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靈之 - 拈花笑

本帖於 2010-11-10 16:32:08 時間, 由普通用戶 虎妞娃娃 編輯

1.千裏傳音

宋太祖 興國十八年

四川 雅安

盛夏的太陽早上已經非常熾烈,碧峰峽兩側的蔥蘢樹木在陽光的炙烤下還是蒼翠欲滴,在峽穀深處吹來的風中搖曳款擺。

淡淡的雲藹並沒有因為太陽的熱度而消散殆盡,如絲如絮,似有若無的隨著微風飄拂而過。

青翠的綠,淺淡的白,間雜著野花的繽紛五彩,景色如夢似幻,宛若神境天界。

這美絕飄逸的天地山雲之間,五個黑衣人的長衫下擺也隨著風時掀時停,配合著他們剽悍的身材,顯示出一種詭異的威勢。

而他們的首領——一個穿著藏青色錦袍的俊秀男子,臉冷得讓陽光也失去溫度。

他遙遙望著深不見底的峽穀對麵連成一片的白色身影,嘴角都抽動起來。

尤其是端坐在臨時用竹子架起的高台上放置的太師椅上一白一淡黃的兩個人。離的太遠,麵貌根本無法看清,隔著雲嵐隻能朦朧隱約看見他們如天宮神秀般俊逸風姿。

隻見白色身影一擺手,他腳下的百人隊伍一起大聲呐喊起來:

“有…本…事…你…就…趕…緊…打…過…來…再…遲…我…大…舅…子…他…們…就…要…來…了…了…了…了…”

百人齊聲呼喝,在山穀峽峰之間回音四起,聲勢非凡。但穿藏青錦袍的男子表情更僵了,他引頸一嘯,僅一個人就憑深厚內力發出聲音蓋住百人隊伍。

他竟有些悲憤:“菊心,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嫁一個連千裏傳音都不會的男人…人…人?”悲傷的聲調回蕩在深峽曠野之間,讓人為之惻然。

“老…子…就…不…會…怎…麽…了?…你…就…算…是…聾…子…不…也…聽…清…楚…老…子…說…什…麽…麽…麽…麽…”

“菊心!論才智論武功,我與你二位師兄不相上下,論名聲論勢力,我也不落人後,為什麽你要選他…他…他……”

“你…怎…麽…不…說…論…相…貌…我…毀…了…容…也…比…你…強…強…強…”

“強敵來襲,這個男人隻會讓你保護他!隻會躲在你的身後!為了保護妻女,他隻能向別的愛慕你的男人求助,你就心甘情願跟著他嗎…嗎…嗎……”

“你…少…惡…心…老…子!我…武…功…是…不…高…但…從…來…不…往…老…婆…身…後…躲…你…看…上…老…子…的…寶…物…又…惦…記…老…子…的…老…婆…還…舔…著…臉…說…這…話?…媽…的…你…賤…的…老…子…都…有…點…佩…服…你…你…你……”

“蕭鳴宇,我高天競不把你碎屍萬段,也枉稱淩霄天鷹…鷹…鷹……”

“你…也…就…長…得…像…鷹…你…不…是…要…搶…老…子…的…錢…嗎…老…子…和…你…菊…心…妹…妹…以…後…就…用…銀…票…點…燈…燒…火…心…疼…死…你…你…你…”

“蕭鳴宇,你把本人看得太俗!誰要你的銀子?我要蕭氏秘寶…寶…寶……”

“你…繼…續…做…夢…老…子…和…愛…妻…回…去…了…隻…要…你…過…了…菊…仙…蹤…什…麽…都…好…商…量…量…量………”

下人們原本已經抬著蕭鳴宇和李菊心準備下山,卻在蕭鳴宇的指示下又轉回來了。

“老…高…其…實…你…除…了…不…要…臉…也…算…是…個…能…人…菊…心…沒…選…你…是…因…為…你…心…眼…太…多…躺…你…身…邊…都…不…敢…睡…踏…實…我…就…不…了…隻…有…她…算…計…我…我…決…不…算…計…她…哎…喲…你…別…掐…我…呀…這…句…不…用…喊…我…武…功…不…行…名…聲…不…響…有…的…就…是…一…片…真…心…心…心…心……”

2.娘的教誨

蕭菊源的小短腿緊著搗騰跑進小花園的時候正看見娘蹲在一大叢還未打苞的菊花枝前。

她有些愣了,娘……真好看!

六歲的她很多事不懂,但她已經無比驕傲的知道娘是江湖第一美女,菊仙子。任何見過她的男人都會愛上她。

很少能有像菊花的女子成為“第一美女”,因為菊花太素太傲,孤介太過。一個女人太冷太傲了,即使再美,總歸少了一些撩人的韻致。第一美女,往往不是容貌最嬌好的,而是最迷人的。

一代天驕秦初一的這個女徒弟,就完美的融合了這兩點,美貌,迷人而且孤傲。

孤傲,並不是仰著臉誰也不理,而是……她衝你笑的時候,你覺得根本進不了她的心裏。

“唉,這些菊花怕是再也沒有開的機會了。”李菊心微微皺了下眉頭,纖細嫩白的手輕輕撫過花枝……看著她的人,心也隨著她的手好像被輕輕揉過。

她皺眉,讓人心憐,她微笑,就讓人心動。

“娘……你真太美了。”蕭菊源撒嬌地撲進她軟軟的懷,那是她和爹的專利。

李菊心的手便開始撫摸女兒柔亮的黑發了,每一下,撫過的不像是頭發,而是心。

“源兒,我的源兒,你長大了會比娘更美。”李菊心如同謂歎般說。

“沒人比娘更美!”

