步,讓兩位少主過路,胖子也隻能停步,他冷冷地仰頭看天,不知道在和誰說話:“我是不會領情的!”
  李雲瞬好似沒看見這個人似的,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徑自走過,丫鬟也表情傲兀,目下無塵地為她恭敬地撐著傘飄然走過,那種無言的不屑讓胖子十分難堪。
  悠悠卻忍不住哼了一聲,就因為這個死胖子莫名其妙的恨意和毫無意義的報複讓佑迦師叔誤會了程躍然!怎麽會有人當小偷以後還這麽理直氣壯的?!
  小偷……這個詞從心裏冒出來後,她有些惶然地搖了搖頭,她並不想把程躍然的父親也稱為小偷的。她恍惚間有點兒領悟了程躍然的痛苦,情和理攪和淩亂時……的確讓人苦惱。
  李雲瞬和悠悠走進竺連城起坐的小花廳時,夏依馨正默默低泣著跪在竺連城的榻邊,想來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她到底有些傲氣,不願當著李雲瞬和悠悠的麵哀求竺連城留下自己。
  李雲瞬用手帕輕輕彈去肩和上的雨珠,笑而不語,坐在一旁的椅子裏慢悠悠地品啜丫鬟剛送上的熱茶,悠悠暗暗咬牙,看架勢這位指望不上的師叔是鐵了心袖手旁觀了,瞟了瞟師祖的臉色,還是慈和而平靜,看不出明顯的挽留或者不舍之意,悠悠輕輕鬆了口氣。
  “師祖……”悠悠眨了眨眼,怎麽開頭能顯得更有氣勢一點兒呢?正猶豫,見竺連城抬手向她招了招,這麽多年形成的撒嬌習慣讓她想也沒想就自然地走過去坐上榻,乖巧地偎著竺連城。竺連城挑了下嘴角,悠悠嫁的實在有些太早,都作了婦人打扮卻分明還是個孩子。
  “師祖,我……已經安排夏依馨和成都喬二公子定下親事,這兩天就讓她下山去吧。”悠悠煞有介事地沉著小臉,說的斬釘截鐵,卻看得竺連城和李雲瞬直想笑,可愛的悠悠實在不適今這麽一副當家主母的嘴臉,還她安排夏依馨定親呢,怎麽都覺得還是小孩子家家的兒戲之語。
  夏依馨平時恪守禮儀,此刻卻好像豁出去了,立刻接口說:“依馨不願意!依馨沒有非分之想,隻願今生盡心竭力伺候大師終老。”決絕的口氣把軟趴趴的悠悠噎得一愣。
  “你……你的願望還變得真快。”悠悠終於也爆了火氣,瞥了夏依馨一眼,“剛開始你說要給程躍然當一輩子奴婢,這才幾天?主人家又變成師祖了!你還是快下山去好好嫁個人家,省的變來變去,一把年紀沒個著落。”
  這話說的尖刻狠辣,讓竺連城和李雲瞬都有刮目相看之感,看來程躍然就是她的寶貝,誰來搶還真能激出幾分厲害。
  話讓她說的太僵,夏依馨臉色死白,卻訥訥被她堵得說不出話。李雲瞬笑著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俏聲說:“依馨,喬二公子家世人品斷不至於辱沒了你,有了竹海這個‘娘家’,任是誰也不敢小看你的。”
  悠悠得到她的幫腔很是驚喜,連連點頭,大力讚同李雲瞬的話。
  夏依馨咬著嘴唇,她當然知道悠悠和李雲瞬早就打定主意攆她出竹海,多說無用,隻含悲乞求地看著竺連城。悠悠坐在師祖身邊瞧著,心也不由的軟了,當惡人確實不容易,她又暗暗覺得夏依馨也很可憐。
  竺連城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依馨,女孩兒大了終究還是要嫁人的,你去吧。”
  夏依馨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原本挺直的背脊突然頹唐無力,人也軟軟癱坐在地,淚如雨下,輕聲抽噎,卻再不說一句哀求的話。這樣一個嬌弱美貌的少女如此無聲悲哭,廳裏的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側開臉,不忍看她。悠悠如坐針氈,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趁丈夫不在家,謀害妾室的惡妻。
  李雲瞬輕咳了一聲,叫了兩個丫鬟扶夏依馨出去,順便幫她收拾行裝,夏依馨簡直是被那兩個麵帶同情的丫鬟架著拖出去的。悠悠終於長舒一口氣,烤得她焦灼不安的良心之火終於沒那麽猛烈了,她拍了拍胸口,順過氣,暗暗下決心將來
  要多派人去養家看夏依馨,多送金銀珠寶,給足她麵子,對她好一些。
  李雲瞬瞟了如一眼,怪聲怪氣地笑著說:“哎呀,終於拔了肉中刻,希望……”
  故意壞壞她拉BBs·JoO YoO · Net長了聲調,“以後別有這樣的刺了。”
  悠悠被她笑得一肚子火,翻了她一眼,恨恨地說:“討厭!”
  李雲瞬不理她,望著門外連綿如煙的雨絲自言自語:“夏依馨這位姑娘是請神
  容易送神難……”夏依馨所其備的忍耐和韌勁,就連她都自愧不如,更何況她和程躍然之間不應由她妄加揣側的內情,僅憑她和悠悠……哪怕是師父表了態,也未必就能了結。
  細雨不休不歇地下了兩天,陰沉的天氣讓所有人的心情也都更加窒悶。
  悠悠在花廳裏直轉,坐都坐不下來了,每隔一會兒就問門外廊下的丫鬟:“走了沒有?走了沒有?”
  開始丫鬟裏還撐傘地去問院外的童子,差他往來打探,漸漸地都懈怠了,每次悠悠嚷嚷著問,她們總是有氣無力地回答:“沒走,還站在山下大門口。”
  悠悠於是就更著急了一點兒,竺連城微有歎息,畢竟夏依馨盡心竭力伺候他一場,生出些感情,當著悠悠也不便表露,隻是暗暗派了幾個丫鬟輪流為她撐傘送水送飯。
  李雲瞬早就料到,有些好笑地瞧著如熱鍋上螞蟻般的悠悠,並不勸她。明擺著,程躍然不說個狠話,斬斷了夏依馨的癡念,按夏依馨那牛皮糖的脾氣,定然是軟硬不吃,揮之不去的。
  挨到第三天,整個竹海的下人都覺得夏依馨實在可憐,平素極受寵愛的悠悠少主也感到背後的脊骨陣陣發涼,終於有人快步報進來,單薄的夏依馨暈過去病倒了。竺連城於心不忍,還是命人抬了回來,著人小心伺候養病。
  悠悠明白,夏依馨這一病……嫁人的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再逼她,她又會故技重施。
  “冤鬼!簡直就是冤鬼!纏上了就不放!”悠悠氣得趴在床上哭,李雲瞬站在旁邊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或許夏姑娘的堅持並非那麽簡單。
  “好了悠悠,別哭了。”她坐在床邊,,摸了摸悠悠的長發,“等躍然回來,一切自會有分曉。”
  “他!”悠悠哭的小臉花了幾道淚衣,咚地捶了一下床,“我最恨就是他!沒事招惹這樣的冤鬼做什麽!”
  李雲瞬愛憐地拂著她的長發,這個可愛的女孩,她眼中的世界永遠是那麽簡單的,作為竹海的門人卻保持了純摯之心,她實在很幸運,幸運的連她都有些羨慕。
  第44章 雪後重逢
  竹海隻剩了雲瞬師叔和師祖,悠悠反倒能潛心修習,幾個月下來內功進境不小,入了冬竟然不覺得怎麽寒冷。
  往年竺連城的房間並不需點多少炭盆,今年特殊,倍受風邪折磨的竺大師似乎特別畏寒怕冷。悠悠把一塊上好的竹息香扔進床頭擺放的炭盆,瞬間清幽的香味便在溫暖如春的室內彌漫開來,她用力嗅嗅,解了心上的一縷煩憂。
  師祖……怎麽會老得如此之快!
  她回頭默默凝視神色倦怠,斜靠在靠枕上似睡非睡的竺連城,原本光潔如絲的一頭白發變得暗黃枯槁,怎麽梳理都顯得有些亂蓬蓬,以往風神如仙的慈祥麵孔上總帶了三分飄逸七分憂雅,現在細細看去,滿是皺紋的臉上竟然生出老人特有的斑塊。這幾個月來,師祖蒼老了何止二十歲!那身謫仙風骨早被病魔折磨得如尋常懨懨待斃的風燭旁人。
  夏依馨正在另一個小炭盆上煮水,時不時加幾片新鮮的橘子皮進去,生怕太過幹燥的空氣讓日漸虛弱的老人咳嗽不已。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悠悠的心頭,這種令人窒息的焦慮讓她覺得夏依馨的存在雖然刺眼,也再沒心思橫生枝節。
  丫鬟端了滋補的靈芝粉衝成的湯劑進來,悠悠接過,坐在床沿上甜甜地喚一聲“師祖”。竺連城無甚精神地睜開眼,看見悠悠手裏的藥,竟然皺起眉,露出不豫的神色。“師祖最乖了,喝了吧,對身體好的。”她不自覺她像哄小孩子一祥對往日敬若神明的師祖說話。從來都是她向師姐撒嬌,因為師祖是她心中不倒的高山大川。眼前這個羸弱的老人……卻需要她的照顧和關懷,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讓她在這番話說完怔忡間察覺卻痛徹心肺。
  “呀!下雪了。”悠悠接過竺連城喝光的空碗,驚喜地看著薄薄窗紗外絲絲團團飄落的輕雪。“入了冬……師父和程躍然一定就快回來了,佑迦師叔也該回來了,給師祖配好了藥,師祖的病就全好了。”她喃喃低語,眼神卻飄忽了,她太盼太盼!師祖的病倒,讓總是無憂無慮的她也感到肩上無形增加了很多負擔,盡量多的為雲瞬師叔分擔煩勞,她討厭這種無依無靠的感覺,所以更加盼望師父、佑迦師叔和程躍然快些回來。
  竺連城聽了一笑,虛弱地倚在床頭,病好?人活到他這個年紀,生死反倒不那麽橘園黃橘子在乎,隻是很多事放不下,牽腸掛肚……自然就不夠灑脫。他也看著窗外,不過是些隱約飄飛的影子,人生……何嚐不是一場虛幻的浮光掠影?到了這個時候,似乎更愛追憶年輕的時光,和師妹在一起學藝,陪侍在師父身邊的日子……是他如水墨畫卷般看何清雅大氣實則寡淡無味的人生裏唯一一段色彩斑斕的歲月。
  他竺連城的一生,俠名富貴都盛極一時,臨到別去……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孑然,他能帶是什麽呢?唯有那段短暫的回憶。
  他從不和這幾個年輕人說起自已這番減感悟,人生的悲喜豈是幾句空泛的話語能夠點破?必定親自經過,才得其中滋味。隻是……一番滄桑變幻後,誰能如李菊源蕭鳴宇般人性雖短卻無遺憾,誰如他一樣雲淡風輕卻虛無孤獨,又有誰悔恨痛楚回首無門?人生命運……能選擇把握的不過隻有自己。
  李雲瞬走進握子正聽見悠悠這番話,她笑了笑,並不見得有多高興,“你真說著了,佑迦已經返回中原,兩三日內能可以到成都了。”
  “真的?!”悠悠興奮地跳起身,當初佑迦師叔黯然獨自離開,她竟沒能對他說一句道別的話,一直讓她自責難過到今天。她一定要去接他!
  “嗯。”李雲瞬淡淡地點了下頭,眼晴裏複雜卻漠然的神色讓悠悠看不懂,她隻

  是覺得最近雲瞬師叔一定很累,原本的那份聰慧戲謔都被無法掩飾的疲憊遮蓋,連說話都不那麽風趣了。也許是因為想念師父……又好像還有其他煩心的事情。
  沒人呼應她的欣喜,悠悠愣愣的看著一屋子各想心事的人,就連夏依馨都頓下手裏的動作,默默地看著翻滾的水花出神……悠悠有些受傷,她一直覺得自己在一個讓她迷惑卻無法進入的謎團之外,可再怎麽當無知的局外人也不該比夏依馨知道的少吧?她這個正牌的竹海少生越來越覺得自己活的十分糊塗!她打聽過,刺探過,得到的不過是雲瞬師叔略含羨慕的低歎,“傻悠悠,你想知道什麽呢?”
  她悶悶地說:你們瞞著我的事!
  李雲瞬笑笑,那笑卻讓人心上更沉了幾分,“悠悠,你隻要知道,所有人都很喜歡你,都對你很好就可以了,沒人瞞你什麽呀?”
  追問一百遍還是幾句換湯不換藥的敷衍之詞,她也放棄了,或許根本就沒什麽,是她自已閑極了瞎猜而已。
  一路在人煙稀少的雪地裏飛掠,寒風將在臉上略微有些刺痛,卻好像剝掉了他心上的煩憂,看著雪上極淡的痕跡,她得意她笑了笑,佑迦師叔看見她這樣的進步,一定會誇獎她了吧?
  成都城外忙於生計不顧天寒依舊出門奔波的人不少,悠悠隻好緩下身形,在人來人往的大路上漫步行走。原本各走各路的人們起了些騷動,都主動地閃在道路兩邊好像等著什麽了不得的人相路過。悠悠以為是朝廷的大官,也站在人群裏略帶好奇的張望,遠遠是來的並非官府儀仗,而是一隊穿著白色長衫,下擺印染著淡淡墨竹的年輕人圍隨著一頂精致的軟橋。雪後初晴,被白雪映襯得更加耀眼的陽光撒在這隊器宇軒昂的精悍隊伍上,那景象格外賞心悅目,讓人肅然起敬,極其主動地讓開道路。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竟然悄無聲息,所以人都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直愣愣地看著這支氣派不凡的隊伍走過。
  悠悠掩沒在人群中,竟然沒敢出聲招呼,那被二個絕頂高手抬橋行走的主人——真的是佑迦師叔嗚?由二十個俊美青年組成的隊伍,他們行進時隻傲然地看著前路,對周圍人的矚目似乎毫無所覺,既不囂張也不凶悍,但那份冷漠自持的高貴卻無聲而強烈地散發開來,讓人無法逼視。
  “師叔?”隊伍走過,悠悠才緩過一口氣,無法置信地輕聲喃喃自語。
  一隻瑩白修長近乎完美的手突然從轎簾裏伸出來,做了個停的手勢,隊伍立刻停住,悠悠嚇了一跳,她不相信,這麽小的聲音佑迦師叔竟能聽見麽?
  轎簾一掀,幾乎所有人都無意識地吸了一口氣,這個男人……好美。美而清雅,那種雅致,淡化了他麵貌過於精致而造成的媚感,卻加重了他的貴氣。他似乎是天生的王候,那種高雅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
  悠悠瞪大眼瞧著他準確掃過來的眼神,這個穿著淡紫色長衫披著雪白孤裘的男子真的是與她相伴長大的佑迦師叔嗎?
  他竟然覺得如此陌生。
  她的佑迦師叔會為她剔去魚肉裏的刺,會因為她多吃一碗飯而露出笑顏,會陪她去小吃攤吃些廉價的食物,會在她裁製新衣時給出很多意見……唯獨不會這麽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微笑!
  “悠悠。”他下了轎,徑直向她走來,不避妨嫌地拉住她的手,“你怎麽來了?”
  他有些埋怨,“這麽冷的天,又胡鬧!”
  她和他有過比拉手親密得多的接觸,他甚至為她穿過衣衫,可是,他拉住她手的一瞬間,悠悠覺得自已的手竟然微微一抖,這種感覺奇怪而陌生。聽他的幾句輕責,她又舒坦了,露出微笑,他還是她熟悉的佑迦師叔。
  “我來接你啊。”她笑眯眯地看著他,“你走的時候竟然趁我不注意自己溜了,我很不高興!”她瞪著他,連倒打一耙都那麽理直氣壯。
  “哦?”李佑迦微笑,眼晴裏卻泛起一絲苦澀,隻要有程躍然,她的眼晴就永遠也看不見他。“上轎。”他拉著她的手,一起上了那頂寬大的軟轎。
  坐在他身邊,她竟然會輕輕地感到一陣局促,忍不住偷眼瞟他,分別這半年,他似乎變了很多,至少她以前從沒看他擺出這樣大的派頭。
  “看什麽?不認得了?”他抓住了她的目光。
  嗯……是有一點兒。
  她擔白地點了點頭。
  第45章 成長之痛
  悠悠皺著眉站在花廳的一角看李佑迦大禮叩拜竺連城,他甚至很鄭重她問候了李雲瞬,極其守禮地向師祖請了安。
  李雲瞬也微笑著受了他的禮,對遠行半載回來的師弟隻淡淡地說了句:回來就好。
  總有點兒怪怪的感覺,悠悠看著李佑迦把雪山蓮子捧給李雲瞬保管……是了,冷淡!眼前這三個原本應該最親近的人,守禮而冷淡!師祖的淡然悠悠能理解,因為病重,師祖的精力一直短少,這幾天下雪天冷可能更加虛弱,無心與佑迦師叔多做交談。雲瞬師叔呢?悠悠愣愣地看著李雲瞬微笑卻不帶喜怒的美麗臉龐,他的疏淡和敷衍實在太明顯,明顯得悠悠都有些難過。
  不像是因為分開半年而感到陌生,雲瞬師叔看佑迦師叔時,竟讓她覺出一分戒備!這種朦朦朧朧覺察到美麗裝點後的無情真相的威覺讓悠悠的心像被什麽死死攥住。她感覺得出,在佑迦師叔拿回程躍然說已找不到的藥渣時,竹海的每個人都發生了改變……她苦笑,或者他們早已暗暗的變化了,隻不過到了那個時候再也無法掩藏。
  李佑迦又吩咐下人抬進幾個箱子,是他從西夏給竹海眾人帶回的禮物。李雲瞬嘴角的笑意越發的冷了,眼晴看都沒看箱子中琳琅滿目的珍寶,隻漠然掃著赫然換成白衫墨竹的幾個竹海門人。悠悠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也才後知後覺他發現,李佑迦的隨侍穿的衣服已經不同與竹海其他下人了,她記得很清楚,千佛山上竹海的門下都穿灰色長衫的。
  “夏姑娘,”李佑迦自然也看見了李雲瞬冷峭的笑容,卻視若無睹,對正為竺連城換上新茶的夏依馨笑了笑,“這份薄禮請勿嫌微薄,我隻是沒想到……”那笑帶了幾分嘲諷,“你還沒下山嫁人。”
  他的諷刺有些露骨,夏依馨的背脊僵了僵,臉色也發了白,她垂著頭,淡漠地道了聲謝,丫鬟幫她接過BBS.JO oYOO.NEt禮物,她看都沒看。
  悠悠抿嘴笑,十分解氣,佑迦師叔最好了,總是站在她這邊,她討厭誰,基本他就會討厭誰的,不像程躍然!
  “悠悠,你外公托我帶了些東西給你,隨我來吧。”李佑迦向竺連城和李雲瞬都點首道別,笑著招了招手。
  “真的?”悠悠意外驚喜,她過去抓住李佑迦自然伸出的手,“你見到我外公了?”
  “嗯。”李佑迦拉著她,緩步走了出去。
  李雲瞬望著他們的背影,深了深眼眸。竺連城有些疲憊,沒看見這一幕似的,靠在榻上,站在他身邊的夏依馨卻極其輕微的哼了一聲,她自然知道,這聲輕哼一定能被該聽的人聽見。
  悠悠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來回悠閑地踢著雙腳,滿嘴塞著外公托李佑迦帶回來的家鄉特色小吃,饒有興趣地瞧著丫鬟一件件地從箱子裏搬東西出來歸置。
  李佑迦坐在她身邊,
  默默地看著她梳攏的發髻,她年紀還那麽小,梳著婦人的裝扮顯得並不怎麽合適,卻自有一番清甜的嬌俏。
  “都嫁人了,還這麽沒規矩。”他淡淡地說,自己品到了語氣裏無法自抑的苦澀。
  悠悠撅嘴,“嫁人了怎麽樣?我就不是我了麽!”她越來越恨人家對她說嫁人了就該如何如何了。好像一成親,她就必須換個樣子生活似的,怎麽就沒聽誰對程躍然說娶妻了該如何如何?他還不是依然橘園黃橘子故我?憑什麽她要改變?
  李佑迦眼中閃過一絲微淡的光彩,“嗯,”他笑了,“你還是你,我的小悠悠。”
  這話她太愛聽了!她隔著扶手挽住李佑迦的胳膊,腦袋靠上他的肩頭,“還是師叔最好了!”好像隻有他沒有因為她嫁人了,就覺得她該話得像個老太太。
  自從嫁給了程躍然,她總覺得師祖師父他們儼然一副婆家人的態度,明裏暗裏都是偏幫程躍然的,夏依馨就是好例子,隻有佑迦師叔才是“娘家人”。
  李佑迦和她說起去她外祖家中的種種,悠悠聽得悲喜交集,不停地插嘴問她想知道的一切細節,李佑迦在左家隻住了三天,竟然能回答大半悠悠的問題,連他大表哥新添的女兒叫什麽名字都記得,悠悠感激地都想親親他了。
  這一說就說到晚飯時間,一問去竺連城那裏時,竟然跟秋意居門外碰見了夏依馨。
  大概是記恨下午李佑迦當眾給的那個難堪,夏依馨對他們的表情格外生硬,連居膝福身都十分勉強,眼晴無禮地看向別處。悠悠有些意外,夏依馨一向善於掩藏情緒,她那麽明確地趕她走,留下來以後夏依馨對她還是非常友善的,悠悠覺得她甚至在刻意討好她,遷就她。這就更讓悠悠難受了,她總覺得夏依馨是在為當程躍然的妾室做努力。
  這麽能裝能忍的人竟然對李佑迦這麽小小的一個揶揄表現得如此厭恨,一真是讓她刮目相看了。
  李佑迦笑了笑,等夏依馨去遠了,才瞧著一臉鬱鬱的悠悠抿起嘴,“沒法子對付啊?”他明知故問。
  “嗯。”悠悠甕聲甕氣,“連夫家都定下了,她就是死都不肯去,我還能有什麽辦法?難不成殺了她呀!”
  “你給她定下哪家公子?”想著悠悠做媒的樣子,他就忍不住要笑。
  “是雲瞬師叔幫她定下的,成都喬家的二公子,多好的人呀,她硬是瞧不上。”悠悠翻眼晴,氣鼓鼓。
  李佑迦冷淡地一挑眉,仿似不經意地說:“除了程躍然,她還能看上誰?”
  悠悠深以為然地點頭,她上哪再給她找個和程


第48章 無緣無故
那俊逸仙姿還是沾染了不少。
他對她的冷眼視而不見,卻雲淡風輕地挑起了她心頭纏繞話頭,“問吧。”
他對他的讀心術也習慣了,喝了口湯問他:“你是從什麽時候認出我的?”心裏還是希望他比佑伽師叔更厲害點兒。
程躍然挑了下嘴角,“你偷跑出成都,雲瞬師姐找不到你,就通知了我。”他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好像很是疑惑,“你是來接我的麽?一路遊山玩水愜意的很啊。在綿陽玩瘋了,竟然待了三天。”
“呃……”悠悠無語,隨即重重哼了一聲把碗頓在膝蓋上,“你一路派人跟蹤我!”
他輕嗤一聲,繼續吃自己的麵,跟蹤?他不派人跟著她,她早不知被賣到什麽地方去了。
“你明明知道是我,幹嗎還把我關在柴房裏?還使喚我?”說起來她鼻子一酸,又委屈了。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沒有誰是無緣無故對你好的。”他放下筷子,看著她,口氣有些認真。本想讓她一路曆練更多,又實在舍不得,所以她覺得那些熱心給她指路的陌生人,對她殷勤備至的店小二什麽的都是理所應當的。她被照顧的太好了,一路若不是他暗中保護,迷藥、小偷不知道中招幾遍。她還公然施舍街頭的假乞丐,讓那幫匪類盯上她,尾隨了她二十幾裏地,她還渾然不覺,笑嘻嘻地投宿村棧。13
實在是聽得頭疼,他才忍不住在最後一站的洛陽給她點兒小小教訓,果然,他不替她安排,她連個像樣的客棧都找不到,傻兮兮地在城裏亂轉。
她氣呼呼地跳下地,把空碗摜在他麵前的桌麵上,他抿嘴,這是吃飽了,又有精神撒嬌胡鬧了。
“我要洗澡!”她倨傲地吩咐,眯著眼打自己的算盤。
果然他的神情起了一絲漣漪,卻還是故作冷漠地嗯了聲走出去,不一會兒嚇人就送來了浴具。
悠悠撅起嘴巴,邊寬衣邊向窗外張望,按程月然以往的“劣跡”,他應該跑來纏著她的吧,怎麽還真“君子”起來了?
故意洗的香香的,悠悠信心滿滿地抱膝坐在床頭等他,就不信他能忍得住!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他一下,惹了她也不是那麽好收場的。他不是喜歡……那個麽,她忍不住臉紅,她就不肯,氣死他!非要他道歉不可。明明是欺負她耍她,還一副教人成材的樣子,真是欠收拾。
並沒等太久,也沐浴梳洗過的程躍然款步回了房,平靜地瞧了瞧那點兒小心思都寫在臉上的悠悠,挑了挑眉梢,“不累麽,怎麽不睡?”上了床,一下子把她擠到床裏,自己背對著她躺下,“歇了吧。”
悠悠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的背影,他並沒有熄滅屋裏的燭火,那幽幽有光的長發鋪在後背的床單上,似乎還凝聚著沒有散去的水汽,真是沒天理,奔波趕路的程躍然居然有這麽一頭好頭發……她咬嘴唇,是他真的累到沒有那個“心思”,還是她的魅力下降?以往她隻要一橫眼不要和他那個那個,他就氣勢盡滅,讓她雌威大盛的。
難不成……她的心咯噔一翻攪,他偷腥!
恨不得抓著他的肩膀使勁搖晃質問,又怕這個心眼太多的家夥是故意的,還是忍著觀望一下好了。她狐疑地眯眼瞧著,原本累得要命,卻困意全無。
程躍然倒睡得很安穩,悠悠等了半天也沒見他有獸性大發的跡象,反而呼吸平和,好像已經安然入睡了。“喂……”悠悠湊過去,輕輕喊了他一聲,沒反應。她忍不住去扳他的肩膀,睡夢中他的身子很放鬆,她輕鬆的讓他平躺下來。
燭光不僅適合看美女……似乎也很適合看帥哥。明滅燈火中,他的長睫暗影隨影而動,宛若碟翼。風吹雨打並沒摧毀他一身的好皮膚,光潔緊致,似乎還泛著幽幽的光暈,他的鼻子本來就挺直,一線看下來,嘴巴就更好看了,分明的唇線,完美的輪廓。他很適合抿嘴,那種似冷又俏的風致就全然迸發了。悠悠咽口水,若論美男,竹海真是泛泛滿目,師父和佑迦師叔是最相像的,他們是仙人,程躍然就是個妖精!
她忍不住抬手去摸他俊俏的五官,這個絕美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呢,她竟然會有些嫉妒和……不安。※橘※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摟緊他,這樣才感覺到他的真實。
一絲笑意泛上某個“睡去的人”的唇角,她被突然掐住她細弱腰肢的雙手嚇了一跳,沒等驚叫出聲,唇已經被飛快翻身壓住她的人狠狠吻住,變成又氣又怒的悶哼。徒勞地推拒著伸入衣襟揉捏她嬌軟的大手,她真是欲哭無淚,他果然是裝的。
他舔舐著她柔嫩的頸子,極盡挑逗,她的忿忿頓時潰不成軍,已經被他放開的嘴巴依舊隻能發出支支吾吾的呻吟。
“幹嗎……勾引我?”他聲音沙啞,極為隱忍,扯散了她的衣襟,她那身嬌若春水的肌膚半隱半現,撩人炫目,清若溪水的她此刻是沉溺了他的一泓媚汁。
被挑撥火熱的她,也誠實地向他需索,心底的一絲 清明還是委屈起來,看吧,原本是她負起有理,現在倒落了個勾引他的罪名。
他有些急躁,隻半褪下他的褻褲就用力地進入了,她啊啊地拱起身子,疼了。她攀附著他,覺得自己享受這樣的疼,他和她交融成了一體,他……又在她身邊了。她本能的推拒緊絞了他的灼熱,他低低哼了幾聲,一下子就到了痛與極樂的邊緣,血衝進腦袋,他狂亂的深撞了幾下,對她過於強烈的渴望,讓他飛快的傾瀉了自己的熱情。
她還是緊繃著自己的身體,他在最狂熱時的停頓,讓她懊惱地嗯了幾聲睜開眼,疑惑乞求地看他,他怎麽了?突然她渾身一凜,一腳把還在身上的他踢到床角。
“幹什麽?”還在快慰餘韻中的他被她一腳踢中肩頭,從桃花秘境中滑落,頓時也十分不滿,不解地瞪著她。
她已經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小手憤恨地指著他,那一身的魅惑因為仰臥的姿勢全落在他的眼中,他頓時煎熬無比,這個小東西絕對是在報複他!
“你偷腥!你偷腥!”那雙小腳踢踢踏踏地踹過來,他連忙一手一個緊緊抓住。
“胡說什麽呢?”他輕喝了一聲,胸膛沸騰灼燒,要他命啊。
“你就是偷腥了才這麽不行的!”他喉結滾動,悶悶地重複了一下。隨即修眉一掀,雙手一分,她便呈現了迎接他的最妖媚姿勢。
她死緊地摟著他的脖子,顛簸入駭浪驚濤中的一葉小舟,沒了一絲力氣的身體隻能追隨著他的頻率,被帶入混亂甜蜜的光亮,瘋狂而沉迷。
再次醒來已經是又一夜的淩晨,摟著她的這個男人此刻真正沉入睡夢,好看的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她疲憊而滿足地依偎著他,好吧,她知道他沒有偷腥了……
他醒來的時候,看見臉蛋粉撲撲的小妻子正眸光沉沉地盯著他瞧,他的心不由一軟,親了親那雙漂亮的眼睛,被她的睫毛刷的癢癢的。※園※
“又怎麽了?擔心我‘不行’?”他壞壞的揶揄。
她的目光清澈而帶了些淡淡的惆悵,讓他一下子心疼到了極致。摸了一下她披散在她臂彎的長發,他也鄭重了口氣,“我說錯了。”
“啊?”她疑惑。
“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至少,我愛你……是無緣無故的。”
她愣了一下,突然用力地摟緊他。
她再也不要和他分開了,再也不……她真的好喜歡他。
第49章 謎樣的夜晚
小雪紛紛,悠悠依偎在程躍然肩頭,愜意地從掀開的窗簾箱外看,馬車在雪地裏緩慢行進,軋得雪嘎嘎輕響,偶爾有幾片雪花飄落進來,悠悠眯眼輕笑。她的眼光慢慢從落雪的天空轉移到這輛裝飾豪奢的馬車裏麵,程躍然向來行事謹慎內斂,絕非招搖炫耀之人,可這輛車子……實在是太顯眼了。且不說外麵裝飾的金椽銀轅,就連鋪在車底的隔寒棉墊都是極好的質料。車邊裝飾的竹紋更是張揚霸氣,配合著程躍然的死衛騎著白色駿馬圍隨左右,那份氣勢讓人瞠目結舌。竹海在武林的確地位超凡,但從師祖到師父,從未這般耀武揚威。悠悠皺眉,不光是程躍然變成這樣,佑迦師叔……似乎也喜歡前呼後擁的大場麵了,相比之下雲瞬師叔寒磣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13
她抬起頭,回眸看程躍然,想向他問個究竟,程躍然沒有察覺她的動作,兀自蹙眉思索著什麽,臉色凝重,悠悠眉頭皺得更緊,他的眼睛裏為何會有如此冷冽的寒意?棉花團在他的腿邊,他無心地輕輕拂著它柔滑的絨毛,姿態極為優雅,悠悠看得呆了,他哪裏還是為她牽驢子,嬉笑怒罵的程躍然?
棉花不安分地跳到他腿上,他這才回神,瞧見了悠悠凝視他的目光。
“怎麽了?”他在她的黑瞳裏看見了不安,不由握住她的手。
“你……有什麽心事嗎?”悠悠很認真地看他,不自覺地歪了頭,可愛的樣子和棉花十分相像,看得他滿心愛憐有不由微微好笑。※打手※
“沒。”他故作輕鬆地挑了下眉頭。
“你是在擔心師父嗎?你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悠悠反複問了他好幾遍,程躍然跟她說與師父一起取了冰魄後,師父就悄悄離開了,他一覺醒來,找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找,而且也不知道師父為什麽會離開。
這個說法太過牽強,師祖病重,師父沒道理不聲不響的離開啊。她總覺得程躍然是想隱瞞什麽,可是他為什麽要隱瞞師父的去向呢?對她也不能明說嗎?
她討厭這種感守,所有人都心事重重,隻有她莫名其妙!剛才看到雪的好心情全毀了,竹海到底怎麽了,大家到底在幹什麽,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對她說呢?是因為她沒有用嗎?
程躍然看著她變得黯淡的小臉,噝地吸了口氣,“你又胡思亂想什麽呢?”他苦笑。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BBs·JoO YoO · NEt事?”她垂著眼,難過的口氣裏少見的沒帶絲毫撒嬌意味。
程躍然抿了下嘴,眼底泛起為難,他眨了下眼,“悠悠……”
悠悠滿懷期待地抬起眼看他,終於要告訴她真想了嗎?
“給我生個孩子好不好?”他眼中的狡黠轉瞬即逝,一派認真。
“孩子……”她愣愣地張大嘴巴,他不是說她年紀小,先不要嗎?
他攬過她的肩頭,讓她偎入他的懷中,在她的俏臉上親了親,幽幽暢想說:“先給我生個兒子,再生兩個女兒,一個像我,一個像你,好不好?”※十三※
悠悠嗬嗬笑起來,生動地想象出像程躍然的女兒肯定古靈精怪,欺負向她的女兒。
程躍然暗暗鬆了口氣,他的小妻子倚在他懷裏浮想聯翩,不時笑幾聲,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話題,她……還是那麽好騙。
竹海終於遙遙在望的時候,悠悠十分雀躍,師祖的病要是治好了,大家就不用再這麽滿腹心事了吧?盤旋在竹海的沉悶一定就會隨之消散,大家還像以前那麽開心的生活。
李雲瞬和李佑迦在山下大門迎候他們,悠悠笑著跳下車,一左一右扯住他們的胳膊,“師叔,我們回來了。”她喜笑顏開,明媚可愛的笑容讓李雲瞬和李佑迦平淡的神情裏多了絲笑意。程躍然不緊不慢地從車上走下來,似乎並沒有因為見到師兄師姐有多麽開懷,隻淡淡地問了聲好,於是李雲瞬和李佑迦的笑意也隨之隱去了。
竺連城見到悠悠,不免埋怨幾句,悠悠心疼地跪在他的榻前,師祖蒼老得讓她幾乎不敢相認。
竺連城安撫了悠悠一下,抬眼直視著自己的關門小弟子,深幽的眼神並沒有因為病弱的麵容而減低威嚴,“鈞武呢?”他的口氣並不驚疑,悠悠明白,以竹海的耳目之廣,師父沒有和程躍然一起返回中原,師祖他們一定早就知曉。
“躍然不知。”程躍然挺直脊背,迎視著所有人的目光。
一直等在旁邊的神醫戚於夏顯得對竹海的家務事很不耐煩,涼涼出聲:“治病要緊,冰魄呢?”
程躍然對這名神醫也沒什麽好臉色,還是從身後的映非手中接過一個錦盒,遞給戚於夏。戚於夏冷著臉掀開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可以配藥了。”
悠悠發現兩位師叔和程躍然都跟著戚神醫去了,彼此的神色讓她看的心裏有刺,都好像雲淡風輕,但他們騙不了她,他們互相不相信。她也不由想起當初的風苓事件……這種感受太沉重,讓她幾乎要窒息了。
“悠悠,留在這兒陪師祖說說話。”竺連城在她想要跟去的時候叫住了他,“和師祖說說,小悠悠這次獨自遠行有什麽新奇見聞啊?”竺連城笑了笑,口氣裏帶了幾分揶揄。
悠悠也想逗他高興,一仰下巴,“師祖,你和雲瞬師叔一樣看扁我,瞧,我很順利的回來了。要說新奇見聞啊……”她沒話找話地滔滔說起來,隻有這樣強顏歡笑才能讓心裏越來越強烈的不安舒緩些許。
竺連城似乎聽的很認真,時不時露出微笑,可是眼底的悲涼卻益發濃烈了。
藥熬製了大半天才成功,戚於夏自信滿滿地親手端給竺連城。悠悠看了看跟著戚於夏回來的三個人,都麵帶幾分疲憊。※橘※
竺連城喝下藥以後,所有人都守護在旁,生怕這幅從未配成過的藥方會引發什麽無法料想的後果。戚於夏孤傲的神情裏終於也不免摻雜了一些不確定,知道掌燈,竺連城突然嘔吐出大量黑血,臉色卻奇異的好轉了,氣息平穩之後,總是沒有胃口的老人突然饑餓難忍,喝了幾碗藥粥,精神大振,甚至在攙扶下能勉強行走幾步。
所有人都欣喜若狂,下人們更是高呼感謝上蒼,感謝神醫,連綿的歡呼在夜晚響徹整個竹海,經久不絕。
在如此歡喜之下,竹海的少主們也都斂了疏冷,露出笑容。悠悠心情大好,就連夏依馨頻頻癡望程躍然也並沒太過生氣,今天是竹海的歡慶之夜,似乎一切不愉快都可以忽視。
慶祝和酬謝盛宴幾乎是立刻連夜準備,在秋意居外的廣場上擺上大大的香案,少主們要叩謝蒼天的恩德。戚於夏的神情也更加傲兀自得,他知道,從今往後,天下第一名醫的稱號就是他的了。
連夜拜祭慶祝,白天又大肆設宴酬謝神醫,又遠送性情古怪的神醫回鄉,竹海雖然一片歡騰也不免人困馬乏。
悠悠幾乎一沾床榻就昏睡過去了,喝多了湯水,悠悠半夜起身方便,駭然發現程躍然並沒在房裏休憩!望著寒涼空蕩的被褥,悠悠的腦中電光火石般回想起夏依馨的眼神。難道……他去見夏依馨?!
睡意頓時全無,她胡亂穿起衣物,正準備出門看個究竟,差點被從外麵踉蹌闖進來的程躍然撞個正著。她嚇了一大跳,房間裏並沒有點燈,雪霽風輕的夜晚月色明朗,她清楚地看見程躍然神情悲淒慌亂,他的腳步竟然是淩亂虛浮的。

他像是喝醉了,她不得不扶住了他的肩膀,“怎麽了?”她也無端心慌意亂,肯定出了大事!
“悠悠……”他摟住她,她覺得他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施加在她身上了,重得幾乎支撐不住,他的聲音——竟然哽咽,他哭了?“悠悠,師父……過世了。”
悠悠的腦中一片空白,不,不可能的!師祖明明好轉了呀!大家都為他慶祝了!※園※
她摟緊懷中的他,他顫抖得那麽厲害,好像無法站立了一般。雖然程躍然平時冷心冷臉,可她知道,他對師祖的感情是超過親情恩義的。
她和他一樣茫然無助,和他一樣不知所錯,師祖是竹海每一個人的心靈支柱,雖然他會病會老,但悠悠從未想過師祖會死。
她呼吸急促,她不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悠悠僵住了,脆弱哭泣的程躍然身上有股及其味淡的香味,她對這種香味特別敏感,因為她貼別討厭——這是夏依馨的味道。
第50章 信任之難
掛在竹枝上的白幡一路從山腳蔓延到山莊大門,寒風蕭瑟中,獵獵飛飄得白色讓原本在冬天就黯淡的竹色更加晦黯,隱隱透出淒惻的微黑顏色,似乎也為主人含悲帶淚。
竺連城的死訊在江湖中一傳開,很多受過恩惠的人都紛紛趕來吊唁,江湖稍有名望的門派也聞風而動,竹海一時間人潮如織,比當年竺連城挑選關門弟子是的情狀還要繁盛幾倍。
悠悠穿著重孝,恪盡晚輩職責地跪在大廳麻席上向絡繹不絕前來祭拜的人士還禮,來人太多,從廳門望下去,整條主路上都是黯沉的喪服顏色。悠悠忙於答禮,心下有些哀歎,師祖平生淡泊恬雅,死後卻如此風光大葬,如他能知曉,怕又要難掩慈愛地一板臉,教訓徒弟們何必在乎這些浮世虛名?
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她以為師祖過世的那一晚眼淚已經流幹了,沒料到想起師祖的難過居然是以日遞增的。師父雖然對她很疼愛,最寵她的卻是師祖。成長歲月中的點點滴滴全化為無數小針不間斷地紮在心上。
竺連城過世後,因為大弟子裴鈞武不知所蹤,竹海的主人其實已經變成李佑迦和程躍然,久混江湖的老油條們敏感地發覺了武林的異動,不同於竺連城和裴鈞武的甘守恬淡,竹海的新主人年少得誌,意氣風發,似乎都是希望稱霸一方的人物。這次竺大宗故世一點重重,兩位少主第一時間去追拿配藥的戚於夏。所謂對死者的敬畏不過是要賣個人情給生者,沒見到正主兒的江湖名門、各路遊俠拜祭過後並沒下山散去,期待著兩位少主回到竹海見上一麵。
入夜後祭拜的人群才漸漸減少,悠悠在丫鬟的攙扶下才能從麻席上僵硬地站起身,長時間的跪坐,腿都麻木了。※打※
“雲瞬師叔呢?”悠悠問身邊的姑娘,回身看了看後排麻席上臉色蒼白得嚇人的夏依馨,她幾乎無法站立,靠丫鬟們架著。悠悠無奈地暗歎了一口氣,師祖去世的悲痛讓她們成了同病相憐的人,“你也累了吧,找到雲瞬師叔趕緊吃了晚飯,都早些休息吧,往後幾天都閑不著的。”就算看在夏依馨對師祖的一片哀思上,也對她生出幾分憐惜。
李雲瞬麵無表情地站在秋意居門外的青石台上看遍布竹海的房屋裏亮起的燈光,因為來人眾多,客房全都擠滿,星星點點的燈火在竹林山巒間閃閃爍爍煞是好看。
悠悠問了很多下人,才找到這裏,躍上石台也被山林間的景象迷住了,恍了會兒神,“師祖要是知道這麽多人來祭拜他,應該也很欣慰吧。”
“欣慰?”李雲瞬冷笑,聲音變得有些尖銳,“你以為他們真是來送別師父的麽?”
自從程躍然孤身回到竹海,雲瞬師叔的心情就十分不好,再加上師祖的辭世,兩個男人全都去追戚於夏,這麽打場麵全靠雲瞬師叔一人支撐掌管,必定累得心焦氣躁,冷言冷語口氣尖刻悠悠也覺得可以理解。
“他們不過是來看好戲的!”李雲瞬重重一哼,神情極為不屑。
“好戲?”悠悠不解,李雲瞬忿恨冷漠的神情讓她心裏一擰,終於連雲瞬師叔都讓她覺得十分陌生了。“等程躍然和佑迦師叔回來……就好了。”她喃喃自語,雲瞬師叔雖然聰敏能幹,到底是個年輕女子,讓她應付這麽大個場麵也實在太為難她了,她又這麽沒用,幫不上雲瞬師叔什麽忙。
“他們回來?”李雲瞬冷笑出聲,神情更加冷峭譏諷,“他們回來好戲才上場呢!”
悠悠愣愣地看著她,為什麽雲瞬師叔對佑迦師叔和程躍然有這麽打的怒氣?
李雲瞬回頭看見悠悠清澈柔亮的眼眸,心裏不由一軟,連向她抱怨都不忍心。盤旋在她心裏的任何一個猜疑說出來都足以粉碎悠悠眼睛裏的純真。悠悠的悲哀……隻是失去了師祖,如果她足夠幸運,李雲瞬希望她永遠過著這樣雖然有點兒無知卻清淨無垢的人生。
“回去吧,今天你也累壞了吧?”李雲瞬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悠悠看著,放下了心裏的大石。※手※
第二天清晨,李佑迦和程躍然帶著戚於夏風塵仆仆地回到竹海,所有人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情都湧向靈堂,竹海幾乎陷入沸騰。作為靈堂的竹海主廳十分闊朗,但在洶湧的人潮前顯得擁擠不堪。允許進入靈堂的不過數十人,全都是武林中極具名望的俠士或者世家名門。
悠悠心疼地看著麵容倦怠的程躍然,這麽快就回來,一定是連夜趕路不曾休息片刻吧?程躍然發覺了她的目光,他回視她的眼神讓悠悠暗暗一跳,那雙幽黑的俊目為何如此憂愁悲痛?是因為師祖的去世吧……她想起他的哭泣,他的脆弱時刻,更加心如刀絞。
同樣神情疲憊的戚於夏走向竺連城的棺槨,這一動作如同戲法一樣讓原本人聲喧鬧的靈堂裏外驟然安靜,隻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戚於夏臉色死白,神情緊張而恐懼,竺連城的死亡對他來說如同驚天霹靂,原本江湖第一神醫的榮譽化為無法企及的美夢不說,恐怕此後的禍患會連綿不絕。
他拿出銀針和行醫器具,極其認真地檢查者竺連城的屍體,所以人的眼神都隨著他的胳膊在棺槨裏來回動著,緊張莫名。
“竺先生並非死於我配的藥物,而是中毒!”戚於夏的結論如同火星落入油鍋,瞬間整個靈堂內外都喧囂了起來。“竺先生死於塞北奇毒蜜蘭草!”
悠悠胸口一悶,雖然她不知道蜜蘭草是什麽東西,但“塞北”兩個字卻讓她心驚肉跳。
在廳裏的各派名宿互相驚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中原百家的二老爺,江南泰家的大當家和仁通都在眾人的推舉下走到棺前查看。戚於夏來到之前,竺連城的遺體被日夜保護周全,不許任何人靠近,他們也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仁通按身份地位根本進不到廳裏,但因為竺連城生前與他頗有淵源才放他進來,仁通醫術一般卻見識廣博,由他輔助兩位當世神醫查看死因,大家也是心悅誠服的。※十※
“的確是蜜蘭草……”經過研究印證,泰大當家皺著眉宣布,人群又是一陣喧嘩。
仁通雙眉緊皺,他與程躍然交情深厚,此番蹚渾水也是不希望程躍然被無辜栽贓。
戚於夏得了兩大名醫的肯定,頓時變了臉色,理直氣壯地憤恨瞪著李佑迦和程躍然道:“先是風苓,後是蜜蘭草,你們竹海的門戶之爭,何必把戚某卷入其中,聲名盡毀?!”說完死冷著臉拂袖而去。他的怒氣太大,逼得門外層層人群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容他下山。
一直沉默的李佑迦抬起沉重的眼眸,冷冷看著程躍然,“程師弟……”他格外加重了這個稱呼,口氣淡淡卻極盡譏嘲,“BBS.JO oYOO.NE t你還有什麽可說?”
悠悠渾身一晃,像被人打了一拳,佑迦師叔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懷疑是程躍然毒害了師祖?
“我的確沒什麽可說的。”程躍然冷然一笑,同樣譏誚地看著李佑迦。“師父的死,跟我沒關係。”
悠悠重重點頭,像是肯定程躍然的話眼淚都紛亂留下。怎麽會這樣?師祖是死於陰謀,而佑迦師叔和程躍然竟然當著天下豪傑在師祖棺前互相指責?!
“和你沒關係?”李佑迦皺眉看著師弟,突然回頭喊身後的一個白衫少年,“說,師父死去那晚你看見了什麽?”
白衫少年當著這許多人也不緊張,朗聲說:“屬下看見程少主和夏姑娘……”說到這似乎有些為難。自古私情和陰謀最能挑動人們的好奇,白衫少年這麽一停,在場的所有人都靜寂下來眼巴巴看著他。想也知道,那邊跪著的夏姑娘貌美妖嬈,前來拜祭的男人莫不偷眼多看了她幾下,程少主血氣方剛,這麽個美人兒在側,難免……
“但說無妨!”見白衫少年似有顧忌,李佑迦淡然一挑眉,許他繼續。※三※
“屬下看見程少主和夏姑娘幽會纏綿後一起向祖師爺的秋意居去了。”
所有人聽了,莫不表情怪異地暗暗品味“幽會纏綿”這四個字,廳裏的名宿們神色尷尬。
悠悠腦中空白一片,血似乎凝固在血管裏,那天晚上程躍然身上的香味卻如同一把尖刀重重地捅在她心上。
程躍然沒有看悠悠,隻是挑釁地看著李佑迦,“那又怎麽樣?我見夏依馨和師父中毒有什麽關係?幽會纏綿?好一個幽會纏綿!”凜冽如刀的眼神掃向白衫少年,白衫少年雖然鎮定也被他看的臉色發白,他譏嘲,“你就在暗處一直看著我們‘纏綿’麽?”
眾人又覺得程躍然質問的有道理,舉凡下人撞見主人這樣的事情肯定有多遠躲多遠,斷斷沒有一直旁觀的情理。
白衫少年從容一笑,有幾分不屑,“程少主內功深厚,耳力極佳,我撞見這樣的隱秘,立刻逃走一定避不過程少主的耳目,程少主禦下級嚴,我若被他發現……自然是命喪當場,還不如原地暗處藏身,斂氣凝神,才有一線生機。”※橘※
有所人又都看著程躍然,看他還要怎麽辯駁。
就在這時人群中起了騷動,一群青年人互相議論著什麽擠開眾人跑進靈堂,江湖豪傑,竹海門人驚疑之間都忘記阻止他們,領頭的那個有些名氣,是滄州鏢局的鏢主褚鵬,近年成名,風頭正勁。
褚鵬帶著眾人闖入廳裏,撲通一片俱向程躍然跪倒,程躍然有些意外,隨即冷嗤一聲,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竟好像冷眼旁觀他們做戲。
褚鵬淚涕交流,叩頭有聲,“褚鵬帶領當年寒蒼山遺孤給主上磕頭了,主上忍辱負重終報殺父之仇,我們兄弟銘感肺腑,以生命交托,此後願為主上赴湯蹈火。”
人群裏又炸了鍋,沒想到竺連城收的小弟子竟然是當年寒蒼山一役的遺孤,竹海和寒蒼山後人的仇怨江湖人眾所周知,此時人群中又有人認出如今的程少主是昔日流落江湖的程道顏之子,當年極為落魄,後被興城名俠張世春收養,舉薦入竹海投師。
事情似乎越來越接近真相,雖然很多明眼人瞧破其中的牽強之處,也不願多話出頭。明擺著這是竹海兩位少主的門戶之爭,誰也沒必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無端獻出來打抱不平。再說這位程少主……也不一定真的那麽幹淨。
“不!”一直青白著臉的悠悠突然出聲,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她,消息靈通點兒的知道她是程少主的妻子,一般江湖客因為程躍然和悠悠並沒有昭告江湖自己的親事而茫然認為她是竹海徒有其名未見俠跡的另一位少主。“程躍然絕對不可能毒害師祖!”
程躍然和夏依馨的事雖然是她心上的尖刀,可程躍然現在陷入了如此大的罪名,並不是她追問他私情的時候。就算不是程躍然的妻子,她也相信程躍然對師祖的真心,她親眼看見了師父和師祖對他的開導,看見程躍然的掙紮和釋然,她相信程躍然。“他絕對不可能毒殺師祖!”她一字一頓的重複,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園※
程躍然動容地看著她,眼睛裏波瀾洶湧,李佑迦卻臉色暗淡,默然不語。