“源兒,你聽娘說。”李菊心的眼睛泛起水光的時候,天上的星星也會黯然失色。“外麵的那個人……”

“我知道,那個想搶我們家寶藏的壞人!”蕭菊源撅起小嘴,恨恨的說。

“嗯,那個壞人,很快就要動手。他沒有退路了。孩子,娘今天要對你說的話非常非常重要,你每一個字都要記在心上。”

蕭菊源用力點頭,娘很少對她說話時會有這麽冷肅的表情,小小的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

“今天晚上會下雨,你帶上食物和天雀劍從秘道離開,出口就是蒙山的山腹,你沿著那條小路上山,看見山洞就躲進去,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一步都不能離開。”

“娘,我怕,你和爹陪我一起去。”

“傻孩子……等你長大了,就會懂得爹和娘為什麽必須……”當著孩子,她說不出這個死字。“孩子,我的源兒,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能再叫蕭菊源了。”

“為什麽不能?我喜歡這個名字。爹說,因為我源自與你,所以叫菊源。”

“很多事……你長大了會明白。就叫李源兒吧,好可愛。”

蕭菊源不怎麽情願地撇嘴,沒辦法,娘說好可愛。

“我已經通知你公公去山洞接你了。他是你爹的義兄,人雖鹵莽,但信得過!孩子,記得,天雀劍就是你們相認的憑據,那把劍對你至關重要,萬萬不能離開身邊。”

“是的,娘,可是……那劍好大好重。”

李菊心笑了,那笑容能融化最堅固的寒冰,“孩子,你也是蕭家人對嗎?你也要像你爹一樣傲骨錚錚……一樣灑脫。”說到丈夫,她的眼裏浮過愛意。

“嗯!”蕭菊源重重點頭。

“你將來的丈夫裴鈞武……”李菊心笑了笑,對一個六歲的孩子談男人,她能懂多少呢?不懂沒關係,隻要記住她的話。“你大師伯誇他根骨卓絕,俊逸無匹。這是我這輩子聽見他對人的最高評價。隻是那孩子少年老成,性子過於沉穩,將來對你自然是好的,隻是難免少了一些情趣。”她笑了,因為她想起了竺師兄,他……就是那樣的人。

“孩子,最最關鍵的一句話,蕭家人的秘密,隻有蕭家人能知道,明白嗎?”李菊心臉色一凜,鄭重的說。

“那……我能告訴我丈夫嗎?”蕭菊源天真的說。

“裴家人可靠,但他們姓裴!”

“娘,你姓李,可你也知道這個秘密啊。”蕭菊源有點不服氣。

李菊心笑了,有點感慨。“所以……你爹是個情癡。”就因為他愛的癡,她才會選他,嫁他,愛他。“他把秘密告訴了我,就好象把刀柄遞給我,而自己握刀刃。我其實可以隨時偷走蕭家寶藏的,對嗎?”

蕭菊源有點迷惑,“可是,娘……你怎麽會偷自己家的東西呢?”

“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長大,長大!什麽都要等長大才明白嗎?!

“爹相信娘,把這個秘密說出來,等於是冒了至大的危險,如果我背叛了他,他就會承受又失去寶藏又失去愛人的痛苦,孩子,你決不能冒著個險!而且……男人有時候比女人更靠不住!”

“好吧。”

“源兒,一定要記住這句話!這個秘密隻能告訴你的孩子,懂嗎?娘平時教你的口訣,要牢記在心,也不能說給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就連蕭家人想知道,也要付出血的代價,更何況別人,對任何人都不能說!”

娘今天有點嘮叨啊。

“很快,你大師伯也會去裴家找你,孩子,記住,一定讓他去救高天競身邊那個叫蕭姬的女人,她是咱們家的大恩人,你將來要好好報答她!沒有她,你活不了,明白嗎?”

蕭姬?好,記得了。

“再也不要提你是蕭家人了,懷璧其罪,懷璧其罪……真是太累太累!現在好了,有人肯為我們蕭家背上這份痛苦!孩子,如果爹和娘的……玉石俱焚,能帶給你一個平靜安詳的人生,我們死得其所!”

“娘……我沒聽懂。”

“沒關係……隻要你能幸福的長大,幸福的生活就好。”

3.雨夜火攻

高天競冷著臉,努力讓自己不皺眉,真的很難!

死在蕭家莊外布置的菊仙蹤裏的人,已經有一百六十六個了……也就是說,他身邊剩的不足四十人!秦初一果然厲害!

他教給李菊心的陣法居然這麽凶狠,比他還凶狠!

“主上。”一個黑衣大漢麵帶焦慮地走上前,拖不得了!李菊心的大師兄竺連城就要到了,他到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高天競終於皺眉,一撩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情勢如何他當然知道,後悔!痛恨!

後悔不該一時起了貪念,想趁王小波李順起義鬧事,川中亂成一片的機會偷襲蕭家搶寶。

痛恨身邊那個該死的女人通風報信!說什麽躺在他身邊沒辦法塌實入睡?!他身邊的女人不也害了他嗎?這一害,遺禍終生!

原本可以趁亂人不知鬼不覺的搶得驚天寶藏,回了北方過一輩子踩金踏銀的生活,現在呢?人家布好了陣等他前來損兵折將!

唉……原本是想“偷”,不得已變成了“搶”!

最糟糕的是,整個江湖都知道他來搶過蕭氏寶藏,不管他吃沒吃著魚,已經是一身的腥了。如今……騎虎難下!

空著手回去,死也死了,傷也傷了,臉麵也丟盡,擺明是怕了竺連城!成了孬種,還得被人懷疑得了好處,搶了寶貝!一輩子不能安寧!