第51章 真情背後
話說完,程躍然目光熠熠地走過來牽悠悠的手,她能在他和夏依馨的事被揭發出來之後還說出這樣的話,還對他如此信任,讓他覺得無比欣喜,得妻如她,平生無憾。悠悠淡漠地掙脫他的手也沒讓他意外,她對夏依馨不可能沒有心結,就算過後能解釋清楚,他隻怕也有苦頭要吃,程躍然嘴角一挑,泛起淡淡苦笑。
“悠悠……”李佑迦眼神清冷,對她說話卻終是用不了質問口氣,“你相信程躍然沒有毒殺師父,可有什麽憑證?”他對程躍然的敵意似乎更重了一些,也不叫程師弟了。
憑據……悠悠神色一黯,是啊,她沒有任何憑據。她有的不過是對程躍然的一腔信任,她該信他麽?她自己都疑惑了,他對她的真情她曾是那麽深信不疑,他那樣寵著她,用那樣的眼神癡癡纏纏看著她,他怎麽可能還要夜半私會夏依馨呢?
悠悠無措地回頭看李雲瞬,雲瞬師叔心思靈敏,能言善辯,一定能化解眼下的僵局。可李雲瞬隻是麵無表情地坐在那兒,看都沒往這邊看過來。悠悠隻好開口叫她:“雲瞬師叔,你說怎麽辦?”
“我說怎麽辦?”李雲瞬嗬嗬冷笑,怨懟漠然的表情讓悠悠心裏一凜,“你們哪裏還聽我說什麽。”她寒著眼輕嗤,“你們要如何我不管,當著這麽多武林豪傑,師父屍骨未寒,你們就如此這般也真讓大家都開了眼界。”
李佑迦和程躍然都默然不語,仁通和尚唱了個佛號,趁機出言說應盡快讓竺大宗師入土為安,李程二人都沒異議,自然就順水推舟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江湖人物非但沒有散去的意思,反而越聚越多,竹海已昭然分成白衫灰衫兩派,兩位少主都派了忍受在山下竹廊大門處把守,不再允許任何江湖人等進入竹海。竹海的門禁一嚴,各種謠言便甚囂塵上,昔日高潔的武林聖地,已經成了魚龍混雜的是非窩。
李雲瞬先前還出麵安排籌劃,現在完全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唯恐拖延生變,竺連城的入土之期就定在隔日,悠悠跟著李雲瞬徹夜守靈,李程二人卻不知道去忙些什麽,並未在靈前盡孝。
“為什麽會這樣呢……”空蕩黯沉的靈堂裏隻剩兩位年輕女子,顯得尤其蕭索。靈堂外灰白兩隊精銳劍拔弩張,卻都不肯貿然進入,似在守衛實則對峙。悠悠望著師祖的棺槨,輕聲喃喃,好像問自己又像問棺內躺著的師祖。雲瞬師叔說佑迦師叔和程躍然回來後好戲就開演了,隻是她沒料到竟然這麽精彩!
李雲瞬聽了冷笑一聲。
悠悠緩慢地把眼神投向她,“雲瞬師叔,你……以後怎麽打算?”其實是她自己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師祖死於陰謀,師兄弟當著天下群雄相互指責,師祖入土之前這般孤寂,佑迦師叔和程躍然都不該如此冷情!什麽事情比師祖辭世更重要?就算師祖的死真和程躍然有關,那也不該對師祖的死如此淡漠。
程躍然那夜的哭泣,讓她覺得恍惚虛幻,那麽傷心的他此時又在哪裏?師祖入土前的最後一晚,他也孜孜不倦地去謀劃爭奪他想要的東西嗎?她對他幾乎產生了強烈的恐懼,陌生和失落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濃,她茫然失措。
“離開這裏。”李雲瞬眯了眯眼,口氣疲憊而堅定,“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鈞武。”她看了臉色蒼白的悠悠一眼,脆弱的她像是被人丟棄的小貓般惶惑而悲傷,“你很迷惑吧?”李雲瞬幾乎有些憐憫,她也沒料到竹海的真相竟然這麽直白血腥的在悠悠麵前攤開。
悠 悠點頭,雲瞬師叔是最後一個她堅信不疑的人。
“師父病了以後……”李雲瞬頓了頓,冷冷一笑,竹海的秘密實在太多,從哪說起都顯得沒頭沒尾,“佑迦和躍然的爭奪就擺在明麵上來。”
“爭奪?”悠悠果然不懂,她眼中的竹海更像一個家,很美的假相。
“當年寒蒼山一役後,我父母定居大遼,我父親屬下的遼國暗部和當初裴家的門下都被鈞武收入竹海,西夏的李元昊對中原的野心越來越大,竹海的勢力讓他忌憚而垂涎,於是他就讓拓跋師叔來說項,讓他的三字佑迦投師竹海。”李雲瞬苦笑一下,拓跋寒韻就是師父那代的“悠悠少主”,她看到的永遠是事情的表麵。兄長讓她推舉她喜歡的侄子進入師門,她就樂顛顛的搭理襄助。師父對這個師妹一向是疼愛有加的,自然也不好拂了她的意願。“佑迦進入師門後,李家苦心經營,借竹海之名暗暗坐大。師父和鈞武與大遼西夏都有無數幹係,不好正麵幹預,所以才有了師父的晚來收徒。”
悠悠不自知的屏住呼吸,師祖收徒的背後竟然有這麽大的暗波?!她一直以為是師祖老來寂寞,授徒為樂。
“程躍然能入選,自然是因為他本身條件出眾,更是因為他在江湖上毫無派係勢力,而且個性孤絕,從各方麵看都是個分化李家勢力極其適合的人選。所以他一入師門,鈞武就慢慢把竹海的力量全然交給了他。可是程躍然當初對竹海懷有惡意,當他察覺到一切真相後,就報複了竹海一下。”
悠悠驚訝地瞪大眼,報複?“那時程躍然多大?”她不相信他有那個能力!
李雲瞬冷笑,“你的這位相公……的確算得上驚才絕豔。連師父和鈞武都沒想到,短短幾年,他竟能牢牢控製住竹海的一部分力量,訓練出一批隻效命於他的死士。”眼光譏嘲地向廳外一瞥,程躍然麾下的灰衫少年們冷肅站了三四個時辰竟然還是那麽整齊端凝,顯然受過十分嚴苛的訓練。“他見時機到了,假裝去給你抓雪狸,把竹海撂給了李佑迦,或者說野心勃勃的西夏李家。可以想見,李佑迦摸清了竹海的財力人脈,自然大肆鯨吞蠶食,師父和鈞武雖然多方幹預,但西夏多方施壓耍詐,師父和鈞武也不便強出殺招,於是就形成了灰白兩派的局麵。”
悠悠眼神飄忽……,“你是說……程躍然去給我抓雪狸,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是故意打死了小朵,給自己找了個離開的理由?
李雲瞬冷笑不答。
“他……怎麽會這樣?”悠悠皺眉,並沒有哭。他救回夏依馨,難道也是布下的一個局?在師祖身邊埋下的一根線?
“其實師父和鈞武一開始並不讚同你與程躍然的婚事。”李雲瞬歎了口氣,當初程躍然是真的對仇恨釋然還是裝作大徹大悟,現在誰也不得而知了。師父和鈞武或許也被他騙過,才默許了悠悠和他。
悠悠盯著靈堂裏的一排素燭,非常突兀的問:“雲瞬師叔,你相信程躍然麽?”
李雲瞬眼神閃了閃,如果說師父被毒殺李佑迦也有嫌疑,但鈞武無緣無故的失蹤絕對與程躍然有關!她相信他?她要怎麽相信他?他從塞外回來,對鈞武的失蹤連個理由都懶得編出來給她!她也很不明白,為什麽自家弟弟璁坤會鼎立幫助程躍然?單純的隻為牽製西夏麽?
李雲瞬的沉默似乎在悠悠的意料之中,她隻是笑了笑,繼續問:“為什麽他們的手下都這麽厲害,竹海山上的下人卻這麽窩囊?”
李雲瞬苦笑,“因為竹海下人多數是當年裴家的仆役,並非西夏和大遼的暗軍。”
悠悠長長地歎了口氣,長久以來她困惑的問題全都解開了,果然又被雲瞬師叔說中了,知道了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
“原來一切事情的背後都這麽複雜。”她有些孩子氣地歎息,那程躍然對她的真情背後又是什麽呢?她幾乎不敢去想……
她有些慶幸程躍然沒有來這裏,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如何和他相處。她是他心愛的妻子呢……還是取信與師祖和師父的一顆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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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如此選擇
十幾個人抬著棺槨緩緩放入坑中,參與入土儀式的眾人再次上前拜別這位一代宗師,李佑迦和程躍然麵無表情的分別站在墓坑兩側,直麵對方卻好像都沒看見彼此。施禮完畢的武林俠士都會偷眼瞧一瞧他們,心裏揣測今日這兩位少主打算如何行事。
悠悠瞧著下人們揚起一鍬又一鍬土掩埋師祖名貴精致的棺木不由再次潸然淚下,再高的名望,再多的財富死後也不過是幾捧黃土埋身,佑迦師叔和程躍然也看著這樣的場麵,怎麽還是看不開,還是如此孜孜爭奪?
他們為師祖找來如此昂貴的棺木,舉行如此聲勢浩大的葬禮,卻還是如此互相敵視冷漠,師祖在天有靈一定不會寬懷。
墓穴封閉完畢,所有人都不曾散去,反而更加專注地看著兩位少主,整個山頭站滿了人卻鴉雀無聲,連聲咳嗽都沒有。
這樣的靜寂中,李佑迦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他瞧著竺連城的墓碑問:“你還有什麽說的?”
程躍然目光深冥,一聲不吭,比之前的爭鋒相對,眼下似乎極為隱忍。
“師父真心待你,卻換來這樣的下場。你這個——”李佑迦一字一頓冷酷地說,聲調沒有起伏卻好像是世間最怨毒的喝罵,“恩將仇報,欺師滅祖的卑鄙小人。與妖女私通款曲,同謀毒殺恩師,侵吞師門寶藏,暗殺師兄,欺騙同門手足,你可還有半點良知人性?!”
悠悠被這一長串罪名連連擊在心頭,幾乎要站立不住。今天是程躍然回竹海後她第二次見到他,他仍舊沒有對她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佑迦師叔那句私通款曲如同利器刺得她遍體鱗傷,但是她仍然渴望程躍然能義正言辭地反駁,把這每一條罪名都推翻。
江湖眾人表情愕然,他們不在乎程躍然是不是與誰私通,在“侵吞師門寶藏”這個讓他們熱血沸騰的消息麵前,程躍然是不是毒殺了恩師,暗殺了裴鈞武,欺騙了同門都不值得他們關心了。當年蕭家的寶藏是不是落入了竹海,江湖一向眾說紛紜,如今驟然得到答案,對江湖眾人來說真是個極大的意外驚喜。
李雲瞬一直站在不顯眼的角落,聽了李佑迦的這番話也有些驚訝,隨即淡漠一笑,李佑迦這是要把程躍然逼上死路麽。她冷淡地眨了下眼,誰是誰非她已經無心分辨了,李佑迦或許居心叵測,程躍然也未必是良善之輩,這麽多罪名,也未必都是血口噴人。很多人都向她看來,李雲瞬是蕭家後人,又是裴鈞武的妻子,她不可能無動於衷的。李雲瞬偏偏沒有任何表示地站在原地,她的反應讓大家猜疑不定,她的置身事外一聲不吭是默認還是受製於人不便開口?很多消息靈通的人立刻想到與程躍然同去塞外,卻不知所蹤的裴鈞武。李雲瞬的沉默似乎印證了一些猜測。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默默不語的程躍然身上。
他的臉色青蒼而冷酷,眼睛裏閃爍著憤恨的寒光,他是如此不屑又如此惱怒,大家都覺得他會言之鑿鑿的高聲反駁,隻要不是傻子,就算瞪著眼撒謊也要當著江湖豪傑們證明自己的清白。不然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程躍然也同李雲瞬一樣沉默,沒為自己爭辯一句話。他的沉默與李雲瞬天差地遠,他等於是承認了自己所有的罪行,甚至是默認了自己身懷令人垂涎的寶藏,這等於是引火上身,永世不得安寧。當初蕭裴兩家的滅門慘案,說到底不過也是懷璧其罪而已。
悠悠急得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程躍然倒是說話呀!這節骨眼上他BBS· JOO YOO·NEt怎麽反倒沒話了呢?沒理也要辯三分的他,怎麽會啞口無言呢?她想跑過去搖醒他,可是……他真的沒做那些事嗎?知道了這麽多年來,在她身邊發生,她卻傻傻無覺的那些勾心鬥角,那些陰謀暗算,再讓她堅定不疑地相信程躍然的清白……她已經沒了這樣的勇氣。
“說不出話了是吧?”李佑迦冷哼,“在師父墳前……你給個交代吧!”
程躍然還是巋然不動地站在墓邊,雙眸深深地看著竺連城嶄新的墓碑,對李佑迦的話置若罔聞。
李佑迦也不尷尬,高聲冷笑,“你盜取了師父的秘笈,我奈何不了你,隻是希望你若還有半分人性,在待你如親人的師父墳前,給他老人家一個交代!”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竺連城的秘笈?程躍然到底從竹海撈走了多少好東西啊?有了這些真不枉欺師滅祖一回!所有人瞧著沒有反駁的程躍然,臉上都憤憤不平,一副替天行道譴責惡徒的表情,心裏未嚐不羨慕妒忌。
程躍然微微動了下身子,隻這麽輕微一個動作,卻讓在場所有人都一下子屏住呼吸,剛才交頭接耳議論的嗡嗡聲刹時歸為令人窒悶的靜寂。程躍然走到竺連城的墓碑前,重重跪倒,頭磕在大理石板上咚咚有聲,隻是……他還是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
李佑迦和李雲瞬都冷眼看著,知道程躍然慢慢站直身子,李佑迦才咬了下牙,帶了幾分不甘和鄙夷說:“既然你的交代隻是這麽幾個響頭,我也無話可說。程躍然,如今你已身懷絕世神功,竹海的一切寶物盡歸你所有,你該心滿意足了吧?!你走吧,別再自稱是竹海門下,再別踏入竹海一步!省的讓師父在地下仍不能安眠!”
程躍然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半轉身,直直盯著臉色死白,滿麵淚痕的悠悠,一句“跟我走”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身穿重孝的夏依馨一直站在映非的身側,雖然未施半點脂粉,白色麻衣襯得她嬌媚妍麗,美豔脫俗。映非走到程躍然身邊,是去是留全看少主意願,夏依馨便也跟過來。
“夏依馨,你不能走。”李佑迦見她要和程躍然一起走,凜然低喝。
夏依馨嚇了一跳,低低嚶嚀一聲,求得保護般扯住程躍然的袖子,人也瑟縮地靠上他的胳膊。
程躍然的憤怒似乎終於爆發了,雙目傲然一瞪,“誰敢留她?!”
李佑迦原本對程躍然的武功十分忌憚,卻被他的態度激怒,淩厲出手,第一招便是最毒辣的殺招。“她是疑凶,你走得,她走不得!”
江湖眾人覺得這位佑迦少主有點欺軟怕硬,若論嫌疑,程躍然是最大的疑凶,為什麽他走得,幫凶卻走不得?看情形……程躍然和這個漂亮的夏姑娘肯定是對野鴛鴦,佑迦少主非要夏姑娘留下,不等於直接激怒程躍然麽?
程躍然對李佑迦的攻擊不屑一顧,雙眼一眯,翻手一掌,深厚到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內力,生生把李佑迦推得向後滑了一丈。
原本對程躍然盜取師門秘笈還有懷疑的人現下都深信不疑了。同為竺連城的弟子,李佑迦入師門早了程躍然數年,竟被程躍然一掌推開,這其中的關竅,不言自明。
李佑迦的嘴角徐徐滑下一道血線,白衣俊顏襯得那絲鮮紅十分刺目。“走吧,我攔不住你們。”李佑迦的語氣裏帶出濃濃的失落,再也不看程躍然和夏依馨,徑自走到竺連城墓前跪倒,似乎在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深自責。
程躍然舉步下山,一道細弱的白影刷然掠來,攔住他的去路,他幾乎有點不敢看她的臉,不敢看她的眼睛。
悠悠沒有哭,當夏依馨拉住程躍然的袖子,依偎在他身邊,他說出“誰敢留她”,她的眼淚好像突然就全都幹了。
他要走了,但是她不甘心!
“程躍然……”她喊出他的名字時鼻子一酸,沒有眼淚還是哽咽了一下,“如果……”她是這麽這麽的深愛他,他是不是真的殺了師祖,盜取了師門的寶物,她現在都不去想,她不能讓他就這麽丟下她走了。愛,讓她卑微的如此不堪。“如果你不帶著夏依馨……我就跟你走。”她說出這句話,踏碎了所有自尊和道義。
李雲瞬的眼倏然濕潤,她知道,悠悠對程躍然的愛,大過她世界中的任何一樣。李雲瞬為這個癡心的小姑娘心痛,她這番摯愛……可遊人懂得珍惜?!
程躍然沉默良久,口氣生硬,無起無伏的說:“我不能留下她。”(蕭默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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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寂寥夜色
悠悠眨了眨眼睛,原本靈動嬌俏的雙眸空蕩蕩一片茫然,他說他不能留下夏依馨,那他就把她留下了嗎?悠悠聚集了眼神,空洞地仰頭看近在咫尺的他,仍舊那麽俊俏,那麽冷淡,隻是他垂著眼,她看不見原本蠱惑她至深的眼中的溫柔漣漪。程躍然最讓她著迷的是什麽呢……她直直看著他,是那雙冷漠清寒的好看桃花鳳目看別人的時候都冷酷漠然,唯獨看她的時候卻會在黑眸深處泛起寵愛和眷念的柔光,襯了他淡漠的麵容,就像冰塊裏燃氣了火苗,顯得益發炙熱,融化的卻是看著他的人。
以往陶醉在這抹柔情裏的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竟會有一天,他不再那麽看她了,他眼中的她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普通,或許……他會用那樣的眼光去看陪在他身邊的夏依馨。

程躍然沉默地與她麵對麵站著,沒有開口要她一起走,也不動身下山。
李佑迦受了內傷,臉色蒼白,他走過來拉悠悠護到身後,打破了他們尷尬的無語相對,“悠悠不會跟你走的。你騙得她……還不夠麽?!”
話一出口,李佑迦感覺到手中悠悠細弱的手臂劇烈地抖了一抖,今天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殘酷了。“快下山去吧,竹海和你……從今天起恩斷義絕。”
程躍然眼神凜了凜,牙關咬緊讓他下巴的輪廓更加尖削完美,他還是沒有反駁李佑迦,冷漠地一眯眼,與他錯身而過。
“等等!”
悠悠掙脫李佑迦的手,轉過身來看程躍然挺拔俊秀的背影,他聽見她喊他也沒轉回身來。她瞧著他被山風拂動的縷縷發絲,“當初……你是故意打死我的小朵,找借口離開竹海的嗎?”
她隻剩下這個問題了。她一直覺得他和她的愛情沒有染上一絲汙垢,就算雲瞬師叔那麽說了,她也不能相信。她對他的愛戀,因為寵物雪狸才變得明晰,他為她千裏迢迢抓來寵物,帶回了夏依馨,才讓她又酸又甜地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不是同門之誼不是青梅竹馬之情。
程躍然沉默了許久,他的脊背異常挺直,終於他說:“對,我是故意殺了你的寵物,借故離開。”
悠悠點了點頭,很好,他說的很明白,很決絕。一鬆手,被她緊緊抱在懷裏的棉花早就想跑向它的男主人,身子一自由,嗖的一下撲向程躍然。“把棉花帶走吧,它始終不是我的小朵。”
她對他的感情,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程躍然的身子劇烈一顫,單手一攏,用袍袖圈住棉花,迅疾地飛掠而去,幾乎是一眨眼就不見蹤影,竟然有幾分狼狽。目送他離開,幾乎成為她的習慣,她有些自嘲地苦苦一笑,威震江湖的程少主怎麽會狼狽呢,她一直就沒有看清他的慧眼。映非欲言又止,終於隻是背起夏依馨,帶著所有灰衫少年追隨而去。
悠悠想不起自己怎麽回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床頭這麽長時間在想什麽,心裏好像填滿了各種情緒,腦袋卻空蕩蕩一片木然。所有人仍舊很忙,等黑暗的夜色終於攏住周圍的一切,她終於趕到孤單。
沒有人為她點燃燭火,悠悠下床摸索著桌上的火石,默默握在手裏。她曾是那麽喜歡看程躍然點燃蠟燭的樣子,柔和的橙光一下子照亮他好看的麵孔,她的心也好像驟然被照的一片通明。
她舒了口氣,想呼出心裏的窒悶,飛快地擦著火石,屋裏亮了起來,卻好像無端大了許多,更加空洞。
李雲瞬走進來,臉色蒼白而疲憊,眉頭輕蹙著,心情似乎很煩躁。
悠悠緩緩把目光轉向李雲瞬,師祖治喪這麽大的事,她又因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跑回小屋龜縮起來,沒幫上任何忙。“對不起……”她垂下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李雲瞬看著她,她的乖巧讓人心疼。“人都走了,總算安靜下來。”李雲瞬陳述的口氣裏摻入譏諷,都去追殺程躍然了麽,走得都很急。李佑迦給了大家一個非常正義的理由去爭奪竹海的寶藏,程躍然欺師滅祖大逆不道,殺他就是替天行道。李佑迦這招借刀殺人真是用的漂亮,他揭發了程躍然這麽多罪名,卻拿不出罪證,自然也無從考證推翻,疑心不是撒謊,無需拿出真憑實據。顯然一切都隻是他的責問,但在江湖人別有用心地以訛傳訛後,卻變成鐵錚錚的事實。程躍然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以程躍然的脾氣,江湖這場血雨腥風的浩劫,怕是已經開始。李雲瞬無不想和悠悠說起,這個把程躍然看的如天大的小姑娘,已經沒有餘力再承受這些了。“我把竹海的下人也都遣散了,留了六個伶俐些的丫鬟給你。”
悠悠喃喃,“都遣散了?”她幸福長大的竹海……終於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各自去了吧,反倒能得個善終。”李雲瞬冷笑,李佑迦狠毒至此,給他當下人,真是等於在油鍋裏煎炸麽。
“明日一早,我也下山去了。”李雲瞬皺眉,似有牽掛,“和我……同去?”
李佑迦一襲考究白衣,飄然走進房間時,渾身散發的典雅高貴似乎把房間裏都照亮了,在李雲瞬看來,他這酷似裴鈞武的風儀真是諷刺至極。俊美雅致的皮囊裏,是怎樣一顆堅硬無情的心?
她也懷疑程躍然,也為他掩藏的心機失望心寒,或許她真的隻有婦人之仁吧,看著長大的小弟弟,終是不忍痛下殺手。
“悠悠……”李佑迦敷衍地向李雲瞬點了點頭算做招呼,李雲瞬則幹脆視而不見。他看悠悠的眼神卻是不同的,關切而憐惜,“跟我下山去散散心吧,留在這裏……”他咽住話,睹物思人更傷心難過吧。
悠悠搖了搖頭,“我要留在這裏陪師祖。”一夕之間,她深信的一切都轟然碎裂,似乎隻有師祖才讓她安心依靠。無論生死,靠近這個溫暖的老人,她心中僅剩的一塊柔軟才不至冷卻僵硬。“而且,爹爹知道師祖的死訊,無論天涯海角都會趕回竹海,我在這裏等他。”她從未這樣渴盼見到爹爹和越天衡,他們都是她的親人,而且他們和她一樣都是簡單率直的人。雲瞬師叔也好,佑迦師叔也好,他們都變得讓她有些壓抑。
“也好”因為李佑迦在側,李雲瞬表情冷淡,簡單地囑咐幾句,走的頭也不回。
李佑迦默默無語地站了很久,悠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以他黯然離去時她鬆了口氣。
采了一大束山花分成兩份,一把放在師祖的墳前,她微笑著對墓碑喃喃低語:“昨天晚上下了小雨,今天的話開的多好看,師祖也喜歡吧?”偌大竹海如今隻剩她和幾個丫鬟,昔日高樓軒館,隻是一個春天,已經雜草叢生,滿是蕭瑟頹敗。這蕭索的安寧她卻很喜歡,與世隔絕——時間便停止了。
看完師祖,她照例去了程躍然的房間,把花放在案頭的花瓶裏。
細心地打掃著,不讓這間裝滿了她美好回憶的小屋落上半點灰塵。
她已經忘記了那個心機深沉不可琢磨的他,忘記了待著夏依馨從她麵前離開的他,也不想去尋找下山後再沒轉回一絲消息的他。她隻是心甘情願地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屬於她的程躍然永遠停留在她心裏的那片無法磨滅的陽光裏,他永遠是站在那片連綿到天際的油菜花田裏溫柔看著她,悻悻低頭,讓她墊腳把花帽戴在頭上的驕傲少年。
她坐在他常坐的椅子裏感慨輕歎,她曾豪氣幹雲地說,這輩子絕不像娘一樣,寂寞地等待了一輩子,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母女同命。不同的是……她等的是一個永遠回不來的男人,這個男人隻能活在她的記憶裏。(蕭默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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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故人來訪
當丫鬟來通報說有兩個人上山來找她的時候,悠悠悲喜交集,一定是爹爹和越天衡吧,他們去了什麽遙遠的地方?竟然用了四五個月才回到竹海!
山中清幽的日子,訪客幾乎絕跡,悠悠隻是披散長發穿一身隨意的淺色衣衫。當她衣袂飄飛地從竹稍逸然落在竹海大門外的青磚石階上,霍少熏和萬懷君都怔仲地看著她目瞪口呆,以為見到了九天上飄落的小仙女。她柔順的長發貼著秀美單薄的背脊垂在腳踝處,配了飄逸的群裳,絕俗而隨意,瘦削蒼白的小臉上,黑瞳又大又水亮,密黑的睫毛也被臉色映襯得十分顯著,淡粉的櫻唇微微抿著,帶了惹人憐惜的清愁。她的身材嬌小,這身裝扮更加讓人想擋在她身前為她遮風避雨,百般嗬護。
“你……你……”錦繡群中長大的萬少爺竟然結巴起來,“是悠悠嗎?”
那雙輕如煙緲的秀美緩緩蹙起,當她細細打量他們的時候,兩位公子都有些緊張,心裏卻因為她的注視產生了一種說不清的喜悅。
“常哥哥,萬哥哥?”悠悠不怎麽確定,相隔數年,眼前兩位英俊沉穩的青年已經沒有多少幼時的相貌,與其說是從長相上認出他們,不如說是從眼神中辨識出來。能這麽看著她的人……又有幾個呢?
“真的是你!”霍少熏驚喜地跨前一步,想親昵地拉住她的手卻猛省地頓住腳步,生硬地放下手臂,臉有些發紅。沒想到小時候長得像糖團子的悠悠會長成這樣清麗絕美的少女。
雖然不是爹爹和越天衡,悠悠見到他們,也如同見到親人般開心又心酸,她彎起嘴唇,BbS· jOO YoO.nE t明明是微笑的弧度卻還是擺不掉些許感傷。霍少熏和萬懷君愣愣看著她這樣的笑容,都自責地皺起眉。
“我們來晚了!”他們竟異口同聲的說。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程躍然怎麽忍心傷害這樣美好嬌弱的她呢!每次仰望青海高原純淨天空,他們都會想起笑容也同樣美麗的小悠悠。如今見了麵,她是長大了,變得如此美麗,可是……她的快樂不見了,她青春無垢的眼神也不見了。她眼睛裏的悵然和哀愁讓人心碎。
“你們也是來祭拜師祖嗎?”悠悠領他們走進大門,整齊寬闊的青石路邊雜草蔓蔓,霍少熏萬懷君緩步跟著悠悠,沉默環顧著四周宛如廢棄的荒涼庭院,又想起少年時來這裏的敬畏心情。物是人非,感慨不已。
“嗯,”霍少熏快走一步與悠悠並肩,“我們聽說竺大師過世後,是非那麽多——”
萬懷君見他口直,清咳了一聲,霍少熏明白,咽住了下麵的話,“再說,懷君新婚不久,也不宜遠行。於是我們想等人都散了,再誠心誠意地來吊唁一下竺先生。”(蕭默手打)





第54章 故人來訪
雖然無幸拜在他座下,但始終有一份情義在。”說起少時這段經曆,始終有些悻悻。
悠悠見他說的懇切,很感念他對師祖的這番心意,聽說萬懷君成親了,格外高興。“太好了,萬哥哥。”她不知道該說怎樣的祝福話才能表達自己的開懷,她與他們的少小之誼,在她失去那麽多年以後,讓她覺得格外珍貴。
萬懷君有些難為情,說起愛妻還是一臉溫柔,“她原本也想跟著來的,我怕她身子弱,經不起路上勞苦,就沒帶她同行。”
悠悠的雙瞳驟然一閃縮,這話……好熟悉。她不願再細想下去,喊來丫鬟為兩位客人安排住處。
悠悠生活的簡單,晚飯就是丫鬟們操持的幾個家常菜色,霍萬二人和悠悠外祖左家十分相熟,席間說些家長裏短也不至冷場。悠悠話少,他們說起她的親人時,眉目間還是流露出欣喜和想念,霍萬二人看了,很是心酸。
念及他們行路勞頓,飯後安排了丫鬟照管二人沐浴休息等事,悠悠便獨自回房。分開的時間長了,若不是還能說些外祖家的事,她真不知道該和他們談些什麽。
悠悠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是因為有故人來訪還是萬懷君麵帶柔情說得那句話攪亂了她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入夏後,夜晚風涼,十分清爽,悠悠幹脆起身獨自飛掠上後山矮崖,享受萬籟俱寂明月孤照的寧靜。
一陣腳步從山路間傳來,霍少熏的語聲不高,但在靜夜中聽得十分清楚,“唉,好好一座竹海,讓程躍然搞成這副樣子!”
“哼!”萬懷君不屑地冷哼,“從小就覺得他心狠手辣,性情乖張,能變成現在的‘霧山魔煞’也不為怪!”
悠悠本想出聲示意自己在崖上,但聽他們說起程躍然卻愣住了,她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從不曾向人打聽,可真的聽到,卻又不忍心打斷。
“偷了竹海那麽多好東西,他倒是自立門戶稱王稱霸起來了。中原武林的窩囊廢們怕他,我不怕!再厲害,再霸道,也不過就是個竊賊,孽障!當初竺先生和裴大俠怎麽就被這麽個狼心狗肺的人騙過?引狼入室不說,還把悠悠嫁給他!我聽說他走到哪兒都帶著後找的那個賤人就氣炸了!悠悠這麽好,他卻這麽無恥!”
“你在悠悠麵前可別說起這事!”萬懷君警告,“惹她難過。萬一她氣不忿去找程躍然理論就更糟。如今的程躍然嗜殺成性,六親不認,連當年收養他的張世春都被他滅了滿門,根本就是人性泯滅,悠悠和他再無瓜葛已算萬幸。”
“知道。”霍少熏點頭稱是,“程躍然現在就是條嗜血的瘋狗!每天不殺幾個人就好像睡不著覺似的。唉,現在竟然沒人能製住他了,連他的師兄李佑迦和西夏國師兩人聯手,都沒奈何他,還把西夏國師打得半殘,他的確已經成了魔煞了!竺先生裴大俠在天有靈,一定後悔養虎為患!”
兩人怒罵著程躍然,漸行漸遠,語聲也在夜風中慢慢消逝。
悠悠抬頭仰望如鉤新月,當初與她月下盟誓的程躍然……已經變成這樣的人物了麽?多天真啊……她看著月亮笑,她以為星星月亮不隕滅,她和他的愛情就不會改變,海誓山盟……從來就是個滿含心酸的虛偽詞匯。
抱膝坐在崖頂,直至東方微微泛白,一隊提燈的人馬來得十分快捷,從山腳到山腰速度迅疾,悠悠瞧見那兩排整齊的明滅燈火,緩緩地站起身,能有這樣氣勢的人——應該是佑迦師叔。
趕到大廳,李佑迦已經帶了貼身門下進了院子,雖然行色匆匆,他依舊神情優雅,隻是臉色卻不大好。悠悠走近他的時候發覺他的氣息有些不穩,霍萬二人說他和程躍然交手受了傷看來不是謠傳。
兩個白衫少年抬著一頂軟轎,直接進入了廳裏,轎上坐的是個儀態尊貴的番僧,臉色青白,似乎內傷頗重。悠悠感覺他很是眼熟,細看才認出就是西夏國師慧珠。
李佑迦看了她一會兒,舉手心疼地摸了摸悠悠的頭頂,修長的手溫柔地順著那披散的長發滑落,“悠悠……”他輕喚,她不肯梳髻,也是恨程躍然的背棄絕情吧。
接近淩晨,霍萬二人聽到消息也趕到廳中,雖然禮貌問候,眼中卻也流露出幾分諷意。李佑迦和慧珠必定是向程躍然挑釁慘敗,身受重傷又怕遭他趕盡殺絕,所以避入竹海。程躍然雖然魔性大發,嗜殺無情,但對授業恩師似乎還保持了三分忌憚,至少他再不曾踏足竹海。
霍萬二人畢竟是世家少年,平時被嬌寵吹捧慣了,在世故上不甚可以掩飾,他們的心思立刻被李佑迦和慧珠看出。慧珠貴為西夏國師,被兩個年輕後輩這麽一瞧,暗暗羞惱,臉上卻還是一派祥和。
他下轎向悠悠稽首,丟了個眼色給身後的隨從,兩個粗壯的藏僧便抬了付擔架進來,上麵蓋著的白布勾勒出一個幹癟的人形,像是誰的屍首。
“悠悠姑娘,我們前些天機緣巧合發現了一具屍骨,三殿下說這怕是你的一位故人,於是就送來讓你辨別辨別。”這麽一說,倒給了自己一個體麵的借口。
李佑迦把悠悠顫抖的小手握在手心,鼓勵說:“別怕,悠悠。”
白布掀開,腐敗幹枯的屍體恐怖駭人,悠悠嚇得不敢直視,卻一眼瞥見屍體胸口貫穿的匕首。她倒吸了一口氣,這是……越天衡送給她和程躍然的禮物!她木然地看著那具猙獰的屍體,雖然麵目全非,從沒有腐爛幹淨的衣衫和局部,她確定——這是越天衡!



第55章 狹路相逢
悠悠深吸一口氣,穩了下心緒,雖不似適才驚懼,走近屍體時還是抖如風中的飄絮,那副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更加單薄惹憐。李佑迦靜靜地看著,突然皺起眉,嚅動了下嘴唇似乎要說什麽,抬眼間卻看見慧珠滿含譏誚的了然神情,李佑迦一凜,終於偏過頭,什麽都沒說出口。
悠悠猶豫了一下,始終帶了幾分怯意,抬手拔下插在屍體胸口的匕首,握緊手柄,柄上的花紋烙在手心微微發疼,這是她親手雕刻上去的……他的名字。
還是沒有眼淚,她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殺越天衡?她的眼神木訥地落在醜陋的屍體上,不再害怕了,這就是那個笑語晏晏的漂亮少年嗎?他是快樂橘園*顏颯的小天工,總厚顏無恥地誇口說自己前途無量,一定會超越她的爹爹。他總是油嘴滑舌地惹她又羞又氣,卻還是讓她從他身上感受到兄長的親切。他是少數敢惹程躍然的人,也總有辦法把程躍然弄得焦頭爛額,哭笑不得。雖然每次程躍然都好像很生氣,但她總覺得從小失去親人的程躍然,對越天衡還是特別的,還是把他當成親人般遷就和親近的。她甚至以為,程躍然和她一樣喜歡越天衡。
她又錯了麽?他為什麽要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越天衡呢?她似乎完全不了解他,她對他的所有看法……都是錯的。
“真的是越公子?”瞧著她的臉色,慧珠歎了口氣。“唉……若然如此,令尊恐怕也……”
“國師!”李佑迦突兀地攔住他的話。
萬懷君和霍少熏也滿臉忿恨和驚疑,慧珠和李佑迦帶來的消息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悠悠於是直直地看著李佑迦,沒說一句話,卻讓所有人感受到她近乎絕望的疑問。
李佑迦抿了抿嘴,似乎不忍心說出真相,他霍然一寒臉色,對她的隱瞞也很殘酷。
“我趕去請戚先生醫治師父的時候,就發現薛伯父和越兄弟並不在戚家,戚家人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我急著為師父醫病,伯父他們向來行蹤飄忽,所以我雖略略擔心卻也沒甚在意。後來……”他頓了頓,顯出一些鄙夷,“程躍然殺了戚家老少二十六人,我便有些了悟,派人細查之下,在戚家附近的山穀裏發現了越兄弟的屍骨。”
悠悠的嘴唇發白,輕輕地哆嗦,霍少熏看了心疼,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為什麽?”悠悠問,好像沒感覺道霍少熏的靠近。
李佑迦淡淡看著霍少熏與悠悠交握的手,沒有說話。旁邊的慧珠冷笑一聲,“悠悠姑娘,令尊的《天工秘錄》對一般人或許意義不大,對江湖人士來說也不如一本普通的武學典籍,但其中記錄的武器製作秘方和一些薛天工自己設計的火器和機關對帝王來說,卻是至大的寶物。程躍然一介貧寒,能得到遼國的全力支持,甚至如今他自立門戶,對遼國未嚐不是大患,遼國卻對他縱容姑息,令尊這本傳世書怕是幫了他的大忙。”
悠悠搖頭,“不!”她以為自己能說的斬釘截鐵,沒想到出口卻隻是細如蚊蚋,“他不會因為一本書就殺了我爹爹和越天衡的!”
她記得他從戚家回來,對她說爹爹和越天衡活的好好的,開心地在寫《天工秘錄》。她還笑話他是外行,不明白這本書的傳世意義,他以為她沒聽見他說的話,其實她被他的話羞到隻好裝聾作啞,他說那書還不如一本淫書更有用一些。
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嗎?
“真是畜生!”霍少熏已經忍不住高聲喝罵。他久居藏邊,雖然近來滿耳聽的是程躍然這位“霧山魔煞”的殘暴和恨戾,心底更多的印象還是幼時那個年紀相仿的乖戾少年。越天衡又與他們頗為投契,竟然如此慘死在程躍然手下,更讓霍萬二人惱怒不平。“悠悠,哥哥們一定為你,為越大哥討回公道!”
李佑迦皺眉阻止,“這兩位公子,不可莽撞,程躍然如今的武功,但是難遇敵手。二位……恐怕……”說著遺憾地看了看二人。
霍萬二人年少氣盛,江湖曆練又少,被他這麽一勸更加羞惱。萬懷君俊臉漲紅,“武功再高,也壓不住一個理字!他對不起悠悠,憑他是天王老子,也要認這個錯!”
慧珠聽了,眼中閃過一絲諷笑,真是天真無知的公子哥,認錯難道就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麽?程躍然大可坦然承認暴行,誰又能拿他如何?表麵上他b Bs.j OoY O O. neT 卻露出幾分認同,沉聲說:“天理昭昭,程躍然多行不義,像公子這樣仗義執言的人多了,他的報應來得就可更快一些。”
霍萬二人聽他這麽說,心裏舒坦多了,臉色也緩和下來,連連點頭。
李佑迦沉吟了一下,“也好,程躍然近日就在千佛山附近,我也想向他追問薛伯伯的下落……哪怕還有一絲希望,總也要試一試。兩位公子如果有意,助佑迦一臂之力也好。”
霍萬二人連聲應諾,快步回房取了包袱兵器。
悠悠一直垂著頭默不作聲,霍萬二人準備停當,躍躍欲試地走回大廳,她才猛然醒悟般渾身一顫,清澈如水的雙眸寒了寒,難得露出決絕的神色。她走回房間,拿起桌案上的長劍,細細端詳,這把劍當初拜師的時候師父贈給她的“落霜”,她一直都用過,沒想到,第一次動了用它的念頭,竟然是……想殺程躍然。
慧珠內傷沉重,留在竹海靜養,一行四人輕裝出發。
李佑迦有傷在身,掠行速度並不快,霍萬二人緊緊跟著並不吃力。悠悠始終一聲不響地隨行在最後,臉色煞白,心神恍惚。走了一段她搖搖回望視野之極的竹海……
如今她離開已經沒有人嘮叨叮囑她路上小心,也沒有殷切盼她回來,偌大竹海此刻遠望著,也不過是小小一座荒冷青山。刻骨的孤單一下子就穿了她的心,失去愛情,失去親情……原來如此孑然無助。
千佛山周圍林木繁盛,正值夏初天氣炎熱,四人心事沉重,午飯隻是在林中簡單吃些幹糧充饑。越天衡慘死,薛雲牧下落不明,在這樣的情況下,途中無論是閑談還是安慰都顯得不合時宜,所有人都選擇默不作聲。
林間傳來語聲和踩在幹樹枝上的劈啪腳步聲,似乎來人眾多。李佑迦和霍萬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壓了氣息,不欲被來人發覺。悠悠還是默默發愣,對周遭的一切恍然不覺。他們在一個矮坡下麵,坡上樹木森森,隻要他們不刻意發出響動,倒也不易被人發現。
坡上人聲繁雜,多是少女低聲說笑交談,從她們言談中辨來,應該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青蓮雅苑門人。青蓮雅苑專收些來自江湖名門的少女,教些花拳繡腿和武林常識,因為很多世家夫人少奶奶出身於此,漸漸有些名氣。
一個少女的聲音格外尖細,“那個霧山妖女也不見得有多漂亮,怎麽就把大魔頭迷成那副德行?看看她出行的架勢,好像武林獨尊了似的,狐假虎威!”
“喲,嫣妹妹,你這話怎麽這麽大的醋味?”另一個少女嗬嗬笑,“別是看霧山魔頭長得俊俏,就暗暗動心了吧?”
“呸!”前一個少女鄙夷地啐了聲,“那種殺人如麻的惡人誰會喜歡?何況他當初拋棄發妻,絕情寡義,不是個東西!”
“誰許你這麽說他?”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卻似乎就在耳邊。
悠悠渾身一凜,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這個聲音……是夏依馨!
坡上驟然安靜,衣袂飄飛的輕響由遠及近,來人輕功了得,雖然看不出禦風而來的美資,那隨行攜來的獵獵勁風,也讓人遐想翩翩,兀自構出一副絕美圖景。
說出譏諷話語的少女嘴硬地出聲道:“怎麽?我說錯了麽?”聲音終是虛澀漂浮。
“我不許你說他不好。”夏依馨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卻比之前多了些尊貴凜然的意味,“我不許任何人說他不好。”
一聲慘呼,少女似乎受了攻擊,霍萬二人剛想躍上坡去相助,纖影一閃,悠悠已經搶在他們之前掠上山坡。
夏依馨穿著一身水紅的錦衣,輝煌耀目,她真是適合如此豔麗的顏色,襯得精致的五官更加嬌豔無雙,悠悠乍然一見,也覺得目眩神迷。她坐在一乘六個灰袍少年抬的軟輦上,少年並未落轎,夏依馨便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所有人。
悠悠瞧著昏倒在地上的少女,她的嘴角掛著殷紅的血跡,“你打傷的她?”悠悠冷眼看她,“你怎麽又會武功了?”
夏依馨極其嫵媚地一笑,眉目含情,“他教的。”


第56章 怨恨底限
山風把悠悠的發絲吹亂,有幾絲被睫毛掛住,讓她覺得視線朦朦朧朧。

他教的?
憤怒麽?悲傷麽?似乎都有,又似乎胸膛裏隻剩一片空蕩,連表情都沉寂於無。程躍然和夏依馨……他們還能再讓她如何痛楚哀傷?
錚地擎出長劍,淩厲的劍氣鼓舞起她的衣袂裙角,俏美的容貌冷漠肅殺,純淨中帶了寒意凜凜,說不出的孤傲絕俗。她並不如夏依馨豔麗,也沒做任何裝飾,但是這一刻,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昔日單純可愛的她,似乎更適合這樣的清冷漠然,她眼底淡淡的憂傷讓她美到了極致。她不再是程躍然身邊巧笑嫣然的小糖珠,她是雪山極頂結了冰的孤傲幽蘭,人人豔羨她的較弱清麗,想接近想觸摸,卻被那層似有若無的冰層阻隔,隻能抬頭無奈仰望。
“悠悠……”霍少熏看得入迷,癡癡地低喚她的名字。這次事畢,他一定要帶她遠離這裏,遠離這些傷害她至深的人和事,他不要她的眼睛裏再有這樣的悲慟。
李佑迦本是默默地看著悠悠,聽見霍少熏無心的喃喃,冷冷地眯了眯眼。
悠悠翻手一劃長劍,點地而起,直刺夏依馨的喉嚨,她要看看,他教的有多好。
夏依馨並不慌張,甚至微微一笑,完全不把悠悠的攻擊看在眼裏。為她抬轎的六個少年神色不變,同時冷然後掠,動作整齊劃一,軟輦沒有一絲搖動。所有人發出羨慕地低呼,這六個不起眼的“轎夫”居然個個身手了得。
悠悠一擊落空,悄然落地,以前師傅要她好好學武,她不肯,現在才知道後悔。她竟然連程躍然訓練出來的下人都對付不了,隻一招,她就知道,有這六個人在,她傷不了夏依馨。
這些人是他特意訓練,保護夏依馨的麽?
夏依馨高坐在輦上嗬嗬一笑,意氣風發,哪還有當年在竹海那副忍氣吞聲的模樣?“悠悠少主,”她喊這個名字的時候滿含笑意,譏嘲之意卻讓人難堪。“你想殺我?有他在,就辦不到。”她淡然一笑,“有他在,誰也殺不了我。”含笑的秋水雙眸淡淡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不高聲,不挑釁,卻傲慢得讓人感到壓抑。
“賤人!”霍少熏先忍耐不住,拔出佩劍躍上前,一路家傳劍法行雲流水地使了出來。夏依馨還是置身事外的笑著,六個少年中最前麵的兩個從容掠出,後麵的少年立刻補上,軟輦改由四人扛著,還是穩穩當當,如在平地。出戰的兩個少年功夫之高讓人乍舌,他們似乎並不急著把霍少熏擊敗,似敷衍又似戲耍,輕鬆地與霍少熏對找,李佑迦看得緊皺眉頭,臉色難看起來。
萬懷君也瞧出門道,霍少熏恐怕不是這兩個少年的對手,如今是要為悠悠出口氣,敗落在夏依馨的隨從手下實在丟臉。連忙也越眾上前,與霍少熏一起對付那兩個灰袍少年。
夏依馨見狀冷冷一笑,“又是人多欺負人少麽?有膽子的話跟來。”
四個少年目不旁視,神色傲然地提氣掠起,穩穩抬著夏依馨躍上樹梢,一路掠行而去,而與霍萬二人交手的少年,也立刻躍開,飄然追趕上去,依舊抬輦。
這一手實在漂亮,所有人目瞪口呆。霧山雖然聲名狼藉,但的確無敵於天下,讓江湖眾人恨怒無奈。隻是這六個下個就讓人驚歎不已,也怪不得夏依馨如此囂張。相比之下,程躍然的“糟糠之妻”就顯得太可憐了,青蓮雅苑的姑娘們都不自覺地用同情的眼光看向悠悠。
“混賬!”霍少熏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與萬懷君跟隨而去。
李佑迦走過來拉住悠悠的手,雖是炎夏,這雙小手冰冷得幾乎沒有一絲溫度。
當著青蓮雅苑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麽,拉起悠悠掠行一段,甩開眾人的視線,他和她停在一片小草地前,“悠悠,你……還是在這兒等一會兒吧。”他輕歎一口氣,似乎想說什麽,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急急飛掠而去。
悠悠愣愣地看著草地上不起眼的小花,她知道……程躍然就在附近。夏依馨引著他們去找程躍然了。她恨,真的恨,兩行眼淚無聲的滑落,真是沒用,到了這地步,她居然還是沒有勇氣直接追過去麵對程躍然。她知道,今日一見,就連記憶中的他都會離她而去,從今往後……她終於徹頭徹尾的絕望了,連在回憶中苟延殘喘都不行。
她一直在逃避……今天,終於逃無可逃。殺了程躍然,或者被他殺了,她與他甜蜜地相擁而眠時,做夢也夢不到這樣的結局。
夏依馨發出悠長的笛聲,應該是在召喚程躍然吧?
悠悠抬頭,讓山風吹去眼淚。這麽懦弱無能的她,今天,也要麵對屬於自己的命運了。其實,追隨師祖而去也沒什麽不好,她的一切幸福,一切美好都好像已經跟隨著師祖一起消逝了。
跟隨者夏依馨的信號,找尋蹤跡就十分簡單,所有人都在往山腳的開闊地聚集。
悠悠躍出樹林,視野終於不再被連綿樹木遮擋,印入她眸中的卻是永遠也不想看見的一幕——霍少熏和萬懷君倒在地上,鮮血從他們的身體裏汩汩流出。橘園*顏颯一群灰袍人冷漠地看著,無動於衷。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一眼站在對麵的程躍然。她肝膽俱裂地撲過去,顫抖著手指去探霍萬二人的鼻息。
死了……他又殺了他們!
“為什麽?!”悠悠僵直地站起身,眼神還留在霍萬二人逐漸冰冷的屍體上,“為什麽連他們都要殺?”她慢慢抬起眼,看著這個昔日溫情綿綿的男人,眼睛裏隻剩下空洞,她不哀痛,不忿恨,她隻剩下不解。她與他再也沒有什麽可說,她隻想問為什麽!
霍萬二人不辭千裏而來,誠心誠意祭拜師祖,萬懷君剛剛新婚,他的妻子還在家裏等他!她太知道那種悲哀了,就是無論怎麽等,那個人也不會回來。她看著他,卻似乎怎麽也看不清,她哭了?沒有,她真已經流幹了眼淚。
“你殺了我爹爹?”她不死心,即使看見了他殺了霍萬二人,她還是想親口確認。他不是跪在爹爹麵前叫過“嶽父”麽。
程躍然冷酷地眯起眼,他並不回答悠悠的問題,隻是鄙夷地看著李佑迦,語調淡淡至於怨毒:“除了不能死,我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李佑迦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走到悠悠身邊扶住她顫抖的雙肩,“對不起,我來的時候……對不起。”
悠悠不明白程躍然為什麽這麽說,他是默認嗎?是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想回答了,就隨便岔開話題。
程躍然的目光從李佑迦身上轉向她的時候,悠悠覺得心要被絞成碎片。為什麽,他做了這麽多讓她心碎絕望的事情,默認了殺害她的至親以後,還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呢?
“你殺師祖,殺師傅,殺我爹爹,殺越天衡,因為你怨恨,你有所求,你為什麽連他們都要殺呢?”她喃喃地問,她真的被他的眼神迷惑。
“如果我說,這些都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孤注一擲般。他身後的夏依馨想上前,被映非拉住。
悠悠痛恨自己,她竟然仍舊眷戀他這樣的目光,麵對殺孽累累的他,和夏依馨雙宿雙棲的他,她竟然聽見自己說:“給我一個理由。”
是的,她隻是需要一個理由,不需要太合理,不需要太完善,隻要她能騙過自己就好。程躍然,他可知道,沒有他的日子,她真的很難過很孤單。或許,她可以被自己欺騙,可以不用每天怨恨他度日。必須恨他,比失去他更讓她心痛。
程躍然盯著她,生怕下一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每一眼都好像是上天恩賜。但是他說:“沒有理由。”
她突然好恨!他奪走了她的一切,美好的人生,親人、朋友,然後……不屑於再對她說出一句謊言!他對她說謊,她恨,他不說謊了,她更恨。
程躍然看著她眼中的恨意,笑了,笑得通紅了雙眼。
“我恨你!”這是今生她要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拔劍的時候,她就想好,如果這劍殺不了他,至少可以殺了她自己!