路……隻有一條!

“用火!”他的眼裏升騰起殺意。

燒光,殺光!他還能成為一代梟雄!他的狠,也許還能震唬住一些人。

蕭鳴宇坐在大廳的正座上癡迷地望著一襲淡紫色衣服的李菊心,她穿什麽都好看!

她正在發銀兩遣散下人,當她微笑著把銀票珠寶遞給弓腰伸手的下人時,他覺得自己看見了觀音菩薩!

秦初一的得意弟子,偏偏嫁了他這麽個武功平庸的男人,很多人說她是愛他的錢,屁!菊心愛錢不用非得嫁給他。

他的武功比起她的大師兄二師兄就好比雄鷹和鵪鶉,唉,可能連鵪鶉都高攀不上,至多算是一隻老母雞。他連她的師姐都打不過……據說她師姐的武功被秦初一視為畢生恥辱,仙逝的那麽早,估計就是被她那個不爭氣的師姐給活活氣死!

沒辦法,誰讓老頭子愛慕人家的娘呢!

秦初一簡直生為仙人,據說沒他不知道的,沒他弄不懂學不會的,一輩子眼高於頂恃才傲物,偏偏喜歡上一個西夏女子。

老頭子虧啊,便宜好象也沒占上多少,西夏女子就死了,留了個活寶非要他收為徒弟。一招錯招招錯,誰料到一代星宿居然是被自己徒弟氣死呢。

這老頭子也太較真!學不會就別教嗎,放任自流,平心靜氣,多活幾年不比什麽都強啊!

李菊心發放完畢,款款走回上首,蕭鳴宇忍不住摟過她,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蕭家的仆人對主子的這種“放蕩”早就習以為常,沒一個露出震驚或者難為情的神色,個個低眉垂手,恭聽訓示。

李菊心像安慰小孩一樣摸了摸他的頭,這個長不大的蕭公子啊……她笑著向他搖了搖頭,今天她要說的話太重要,不能以這麽隨便的姿態。

她幹脆站起身,側立在蕭鳴宇的身邊。

仆人們這回都震驚了,個個張大嘴,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看著兩位主人。

自從夫人嫁進來,第一次,爺坐著,她站著,盡了回妻子的本分。他們都習慣爺站著,夫人坐著了。

“各位,”果然,不管誰站誰坐,講話做主的還是美得不像人的蕭家夫人。“你們都是蕭家幾代忠仆,現下惡人來襲,他心黑手狠,最喜歡欺淩無辜。我和夫君自有打算,你們不必留在此地涉險。”

“我們願留下與老爺夫人同生共死!”仆人們跪成一片汪洋。

“你們的心意,我與老爺都領了。隻是不用做無謂的犧牲!給你們的錢財足夠你們各自做點小生意養家活口,不必再為奴為婢了。”

李菊心淡笑著,笑容裏有了一絲淒涼。

“今晚雨後,我會撤開菊仙蹤,大家看到起火,就一起四散奔逃,記住,要四散,不能集中在一條路上。”

仆人們麵麵相覷,下雨?起火?

不過,夫人從來沒料錯過什麽,她說下雨就一定會下雨,她說起火就一定會起火。

戌時果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打的土地啪啪有聲,樹葉花瓣……一地狼藉。

李菊心刻意打扮過,她依傍著蕭鳴宇在廊下悠然看雨。仆人們來來往往,拿著各自的家當,神色倉惶,更顯得他倆傲然飄逸。

蕭鳴宇垂下兩掛長長的睫毛,笑著問:“後悔嗎,菊心?非要嫁我這麽個武功不好,卻有出名寶藏的男人?”

這幾年要不是她,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高天競雖然混蛋,倒也沒說錯,他人沒往她身後躲,卻真的是她一直在保護著他和他的祖傳寶藏。

“現在問,已經晚了。”李菊心笑的甜甜的時候,會有一種妖異的美感。“宇哥,我們這麽死真的很值得。”

“嗯,省了棺材和葬禮錢……”

“宇哥!”李菊心真是敗給他了,就是他這種與他俊俏外表一點不配的粗獷豪放迷住了她。“我是說,我們倆這麽死,非但可以讓源兒不必背負懷有蕭家寶藏的痛苦,還可以嫁禍給沒得到一絲便宜的高天競!他的下半輩子……可想而知。”她笑的有點壞。

蕭鳴宇深沉地看著她,“菊心……”

“嗯?”

“你也太狠了,好歹也是個愛慕過你的男人嘛,你這麽害他,果然是我蕭鳴宇的老婆,夠辣,夠嗆,我喜歡……”他大笑。

“宇哥!”

“我們生同寢,死同穴!氣死大舅子,二舅子!武功太好就會沒女人!喲,我覺得這句話說的很有水平,可惜咱倆不得好死,不然我非刻在墓碑上,讓大舅子二舅子什麽時候來燒香什麽時候上火鬧心,哈哈哈哈……”

“唉……宇哥。”

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高天競咬了咬牙,雨水打濕了所有一切,真不是放火的好時機。

“主上?放不放?”黑衣漢子手裏拎著油桶。

“放!”

點著火的箭紛紛射向蕭家大院,按說剛下過雨,放起大火十分困難,可是蕭家的房屋見火就著,頃刻間便是火海一片!

“怎麽回事?”高天競發懵,冷汗流下來,隱隱感到自己正掉入某個圈套。如果蕭家徹底燒成一片廢墟,他非但連個古董花瓶都搶不到,徹底的血本無歸不說,而且……這黑鍋背的又冤又大!

蕭家的仆人看見火光,仿佛看見衝鋒陷陣的信號,四麵八方呼嘯奔跑,一時間雞飛狗跳,高天競的手下沒接到命令隻好暫時上樹以免被踩。

“殺!殺光!”