第57章 借刀殺人
悠悠不看程躍然的臉,不看他的眼睛。她隻看自己的劍尖和程躍然的心髒位置。
程躍然站在那兒不動,她離他越來越近了,他幾乎想向她張開雙臂——風吹拂起她的長發,和以往一樣柔順烏黑,顯得她的臉那麽白,下巴那麽纖巧,眼瞳那麽亮。她那雙總是笑盈盈的大眼睛怎麽……空空蕩蕩,甚至連仇恨都沒有了。他緊緊抿起嘴唇,她……終於絕望了麽?
當寒意凜凜的長劍刺穿他的身體時,悠悠呆住了,他沒有躲閃!她怎麽也沒想到如此輕易地傷了他!她的攻擊,隻是想逼他殺了她一了百了而已。劍尖沒入他血肉的瞬間,她就慌了神,手顫得幾乎握不住劍柄。不知道是慌亂,還是……她刺偏了,長劍雖然貫穿了他的胸膛,鮮血驟然噴薄而出,她還是沒能給他致命一擊。
她呆呆地看著他,他的眼睛裏泛起刺骨的冰涼,她疑惑了,她到底了不了解他?被他欺騙到如此地步,她還是覺得讀懂了他此刻的眼神——痛心,失望,憂傷。她被他的眼神震住,那一劍真的刺在他身上嗎?為什麽劇痛不已的卻是她?!
她被他的眼神看的踉蹌後退,為什麽他要這麽看她?那麽複雜的深眸,越來越幽暗,湧起她越來越看不明晰的神色。太冰冷了,幾乎把她的血液都凍住了。
“主上!”他身後的灰袍少年們難得露出驚惶神色,紛紛想上前攙扶程躍然,夏依馨更是失態地哭了出來。程躍然絕然橫手一翻,阻止任何人靠近。他的鮮血大量地從傷口湧出,夏依馨被映非拉住卻不停拚命掙紮,哭喊著快止血,程躍然卻不管不顧,考究的長衫很快猩紅一片。他隻是盯著悠悠看,嘴角的冷笑苦澀而悲涼。他似乎想說什麽,明明已經嚅動了嘴唇,終於還是沒吐出一字一句。
主上?悠悠好像被重重推了一把,渾噩的神智因為恢複清明而更加心痛。他不再是她的丈夫竹海的“程少主”,他是霧山的“主上”了。這一劍……雖然意外的刺中了他,卻沒有改變斬斷她和他全部情意和回憶的初衷。
這一劍後,他和她終於變成了純粹的仇敵!
李佑迦連忙上前摟住幾乎顫抖的無法站立的她,“悠悠別怕。”他輕聲安慰,一隻手卻飛快從懷裏掏出一枚火信,發上天空。
程躍然看著他擁住悠悠的手臂,額間青筋暴起,死白的臉孔十分駭人。當李佑迦的火信呼嘯著飛上天際時,他愣了愣,隨即極其鄙夷地冷笑出聲,鳳目眯起時好看的眼梢更加上翹,雖然傷勢嚴重,渾身散發的傲氣卻似乎更加凜然。“李佑迦,我真是瞧不起你。”他冷嗤。
總是正義威嚴,理直氣壯的李佑迦聽了他的話,臉色白了白,神色間多了一份狼狽,隨即他一展雙眉,反擊道:“為師門剪除孽障,我別無選擇。”
程躍然看他的神色不再隻是厭恨,多了激怒他的鄙夷和憐憫。李佑迦冷澈的雙眼蒙上羞惱的血霧,他橫抱起悠悠,冷笑一下,轉身就走。傷程躍然,他有比殺了他更好的方法。
悠悠愣愣地從李佑BB S·JO OYoo. N ET 迦的臂彎裏回頭看倔強站立在血泊中的程躍然,她的劍仍深深埋在他的血肉裏。他……會死嗎?
程躍然看著李佑迦抱著悠悠離去,突然仰天長笑,“我以為你至少還有一份真心,沒想到……哈哈。”他反手利落地拔出穿胸長劍,更多的鮮血因為拔劍和他的大笑奔湧流出,他一晃身,身後眾人衝上來扶住他,他虛弱地顫抖著身體,還是不住的笑著。那笑聲在山穀回蕩,蒼涼透骨。
李佑迦臉色死白,陣陣笑聲像是穿透他心髒的利箭,讓他傷的千瘡百孔,若不是抱著悠悠,他甚至想幼稚地捂住雙耳。他覺得懷中的她抖得更加厲害,聲音裏全是哽咽,他閉了下眼,比起程躍然的笑聲,她的無心低喃更讓他疼的鑽心刺骨,她宛如祈求般反複說著,“你不要死……”
原來,程躍然也可以讓他這般痛苦!
悠悠被奔騰的馬蹄聲驚醒,剛才是噩夢嗎?一定是的!
她看著自己裙擺上刺目的血跡,他的血跡,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如同千軍萬馬從四麵八方往山腳聚集,李佑迦也緩過神來,抱著悠悠飛身躍上樹頂,找了一處崖壁作休息。他和悠悠都覺得精疲力竭,神思恍惚,心思淩亂至極。
崖壁不高,樹林又過於綿密繁茂,悠悠麵無表情地望著山腳周圍揚起的漫天蹄塵,看不清到底來了多少人。
“佑迦師叔……”她的聲音冰冷,簡直不像是她發出來的。
李佑迦低下頭,雙拳緊握。慧珠……並沒完全按照他的部屬,等到入夜——他帶著悠悠走得足夠遠——才召集群雄圍攻霧山群魔。雖然他知道不應該給程躍然絲毫的喘息機會,但是他更不想……失去擁有悠悠的機會。
當她如此冷漠地喊他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渾身疲憊得發軟,好像全部內力瞬間消散。
“剛才你發信號,就是叫他們來殺 程躍然麽?”她看著他,黑瞳一瞬不瞬,仿佛稍稍閃神,希望就溜走了似的。
李佑迦垂下眼,沉默了很久,悠悠並不催促,這個答案,他不想說,她似乎也不想聽。但是他終於還是點點頭。原本早就想好的借口——他是召喚屬下,現在顯得那麽蒼白不可信,他也不屑說了。
“你費盡苦心招來越天衡的屍體,帶霍哥哥萬哥哥去找程躍然,就是為了讓程躍然殺了他們,讓我


第57章 借刀殺人

終於狠下心去殺程躍然?”
李佑迦默然。
“你怎麽知道……我能傷了他?”她黯下眼,雖然是問李佑迦,答案卻已經在她心裏。
李佑迦睫毛下的眼瞳深處突然泛起一陣狠意,既然他得不到,那就誰也別想得到吧!
“因為程躍然毒殺了師父,暗害了師兄,欺騙了你的感情,為了討好遼國皇帝又殺了你的父親。這個世界上,他欠得最多的人是你!我也是賭一賭,賭他還有半分人性。悠悠,你要知道,他盜取了師門秘笈,我根本……不是他的敵手。”他的口氣裏露出幾分悵然和失落。“你看——”他抬手一指山下四起的狼煙,“你以為僅僅憑我四處奔走就能號令這些江湖人物嗎?程躍然暗懷仇恨這麽多年,一朝得勢,四處大開殺戒,惹得天怨人怒,這些人都是自發聚集起來向他討還血債的!悠悠,程躍然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人痛恨的魔頭了!不殺了他,就會有更多人像霍萬二位兄弟一樣無辜慘死!”
悠悠看著漫天的塵霧,漸漸高漲的廝殺聲,神色木訥。果然是這樣啊……
“師叔,既然你想借我的手殺了程躍然,為什麽不能明白對我說呢。”欺騙,又是欺騙,所有的人都在騙她。傷她最深的,是他們的處心積慮,是他們的鑿鑿謊言!怪不得雲瞬師叔心灰意冷地遠走而去。
李佑迦笑了,笑得那麽苦澀,“悠悠。”他歎息地看著她,“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你清楚看透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殺了他嗎?”
悠悠麵無血色地倒退了一步,這句話砸在她心底最無奈的一處。她就是這麽沒用,師仇父恨擺在眼前,她還是下不了狠手殺他!
“悠悠,你這麽善良……”李佑迦長聲幽歎,“你不該殺人。記住吧,程躍然不是你殺的,他死於天理報應,死於這些人之手。”他又遙看山下,這話未嚐不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他也感到一陣心安理得。
死於……悠悠無法呼吸,程躍然將會死去?
心亂得一塌糊塗,她不想見任何人,不想再麵對任何事。她還像小時候一樣,碰見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會找個地方躲起來。
看著她踉蹌跑遠的小身影,李佑迦緊緊握起雙拳。
“師父……”李佑迦仰望黃昏的橙色天空,“你當初說求仁得仁,程躍然要的隻是悠悠,你卻什麽都給了他!難道,我錯了麽?我不過是想得到自己心中所求。師父,你不公平!”李佑迦閉起雙眼,眼角慢慢濕潤。
求仁得仁?!哪有什麽求仁得仁!
李佑迦豁然睜開雙眼,失去明晰的眼眸裏全是恨意,全是怨毒。他得不到的,全都毀滅吧!師父,這就是佑迦對你偏心的報複!
第58章 不安於命
還沒出樹林,李佑迦已經聞見濃濃的血腥氣息,夜晚驟起的勁風仍然不能吹散。樹林邊橫臥了幾具猙獰的屍體,他熟視無睹地從旁邊走過,身形依然那麽優雅,死亡、流血……不止是程躍然,他也已經習以為常。
幾個麵帶驚惶的人毫無章法地向他跑來,步履笨拙,哪像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俠客?李佑迦看著他們,心裏淡淡牽起一陣鄙薄,多餘的情感都不屑有,但他的臉上卻露出擔憂和關切的神色。“隋門主,崔大俠,出了什麽意外麽?”他對兩個領頭的人說。
“霧山魔頭逃掉了!”隋門主捂著胸口恨恨地說,顯然受了內傷。
“哦?”李佑迦挑了挑眉,顯得極為憂慮,“他受了重傷,前來圍剿的英雄眾多,怎麽會……”剛才沒聽見得勝的歡呼,他就已經猜到了眼下的情況。靠這些各懷心思的江湖散眾根本對付不了程躍然,不過用他們虛耗些霧山的精力而已。讓他真正疑慮的是慧珠和他麾下的精銳竟連傷成那樣的程躍然都沒殺成?
“剛才眼看著眾英雄就要得手,生擒重傷在身的程躍然,霧山的援兵突然趕來,殺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傷亡慘重。慧珠大師已經率領大家一路追蹤,我們幾個是留下墊後的,沒想到遇見李少主您。”崔大俠說的十分唏噓,環顧了一下暮色中狼藉的散亂屍首,不勝悲痛。
霧山援兵?李佑迦眉頭緊皺,悠悠重傷程躍然,霧山絕對不可能事先料到,哪兒來的援兵?!李佑迦打量這眼前這幾個“受傷墊後”的人,全都是老奸巨猾之輩,看見出現變數就不肯用盡全力,留在眾人後麵坐收漁利,他們的話有幾分可信?
“他們一路向北,看來是逃回霧山老巢了。”隋門主皺眉遠望,神色陰沉。
霧山?
李佑迦麵無表情,程躍然受了重傷,是擒獲他的天賜良機,天下對竹海寶藏垂涎覬覦的江湖人等一定會窮追猛打。程躍然似乎是對自己的實力太過看重了,不尋個極其隱秘之地藏匿養傷,反而明目張膽回了霧山,不怕據守死地,坐困愁城?
慧珠大師率領大家?李佑迦眼裏寒光泛溢,趁他不在,慧珠已經自作主張了太多的事!在徹底剿除程躍然之前,他似乎應該先和這位“國師”好好算一算賬。程躍然是把逼到他心口的尖刀,慧珠卻似乎已經成為卡在他喉嚨裏的魚刺。
聞風而動的江湖俠士們來的竟然非常快,而且非常多。李佑迦來到霧山腳下時,陸續趕來的門派世家已經團團圍住整個霧山。在剪滅江湖敗類、誅殺嗜血魔頭、為死去的人討還血債這些正義至極的理由下,所有人仰頭挺胸,臨時匯集起來的聯盟士氣空前高漲。
李佑迦的到來,讓所有人更加興奮,各路人馬的首腦紛紛推舉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前輩,來勸說李佑迦擔任誅魔盟軍的首領。李佑迦謙和的推卻了一下,前輩中聲名最威的費陽升誠心誠意地在天下英雄麵前高聲勸諫:“放眼江湖,人品武功誰人能出李少主之右?少主的智計胸懷,仁德風骨誰人不歎服敬佩?在下代表江湖各門各派,懇請少主擔下盟主之位,在此風雨飄搖之時,帶領大家戰勝惡魔,平息江湖的血雨腥風。”說著倒身跪下,再三懇請。
周圍的江湖人眾也如潮水推波般紛紛跪倒,懇請祝賀之聲泱泱匯聚成一股響徹夜空的宏聲,氣勢磅礴。
李佑迦依然淡漠優雅,眉梢多了幾分煩擾悲憫,他扶起腳邊的費陽升,朗朗開口,僅憑一人之音就壓住了所有人的高聲山呼。“佑迦年輕識淺,本不該在各位江湖前輩麵前指手畫腳,可如今師門孽障為禍江湖,惹得天怨人怒,若不能誅滅平伏,他日佑迦又有何顏麵去見泉下師尊?每思及此,佑迦寢食難安,雖然誅滅同門師弟令我痛心疾首,可是為江湖之大義,武林之平安,佑迦定當盡心竭力,死而後已。日後剿滅魔頭,他所攫取的師門寶藏佑迦將按功績大小分散給今日出力之豪傑英雄,也算代師門補償程躍然作下的罪孽吧。”
李佑迦的內力精純綿厚,那一線朗聲讓所有人聽得清楚明白,熱血沸騰。不僅是高聲歡呼的江湖盟軍,霧山之巔的所有人也聽得一清二楚。程躍然用劍支地撐住重傷虛弱的身軀,冷笑出聲,他身後的灰衫精銳也都一臉冷峭鄙薄。
程躍然挑起嘴角,好一番義正詞嚴的欠鏗鏘宣言,處處點中江湖人等的穴位,正義平安?,他們要的不過就是財寶聲名!李佑迦……終於站上了這個他夢寐以求的位置,憑空虛畫出一張人人垂涎的大餅,讓江湖人等悉心效命於他。隻是……這位三殿下真正想要的東西,未必就會如願唾手可得!
“映非,青先生可有消息傳回?”程躍然看著山下李佑迦周圍越聚越多的火把燈籠,真是諷刺,又是因為一個海市蜃樓般的傳奇寶藏,二十年前一幕再次重演。隻是……他這個搶奪寶藏的賊人後裔如今卻成為懷璧其罪的被搶奪者。所謂正義——程躍然冷笑出聲,真是最不可理喻的東西。
“尚無消息。”映非有幾分擔憂,山下敵人數量越來越多,主上似乎並不打算立刻反擊,這麽拖下去形勢會越來越不樂觀。就算馬上動手,雖然霧山門下的武功強勝江湖散眾數倍,力敵也並非良策。
程躍然俊眉一揚,身陷險境依然沉著傲兀,“把霧山的機關都開動起來,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嶽父的手段。”
嶽父……程躍然說出這個稱呼後竟然滿口苦澀,傷口銳痛難忍,他不由蒼白著臉去壓製胸口的傷處,最疼得卻是偏差了幾分的心髒。他在昏沉地痛楚中遙望天與地暮色中沒有邊際的交界,手中那把她的落霜劍承擔了更多身體重量。
悠悠……她可知道這一劍傷得他多重?
李佑迦事必躬親地按排了駐紮把守的細枝末節,排兵布陣得十分妥善完備,他從容展現出來的領袖才華和韜略智慧讓原本群龍無首的江湖各派心悅誠服,讚不絕口。當他巡視陣營時瞧見了震炎穀的少主才十二歲就為了報父仇率領門下加入聯盟,讚許感動之餘解下了自己的佩劍贈送給這個孩子,並派貼身的屬下隨在震炎穀唯一傳人的身邊保護他。這個小細節飛快地傳遍江湖,所有人都說裏少主是超越竹海所有前人的武林之主。
夜晚,主帳之中,李佑迦用小盞慢慢啜飲著烈酒,每一個動作都那麽優雅從容。
“今天……你說的相當不錯。”費陽升坐在下手,聽了他的誇獎,麵有得色。“下去領賞吧。”李佑迦皺了下眉,似乎有些疲憊了。
與費陽升並肩做的震炎穀少主也連忙一同起身,告辭出去之前雙手捧著李佑迦贈送給他的佩劍,畢恭畢敬地奉還,稚氣的臉上沒有半點孩子該有的神情,顯得極為少年老成。
“拿去吧,既然送你了。”李佑迦不甚在意地揮了下手。
人都走了以後,他淡淡看著對麵的慧珠,慧珠也看著他,慢慢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我就知道,為你做了這麽多,也撈不到什麽好。”
李佑迦放下酒杯,“就是你做的太多了!”
慧珠申請不改,“三殿下,我不過是不想你白費精神。”他笑了笑,三殿下還想得到那個女人的心?看過她的眼睛他便知道不可能。“三殿下,你總是想得到的太多。”慧珠一語雙關地說。
李佑迦看著他的笑,眼裏聚集了怒意。
“三殿下,如今你已經成為中原武林之主,殺了程躍然以後再無後顧之憂,皇上對你讚賞有加,你的人生已經足夠成功了。貧僧完BbS .jooYOO .n ET成皇上所托,也該返回西夏了。”
李佑迦冷笑,足夠成功?靠找幾個跳梁小醜做戲人前,統領一群各懷心機的烏合之眾?放棄皇子身份永遠留在中原做個江湖草莽?不,他要的還遠遠不夠!
慧珠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這個溫潤儒雅的三殿下什麽時候都顯得那麽絕俗灑脫,還真有幾分裴鈞武的風采,不愧是同一個師父教導出來的。隻是……這個年輕人因為不安於命,早已墜入魔道,這副悅目皮囊實在虛偽得讓他想笑。
第59章 神聖妖魔
悠悠瞪著阻住她去路的兩個白衫青年麵無表情,他們袍角的墨竹突然讓她十分厭惡。師父師祖不在了,任何代表竹海的印記標誌都讓她覺得是種諷刺的盜用。程躍然,李佑迦……或許他們學到了師祖最精髓的武功,但慈悲寬容的性情胸懷,他們沒學去一絲一毫!
“讓開!”她冷冷地對李佑迦的手下說。她現在很疲憊,很絕望,很茫然,親人朋友都離她而去,她連感覺悲傷都沒精力。或許程躍然就在那邊的曠野之上,苦戰到精疲力竭,狼狽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隻想到一個誰也不能打擾她的地方,靜靜地待著或者靜靜死去,她現在就好像一具行屍走肉,連自己是不是該去死都不知道!
“奉三殿下之命,要保護悠悠少主周全。”白衫青年話說的恭順,態度卻很強硬,他們並不聽從她的指令。
三殿下……
悠悠唇邊泛起苦澀的冷笑,一個成了霧山的主上,一個成了西夏的三殿下,隻有她還是竹海的少主……他們誰都不留戀過去在竹海的日子,隻有她死抓著不放。“不用了,你們走吧。”她頹然地說。
樹林外的喊殺聲突然靜了靜,然後漸漸一路遠去,悠悠呼吸一窒,愣愣僵立,原本麻木不堪的心好像瞬間沸騰,伴隨著無比的煎熬。是他已經被殺,手下狼狽逃走?或是他抓到機會,甩脫包圍逃離而去?她希望他死,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就在嘶喊聲音猛然靜寂的那一刻,她覺得撕心裂肺地疼痛,被殺的那個人……是她的丈夫。
她瞬了瞬眼睛,死?的確是種解脫,連他都死了以後——她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連恨都沒有了。很多人怕死,那是因為還有牽掛,悠悠輕柔地理順一下頰邊被吹亂的長發,她已經期待著去死了。如果死後都能達到同一個地方,她的父母,師父師祖,她的朋友都已經在等她了,還有他。人死了以後,就不必再爭名奪利了吧,她覺得程躍然不是為了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的話,是不會做那麽多傷害她的事情的,從他看她的眼神她就能確定。那麽死後,專屬於她的程躍然在九泉下會回到她的身邊來,想想也覺得不錯。
這一生,他騙了她很多,可在這甩脫一切的時候,她想到的全是他對她的好。他沒避開她的劍,雖說不是她親手殺了他,卻也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悠悠笑了,愛恨情仇都會隨死亡而結束,作為他的妻子,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為他收屍埋葬。她覺得很好,至少她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心裏還是充滿了對人生的美好回憶。僅憑他給過她如此美好的回憶,死後,她覺得她還是能原諒他。
死,好像變成了一場美滿的團聚。
白衫青年輕功極好,跟在她身後沒發出一點兒聲響。悠悠向山下走,真的是走,平穩而緩慢。她不難過,也不驚懼了……她走向那個屍橫遍野的修羅場,嬌美的小臉上甚至帶著祥和的微笑,好像去赴心愛人的甜蜜約會。
醜陋的屍體裏沒有他——山風吹起她的黑發和淺色衣裙,輕盈淡然地從屍堆和滿地漫溢的鮮血上優雅走過,夜色裏這副畫麵詭異而絕美。像仙女來撫慰死者的創痛,也像妖魔來收集橫死的怨氣。她的神情太恬靜了,在這樣的血腥而殘暴的黑夜裏被快要熄滅的火光照耀的極其媚惑,就連跟在她身後的兩個白衫人都陷入木訥的震撼,不敢靠她太近。
潛伏在樹林邊緣的各派暗探也都看見了這樣如仙似妖的她,被這樣妖媚的聖潔深深震懾,於是成就了日後甚囂江湖的謠言。
非常遙遠的地方,好像是天的邊際,一道刺眼的細長焰火升上天空,兩個白衫人互相看了一眼。悠悠也看見了,這信號是什麽意思呢?他……在那裏麽?
後背一酸,夜的黑色漫入她的眼睛,果然是給這兩個白衫青年的信號,他們動手了。理智殘存的最後一刻,她並不驚訝和慌亂,李佑迦……會讓她知道關於程躍然的結局的。
醒來的時候,滿眼是柔和的燭光,悠悠看著帳篷的頂端,居然有漂亮的雲紋裝飾。
“悠悠?”坐在簡易床榻邊軟椅裏的李佑迦立刻輕聲詢問,人也站起來,坐到她的身邊,垂下眼細細看緩慢睜開眼睛的她。看了昏睡中的她這麽久,他還是看不夠。
睜眼就印入視野的他,讓她有些怔忡。大概是在自己的帳篷中,他沒有梳攏頭發,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秀挺的後背上,幽幽閃著悅目的光澤。他低垂雙目看她的時候,掩映在長睫下的眸子那麽黑亮那麽柔和。她沒見過如此慵懶的他,覺得陌生而驚豔。他平時裝束的太拘謹,一絲不苟的優雅著,其實這樣的閑散放鬆時,他骨子裏的雅致才散發到極致。
“他死了麽?”她問,輕而平靜。
李佑迦被她眼裏的清澈波光看的愣了愣,這雙純美清冷的眼眸裏有期待!
“悠悠……”他雙手撐在她的身子兩邊,卻好像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身體俯下來,吻便落在她蒼白卻依然嬌軟的雙唇上,“忘記他吧。”他輕聲歎息。心裏卻湧起滔天恨意,她在盼著程躍然死,這樣她就可以與他在地府相遇了是吧?
“他死了麽?”她沒抗拒他的吻,在他勉力自持著從她唇邊離開時,她就執著地重複追問。他放在她鬢發邊的和驟然握成拳,他的呼吸尚且流連在她的唇邊,她就這麽問,她不在乎他的吻,她不在乎與她如此親近的他!
“悠悠,看著我!”他突然提高的聲音,一貫溫潤柔和的假相分崩離析,他抓起她的雙肩,把她從枕頭上拖了起來。“看見我了嗎?”他質問,是的,無論離的多斤,她的眼睛裏都沒有他!“忘記程躍然吧!你當初選他……就錯了!”
錯了?

悠悠覺得身體軟得沒有一絲力氣,被他用力地捏著雙肩很疼,錯了,是錯了。她突然固執地一笑,李佑迦的憤怒被這淒楚而甜美的笑容刺了一下。
“可是我不後悔。”她說。
李佑迦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力道,不後悔?!她居然還說她不後悔!
“我們就在霧山腳下,”他雙目一深,鬆開了自己的雙手,她便如被丟棄地木偶,直直落回床榻,咚的一聲響,長發被震得披散開來,在她腦後鋪成魅惑的簾幕。“程躍然此刻或許正和夏依馨交頸而眠。”
悠悠淡淡皺了下眉,佑迦師叔果然很了解她,知道怎麽才能讓她最難過。不過不要緊,她已經不在乎程躍然的背叛了。他讓她痛不欲生的不止是他和夏依馨的私情。
李佑迦的吻再次落下的時候,摻雜了怒意和情欲,變得激烈而狂暴。
他的呼吸也加快了,近似喘息,他壓在她身上,低語如同詛咒,“悠悠,為什麽你一直看不到我對你的愛?!忘記程躍然,反正他已經難逃一死!從今往後——”他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裙,她細膩如玉的肌膚便涼涼地貼在他的身上,卻引起了漫天的火焰。“你的人生終於隻剩下我了!”他得意地輕笑有些瘋狂。“你終於隻能愛我了!”
悠悠並沒有掙紮,她甚至平靜得看著已經為她瘋狂的男人。
李佑迦不得不抬起身子脫去自己的衣衫時,被她的冷然神情煞了煞,欲望的火焰頓時微弱下去,他停住,皺眉幽幽看她。
悠悠也看著他,高傲優雅的他此刻衣衫淩亂,俊美的臉上帶著情欲特有的嫣紅,很漂亮,可是他的眼睛很冷。她已經太了解他和程躍然這樣的人了,就連他們自己認為最真摯的激情夜燃燒不進他們內心深處。
說著這麽瘋狂的話語,以強者之姿準備向她施暴的佑迦師叔,卻是這麽的脆弱,悠悠緩慢地坐起身,輕輕拉攏散開的衣襟,她那麽纖小,散亂的衣服無法把她那身嬌嫩的肌膚遮蔽妥帖,嬌小的肩頭微微裸露,李佑迦迷戀地看著那染了燭火的微光顯得無比細膩和嬌媚的肌膚。這麽小小的她,在他麵前,全然被他的身體籠罩,嗬護她,嬌寵她的一股洶湧柔情驟然泛濫。他突然不忍再對她用強,柔柔地凝視著她。
脆弱如一根隨時要隨風飄逝的她,憐愛而悲憫地抬起雙手,輕柔地拖住他的雙頰,“佑迦……”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呼吸都凝滯了,久已沉浸在無邊黑暗中的心好似被明媚的春光一下子普照,全身都是酥軟成渣沫。


第60章 神秘人物
悠悠的雙手溫暖而濕潤,輕輕覆蓋在他的臉頰上,帶給他無比的震顫,他愣愣地看著她,好像在一場春風吹拂花瓣飄飛的夢中沉醉了。
她微微地仰著頭,纖細嬌嫩的藕臂垂下,軟軟地圈住他的脖子,她的身子也軟下來,似依偎又似擁抱地貼上他的胸膛。他有些緊張,這景象他盼了多少年?何乎從她還是個稚弱的小姑娘,哭喪著臉拉著他長衫的下擺軟趴趴地喊他“佑迦師叔”的時候就開始了。如此靠近,她身上的香氣縈上他的鼻端,他輕輕深吸,生怕驚動了懷中的精靈。那香味……是花上露珠的味道,清新中纏繞著撩人的妖媚。
“佑迦……”她低低地又喊了他一聲。
“嗯?”他輕聲應她的時候,震動胸肚,柔柔滿溢起眷戀的波浪,他輕攏她在懷中,像是掬起一片雲彩。
可是她說:“我們都走了以後,你一個人要怎麽辦呢……”
她不是探問,而是歎息。她是個眷戀家庭,眷戀家人的人,無論程躍然和李佑迦做錯了多少事,他們總還是她的家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她同血脈,無法割舍,他們可以,她不能。
他僵住,懷中的她是這麽這麽地靠近,可他卻覺得相距無比遙遠,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永遠都是這麽遠!即使她的人生已經到了現在這般別無選擇,她還是不選他!她寧可和程躍然一起去死,也不選他麽?!
“不,悠悠!”他的雙臂勒住她的腰身,她的長發披覆在他交纏的雙手上涼涼的,有些癢,她堪堪搭在肩上的衣衫倏然滑落,那身嬌嫩細滑的肌膚耀亮他的雙眼。這樣的她,隻想讓人將她拆解入腹!他真的咬了,把她按入軟榻,覆上身,不敢下口太重,細細吸噬。“你不會走!你會陪在我身邊!”他固執地宣布,霸道的口吻不像是出自平靠溫文爾雅的三殿下。
她不肯把心給他,不要緊!他已經太知道,擁有,比任何其他事來得更踏實!不管是怎麽得到的,拿到手中的還是不是當初心心念念想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獲得!他笑了,有些急躁地甩脫了自己的衣衫。
這樣靠近的時候,她仍然不掙紮,她僵直而安靜地躺在他身下,隨他擺弄。
可越是這樣的淡漠讓他越暴躁,她沒死,但她已經拋下了一切!身體,心靈,他隻是在等待,等待程躍然的死亡!
“不……”他趴伏在她身上,“你從此隻屬於我。”他說的堅定,卻苦澀。
“佑迦。”她看著他,如水雙瞳因為空洞而無限深黑,“擁有並不等於得到。”她十分認真她說著自已的感悟。她擁有過程躍然,但如今她不能說自已得到了他。她並不為自已的處境覺得難堪尷尬,真正的心死,是對周遭的一切,對自已,都麻木無感了。
他看著她,從她的眼晴看入了她的心。他憤而起身,欲望全然化為怨毒。她在想程躍然!在這種時候,全心全意地想著程躍然!雖然這都在他預料之中,但是……仍然無法忍受。他想得到的,是這樣的她……但在得到她之前,程躍然必須死!他緩慢拾起剛才激越之中甩在榻邊的衣裳,苦澀而怨恨地笑了,至少以後她懷念的是一個死去的人,這也許會讓他好受一點。
“悠悠,”他背對著她,僵直而坐,“明天天一亮,攻打客霧的行動就開始了,程躍然會死,但你會留在我身邊。”他輕笑,譏諷而自信,是的,他有辦法。
掀開帳篷的簾幕走到星空下,夏季的夜晚帶著特有的似水涼意,讓他感到舒爽,盤踞在心中的各種情緒得到了些許和緩。他抬眼看夜色中黝黑深冥的霧山,明天……他期待地眯起雙眼,一切都會結束,罪惡,怨恨,欺瞞……一切也會開始。榮耀,權力,還有愛情。
悠悠站在清晨明媚的陽光裏,遙遙看正從容布陣指揮的李佑迦,一晚未睡,他的長衫上都好像沾著薄薄的零氣,整齊的發髻,熨帖的衣衫,即使在這麽血腥的一刻,他還是如此雅致柔和。
當他躍上臨時搭建的石台,引頸一嘯,萬千回應如洶湧浪潮此起彼伏,轉瞬間手持兵器,高聲喊殺的江湖盟軍都凶悍地撲向霧山,鬱鬱蔥蔥的山林有幾處被點燃了,騰起駭人的狼煙。
悠悠默默瞧著,這些人……都是去殺程躍然的吧?很好。她就近坐在一塊山石上,平靜而有耐心地等待著。
霧山並不急於反攻,程躍然深知據山固守居高臨下的優勢,不停地用漫天的箭弩來擊殺敵人。霧山並不十分高峻,山勢又開闊坦蕩,按說這樣的地形,個個身懷武功的江湖人物即使有損傷,也會很快攻上霧山的第一道關卡,弓箭這樣的抵禦隻要靠近,威力便自減了。可是江湖人等就是在平坦的山路上被樹木山石隔阻的七彎八繞,霧山最近的那道工事明明近在眼前,卻怎麽也無法立刻靠近,平白把自已暴露在霧山箭陣的範圍之內,死傷慘重。
“這是——”慧珠皺起眉,看山腰上已經漸漸亂了陣腳的各派人馬,“程躍然擺了陣法!”
李佑迦麵無表情,攻不上去,誠然令人著急,但是江湖門派的損傷,卻對他是明損實益的好事。這些表麵效忠於他的江湖門派根本沒有多少誠意,他們現在是需要一個能服眾的“龍首”來製衡其他勢力,一旦他們得到想要的,或者徹底失望了,他們根本不會再聽從他的指揮。那麽……李佑迦俊雅地微笑了,都去死吧,然後這一筆筆的殺孽全由程躍然承受。接著,他就可以用悲天憫人的姿態去扶持栽培完全聽命於他的江湖各派了。
“這是削麟七法。”悠悠站起身,細細看著那些樹木和石頭的布置,當初爹爹給程躍然做回禮的那本書裏就有講到這個陣法,程躍然沒有多少根底,學起來很吃力,還是她從旁講解幫助。沒想到——他竟然擺出這麽個令人驚訝的大陣。
他不斷讓她意外,悠悠把風吹亂的頭發綰到耳後,他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伎用那本書裏的陣法?他可曾為她的父親自責悔愧?!
慧珠和李佑迦都回頭看她,“那裏!”她一指接近山腳,完全被人忽視的一處山彎,“那裏就是這個陣的死穴,從那裏,每隔十步醜時方向搬開第二塊巨石就能出現直通山頂的道路。”
程躍然站在山巔看突然轉頭攻向陣眼的江湖各派,雙唇緊抿,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站在他身邊的夏依馨俏目怒睜,“好一個薛慕悠!她這是鐵心要置我們於死地。她真的已經全然相信李佑迦了麽?”最後一句說的非常輕淺,何乎是喃喃自語,卻令程躍然的臉色驟然青蒼,握著劍柄的手上繃起青筋。
“主上,怎麽辦?”映非十分著急,陣法一破,霧山的第一道屏陣就自然土崩瓦解了。
“人手都撤回無風堂一線,隻守不攻。”程躍然雙眼冷冥,語氣森然。
映非領命,剛一轉身,一個灰袍少年飛身上崖,抱拳稟道:“主上,青先生他們回來了。”
程躍然垂下眼,似乎並不為這個消息欣喜,隻淡淡嗯了一聲。“那就……開始吧。”
慧珠和李佑迦都麵帶愉悅地看著江湖聯軍一反頹勢攻上山腰,山腰處的高牆堡壘是霧山的第二道防線,一旦攻破,整個霧山便成覆巢之卵。
李佑迦側臉看身邊的悠悠,雖然解破了霧山的陣法,她還是毫無喜怒,靜靜地站在他身邊。他拉她的手,她不掙紮也不甩脫,那雙美麗眼中沒有掀起絲毫波瀾。李佑迦閉了下眼,不要緊,她紮了把刀在他心上,更紮了把在程躍然心上!這陣一破,程躍然當然知道是誰指點的,心恐怕比他更痛一千倍一萬倍,他的這點兒痛,也不再那麽難以忍受了。
突然山上驟然一靜,所有霧山門下都退守高牆之內,不再攻擊。江湖各派猛地被晾在那兒,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慧珠一拉李佑迦,兩人飛快地掠上山腰,變化詭異,李佑迦高聲要所有人謹慎行事,立刻準備乘勝猛攻。
江湖各派有了他的紮揮,不複剛才慌亂,重整旗鼓準備硬攻霧山正堂。
“李佑迦,你可認識隻我是誰?”
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讓江湖人等茫然抬頭見望,一個相貌平平的年輕小夥子堪堪躍上牆頭的高壁之頂,居高臨下,直直盯著李佑迦看。

第61章 殘酷真相
李佑迦冷冷地瞧著高處的少年,所有人都緊張地沉默,明明是一個身法平庸的年輕人,卻不知怎麽的,那身毫不起眼的氣勢竟然壓服所有看著他的人。“你是誰?”李佑迦輕嗤,毫不在意,“我不認得你。”“李佑迦,你又說謊。”
少年也笑了,比李佑迦看他的眼神更譏諷更鄙夷。“你滅了我戚家滿門,親手用劍刺穿我的胸肚,你不認識我?”少年嗬嗬冷笑,“也對,你殺的人太多了,早不記得我這個漏網的小魚!”
“妖言惑眾,血口噴人。”李佑迦怒極反笑,刷地一抖手腕,原本藏在袖裏的輕劍迎風涼涼微震,殺氣彌漫。
悠悠來的不算快,一臉漠然地站在人群之後,李佑迦和那個少年的對話她剛剛聽見,卻置若罔聞,誰滅的戚家滿門她並不關心。當李佑迦迅疾點地而起,長劍直取少年咽喉,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詫愕然,低呼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她依然麵無表情地看著。
李佑迦似乎對少年的話十分氣恨,招式淩厲狠辣,是不想讓他繼續胡說八道還是急於殺人滅口,在眾人眼裏就難以分辨了。那少年的武功實在平平,李佑迦如此凶悍地攻到,他似乎有些驚惶,剛才那股冷傲譏誚的氣焰頓時熄滅,身體晃了晃,竟然險些從壁壘之上跌落下去。一道瀟灑的淡青色身影從他身後飄然躍起,撐住前麵將要摔下的少年,扶著他一起穩穩站上堡壘石頂,袖子似是不經意般一拂,李佑迦雷霆萬鈞的攻擊睬間化為烏有。那人的聲音不高,清朗而柔和,所有人卻無比清楚地聽見他說:“佑迦。”
悠悠麻木的神色終於因為那抹身影起了變化,她覺得眼晴很酸,已經流幹的眼淚卻因為心裏的一絲柔軟而倏然滑落,世界在她麵前恍惚了又清晰,她使勁眨了眨眼,真的是師父。
李佑迦似乎也吃了一大驚,身體淩空虛晃了一下,躍回地麵時竟然踉蹌地後退了小半步,雖然不至於狼狽,卻也難掩驚慌。
“是裴大俠!”人群中有人歡喜地驚叫出來,所有人如夢方醒地接聲呼喊問候。裴鈞武隻是淡淡點頭回應,並不十分在意。
“師兄!你終於回來了!”李佑迦已經收拾起剛才的驚詫,唇邊勾起喜悅的笑意。
“很意外麽?” 裴鈞武看著他笑,秋水般明淨的眼神淡淡掃向李佑迦身後麵無表情的BB s.jOOYOO.nET慧珠,“你們沒想到我中了棲噬蠱還能活著回來吧?”
這句話說的奇怪而譏諷,整個山穀泱泱數百人竟然都鴉雀無聲地怔忡看著風神俊秀的師兄弟二人,多情的變化起伏得讓人驚心動魄。
李佑迦看著他,緩慢皺起眉頭,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他並不冒然答話。
裴鈞武笑了笑,神情裏有失望和歎息,“佑迦,你可知道,師父在這世上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不要殺佑迦’。”他頓了頓,眉頭輕淺地一皺,似有恨意,終於還是舒展了雙眉,“佑迦,你做了這麽多錯事,甚至用蠱毒慢慢毒害師父,師父他並不怪你。在他眼中,你還隻是個偶然走錯路的孩子,當你狠著心腸在他的湯藥裏投毒的時候,師父還是用一顆最慈愛的心盼著你迷途知返。”
李佑迦臉色慘白,不自覺地向後退去,他身後的慧珠推了他一把,半扶半抵地穩住他的身子。“裴大俠,看來你也是受了程躍然的騙,把一切罪名栽在佑迦殿下頭上。當著江湖豪傑,你這樣顛倒黑白實在不夠俠義磊落!”慧珠冷笑著高聲反駁,說的理直氣壯。
裴鈞武看著他,平靜而銳利,慧珠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被他這麽一看,到底訕訕地停住嘴巴。
“你這番僧好不要臉!”戚家少年身邊有了裴鈞武,氣勢再次高漲,叉腰一指慧珠,恨恨地啐了一口。慧珠貴為西夏國師,又因當初與裴鈞武一戰,揚名中原武林,從未有人對他這般無禮,他雙眉一挑,眼裏頓時生了殺機。戚家少年卻對他屑渭一顧,“就憑你還配說‘俠義磊落’四個字麽?千佛山一戰,你暗中向我師父裴大俠下蠱,害他不得不閉關半年,生死參半!你還和李佑迦一起夜半血洗我們戚家莊,我妹妹——”少年哽咽了一下,他口齒極為伶俐,表情也生動多變,引得山穀一眾人等都隨著他的講述而改變神情,見他語帶哽咽,不少人也麵露悲憤,不管他說的是不是真的,都瞪向麵沉如水的番僧,心生厭惡。“一個不過六歲的女孩,你竟然也狠心一掌擊得她五髒俱碎!”
“你是誰?”李佑迦麵無血色,他直直地瞧著崖頂的少年。
“我?我是死裏逃生的戚家遺孤!是裴大俠追查事實真相的時候偶然救了我,我便拜在師父座下。若論輩分,我還要叫你一聲——師叔,隻是,你也配麽?!你說程師叔欺師滅祖,可真正做下這畜生不如的罪孽的人,卻是你自己!”
眾人大嘩,嘖嘖驚叫之後,卻都說不出什麽話來,隻好滿腹驚疑地繼續看著竹海門人們互相指責。
程躍然也躍上石頂,他重傷在身,臉色灰敗,那身傲骨卻沒被傷痛折毀,依然風神凜凜,鳳目俊臉更加冷漠懾人。他隻是冷冷看著李佑迦,眼風沒有掃到其他人半點。“李佑迦,你的殺孽,到此為止吧。”
戚思山站在他身邊冷哼了兩聲,瞧著已經化為木雕泥塑般的悠悠,“悠悠師姐,你可知你深信不疑的‘佑迦師叔’非但殺了越天衡霍少薰萬懷君,嫁禍給程師叔,而且還囚禁了你的父親當人質要挾程師叔在江湖各派麵前認罪伏誅!你們也都是些傻子!”戚思山抬手一指愣愣聽他說話的江湖眾人,“哪有什麽寶藏?當年蕭家的寶藏被滅淩宮主盜走,百般追查都無半點音信,怎麽又成了竹海的寶藏?!明明是中原武林的紛爭,一個西夏的國師跟著上躥下跳,你們就不覺得蹊蹺麽?你們看看這遍地的屍首!都是我們中原武林的手足!西夏人的野心和陰謀昭然若揭,你們怎麽就看不出來呢?李佑迦說要把追回的寶藏分給你們,哈哈,你們瞧,這麽廝殺下去,你們有幾個人有命分錢?即使有幸活到最後,這個連自己恩師都殺的人,會真的信守諾言?”
“好了。” 裴鈞武擔憂地看著一動不動僵立著的悠悠,阻止戚思山的叫罵,她那小小的身軀沒有絲毫反應,這一天對她來說……太過悲慘。他一寒雙眸,“李佑迦,你辜負了師父對你的一片苦心,把竹海給你的一切還來吧!”說著,輕身一抹,似乎毫無力量的身子翩然從堡壘的頂端輕盈飄下,待到欺身至李佑迦麵前,那副修長挺拔的身軀裏排山倒海來的強大內驟然迸發出來,周圍的人隻覺勁風撲麵,站都無法站穩,紛紛倒退跌倒。
“不!”李佑迦嘶聲高喊,也聚起全部的內力,不再使用任何招數,直直地扛住裴鈞武氣勢磅礴毀天滅地的一擊。
兩股巨大內力直接相抗的力量十分恐怖,山穀附處的樹木都受不了這樣的勁力產生的衝擊,紛紛倒伏。人們本能地蹲下身子,幾個內力低微的人都受了內傷吐出血來。
力量旋渦中隻有一個人是靜止的,那身飄逸輕盈的裙裳被勁風吹得獵獵作響,纖小的身軀“好像隨時都會飄然而去,長發飛舞,俏美的容顏沒有一絲表情,她定定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是這慘烈一役中一個虛幻妖美的假相。
一切平靜之後,裴鈞武的手掌緩緩從李佑迦的天靈蓋上抬起,他的最後一擊,毀去了李佑迦的一身功夫。
李佑迦虛軟地跪伏在地上,腰背卻還挺得直直的,慘敗卻不狼狽。
裴鈞武長長歎了口氣,“既然你那麽執著於西夏三皇子的榮耀,從今往後,你就好好扮演這個身份吧。可惜……” 裴鈞武垂下眼,沒有再說下去,等李佑迦失去了竹海給他的一切,再無利用價值,西夏的皇帝真的會顧念血脈親情,善待他這個三殿下麽?
李佑迦突然仰天大笑,血從他的嘴裏奔湧而出,他嗆了一下,仍舊笑的瘋狂,“我即使失去了全部,我還有她!”
筋脈重傷的身體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他跳起身,一把拽過旁邊木無表情的悠悠,像是摟住她,又像是借她撐住自己已經破敗不堪的身軀。
“悠悠,你爹爹在我手裏,他是你世上的唯一親人了,你不想讓他死,就跟在我身邊。”李佑迦哈哈笑,怨毒而得意,“程躍然,或許你能說,你做的一切都是我通你的,可我沒逼你和夏依馨在一起吧?”
程躍然沒說話,也不抬眼看過來。
一旁的戚思山忍不住啐了一口,“李佑迦,你卑鄙的令人惡心。到了這步田地,還是毫不悔改。”

第62章 淒然歸去
李佑迦的步履因為失去了武功而顯得極為沉重,悠悠覺得壓在她肩頭的手臂傳來他的重量,這重量讓她恍然回神後覺得有些無法承受,仿佛死死地壓在她跳動緩慢的心髒上。她無意識地抬頭看他,那雙總是淡定優雅的眼眸深處竟然有隻能像她這樣近在咫尺才能看到的惶亂。

剛才他們的對話,她都聽清了,瞪著眼瞧著他,卻好像一時無法理解。就這麽轉瞬之間,什麽都改變了,善惡黑白,變的那麽徹底。
“悠悠。”李佑迦輕輕喚了她一聲,這低低的語氣裏包含了太多情緒,她卻能刹那一一心領神會,此刻的佑迦師叔虛弱,慌亂,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他看著她,像個挨了打卻不願意哭的孩子,故作堅強,可眼晴裏的脆弱和無助卻是那麽明顯。她沒有甩開他,也沒有回頭看裴鈞武和程躍然,木訥地被李佑迦拖行而去。
她不能回頭看他們,現在她根本無法思考那麽多,如果她回頭看,就會更不知道自已該怎麽辦。
她知道她該及恨這個緊緊摟著她肩膀的男人,她可以為自己找借口說因為他掌握著爹爹的生死。可她明白,她隻是因為他是李佑迦,相伴成長,給過她無數溫馨時光的佑迦師叔,而在他最痛苦的時候無法冷然離去。她沒有表情的蒼白俏臉突然浮起一抹譏嘲的笑容,她到底不如李佑迦和程躍然絕情。
正看著她,生怕她推開自己的李佑迦眼見了她的笑容,冰涼刺骨的絕望即使他再自欺欺人也從心底泛溢全身,疼痛不堪的身體更加讓他無法忍受。她在憐憫他,這比恨他,怨他,更讓他不堪麵對。
慧珠一把托住他虛軟的身體,照舊一臉凜然鎮定,高聲強辯道:“好一個裴大俠,競然對同門師弟下這樣的毒手!三殿下的不白之冤,遲早有昭雪之日,讓天下英雄都看清你不辨是外,殘害同門的惡行!”
聽了他的話,戚思山簡直氣炸了,橫眉立目地正準備罵回去卻被裴鈞武搖頭止住,裴鈞武用內力將淡漠的口氣送入在場每個人的耳內,那雲淡風輕的譏諷卻深深刻在每個人的心裏。他說:“當初,李佑迦可曾顧念程躍然是他同門師弟?”
慧珠被這句波瀾不興的話問住,隻哼了一聲,托起李佑迦飛身而去。
李佑迦死死地拽著悠悠的手,而她並沒掙脫。
戚思山看著三人遠去的背影,想說什麽,看見裴鈞武和程躍然沉冷的臉色後,皺眉不語。
山穀中的江湖各派麵麵相覷,群龍無首,一時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裴鈞武看著他們,清冷地笑了笑。“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寶藏,你們被利用了一次又一次,難道還不夠麽?”
他的一句“一次又一次”讓當初圍攻過裴家的眾多門派頓時臉上火辣辣的,想想也覺得不償失,都有些悔愧頹敗之意。
“當初竹海沒再追究,是因為師父他老人家的慈悲善良,如今師父雖然仙去,我們這些後人也還是會秉承這份善念,如今之事,就此結束吧。”裴鈞武皺了下眉,顯得有些厭倦,說完,轉身掠下石頂,消夫在眾人視線之內。程躍然更是看也不再看山穀眾人一眼,飛掠而下。戚思山卻冷冷一笑,鄙夷地看了所有人一圈才跳下石頂。
山穀靜寂一片,所有人都覺得後背浮起一層冷汗,壁壘之上空蕩無人,一排高牆卻布滿殺氣騰騰的霧山屬下。這麽長時間了,他們持弓的姿勢絲毫未變,可見受訓之嚴。那森森的箭尖此刻更讓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知道裴鈞武這句話的分量,與程躍然的霧山侍從交戰數次,他們自然知道霧山的可怕。當初有李佑迪和慧珠,他們還因人多勢眾抱有一絲希望,如今裴鈞武傷愈歸來,李佑迦和慧珠又都落荒而去,他們隻怕也就剩猢猻散去一途了。
更何況,以程躍然素來的暴戾,凶性大發血洗江湖也不過就是他一念之間。裴鈞武能這樣說出到此為止的話,等於是給了大家一條生路。所以,站在最後的一些人,低頭斂目,悄然離去。有人一走,所有的氣勢頓時盡散,各門派匆匆整理了自已的隊伍惶然離去,整個山穀隻剩幾具無人收理的屍體。
慧珠尋的宅院十分幽僻安靜,是個理想的養傷之所,平時衣衫光鮮的白衫侍從們都換了尋常打扮,靜靜埋伏在周圍。李佑迦靠在躺椅上,在院中葡萄架的翠蔭下休憩,他閉著眼,卻已感覺到自己一手嚴格訓練出來的白衫侍衛士氣低迷,他們的心散了。
悠悠一直呆坐在屋內門邊,不說一句話,眼神直愣,不知道在想什麽,或許什麽都沒想。自從和他來了這裏,她就一直這樣。李佑迦睜眼默默看著她沒有表情的小臉,皮膚蒼白的沒有一點兒血色。
“悠悠,過來。”他柔聲喚她,她像是沒聽見一般毫無反應。他皺眉,“悠悠,我現在——隻有你了,等我的身子好一點兒,隨我回西夏,做我的王妃可好?”悠悠連眼晴都沒眨一眨。
慧珠這時候走近院子,聽了李佑迦的話微微一笑。“三殿下,如今你無俗務纏身,又有這樣如花美眷相伴,正該選一處山明水秀之所,調養身子,享受人生,何必再惦記朝中紛擾呢?”
他的話裏不無諷意,李佑迦轉目冷冷看他,“我怎麽打算,國師也有興趣過問麽?”
慧珠一笑,“不敢。隻是為了西夏朝堂和後宮的安穩,勸一勸三殿下而已。”
李佑迦冷笑,連慧珠也想過河拆橋麽。
“朝堂和後宮的安穩?國師這頂帽子倒是戴得很高,我擔不起。”
“殿下說笑了,您的母妃倍受皇上寵愛,您這番歸朝,自然會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興風作浪,無事生非。皇上的雄圖,殿下知道的十分清楚,此刻更加不會允許蕭牆禍起,因小失大。”
“你是太子的人?”李佑迦冷冷地挑起嘴角。
慧珠一挑眉,“我是西夏的國師,自然是忠於西夏的皇帝的。”
李佑迦笑著閉上了眼,靠在靠背上發笑,“國師說起假話的本事實在令佑迦佩服。”
夜裏微微下了幾點雨,悠悠無法入B BS·JOO Y oo.NET眠,抱膝坐在床角,她現在連心事都沒有,隻是覺得自己險入一片黑暗的混沌,她不想打破眼下的迷茫,其實這樣比麵對真相要好受,她……還是在逃避。
門被推開了,帶了雨意的微風吹動了簾幕,卻沒驚起她的半點注意。李佑迦沒有關攏門,極為緩慢地走到床邊,似乎十分艱難。
“悠悠……”他笑了,悠悠終於抬眼看他,這語氣很溫暖很真摯,是她熟悉的。
“帶我回竹海吧。”他說,兩行眼淚竟然就在那儒雅俊美的臉上刷然而落,他的表情沒改,臉上的淚來顯得刺眼卻虛幻。
悠悠皺眉,看著他的臉,沒有說話。
李佑迦深深端了口氣,呼吸有些困難似的,但是他還在笑,自嘲,絕望,傷心“沒想到——我的最後歸宿,竟然還是竹海。”
“師祖或許並不想見到你。”悠悠終於開了口,淡淡的語氣裏有李佑迦陌生的決絕。
“不會的。”淚痕被刷了新的一波,但他還是在微笑,“師父對我,向來寬容。”他說著話的時候,臉色白了白,終於顫動著嘴唇說,“原來……對我最好的,還是師父,可我卻害死了他。”
悠悠看著他,沒再說話。
“走吧,帶我回去。”他的語氣裏竟然多了些懇求的意味。
悠悠雖然輕功不錯,李佑迦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又武功盡失,她背著他,到了最後也不免身形搖晃,在深夜雨後走的深一腳淺一腳,十分狼狽。其實從他進房間開始,她已經察覺他的氣息混亂,如今更是逐漸衰微,或許是內傷沉重拖累了髒腑,終於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竺連城墳邊的修竹在雨後更顯挺拔,在風中刷刷作響,似乎在低訴,又似乎在撫慰,兩個夜歸的人感受到竹海特有的沉靜,宛如回家的孩子般安心平和。
夜裏的墳墓本應森冷恐怖的,可兩人站在墳前,卻覺得心情平表,所有的苦痛和罪惡都好像被這竹間的清風飄然拂去。
“師父,佑迦……回來了。”
夜色裏,悠悠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心裏酸楚難當。
“師父,佑迦錯了,往後的百年千年佑迦都陪著您,直到您原諒佑迦……”