高天競青筋暴起,麵目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分猙獰!

4.許願之樹

蕭菊源艱難地握緊火把,前麵的石壁就是出口的機關了,蕭家還有這麽一條漫長的秘道!她真是做夢也沒想到。

裝著娘用油紙包好的幹糧和水壺的包袱好象越來越重了,勒得肩膀都有些發疼!這是幾天的分量啊?裴家人什麽時候才能來接她?不會要等好多天吧?

娘說裴家住在重慶附近的縉雲山下,以最快速度趕來不出兩天。

她恨恨地掂了一下天雀劍,真重!為什麽拿它當信物啊?她原本在地上拖著這把大劍,可是秘道裏金屬和石頭發出的“吱嘎”聲真讓人太難受,隻有把這個大鐵家夥夾在腋下了。

按動機關,石壁緩緩上升,一股裹挾著雨氣的濕風驟然撲過來,火把頓時熄滅了。

外麵果然在下雨,娘似乎就沒說錯過什麽。

雨讓夜更黑了,可她卻在如同冰雹的雨幕中看見了一團火光!是那個山洞,娘說的山洞,就在小山路的上方。那火……是不是裴家人已經到了?

她興奮地闖進雨裏,石壁關閉時發出撲通一聲大響,她驚駭地回頭望了一下,雨讓她睜不開眼睛……那又冷又厚的石頭,隔絕的仿佛不是她的來路,而是她的過去!

六歲嬌小的她大雨中顛簸躑躅在山路上,幾次滑倒,天雀劍和包袱成了她最大的負擔。看上去很近的路,走起來卻很長,但是那雨中的火光有著無比的誘惑,格外明亮,格外溫暖,讓她畢生難忘!

這深黑無助的雨夜,那火仿佛變成了全部的希望!

她喘著氣,幾乎是爬進山洞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蕭菊源的出現並沒引起她多大的反應,她隻是冷著臉,轉動了一下眼珠。那眼睛裏,全是怨恨,全是冷漠,惟獨沒有孩童的天真。

蕭菊源有點失望,看來裴家人還沒有來。不過,山洞裏有人,還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讓她十分驚喜。

“姐姐,我可以過來烤火嗎?”她天真甜美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那個冷漠的小女孩比她大。也許是她超乎年齡的表情和神態。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受了人家的恩惠,當然要報答。蕭菊源湊近那溫暖的火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食物和小姐姐一起分享。娘真細心,還給她帶了些梅子當零食。

小姑娘接過她遞來的餡餅大口吃著,並沒道謝。烤了她辛苦升起的火,付出代價是應當的。從小的苦難生活,讓她比誰都明白,便宜不是白白就能占的。

“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蕭菊源邊吃邊問,因為她覺得兩個人呆著卻一句話不說很奇怪也很尷尬。

“和爹來采藥,迷路了,又碰見下雨。”

“你爹呢?”

小女孩看了眼外麵把地都打起一層煙的大雨,嘴角泛起了接近邪惡的冷笑。爹?死了。滑下山坡掉進懸崖裏了。

她看著他驚恐的向她伸手求救,第一反應就是解氣的冷笑,然後一口吐沫啐在那個又老又醜又惡心的男人臉上。

他早該死!

他總是喝的爛醉,打她,罵她,時不時威脅要把她賣進妓院。他逼她幹活,逼她出去討飯,甚至逼她偷竊。

他也算是爹?!

死的好!

今天這場雨停了以後,她的人生就等於重新開始了!

“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啊?”蕭菊源見她沉默又沒話找話了。

“你呢?”她突然有了聊天的興致,回問了一句。誰規定她除了幹活就不能說話聊天?她從此是個自由的人了,想幹什麽幹什麽!

“我叫蕭菊源,就是雅安蕭家人,我爹叫蕭鳴宇,我娘叫李菊心。”見她終於有了反應,蕭菊源無比振奮。

“你是蕭家的小姐?!”小姑娘目光閃動,仔細地盯著蕭菊源看。

是她!蕭家的小公主!

她蓬頭垢麵的街上討飯,瑟縮在牆角遠遠地望著本地人心裏的財神爺蕭鳴宇騎著塞外名駒,把他最寵愛的小女兒放在鞍前,說笑前行。

她望著和她差不多大的那個小女孩,她好美,笑著,說著,時不時帶點嗔意的撒著嬌,她一撅嘴,她那個漂亮俊俏的爹臉上就牽起一片疼惜。

她的頭發好黑好亮,梳的好美,戴的頭花是她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式樣。她微笑傲然地坐在她爹的懷裏,一副不知愁滋味的幸福模樣。

陽光拂在他們身上,馬的鬃毛和他們身上的衣料都反射出淡淡的光暈……

羨慕到接近絕望,是一種極度的痛苦。

她更仔細地看著蕭菊源,衣服髒了,也刮破了幾處,頭發因為被雨澆濕而顯得淩亂,但她臉上那種不知愁的天真沒變!那是從小生長在富家,千嬌百寵才會有的神態,那是……安全感。

不像她,總是在擔心爹什麽時候打她,什麽時候賣掉她,她總好象是一隻找不到落腳地的孤鳥,一點響動就把她驚得狼狽飛逃!