第63章 宿命難改
門許久沒有開合,推的時候發出吱嘎的響聲,悠悠和李佑迦都站在門口,看著屋內的一初,心裏湧起濃烈的悲淒。竹海的下人散去,無人打掃空置的房間,桌椅上都落了薄薄的灰塵,讓屋子看起來有些陳舊滄桑。
李佑迦鬆開悠悠摻扶他的手臂,緩慢地走進自己這間住了十幾年的房子,一切那麽熟悉,熟悉的深深鐫刻進他的夢裏。離開竹海後的多少個清晨,醒來時恍惚間自已還置身於這個小屋,一股踏實又幸福的感覺驅散了他心裏越聚越多的陰寒,讓他遲遲舍不得睜眼。
悠悠看著他走到銅鏡前,幽幽坐下看鏡子中的自己。曾經無數次她早上跑來找他,看他在鏡前被隨從服侍著梳頭,佑迦師叔愛幹淨……也很愛漂亮,她總是偷笑著這麽想。
這樣的畫麵她應該毫不陌生,但是,鏡子和桌上的灰塵和他白衣下擺昨夜趕路沾染的泥汙,讓眼前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夢幻,他隻是夢中回到故地的幽魂。
“悠悠,幫我弄得整齊一點吧。”他淡淡地笑著說,沒有回頭。
悠悠沒答話,隻是默默走到櫃子前拿出他最喜歡的那套白色長褂,李佑迦站起身都覺得有些勉強了,不得不扶著桌沿讓悠悠幫他換衣。
悠悠突然停住,幫他穿進袖子時她赫然發觀他的指甲變成淡淡的紫色,是毒!她一直以為是師父傷得他太重,才造成現在的情況。她抬頭看他,他的嘴唇也是白裏泛紫,讓他雅致的俊顏顯得有些妖異。
李佑迦笑了笑,“是毒。”他肯定了她的判斷,“猜猜是誰終於要了我的命?”他笑得冷冽而譏誚,幾乎是自嘲地笑著。“是我西夏的國師,更是西夏的皇帝,我的父親。”
悠悠愣住,想起那天他與慧珠的談話。當時她沒怎麽在意,沒想到慧珠會為了不讓他回到西夏,真的毒殺了他。
“是報應吧,”李佑迦強作平靜地係著長衫的玉扣,手卻在不停顫抖,“我毒殺了師父,自已也同樣的死法。”
悠悠不知道如何麵對他這樣坦然的剖白,麵無表情他站在他身後。
“我惱恨師父明明說把落月袂隻傳給我,以及後麵更高深的武功,可他仍然全都在給了程躍然!一個強盜的後人,對竹海懷著惡意投師而來,竟然平白無故地得到了那麽多!”李佑迦的氣息有些虛弱,說這麽多話微微有些喘,可他太急於傾訴了,這麽長時間,他心裏太多的秘密,壓得他夜不能寐,如今他每說出一件,就好像輕鬆一些。
“悠悠,你怪我挾持你父親,我本來也不想的!師父說求仁得仁,程躍然當初在落月袂和你之間明明選的是你,我想,他有了你,我有了落月袂,就算了。竹海的勢力他分走一半,我慢慢奪回來就是,也不想做的這麽絕,可是,他卻什麽都有了!你,高深的武功,最最可恨的是,師父臨死前,居然把畢生的內力都傳給了他!”
悠悠的眉頭一跳,是了,這就是為什麽一夕之間程躍然的武功厲害到李佑迦奈何不了他的地步。
“我不甘心。”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再激動,語氣平穩的好像不是在抱怨內心的忿恨。“他得到了那麽多,我就要得到你。悠悠,我對你的心,這麽多年來,你是知道的吧,隻是……你的心裏隻有他,所以一裝糊塗。”他笑了笑,像是揭破了她的小把戲,有點兒寵愛又有點兒無奈。“所以,我囚禁了你的父親。並且要挾程躍然,不許他帶你走,不許他向你解釋,不許他當眾對我的計劃有半句揭發。沒想到吧,那麽壞脾氣的程躍然居然都答應了,都做到了。”
李佑迦長歎了一口氣,坐回了椅子,換好了衣衫,梳整了頭發,他又是平時那個俊雅脫俗的三殿下了。“沒想到,我做了那麽多錯事,師父還是原諒了我。而我的至親……卻因為我再沒利用價值,幹脆讓我一死了之。”他笑笑,依然平靜。
“悠悠,佑迦師叔……要走了。”他的口氣如當初般和煦,“希望一切的怨恨都能跟隨我一起埋入地下。悠悠,能有程躍然那樣的男子愛著你,我……放心了。他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連我,終於也服氣了。”
悠悠蒼白著臉倒退了一步,撞上床欄,帳子上的灰塵紛紛飄落,迷了她的眼,淚水紛呈。
“他明知我想得到你,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他是怕,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的父親因為他的拒絕而死,他會無法麵對你。所以……對一個男人來說,”李佑迦頓了頓,有些感慨,至少他自己做不到這樣,生生把心愛的妻子推到別的男人懷裏,隻是為了不做讓她失望的事。“他對你,比對他自己要好。”
悠悠閉上眼,連連搖頭,似乎不想再聽下去了。
李佑迦輕咳了一聲,嗓子裏泛起苦澀,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從貼身的腰袋裏掏出一把赤金鑰匙,“悠悠,拿去吧。在這院子的桃花樹下有個箱子,裏麵裝著你爹爹給你的東西。”
悠悠渾身一顫,幾乎站立不住,“我爹爹呢?”她厲聲質問。
李佑迦一笑,他做下的罪惡太多了,再不能感覺到更多的羞恥和愧疚,隻剩超越了一切的平靜。“你不知道,程躍然為了重新搶回你,有多瘋狂地尋找你的父親。我隻好……一個死人才會真正的留不下半點蹤跡,我甚至銷毀了他的屍身。”
悠悠瞪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他繼承了師父的內力,擁有了無可匹敵的武功,我妒恨得發狂了,我不是沒要求過他自殺了事。可他說,除了死,他什麽都可以答應。我沒辦法了,天下隻有一個人能殺了他,那就是你。悠悠,那樣利用你,讓你傷心,我也很難受,可是,我必須讓你恨他,讓你不得不殺了他,我必須讓他死。”
“越天衡,霍萬二人都是你殺的?”悠悠垂下眼。
李佑迦皺了下眉頭,終於還是嗯了一聲。
“為什麽要殺越天衡?”如果他殺霍萬二人是為了加劇她的憤怒,可他為什麽要殺越天衡呢?僅僅是指責程躍然殺害師父和師祖就足以達到要她離開程躍然的目的了。
“從小……”他有些答非所問,悠悠卻沒打斷他,“我就不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到了竹海,我很努力,甚至刻意模仿師父和師兄的舉止,可是……我還是輸給了程躍然。我喜歡你,你卻不選我。”李佑迦看著鏡中被灰塵模糊的自己,“我是真的想得到你,你的全部,你的心。其實我完全可以用強,但是我不甘心,我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就算最後我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我知道,那也並不能讓我覺得幸福。但是隻要有你,我就滿足了,我是真的想……與你白首偕老。”
悠悠看著他,這理由真是諷刺,但他的口氣太誠懇了,讓她竟然無法冷笑駁斥。
“我想讓你選我,可是……那麽,我隻能成為你唯一的選擇!”

悠悠渾身發寒,的確,他把出現在她生命裏所有的男人都殺了。
“原來——”李佑迦笑了,黑血從他的嘴巴,眼角流淌下來,有點恐怖,“宿命是無法改變的”
李佑迦被埋葬在竺連城墳墓的不遠處,雖然這是他臨終前的囑咐,悠悠還是猶豫了一下,師祖真的願意讓他陪在身邊麽?她了解師祖,師祖留下那樣的遺言……就是並沒怨恨佑迦師叔。李佑迦並不明白,他的師父不像他的父親,把孩子們看成籌碼,自然要分出輕重遠近,在竺連城的心裏,他的徒弟沒有親疏,雖然天分有別,感情是沒有區別的。當初竺連城容忍了程躍然對竹海的恨意,自然也憐憫李佑迦可悲的野心。
悠悠緩步到李佑迦院後的桃樹下挖出了那個箱子,用赤金鑰匙打開後,裏麵是她無比熟悉的用八寶玲瓏鎖製成的小盒子,她按照父親教過她的方法輕鬆地打開,裏麵果然是那本《天工秘錄》。李佑迦一心想成為李元昊最喜愛的兒子,肯定想把這本書獻給他,無奈打不開這鎖,盒子又是金剛隕石所製,不懼刀劍水火,所以他隻好收藏於此。
這本書……終於還是傳到了她的手中,隻是她沒料到竟然是通過如此悲淒的方法。

第64章 無言以對
秋,似乎比料想中來得早。
悠悠坐在竹林邊的大石上看幽靜的湖麵,以往,她每每獨自躲在這裏,總是既擔心又愜意,不用學書本、學武功讓她輕鬆愉快,又怕被師叔或者佑迦師叔逮到,用深幽地眼神看著她。他們無需對她說責備的話,隻是那略含失望又無奈的眼光就能社她覺得自己是個讓人操心的壞丫頭。
如今……再也沒人抓她回去學這學那,這方靜默桃源僅隻剩孤寂。
衣袂臨風的聲音非常輕微,她僵直的雙肩輕微顫了顫,與其說是聽到不她說是感知,是師父和雲瞬師叔。果然,那一雙絕世仙姿的倩影飄然掠來,翩然停在湖畔,如相伴臨世的神仙眷侶。
悠悠緩慢地站起身,直直地看著他們,沒招呼也沒說話,有一瞬間她覺得眼前的景象隻是幻覺,生怕她一出聲,寥落的竹海驟然又隻剩下她一個人。
“悠悠。”裴鈞武有些心疼,看著她蒼白消瘦的容顏慢慢皺起眉。
李雲瞬的眼裏也滿滿的全是痛惜,“傻姑娘。”一切都過去了,她為什麽還把自己折騰成如此憔悴模樣!
悠悠突然雙目緊閉,僵立在竹下的影子益發單薄嬌弱,兩行眼淚就從長長的睫毛下直垂而落,“師父,雲呀瞬叔,你們終於回來了。”
她並不像平時那樣撒嬌奔來,這一聲淒楚的話卻一下子擰痛了裴鈞武和李雲瞬的心,這個孩子向來脆弱,陷入這樣是非驟變骨肉相煎的大陰謀裏,對她來說格外艱難吧。二人連忙走過去,拉起她瘦骨粼粼的手,低聲安慰。
李雲瞬看了裴鈞武一眼,裴鈞武知機,點了點頭,輕身離去。
“悠悠,”李雲瞬心疼地理順了一下悠悠的長發,“既然真相大白,為什麽不去霧山找躍然呢?”
一提霧山,那副纖纖的身子便顫抖了一下,長長的羽睫垂下,水眸裏波瀾不興卻似乎包含著千言萬語地飄向波光瀲灩的湖麵。
“你從小就是這樣!”李雲瞬忍不住如往日訓斥她般戳了戳她的額頭,“犯錯了,傷心了,就知道找個地方一躲。”
悠悠沒說話,睫毛卻扇了扇。李雲瞬苦笑了一下,“悠悠,躍然其實……他不來找你,也是有苦衷的。”李雲瞬眨了下眼,她這樣的局外人如果說的太多,插手太多,恐怕會適得其反。
“苦衷?”悠悠黑亮的眼晴幽幽地看向李雲瞬,楚楚可憐,李雲瞬被她瞧得一愣,這傻丫頭,還躲在這裏自怨自艾!隻要她跑去霧山,就這麽看上程躍然一眼,保管霧山魔煞大人立刻繳械投降,別說當胸刺了一劍,就是亂劍穿心估計也心甘情願了。
“這事說來話長。”李雲瞬舒了下眉梢,“當初你師父和慧珠比武的時候,他們就暗下毒手,種了一種蠱毒在你師父體內。那蠱十分歹毒,潛伏在血脈裏慢慢吞噬寄主的內力。你師父明知不妥,暗暗尋訪名醫,卻無人識得關竅,那時你師祖又遭人暗算,重病在身,說來慚愧……”李雲瞬俏臉泛起愧色,“到底何人下毒,那時撲朔迷離,躍然的嫌疑畢竟大些。莫說他為仇人之子,所有的跡象都表明是他急於攝取竹海的勢力而痛下殺手,雖然我也明知佑迦野心勃勃,我還是相信他不至於心狠手辣到如許地步。”
悠悠靜靜地聽,是啊,當時雲瞬師叔對程躍然的態度十分冷硬。
“到後來,你師父與他同去塞外卻音信全無,我就更加肯定他才是那個下毒之人。屆時他已經得到師父的內力,我與他正麵衝突毫無勝算,就算離去也會遭到他的百般追殺,而且,我當時堅信鈞武沒有死,他不可能就這樣拋下我。”說到丈夫,李雲瞬的眉梢眼角盡是柔情。“所以我隻是冷眼旁觀他和佑迦的爭鬥,我隻想天涯海角去找鈞武。躍然不肯給我半點線索,當初我是恨透了他的,我一路北行,他和李佑迦的手下一直暗暗跟蹤著我,我還咬牙切齒地發誓,找到鈞武後一定把這兩個孽障都一並宰了以瀉此時之恨。我沒頭沒腦地找了很長時間……”
悠悠皺眉,雲瞬師叔的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裏包含了多少辛酸,天地之大,茫然地整日尋找一個毫無消息的人,她想著也覺得心痛難受。
“見我真的是毫無頭緒,他們倆便漸漸不再關注於我,跟蹤我的人手也減少了很多,我正伺機擺脫卻收到躍然給我的消息,原來他派的人一直是在保護我,見李佑迦的手下鬆懈,便指示我甩脫監視去雪山腳下尋找大匠師烏項。鈞武當初和躍然去到塞外,恰巧躍然與烏項有些交情,烏項又識得那種毒蠱,便安排鈞武在極寒之地閉關祛毒。躍然怕我知道真相後心急趕去,佑迦又滿心懷疑,必定派人死死監視,所以他寧可受我百般辱罵,也不肯說出你師父的去向,直到時機成熟。他對你師父的手足之情,令我……十分感激。他是不願鈞武有千萬分之一的危險,所以才死忍著連我都不告訴,我們竹海的每一個人……都欠他良多。”李雲瞬有些唏噓,語音裏也帶了哽咽。
“悠悠,你若是怪他和夏依馨……當初佑迦把竹海控製得密不透風,躍然卻能在最後關頭見到師父,夏依馨是功不可沒的。我當初就懷疑躍然把夏依馨安排在師父身邊的用心,卻沒想到是躍然察覺佑迦的異心,為自己留下一脈內纖。佑迦連戚於夏都收買控製,這也是他為什麽心急火燎要滅戚家滿門的原因。那時無論是我還是任何人,想單獨見師父都難比登天,夏依馨幾次險遭毒手,都是師父盡力庇護才堪堪逃脫,又是她冒著生命危險,領著躍然通過密道與師父相見,所以她提出的要求,躍然是沒辦法拒他的。”
“她……”悠悠淒然後退了半步,“他是要程躍然娶她麽?”
李雲瞬冷冷一笑,“這位夏姑娘可沒那麽傻,在討價還價這方麵,她可比李佑迦強多了。佑迦還提出讓躍然自殺這樣的笨條件,躍然斷然拒絕,他說,隻有他活著,一切的威脅才有存在的價值,他死了,連悠悠都無法保護,更別提悠悠的父親了。佑迦這才悻悻作罷。”
悠悠的臉更白了幾分,程躍然……
“夏依馨隻提了兩個條件,一是,程躍然不得拒絕她相伴身邊,二是,程躍然不得主動來找你。”李雲瞬說到這兒,有些責備地看著她,“當初躍然答應下來,是因為他從沒設想過你會離他而去,他相信,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夏依馨願意看你們恩恩愛愛就讓她看著麽,他不來找你,你也可以去我他。可是,這個精明的霧山魔煞怎麽也沒算計到自己老婆的這個拗脾氣!”她又恨恨地戳悠悠的額頭了。“而且,當初如果他不帶夏依馨走,夏依馨落在李佑迦手裏就是死路一條,你不要因為這個而耿耿於懷。”
BBS.J OO YOo.N e T 悠悠久久不語,“我不是耿耿於懷……我是覺得沒臉去見他。”
李雲瞬點點頭,就知道是這樣。
“我見了他……”蒼白的嘴唇簌簌發抖,眼淚在眼眶裏轉卻遲遲沒有落下來,那雙翦水黑瞳瞪得大大的,讓人看著心疼,“我能說什麽呢?他為我做了那麽多,受了這麽多委屈全是因為不想最後愧對於我,我呢……”眼淚終於淌下,越過毫無血色的櫻唇,“我隻是給了他穿心一劍。”
是的,穿心一劍!
她不敢想當時他的心有多疼,有多委屈!
她不是沒想過一死了之,但是,她的生命裏重新有了牽掛,就是他。她雖然無顏去見他,可她活著的每一天都在默默祝禱,希望他幸福快樂。
“悠悠。”李雲瞬歎了口氣,“他心上的那把劍一直沒拔出來,他在等你去,世上你能傷他的隻有你,能治愈他的,也隻有你啊。”
悠悠一愣,治愈他……她還可以麽?




  第65章 時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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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山遙遙在望,裴鈞武頓了下腳步,回身拉住悠悠冰涼的手,像是怕她隨時逃走似的,悠悠被動地被師父拖著走,細瘦嬌小的身材像個被大人抓著的孩子。李雲瞬讚同的與丈夫互看一眼,半響沒說一句話的悠悠滿臉都寫著叫“臨陣脫逃”四個字。“悠悠,該說的我和你師父都對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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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雲瞬抬眉歎了口氣,勸了大半夜才讓這隻就知道縮在殼裏小蝸牛爬出竹海。
  “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去見躍然吧?”李雲瞬挑了下嘴角,“這樣的話,最高興的就是夏依馨了,你等於是把毅躍然硬塞到她手裏。”遣將激將,都給這個小姑娘用上。
  這句話果然起了很大的效果,一直垂頭看路的悠悠倏然抬起頭,秀眉緊蹙。裴鈞武和李雲瞬看著都想笑不敢笑,生怕把她好不容易鼓舞起來的鬥誌澆熄了。李雲瞬橘園黃橘子轉過身,忍笑真是很不容易,尤其是路邊程躍然的暗探走了一撥又一撥,按悠悠這個蝸牛來的速度,霧山君此刻估計已經又氣又急她把霧山大廳的頂棚都掀翻了。
  悠悠看著鬱鬱蔥蔥的霧山,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竟然是一片茫然。
  她和程躍然…橘園黃橘子… 她覺得太陽穴的血鼓漲的頭都酸疼,她不敢去想,不自覺她握緊師父修長溫潤的手掌。
  裴鈞武感覺到了她的緊張,低下頭來看了看她,披散著頭發的她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柔弱而美麗,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程躍然愛她勝過他自己,對悠悠來說,隻要她肯去見他,陪在他身邊,一切的不愉快或許就那麽雲淡風努她消弭無形。“如果對那一劍自責悔愧,能對他加倍的好吧。”裴鈞武輕歎了歎,那一劍刻在程躍然身上,也刺在悠悠心裏了,悠悠現在最難過的是她自己這一關。
  悠悠慢慢垂下長睫,對他好?她突然不知道怎麽才算對他好了。過去一直是他照顧她,她……橘園黃橘子一直是他的包袱。正是因為她,程躍然在萬千武林同道麵前百口莫辯,正是因為她,他遭到全江湖的群起誅殺,為了自保而造下無數殺虐。他的一生原本那麽光華萬丈,現在卻蒙上了永遠甩不去的血腥,雖然現在江湖人不再叫他“霧山魔煞”而改稱“霧山君”,提起他當初的殺人如麻,還是齒冷心寒,對他又敬又怕,他…… 永遠也不能成為師祖那樣令人景仰的尊者。
  還未到霧山腳下,一道俊秀的橘園黃橘子身影從樹木掩映的山道上飛掠而來,姿態瀟 灑優美,宛如謫仙。悠悠的心驟然狂跳,如此輕功,除程躍然外,隻有師父才能達到如此晚界。她更低地垂下頭,不敢抬起。
  “喲——師姐,這是向誰認罪呢?”身穿月白長衫的少年堪堪在她麵前停住,身上帶的風吹神起她耳後的長發。
  悠悠驚疑地抬頭,這個聲音雖然陌生,但語氣卻那麽熟悉,眼前的少年相貌平平,卻育一雙非常好看的雙眼,流光溢彩,清若寒潭。明明是她的“師弟”戚思山,可剛剛入門的人他不可能有這樣的修為武功。
  “行了,璁坤,少玩把戲。再把這位‘霧山夫人’嚇跑了,有人拆你骨頭!”李雲瞬嗤笑了一下,抬手點了點少年,戲謔地 威脅。
  “璁……坤?”悠悠張大嘴巴,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
  李雲瞬笑了笑,“除了這隻潑猴,誰有那麽好的口才,當場說的天下英雄倒戈潰散?不錯,璁坤,不杠和你家瀟姨婆天天鬥嘴,大有進境,大有進境。”
  “見笑了。”耶律璁坤嗬嗬笑了兩聲,人皮麵具擋住了他幸災樂禍的表情,隻有眼晴流露出汩汩笑意,但他的語氣卻一本正經,“姐姐,姐夫,速速上山吧。霧山君翹首盼望‘師兄師姐’多時了。”他頓了頓,不安好心地加了一句,“聖女大人還親自下廚置辦了一桌盛宴,我偷吃過了,人間美味,不吃悔死。”
  李雲瞬瞪了他一眼,也催促道:“閑話少說,趕緊上山吧。”
  聖女?是指夏依馨麽?悠悠覺得手被璁坤毫不見外地拉住,“喲喲喲,這真是我的小悠悠嗎?你可比小時候漂亮多了。哪像蕭月初,小時候像猴子,長大了像猩猩。這才是天仙小美人兒,程躍然那瞎子要是變心了,跟哥哥回上京,哥哥把你當寶物供著,一天三柱高香。”
  悠悠被他說的哭笑不得,還有些難為情,心情反而沒剛才沉重尷尬。
  “走開!”李雲瞬凶巴巴地推開他,身負絕頂輕功的璁坤被她推的趔趄一下,一臉苦相。“越說越橘園黃橘子沒勁兒,上山,上山。”說著就拖起悠悠的手,簡直是扯著她杜快步前行。
  落在後麵的 她拍著裴鈞武的肩膀,“姐夫,當初我爹媽把這麽個人硬塞給你,絕對是嫉妒你,蓄謀坑害你啊。”
  李雲瞬回頭就是一記眼刀裴鈞武看著這對兒姐弟,
  涼涼一笑,“你等著,有收給你的人!”
  微微而笑,無奈地搖了下頭。
  “你……你幹嘛扮成這樣?”疑惑地看著硬是擠在她身邊走的璁坤,悠悠不解地問。
  “真正的戚思山早死在李佑迦的手裏了,他心思那麽細密,怎麽可能有漏網之魚。裝成他,不過是為了那套說辭更招人信。”璁坤嘿嘿笑笑。
  提起李佑迦,悠悠臉色又變得蒼白,默默無語地跟著大家來到霧山的正廳飄渺堂。霧山多霧,眼下正是黃昏時分,淡淡的煙絮緩慢攏上山頂,霧山全新的莊重建築全都蒙上輕紗般,凜然飄逸。
  悠悠環視著這個奇跡般建成的山莊,很適合程躍然,大氣而冷冽,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飄渺堂靜默立著人數眾多的灰衫少年,卻不聞半點人聲,他們是霧山最精銳的一隊屬下,見了裴鈞武一行人都躬身施禮,表情不卑不亢。沿著大理石闊道走上漢白玉台階,圍欄廊下卻站滿了彩衣少女,表情莊重,卻不似灰衫侍衛肅殺。
  絲絲縷縷的霧氣似有若無的飄過,殿宇下人橘園黃橘子…… 一切都好像天上宮闕。
  悠悠的呼吸都被壓製得有些艱難,大廳裏麵更是奢華端麗,廳的上首鑄造了一個一尺高的白玉台,巴掌大的瑩潤玉片鋪滿整個台座,上麵放了兩把紫檀椅子和雕花幾桌,華麗而莊重。程躍然和夏依馨分別坐在那兩把椅子上,見他們來了,才緩緩起身。
  悠悠沒有抬起眼來,剛才進門那一瞥,卻把他們並肩而坐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她不要抬頭仰望他們,那樣會讓她顯得實在卑微。一個是霧山君,一個是霧山聖女,他們之間哪還有他可以存在的位置?
  “後堂坐。”程躍然的聲音是沒有橘園黃橘子溫度的,無喜無怒。
  所有人都沒有在這個過於奢華而顯得彼此無比遙遠的飄渺堂停留的意思,轉過屏風出了後門是一個樹木修剪秀雅的小院,一座小巧端肅的廂房就是後堂,也是程躍然日常起坐理事之所,遠意居。
  “看茶。”進了遠意居的小廳,夏依馨仍舊無比自然地坐在最靠近程躍然的位置,用女主人的口氣吩咐下人。
  悠悠麵無表情地坐進李雲瞬身邊的椅子,她努力挺直背脊,可仍舊覺得自己瑟縮不已,這麽大座霧山,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先用飯吧,邊吃邊聊。”夏依馨淡淡地 笑了,丟了個眼色給身邊的侍女,侍女心領神會她躬身退下,不一會兒一桌山珍海味就陸續擺上,精致的廳堂裏飄溢著茶香和酒香。一直無人說話,就連璁坤也含笑不語,似乎打定主意冷眼旁觀。
  “請入座。”又是夏依馨朗聲招呼大家,她雖然是最後一個坐下的,但程躍然身邊的那個位置早被她的侍女團團圍住,明顯是等待她們的主人坐下伺候。
  裴鈞武和李雲瞬都沒 說什麽,卻都沒招呼悠悠,程躍然下手的那個位置被刻意地空出來,悠悠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最下手,挨著李雲瞬坐下。
  這個舉動讓很多人眼神黯了黯,李雲瞬怒其不爭地瞪了她一眼,她隻是愣愣看著桌沿的雕花,不言不語。
  “吃吧。”主人家程躍然並沒多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中是看不清的深冥。
  算是開了席,夏依馨有些突兀地站起來,“悠悠,你遠道而來,我敬你一杯。”她款 款端起酒杯,眉眼含笑。
  悠悠慢慢抬手握起自己的酒盞,好一句遠道而來… … 誰是主誰是客立時分明。沒站起身,她隻是把這杯好像千斤重的酒盞移到唇邊,一飲而盡。
  苦的,霧山果然不是她的家,連這裏的酒她就覺得難以下咽。
  “好。”夏依馨嬌聲喝彩,也飲幹了自己的酒,“大家都快會嚐我的手藝。”她笑著招呼席間人,笑容如春風拂麵。
  悠悠抿著唇,輕輕笑了。果然時過境遷,她不再是招呼可憐兮兮依附而來的孤女的竹海少主,夏依馨也不再是忍氣吞聲的竹海“婢女”。
  第66章 情重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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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間氣氛一直沉悶,除了夏依馨敬了悠悠一杯,再無人作興。最後一道湯上桌,卻無人有意品嚐.程躍然一直沒怎麽動筷,此時更是意興闌珊地放下手中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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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合口味?”坐在他身邊的夏依馨出聲詢問,十分關切。“我今天做的都是悠悠和雲瞬姐姐喜歡吃的菜,你…… ”她皺眉抱歉
  “晚上我再替你另做宵夜吧。”
  程躍然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讓夏依馨垂下眼晴不願迎視。
  “不必。”他淡淡地說,比之夏依馨的親昵態度,這冷聲一句,讓她白了白臉色,有些難堪。
  李雲瞬輕輕揚了下眉梢,壓住眼中的笑意,“今天趕路累了,都早些休息吧。”
  裴鈞武含笑點頭,與妻子一同起身離桌,他們近段時間 都住在霧山,不用人帶領,施然攜手而去。
  耶律璁坤戴著人皮麵具,表情多少有些訥訥,一雙眼晴卻戲謔含笑,他不動身,卻看著夏依馨微微發噱,“聖女大人,我們也做‘有眼色的人’吧。走,跟哥哥去月樓賞賞花,吃吃‘宵夜’。”
  夏依馨垂著頭,麵無表情。耶律璁坤的幾句話,句句話鋒如刀,那也不比上剛才程躍然的那聲不必更讓她羞惱痛心。她咬了咬嘴唇,在竹海這些人心中,她永遠隻是個外人!他們永遠不辯是非曲直地偏幫悠悠!
  程躍然站起身,漠然走向屏風後的小門。夏依馨也起身去追,卻被耶律璁坤如鬼魅般身影一閃,便欺身近前拉住她胳膊。“走走,賞花去。”
  夏依馨冷冷看著他,耶律璁坤似乎對她的情意毫無察覺,一路拖著她從大門飛快離去。夏依馨沒有掙紮,繞過一處院落,那律璁坤才鬆了手。她冷笑出聲,“有楚王殿下陪我賞月觀花,橘園黃橘子真是榮幸之至呀。”
  耶律璁坤一挑嘴角,沒有說話。
  “沒用的。”夏依馨抬手攏了一下剛才疾行被風吹亂的頭發,俏然笑道,“再過一會兒,就是他為我療傷的時辰,耽誤不得,他照樣還是會來我身邊。”
  耶律璁坤失笑,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麽?他心裏的那個是誰,他是怎麽看你的,你一清二楚。這麽哄著自己玩,不可笑麽?”
  夏依馨眉眼含笑地看著他,“對我來說,沒什麽好笑不好笑,隻有得到沒得到。”
  耶律璁坤嗬嗬大笑,像是聽見了最有趣的笑話,“那聖女大人,你得到了麽?”
  夏依馨的笑容終於掩不住發自心底的怒氣,含笑的雙眼閃出森冷的恨意,“遲早而已!”
  耶律璁坤笑著連連點頭,俯身揍近她。夏依馨橘園黃橘子皺眉,被這麽雙美目近近地盯著,任誰也會心浮氣躁。他的聲音低低的,有些道不盡的意韻,但是用媚惑口氣說出來的,卻是譏誚的話語:“抓緊吧,有趣的聖女大人,千萬別遲到你人老珠黃。”夏依馨勃然作色,不等她出聲反駁,他已袍袖一甩,揚長而去。
  悠悠木然坐在四下無人的大桌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屋裏的下人都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上來收拾碗碟。
  映非從屏風後麵走進來,“悠悠少主,你… … ”他簡直隻能連連歎氣,要不是他自作主張跑來相請,這位姑奶奶能讓主上端著架子,死撐傻等一晚上!“這邊請吧。”他抬手,才看向後門,映非麵色戚戚,娶了這麽一位,主上的“大丈夫”實在不好當。
  悠悠抬眼看了看他,並沒立刻起身,乖巧雙眉皺攏。師父和雲瞬師叔什麽都沒說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就是想讓她獨自想好怎麽麵對程躍然吧?
  既然來了,她深深吸了口氣,無論什麽樣的結局,都不該逃避!
  隨映非出了後門,程躍然的臥房和小廳隻隔了幾步遠,她進了房間,映非沒跟進來,反而關攏了房門。
  房 間裏燈光明亮,她站在外間並沒看見程躍然,他素日辦公的大案後空空蕩蕩 ,燭光照在紫檀椅背上,悠悠看著,心裏浮現出他以往伏案皺眉沉思的樣子。她最喜歡看他辦公,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故意撒嬌,壞心地打擾他,看他丟下手頭的事物來哄她,心裏就甜滋滋的。
  “悠悠…… ”他喊她名字的時候,嗓音而沙啞 ,讓她揪心一痛。

  他站在裏間的窗邊,她望過去,陰影中的他,隻是個模糊的影子。
  “我不可能每次都去找你。”
  他的這句話沒頭沒尾,像抱怨又像喟歎。
  悠悠愣愣地看著他的影子,竟然一時想不通他話裏的意思。獨自住在竹海的時候,她總是聽見他喊她的名字,雖然那時很怨恨地,她還是忍不住飛身跑出門外,以為他回來找她了。 在真的聽見他喊她,卻讓她覺得這般不真實。
  他緩緩從暗影裏走出來,燈光漸漸地勒出他俊美的麵孔,長睫下的鳳目裏,是她看不懂的洶湧情潮。她有點兒貪婪地看著他,鼻子,嘴巴…… 她橘園黃橘子拿不準是不是自己又做夢夢見他了。
  “悠悠。”他也目不轉晴地看著燈光中的她,隻是這麽喊著她的名字,他就到滿足而幸福。
  他動了動唇,有很多話他想對她說,可是,看見她,他就舍不得說了,那眉那眼… … 他怎麽也看不夠,她不在他夢中,她在他心裏。
  門被敲響的時候,兩個人都被驚得跳了跳,都有些慌亂地各自閃開目光。
  “主上,是時候了,聖女等您很久了。”一個婢女恭敬小心地催促。
  毅躍然皺眉,嗯了一聲,他看了下悠悠,“在這裏等我!”
  悠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剛才真的隻是她的夢吧?那祥的呼喚,那樣的眼神… …
  等他?
  她在他桌案後的椅子上坐下來,細細看他常用的筆硯,到處都是他的氣息。嗯,等他,她笑了笑,平複著自己的心跳。
  她的目光突兀地停在桌案對麵牆邊的條幾上,架子上的那把劍——是她的落霜。他辦公的案贖對麵,就是她刺傷他的劍?每日他為江湖的討伐而傷神怨惱的時候,就對這她傷他的劍?
  她站起身,是過去緩緩撫摸劍身,落霜的寒意似乎透過劍我割得她的指間發疼。
  她苦苦一笑,他覺得很委居,很怨憤吧?所以才把這把劍放在這裏,時時提醒自己受到了怎樣的創痛。
  門吱嘎一響,悠悠下意識地抓起了落霜。她進來的卻是圓頭圓腦的小白雪狸。
  “棉花!”她驚喜地叫它,棉花墨球一樣的眼晴閃閃發亮,親昵地竄過來繞著她的裙子打轉。悠悠抱起它,用臉摩擦它雪白的柔毛,眼淚滑落。霧山的一切都讓他陌生,包括程躍然,隻有棉花毫無改變。
  棉花撒了一會兒嬌,不顧她的抱緊,掙紮著從她懷中跳出來,向外跑橘園黃橘子去。
  悠悠皺眉望著夜色深沉中的屋宇山巒,有心去追棉花,卻鬼使神差地抓起架上的落霜。霧山讓她因為脆弱格外容易恐懼,落霜——是一把她也辯駁不清愛恨的利器,她此刻卻十分需要它。
  其實…… 他早就料到眼前的這一幕。
  棉花要去的地方,就是程躍然所在之處。
  小小的山坳裏,休憩精心的溫泉冒著縷縷熱氣。四周打磨平滑的石壁上點綴著幾盞琉璃燈,粗獷豪放中帶了精致秀雅,很配池中雙雙沐浴的一對男女。
  他們麵對麵雙手交握,姨鵝有的淡紫光彩照雜得他們俊美的容貌好似相伴來人間遊戲的神仙眷侶。
  悠悠站在石壁邊,抱緊懷中的落霜,一瞬不瞬地看著池水中的程躍然和夏依馨,她要看得特別仔細,因為往後的歲月裏,她要靠反複地回想這一幕讓自己死心。
  “悠悠!”程欺然的眼中出現一絲惶急。
  她就纖纖巧巧地站在石壁上,衣風吹起她的裙擺和長發,好像隨時要臨風而去。他看見了她的眼神,不傷心,不驚訝,空空一片,掏淨得卻是他心裏的全部希望。
  他長身而起,就在他將要點水飛掠地瞬間,夏依馨怔然摟住他的腰身,“躍然,別走。”她的聲音裏多了心碎的嗚咽。
  悠悠終於眨了下眼晴,她沒走,死死抓著手中的落霜,一,二,三,她傻傻地在心裏數數,他想掙脫夏依馨的話,她給了他足夠的時間。
  可是…… 他僵直地站在水中,水霧裏的雙目氤氳深邃,夏依馨緊緊依附在他的後背,悠悠看不見她,隻瞧見她飄浮在水麵上的衣袂。
  這景象很美……
  悠悠轉身離去,程欺然看著她長長的頭發在風中甩出絕望的弧度。
  “悠悠,別走!”他喊出聲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抖。
  悠悠加快腳步,幾個起落便下了霧山,她…… 不得不走。
  第67章 視劍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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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萬不要以為那對兒農村夫婦是無關緊要的人物,武林至尊霧山君這輩子就倒黴在他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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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像是沒有盡頭的。純淨的夜色並不讓她害柏,她就沿著下山的路一直走,一走走。悠悠不知道這條黑漆漆的路通向哪裏,她抬眼前望,隻有滿天星鬥鋪滿蒼穹。悠悠輕輕籲了一口氣,隨便什麽地方吧,竹海、霧山… … 沒有她想回去的“ 家”。
  緩步前行,這樣無目的地遊蕩,身邊的一切都好像是個虛無的世界,她很享受這樣恍惚的情緒,處身於一片混沌,就好像不必再顧及自己的悲喜。天色漸漸透入青
  白白的色澤,起了霧,悠悠停下腳步,天地因為模糊而變得無限廣大,卻好像隻有她一個人。黎明,是最寒涼的時刻… …
  遠遠傳來陣陣雞啼,柴扉吱吱嘎嘎地開闔,似有若無的人聲像在咳嗽又像 BBS· JOOYoO.nE t在低嚷,空靈靜寂的世界頓時染了煙火氣,悠悠快被孤獨冷碎的心,竟然因為這些雜亂的聲響得到撫慰。
  霧氣散去些許,前方升騰起縷縷飲煙,幾座疏落的茅屋因為被露水打濕顯得潮乎乎格外簡陋,農人們都起床做飯,住裏的雞鴨吵鬧成一片,連狗也精神十足地吠起來,在這樣的嘈雜中,鄰居們邊忙手頭的事邊互相打著招呼,高聲說笑。
  悠悠默默地看著,被這樣平凡而踏實的生活場麵迷住了。
  離她最近的一處房舍也開了門,中年男主人木衫簡薄,發髻淩亂,回頭不知和誰凶巴巴地嚷嚷著什麽,向井台走去,抬頭看見村口路上那抹淡青色的孤影,他被嚇了一跳,話也驟然停頓,張著嘴巴看了一會兒。
  “怎麽了?見鬼了?!橘園黃橘子”女主人的聲音尖細,高聲地斥責著突然沒了聲息的丈夫,邊梳頭邊踱出來,動作粗魯,好像要把頭發拽下來似的。看見悠悠也嚇了一跳,悠悠過意不去,倉促地垂下頭,準備快步離開。
  她故意腳步沉沉,性怕用了輕功更讓人家覺得她是一個來不及歸去的女鬼。
  “哎,哎!小姑娘!”女主人反應過來,高聲喊他,“這麽早趕路啊,喝口熱水等霧散了再走吧!”
  悠悠並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但不知道怎麽的,竟答應了女子的招呼,走進他們簡陋的房舍。
  房間一片淩亂,炕上還坐著個黑黝黝的小男孩光著屁股,顯然是剛剛醒來,一副莫名其妙的懵懂樣子。悠悠簡直找不到可以坐下來的地方,愣愣地站在門口。
  女生人懷著幾個月的身孕,走起路來氣勢萬鈞,她有些艱難地彎膝抓起一堆衣服,騰出一張小凳,“坐吧,坐吧。”她熱情地拉著悠悠的胳膊,被她身上沾的水氣涼得皺了皺眉,“小姑娘,該不是從家裏跑出來的吧?”不是走了一夜,衣服不會潮成這樣。
  悠悠不知道怎麽回答,隨便點了點頭。
  男主人在外間生好了火,因為有客人在,小聲催促間老婆做飯,女子挺著大肚子挪了出去,悠悠便聽見鍋勺聲響中她的喋喋不休,都是抱怨生活勞累。裏間橘園黃橘子的黑娃娃突然大哭起來,悠悠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不知道該怎麽辦。
  男主人黑著臉衝進來,不客氣地拎起娃娃,大聲嚇唬他,不許他哭,還抱歉地看了看悠悠,側身出去了。
  女人抱著孩子喂奶,來回走動,悠悠無心望出去,看見她毫不遮蔽的胸房,自己先紅了臉,不敢再看。女人平素嘮叨慣了,完全忘記家裏還有客人,“我嫁給你真是倒了大黴!要幹話做飯生孩子!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一眼看見悠悠,女人也有點兒不好意思,訕訕轉了個話風,“小姑娘,有什麽想不開要從家裏跑出來呢?做女人啊,吃好穿好不用於活不用帶孩子是最大的福氣!”
  悠悠無語,喝了男主人端來的水,悄悄留下一片金葉,不顧夫婦留她吃飯的熱心,橘園黃橘子匆匆離開村落。
  天已大亮,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悠悠覺得有些累,在路邊的亭子裏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下。
  心裏還是空蕩蕩一片,悠悠無心發現亭子裏除了她,竟再無人進來休息,細細看了下周圍,發現有兩個粗布長衫的人在幾步遠的地方阻攔路人不許過來。
  悠悠皺眉,不像是霧山的人。
  幾匹馬來勢洶洶,驚得路人連連躲避,三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和一個婦人在亭子外勿匆下馬,走到悠悠麵前竟然躬身施了大禮物。
  悠悠不認得他們,見他們如此恭敬十分意外,愣愣地看著他們,不知如何是好。。人眼中的她神情淡漠,一襲素雅天青衣衫,手中輕輕握著長劍,黑發飄飄,眼神純淨,好一副仙姿玉貌,不愧是竹海傳人。
  “聽聞青仙姑娘來到麟仙堂地界,鄙人兄弟三個特來拜見。”為首的男人說著又躬身施禮,悠悠看著他,眉頭皺得越發得緊,她不知道什麽麟仙堂,也不認識這兄弟三人,更不認識什麽青仙姑娘,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林老大見悠悠神色不悅,立刻給同來的妻子打了眼色,一向伶俐善言的林夫人心領神會,趨步向前,陪笑著說:“明日是我們麟仙堂出任川地旗主的日子,武林同道要是得知青仙姑娘駕臨掌族大會,一定會歡喜振奮,我們林家也薄麵有光。所以青仙姑娘一定要賞我們這個體麵,屈尊在鄙堂小住幾日。”
  悠悠被他說的心煩意亂,一頭霧水,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們認錯人了。”
  她原本脾氣柔和,難得冷聲說話,聽了不以為忤,反而表情。”
  隻是此刻心緒煩亂有口出冷言,不想林夫人他們,四人又再次躬身長揖,齊聲說:“萬望青仙姑娘上光。”
  悠悠煩惱不堪,
  “我不是什麽青仙姑娘!”她怎麽會莫名其妙被這二人纏上?
  林老大尷尬地咳了一聲,“青仙姑娘身為竹海傳人,在霧山一役中名揚天下,以一敵百,重傷霧山君,是為武林第一人。我等江湖小輩人微言輕,照理不該驚擾青仙姑娘大駕,但我等既然誠心歸附霧山,算來與青仙姑娘多少有些淵源,故 忝顏相請,還望青仙姑娘能在武林同道麵前給麟仙堂幾分薄麵。”
  悠悠瞪目結舌,武林第一人?青仙?真是是說她嗎?
  林家準備的軟橋此時也趕到了,悠悠 在一片震驚當中,被林夫人半請半拉狀扶上橋子,直到進了麟仙堂也沒回過神來。
  來道賀的武林人士已經到了不少,都得到消息擠在門口翹首相迎。
  悠悠愣愣忡忡地被扶下轎子,所有人見了她都肅然躬身,高聲問候:“見過青仙橘園黃橘子姑娘。”
  林家人請到青仙,自然臉色極為得意,林老大這時更是搶步上前,半跪托住悠悠手中的落霜劍,悠悠嚇了一跳,沒握住劍身,倒像是傲兀地把劍扔給他。林老大臉色極為鄭重,起身把劍高舉過頭,肅聲向眾人宣布:“此乃刺傷過主上的神器,落霜。”
  一眾人幹脆跪倒叩拜,仿佛落霜是什麽了不得的聖物,相比之下,悠悠就沒那麽威風了。
  看著林老大一路棒著劍進入正廳,把劍鄭重供奉起來,悠悠才算徹底明白,這些人完全是看劍敬人,“青仙”沒什麽神奇,關健她打敗了新任的武林之主,落霜也不見得是什麽絕世利器,還是因為它重傷了霧山君。
  林家大擺宴席,悠悠被高高供在首座,麵無表情默默不語,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就該如此傲慢,敬她酒的時候都半屈著膝蓋。

  從他們的奉承中,悠悠才震驚地得知,因為當初刺程躍然的那一劍,整個江湖都認為她的武功高於霧山君,她才是深得竺連城衣缽的竹海傳人,竺大宗臨死時把一生功力都傳給了她。當初她在屍堆裏翻找程躍然屍體也被誤傳成“以一敵百”殺人如麻。更因為她喜歡穿淡青色的衣服,得到江湖尊號“青仙”。
  世間再沒什麽比誤會更荒謬的東西了,悠悠簡直不知該如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尊耀。
  掌旗大會因青仙的駕臨而來個更多的人,當日午時,會有霧山聖使前來頒授信物,當門外迎客的林家老二顫聲她進來報信說霧山君親自前來的時候,悠悠慘白著臉從上首尊位上站起來,不知道這荒唐的一幕到底該如何收場。
  第68章 一諾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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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寫完了萬之之也知道大家一要說結局倉促,但之之最近家中有事,百務纏身,心情也不是很好,停更更加不行,我也不能再讓童鞋們繼續長等,之前已經很對不起大家了。所以按著自己的想法把結局寫出了,其中欠缺的部分,等將來以番外的形式補足。謝謝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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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躍然走進大廳來的時候,所育人都不自覺她屏住呼吸,原本人聲嘈雜的宴席上鴉雀無聞。身穿灰色錦繡袍的霧山君進得門來,淡淡看了眼供桌上香煙繚繞中的落霜劍,臉色淡漠。陪在他身側的林老大頓時嚇了一身冷汗,更要命的是,青仙站在正位前不動,勸她坐次席實在無禮,讓霧山君屈尊青仙之下更是斷斷不能。林老大汗如雨下,正不知如何是好,跟隨霧山君前來的隨侍中,由四個人抬著一把烏衣大椅放在悠悠下首的位置。
  所有人都十分驚詫,甚至有輕輕吸氣的聲音。
  青仙和霧山君之間,有猜不透的隱秘,似敵非敵,似友非友,也有人說是反目的夫妻,不過武林新主程躍然居然當眾屈居青仙位次之下,倒實在讓人驚詫迷惑。
  程躍然雲淡風地端坐在悠悠下首,看了眼神情各異的人們,挑了下眉梢,淡然說:“授旗。”
  悠悠垂著眼不看他,站在主位前像在沉思,又像在認錯的孩子。映非臉色古怪地雙手托了一個托盤過來,盤中是玄鐵為柄的一麵小旗橘園黃橘子,他把木盤高舉到悠悠麵前,朗聲說:“請夫人授旗。”
  下麵所有人瞪目結舌,就連林家三位主人都張大嘴巴,懵住了。
  悠悠愣愣看著盤中那旗麵上寫著的“青霧”二個字?程躍然怎麽會在令旗上繡這麽兩個字?難道他早就知道江湖上胡亂傳她叫“青仙”?
  “請夫人授旗 。”映非又跨前半步,材對著眾人向悠悠使 眼色。
  悠悠皺眉,無奈地拿起托盤中的令旗,總不能當著所有江湖英雌的麵吵鬧起來吧。她一拿旗,一廳人都呼啦啦地跪下了,悠悠愁眉苦臉,拿著旗不知該說什麽。
  一邊閑坐的程躍然抿了下嘴,聲音不高,卻有著無比的威嚴,“麟仙堂林堂主聽令,從今往後由你掌管霧山四川聖旗,望你盡忠職守,共襄大業。”
  林老大十分感動,雙手高舉膝行到悠悠麵前,胡子都抖成一片,看起來就要哭了的樣子。悠悠嚇得趕緊把旗放到他的手上,林老大高捧著令旗給悠悠叩了下頭。“走吧。”程躍然站起身,看似自然地拉住悠悠的手,食指和中指精準地卡住他的脈門,悠悠又氣又恨,又不能在簡直把他當神來拜的眾人麵前與他大鬧,沉著臉無奈地被他拉著出了林家,等上了霧山君氣派的坐輦。
  眾人這才如夢方醒地湧出來相送,亂糟糟的告別聲中,以悠悠的耳力十分清楚地聽見有人低語:“看見沒,霧山君的確怕老婆,青仙的武功一定在他之上。”
  有知情人不同意,“好像他們做竹海少主的時候,霧山君就怕她,當時還有傳言說程少主俱內。”
  “那時候青仙還沒得竺大師的百年功力呢,霧山君又是出了名的武學奇才,不可能那時候就打不過青仙吧?”
  “據說青仙是薛天工的女兒,一定也是曠世奇才,比霧山君悟性高也說不定。”
  “唉——”有人歎氣,“霧山聖女的日子不好過啊。”
  “霧山君的日子也不好過……”
  在眾人憐憫的唏噓聲中,程躍然的眼角抽了抽,低頭看著悠悠冷冷的小臉,“我的日子的確不好過。”
  “鬆手。”悠悠睜了掙,反而被他握得更緊。
  “昨天……”程躍然皺眉,“我是在為她療傷。”
  悠悠愣了下,隨即又冷了眉眼。“你幾次三番向我表明,我已經明白了。”
  “哦?”程政然一皺橘園黃橘子眉,“明白什麽了?”
  “你喜歡的是她。”
  霧山君就這麽被崎住了,緩了一會兒,他啞著嗓子問:“我何時‘幾次三番’的表明過這個意思?”
  悠悠想起當初在竹海他執意和夏依馨離開,昨天他也百般任由夏依馨向她施壓,他何須再問。
  程躍然咳了一聲,“當初李佑迦的爪牙布滿整個竹海,就連雲瞬師姐單獨見師父也非易事,夏依馨是唯一一個能陪在師父身邊的人,李佑迦不想和師父正麵決裂,不能直接殺她便多方暗害。為了能讓我見師父最後一麵,依馨她…… 險些喪命,若非我用內力護住她的心脈,她早就內傷沉重而死。所以當初橘園黃橘子在竹海,我不能讓她留下,落在李佑迦的手裏,她絕無生路。”
  他頓了下,“昨天,我正在給她療仿,不能遠離。”
  悠悠想起他答應夏依馨的條件,恨恨地問:“你今日怎麽違背對她的諾言前來尋我?”
  程躍然眯了眯眼,“我沒來找你,我是來投旗的。”
  悠悠垂了頭,他還和以前一樣狡猾,不由冷哼了一聲。“為什麽當初不和我說明白,不來……不來… … ”找她,這話如今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悠悠,和當初不肯把裴師兄的下落告訴雲瞬師姐一樣,我不能冒那個險。我寧可當初你恨我,也不願現在真相大白後你怨我,或者… … 你自責。”他深深地看著她,以她的個性,如何能騙過心思縝密的李佑迦?
  悠悠顫了顫,抬眼看著他的眼BBs·JoO YoO.Net晴,漸漸被淚水模糊了他的麵目,“可是,我還是自責啊……我還是… … ”刺傷了他,不相信他。
  他抱她入杯,打斷她的話,“你武功大下第一,我甘拜下風。”
  悠悠僵直了脊背,這懷抱——原來如是這來渴望!
  為什麽你不來竹海找我?為什麽你要答應夏依馨那樣的條件?”最初的感動過,她還是耿耿於懷。
  “以後隻要你不離開我身邊,我又何須去‘找你’。至於不趕她離開… … ”霧山君低低一笑,即使沉浸在各種情緒裏,悠悠還是感到一陣發冷,“可以讓她自己離開麽。”他正了下臉色,“不過,青仙‘姑娘’,她到底有恩於我,我對她… … ”
  “不許你娶她做小!”她一把推開他,恨聲拒絕。
  程躍然含笑看著她,一臉無奈,“娶了‘武林第一人’,日子難過呀。”
  “你難過?你在霧山逍遙得很。”悠悠拍扶手,“停下,停下,我不要回零山,霧山有聖女的。”所有人都沒有停住腳步,各自看腳下的路。
  霧山君抿緊嘴唇,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抱怨說:“許你刺我一個對穿窟窿,就不許我委屈一下麽?”
  噗哧,離他們最近的映非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霧山君森冷的眼光立刻掃過去,映非臉色死白,出口的卻是慘聲求助:“青仙救命… … ”
  一年以後,霧山聖女離開霧山,雲遊四海,終於在雲南定居,嫁於雲南世家公子後,退隱江湖。
  時值“武林第一”的青仙身懷六甲,天天情緒起伏詭異,霧山上下愁雲慘霧,大有雞毛狗跳之勢。
  在妻子哭訴當和心碎經曆一千零一遍後,霧山君還要第一千零二遍懺悔,還必須表現出誠摯之情。青仲大人又想起當初落魄到農家時的見聞,根據“幸福女人”定義,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霧山君說:“既然是你個那麽重‘承諾’的人,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吧。”幾個月來已經千錘百練的霧山君雲淡風輕,處變不驚。
  “孩子生下來,你要親自帶他,不許雄給我,也不許推給下人,要事事親力親為。”不是一諾千金麽,她就要拭目以待。
  霧山君皺了下眉,問:“包括喂奶麽?”
  “呃……除了這個。”青仙寬容地說。
  霧山少主程月顏色之所以少年成名,是因為他的武林盟主父親在開中原旗主大會的時候,一直被霧山君抱在杯裏的月少生突然大哭,霧山君聳了下鼻子說:“拉了。”然後當著中原幾大旗主的麵,熟練地更換了尿布。
  青仙雖然過上了“吃好穿好不用於活不用帶孩子”的幸福生活,也遭遇了重大危機,疼愛兒子的悠悠仙子一抱他,月少主就嚎啕大哭,疼母尋父。悠悠懊惱不已,再次尋霧山君哭鬧,譴責他是別有用心地教唆了兒子。霧山君淡定而笑,安慰妻子說:“隻好再生一個,你親力親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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