“你為什麽會在這兒?”她皺眉,想不通。

“娘讓我來的,讓我到這個山洞裏等我的公公,他是我爹的義兄,他的兒子裴鈞武是我早就訂下的丈夫。”蕭菊源侃侃而談,有點自豪。

“不知羞!”她哼了一聲,丈夫?!這個女孩子擁有無數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羞?有什麽好羞的?我娘說裴鈞武長得可好看了。”蕭菊源笑起來,“這回我就能看見他了,看,這就是我和公公相認的信物,天雀劍。可重了,這一路我幾次都想把它扔了,但沒有這把劍,公公就認不出我了,他沒見過我呢。”

小女孩的眼睛裏升起一種怪異的光亮。

“沒見過?不認識?”

“嗯。真不知道娘為什麽非要我跟公公走,她說她和爹有危險讓我先躲一躲。我很擔心他們呢。”蕭菊源難過地抿起嘴。

她難過的表情在小女孩看來,就是無病呻吟,她懂什麽叫難過?

今天,真是她的節日!

她預感到了,命運為她創造了奇跡!光是爹死了就是奇跡,這個小傻子的出現,更是奇跡!是上天對她的補償,可能是她無數遍對上蒼的乞求有用了。

“你擔心他們?”她表現出同情。

“嗯,我從來沒看見過娘露出那種表情……就是,就是讓我看了心裏發酸的表情。”她形容不出來。

“你看到那邊崖上的大樹了嗎?”小女孩向洞外一指,雨已經小了,山那邊起了明亮的光,好象什麽著火了,讓她們這裏清楚的看見了那棵樹。

“嗯。”蕭菊源順著她的手看,點了點頭。

“那是許願樹,可靈了。我們窮人家有什麽請求都對那棵樹說。我娘本來生了病要死了,我跑去對著樹許願,結果娘的病一下子就好了。”

“真的?”蕭菊源十分驚奇,她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你也可以去許願啊。特別靈。”

“那……我想許我們全家人幸福的在一起,可以嗎?”

“當然了。”

“那我這就去!”蕭菊源拎起劍就要往外走。

“哎!”小女孩叫住她,“你要帶著這劍去?山路有些陡,又在下雨,你拿著它多費勁啊,放在這裏吧,我替你看著。”

蕭菊源有點遲疑,雖然娘說劍不能離開身邊,可是……這一路走來,帶著它實在很麻煩,又重又長。

“放心吧,我就在這裏等你。”小女駭點了點頭,信誓旦旦地說。

“那——好吧。”她終於點了點頭,反正快去快回。

去吧,小姑娘看著她艱難爬行在山路上的小身影,眼睛亮的出奇,去吧,那路就是黃泉路!

樹就在懸崖邊上,她爹就是從那兒掉下去的,窄窄的路又濕又滑,山洪也要下來了。

如果老天爺真的收到了她的乞求,就讓這個傻子死在那條通向許願樹的路上吧!

許願樹?哼,就算是棵有神力的樹,也是幫著她的!幫她,就要了她的命吧!

從此,她就是蕭菊源了,她爹叫蕭鳴宇,她娘叫李菊心,這把劍叫天雀劍,她的丈夫叫裴鈞武!

蕭菊源害怕地攀住樹枝,幸虧娘還教了她些輕身功夫,讓她在緊急關頭能爬上許願樹,不然她非被突然爆發的山洪衝走不可。

那火……照亮了天空的火不是從她家的方向傳過來的嗎?樹啊,求你讓我的父母安全吧!讓我們一家還像以前一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讓那個壞人死掉吧!

雨停了山洪也消退以後,她筋疲力盡的爬回山洞,小姐姐已經不見了,隻剩下那個包袱和一堆已經冷了的灰燼!

5.江湖巨變

十年後 宋真宗鹹平六年

拓跋元勳牽著馬在成都繁華熱鬧的街道上慢慢走著,東張西望,一臉的笑容,他轉頭興致勃勃地對身邊的嚴敏瑜說:“成都的姑娘比興慶府的姑娘耐看。”

嚴敏瑜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看哪兒的姑娘不耐看?我們回去都不會迷路你知道為什麽?”

拓跋元勳雖然知道她沒好話,但還是撇著嘴問了:“為什麽?”

“因為你一路流口水!都沒斷過!我們隻要尋著你的哈喇子印就能準確回家。”

“去!”

嚴敏瑜不服氣地問沉默走路的李源兒:“小源,你說,是我們西夏的姑娘好看,還是成都的姑娘好看?”

“各有各好。”李源兒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還是覺得西夏姑娘好看!”嚴敏瑜忿忿地說。“中原的姑娘長得都一樣,眼睛都不夠大不夠深!”

拓跋元勳冷笑,“師姐——”他怪腔怪調地說,“咱們三個裏隻有我才是正宗西夏人。你說的太對了,我一直看你覺得哪兒別扭,原來是你眼睛不夠深不夠大!”

“想死是不是?”嚴敏瑜瞪眼,恐嚇道。

“師姐,你覺不覺得我們進了四川以後小源怪怪的?”他望了眼已經走到他們前麵很遠的李源兒。

“嗯,我覺得了,好象魂不守舍似的。問她話有時候她都答不上來,心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會不會要見裴師兄緊張啊?姑姑說……他比我們強很多,我們三個裏,小源功夫最好,她是不是怕被比下去啊?”拓跋元勳不怎麽是滋味的說。

“再強能強哪兒去?”嚴敏瑜拿出大師姐的派頭教訓說,“也不過就是個二十幾的小夥子!武功這種事,全靠苦練加時間……你怎麽了?”

“我想吐!”拓跋元勳臉色發白,“師姐,聽你談論武功,真是件讓人毛骨悚然的事!”

李源兒拉著馬,滿耳都是久別十年的鄉音。

真怪啊,已經離開中原十年了,在那個全是異族的鳳凰城,她居然絲毫沒有遺忘自己的家鄉話,再次聽見,心裏的感慨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她……回來了嗎?

回來?回哪兒?她的家……已經沒有了!

那個一片焦土,遍地死屍的景象就是江湖所說的——滅門吧!爹和娘……全都死了。

雅安蕭家一夕滅門,江湖人說起來都有些感慨驚懼,真的看見那景象……也不過爾爾。

死亡,屍體,焦臭,廢墟,灰燼……都比不上望著這一切而產生的孤獨,天地人間隻剩下她一個無親無故,無人問津的痛苦。

她向許願樹許下的願望,根本不靈!

一直想不明白,那個恐怖的雨夜為她升過火的小姐姐去哪兒了,天雀劍去哪兒了,裴家公公為什麽沒有來?

現在……全明白了!

其實她也想過是這麽回事,可是她不願意相信!那個讓她烤火,陪她說話,指點她去許願的姐姐騙了她。那一年,她也才和她差不多大不是嗎!

半年前,高天競終於被滅淩宮的人找到,江湖這才知道東躲西藏這麽多年的凶手居然什麽都沒撈到!真正的寶藏還掌握在蕭家人手中,掌握在蕭家唯一的遺孤蕭菊源的手中!

江湖震動了!

唯一的遺孤——蕭菊源!

世間……本該已經沒有這個人了,即使蕭家有遺孤,也應該叫李源兒。

但是,這個秘密,隻有她知道了。再也不說給任何人!就因為不知道人心的險惡,她錯過了多少原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就因為沒聽娘的話,她的人生並沒有按照預定的軌跡運行!

原本該師從宇內聞名的竺連城,練成一身嘯傲天下的功夫,成為裴鈞武的師妹,他的妻子。

現在呢……她隻不過是流落塞外的小孤女,武功平庸,一無長處!

她不是江湖新領袖裴鈞武的未婚妻,而是他師門最沒落一脈的小師妹。

有緣無緣,她迷惑了!

如果有緣,她怎麽會錯失與他相伴成長的機會?如果無緣,她怎麽會被娘的師姐拓跋寒韻碰見,而且收為徒弟?

那個雨夜……真是一切糾結的開始!

高天競的再現,引起了江湖巨變,蕭家寶藏……蕭氏遺孤……

裴家居然藏了她十年!蕭鳴宇和李菊心生出來的女兒會有多美?

霸占寶藏是人人都無法控製的欲望,霸占絕世美女也同樣!

裴鈞武再強,想擁有這兩樣,還得問過江湖眾人!還得看他有沒有這個量,有沒有這個命!

欲令智昏!強大的蕭家已經滅亡了,竺連城再厲害,也不過一個人一雙手,裴鈞武少年俊才,技壓群雄,鋒芒畢現,但到底年輕,羽翼未豐!

在所有人的眼中,寶藏,美女,都是無主的!能者得之!

就連竺師伯都有些擔憂了,於是他召集了所有秦初一的門人,當然也包括了氣死師父的活寶徒弟——拓跋寒韻的徒弟們。

李源兒真是很奇怪的,竺師伯為什麽會千裏迢迢招他們三個來。師父雖然武功……也難為師祖了!但她的傲氣從來就不輸!一聽是來幫襯裴師侄保護李師妹的女兒,師父臉一冷,她跌不起這個份兒,孩子的事當然由孩子一輩去解決!

天知道,她和她的師姐師兄能解決什麽問題!

十年了,師父就拿出秘籍圖譜讓他們自行領悟!真的是自行領悟,因為有很多就連師父都沒有領悟出來!

自學,純自學。

早上喜歡起來練功就練功,晚上願意吐納就吐納,沒人監督,沒人指導。

師父是西平王李德明的妹妹,算是西夏的公主,她心高氣傲又吃不得苦,養尊處優,一世學武不成也不足為怪。她嫌“李”是當年唐朝皇帝賜的姓,非要姓回拓跋。她的唯一男徒弟就是她的侄子,西夏三世子李元勳,她非要人家也姓回拓跋。

有時候源兒懷疑,師父就是和娘置氣,所以才死也不肯姓李。

師父和娘……實在是天上地下。

靠著娘傳授給她的一些根基,她勉強的領會了秘籍上的一些武學,摸到了一些門道。師姐和師兄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她,輩分上她是小師妹,倒更像是他們的師父。

更恐怖的是……西夏首府鳳凰城興慶是個純異域的地方,漢學不受重視,師父……也不識幾個漢字。

幸好因為是公主的徒弟,他們也都是鳳凰城的貴胄,找個漢學老師不成問題。可是……十年下來,學漢學最好的她,也隻能勉強把秘籍上的字都認下來!

那還是她分散著,一個一個字找漢學師傅問的,連成句又怕本門功夫外泄。

碰見晦澀生僻的字眼或者穴位名,流落西域的漢學師傅也要查書好幾天……

如果師父和娘的差別是天地雲泥……她真不敢比較,那個頂替她成為師伯弟子的“蕭菊源”與她的距離有多遠!

6.花溪擊魚

在客棧吃早飯的時候總是有異樣的目光往李源兒他們桌上瞟……並不是看她,而是看嚴敏瑜和拓跋元勳。

他們兩個並沒有化裝改扮,衣服雖然在源兒的要求下盡量穿的簡樸,還是能看出非同凡品。他們倆的容貌自然算得上極好,在人群中頗為惹眼。

拓跋寒韻一輩子能為她提氣的也隻有容貌了,所以她收徒弟資質根骨全不看——她也看不出,漂亮是第一。西夏世子李元昊本也想投在姑姑門下,結果拓跋寒韻嫌他是國字臉,眼睛不夠漂亮,死活沒收。

“我們真就穿這身去霜傑館嗎?”嚴敏瑜不怎麽高興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在她所有衣服裏這算是下品了。

“嗯。”李源兒細細品味著家鄉的小菜,並沒看她。

拓跋元勳笑起來,“我是無所謂了,就是光著膀子去,現在的天氣也不冷。師姐,大家都知道的,裴師兄是有未婚妻的,而且還是李師叔的女兒,據說是新的江湖第一美女。我估計……就算你光著膀子去,裴師兄也不會看你一眼的。”

“找死!大早上就來找死!”嚴敏瑜怒不可遏。

李源兒忍不住一笑。

“小源,小源!”拓跋元勳皺起眉,“到了這裏你就不用扮成這樣了吧!我看你笑的樣子很難受。”這麽多天沒看見小源的樣子,他真是想的要命。

“我看這樣很好。咱們先去探探虛實,萬一第一美女還沒咱們小源好看,讓小源拿下麵具,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大家驚喜一下。”

“快吃吧,別胡說了。”李源兒放下筷子。

遮掩起容貌,並不是想給誰什麽驚喜,十六妙齡的她,已經開始為這副難自棄的容貌苦惱了。在鳳凰城裏她遇到了太多的麻煩,甚至,連李元昊那個大色鬼看她的眼神都讓她陣陣起雞皮疙瘩,離開也好。

霜傑館,是裴家為“蕭菊源”建的別院,在離成都二百裏地的西嶺雪山腳下,杜甫的名句“窗含西嶺千秋雪”就是寫這個地方。

李源兒看著興奮雀躍走在前麵的嚴敏瑜和拓跋元勳,他倆正為能與同門師兄妹見麵而振奮不已。能像他們那樣單純的高興……真的讓她羨慕。

終於要見裴鈞武和“蕭菊源”了,她的心情……竟然是一片平靜!

也許真的見了麵情緒還是會波動,她望向遠處終年積雪的廟基嶺,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畢竟是原本屬於她的男人和騙了她的女人。

怨恨?沒有,頂替了她成了“蕭菊源”未見得是件好事。遺憾?也說不上,一個連冒充者都認不出來的人,再優秀也不過是個受了騙的笨蛋。

娘說,很多事她長大了就會懂,不知道她現在長的夠不夠大,但一些事她已經懂了。

在這一點,她不得不小小的感謝一下“蕭菊源”。是她給了她無比深刻的一次啟蒙!原來,世界上並不都是對她友善的人,並不都是寵著她,愛著她的人。

防備,就是保護自己的第一步!

“蕭菊源”似乎為她打開了一個新的視野,她看見的再也不隻是好人,親人和不會害她的人。

新的看法……對蕭家,對父母,對任何事。

懷璧其罪,娘對她說過的,娘說起這個詞時候的口氣她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她問過老師,這是指身藏寶物而招來災禍,這個詞……太適合蕭家了。

蕭家的寶藏,蕭家的財富到底給蕭家人帶來了什麽?

爭奪,陰謀,欺騙,死亡,冒充還有……孤獨。

以高天競的武功和實力不足以把蕭家毀滅的這麽徹底,十年了,她終於明白娘說的用玉石俱焚換她幸福安詳的人生是什麽意思。

爹和娘……成功了。蕭家人的厄運先是轉嫁給了高天競,然後是……蕭菊源!

“小源!跟上!又發呆!”嚴敏瑜回頭叫她,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

離霜傑館三裏,有一條清澈的小溪,當地人都叫它“花溪”。正值暮春,連綿成片的桃花李花紛紛飄落在溪水之上,倒也十分確切。

“這裏可真漂亮!”拓跋元勳陶醉地四顧,粉紅的花海,清澈的小溪,藍天下聖潔的雪山。“怪不得第一美女要住在這裏!”

他對“第一美女”非常期待。姑姑就夠漂亮了,聽說李師叔更美,美到兩個師伯隻喜歡她,讓姑姑嫉恨了一輩子。李師叔的丈夫蕭鳴宇聽說是川中絕頂美男,比大師伯二師伯還好看。

那……他們的女兒會有多美?

會比小源還美嗎?

不太可能,從小到大他都堅信不可能有比小源更美的姑娘。

花溪的盡頭是個小湖,湖對麵遙遙已經能夠望見裴家的霜傑館。李源兒冷冷一笑,住在美的地方就能變美了嗎?

那個小姑娘……她竟然忘記了她的模樣!因為當時的她並沒想到她與她會有這麽深的糾纏,她隻以為她是一個雨夜偶遇的小姐姐。

第一美人?來自農家的她會有她那樣俊俏的爹,她那麽美貌的娘嗎?

“小源,小源!你到底怎麽了?”嚴敏瑜和拓跋元勳都走過來,用審視的眼光看她。“又發呆?”

“沒什麽,我是怕現在上門似乎太早,也許裴師兄蕭師姐還沒吃完早飯。”這兩個稱呼在她口裏,還是些微泛了點苦。

“小源,你總是人小鬼大的!”拓跋元勳撇了撇嘴,“這也值得擔心?也罷,我們在這兒玩一會兒再去。”

“玩什麽,玩什麽?”嚴敏瑜積極地響應。

拓跋元勳無聊地看看周圍,隻有些花樹溪水,連個茶肆都沒有。他彎腰揀起一塊石頭扔向糊麵,打了好幾個水漂。

“有魚!”嚴敏瑜手一指。

水漂驚到了浮在水麵的魚,騰地掀起一些水花便潛入水裏去了。

“我們比賽用石頭打魚吧,還記得那招‘飛雪留香’嗎?就用它。”

李源兒苦笑著看她的師兄師姐滿地揀小石子,比起她,他倆更像沒長大的孩子。飛雪留香……那是秦初一自創的暗器手法,練到最高層,就連雪花那麽輕巧的物件都能傷人奪命,比起摘葉飛花高出不止幾倍……落到他們手裏,也隻能用石子去打魚,而且……

“又沒打中!”嚴敏瑜懊惱地叫著,把手裏所有的石子都賭氣投進水裏,振起一大片水花。

“幹什麽你!把魚都嚇跑了!”拓跋元勳指責她,不死心地注視著水麵,一抬手,灌著內力的小石子發出“嘶嘶”的風聲,“咚”的入水,一條魚便翻著白浮上水麵。

“哈哈,厲害吧!”拓跋元勳搖頭擺尾地大笑起來,十分得意。

“小兄弟,這招並非該如此使用。”

這聲音……好聽,低沉,冷冽平靜,卻讓聽的人心會猛的一顫。

人……也一樣。

精致俊美的五官,深沉冷幽的眼睛,帶著抹似有若無笑意的唇角……沒有表情,卻讓看見他的人通身一震。

拓跋元勳愣愣地看著他,忘記說話。

這個男人……好冷,好俏,如同一朵白梅上的雪花。

他就站在他們身後的一株桃花樹下,不知到從哪兒來的,來了多久。

他緩緩地抬手,那修長堅毅的手好象有磁力似的瞬間吸取了一把粉紅色的桃花花瓣。狀似無心的一甩腕,那些花瓣無聲無息地飛掠入水,速度快到幾乎無法用眼睛捕捉。

“嘭”的一聲,水麵好象被水雷震蕩過,激起道道水柱,一片細膩的水霧隨風而來,嚴敏瑜和拓跋元勳紛紛用袖子擋住頭臉,水霧飄散,湖麵上漂浮著數十條死魚。

李源兒沒有動,細小如霧的水珠拂了她一頭一身,打濕發冷的並不是身體,而是身體裏跳動的心……這就是差距!

她怔怔回頭,那個男人也正平淡冷然地看著她,她不由自主地避開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目光,他也沒動,衣服發絲卻一滴水珠都沒沾。

不知為何,她無法直視他……原本該屬於她的男人,裴鈞武。

7.蓮舞之美

“裴師兄?你一定是裴師兄!”拓跋元勳大聲嚷嚷起來,完全為他傾倒了。

嚴敏瑜的臉卻越來越紅,呐呐叫了一聲“裴師兄”以後就兩眼看著自己的手,羞澀的不敢再正眼看他,卻忍不住偷偷瞥他俊美的臉。

輕輕歎了口氣,源兒的心沉的快要不跳了。一直不敢細想……現在卻如此突兀明確的看到了,她已經被他和“她”落下了多遠!

一個雨夜的距離就是兩重天!

裴鈞武唇邊的笑意勾畫成了真正的笑,“拓跋師弟,嚴師妹。”他準確地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別叫我‘拓跋師弟’,就叫我元勳吧。裴師兄,你的功夫練得真棒,我沒想到本門的功夫還可以這樣?!”他興奮不已,仿佛發現了新世界。

裴鈞武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那個纖小瘦弱的小女孩,她正悠悠地看著湖麵出神。她的頭發……好漂亮。她的臉也應該很美吧,至少眼睛很美。拓跋師叔……就連易容術都沒學好,教出來的徒弟做的麵具拙劣如斯。

剛才看到拓跋元勳和嚴師妹在用“飛雪留香”,他真是吃驚到要笑都笑不出來……師祖能被他們的師父氣死真的不奇怪了。他們簡直完全沒有摸到門道,就算一個普通的練武之人偷學了本門的一招半式都會比他們強。

唉……

“李師妹。”他向她點頭招呼。

李源兒垂著眼,向他福了福身,沒說話。

“有人在用飛雪留香嗎?”聲音穿花渡水而來,細微卻清晰,十分悅耳。

顯然,喊話的人內功不弱。

“誰?誰?”拓跋元勳和嚴敏瑜東張西望,頭搖的像撥浪鼓,還是沒找到聲音的來處。

“可是伊師弟?”裴鈞武也用同樣的方法回應,聲音在近處也不響,但卻被內力送出很遠。

他淡然地挑了下眉,這種傳音功夫也是本門秘技“千裏鴻信”,該來的,今天都來了。

看了眼張著嘴,一臉震驚的嚴師妹和拓跋師弟,他忍住歎氣的衝動,即使從頭教他們都有點無從下手。

她……似乎就不一樣。

一道淡藍色的身影從湖一側的樹林裏飛掠而來,那麽輕盈,那麽迅速,飄擺的衣袂和黑發,讓他像是從天而降的仙人。

他的腳尖輕點著湖麵上的嫩荷葉,每一下優美的如同舞蹈。

李源兒簡直無法呼吸了,這身法她太熟悉,這是娘常用的,本門輕功最高境界“蓮舞”。

沒想到,男人也可以把“蓮舞”用的這麽美。是美,而不是漂亮,他的身法比漂亮更優雅更瀟灑,隻能說是美。

他的人……也隻能說是美!

白皙的麵孔有著最完美的輪廓,配著絲緞般的黑發,晶瑩的如同上好的溫玉。他的眼睛是天池裏最清澈最純淨的水,不,應該是冰,也不……他笑的時候,眼睛裏是水,不笑的時候,眼睛裏是冰。

俊挺的鼻子,雅致又有些冷漠的薄唇……他無一處不美。

這麽美的男子,卻周身籠罩著堅毅剛勇之氣,他是玫瑰與匕首的組合,或者是白雲和雷霆的交融。

所有人看著他……都呆了。

就連李源兒和嚴敏瑜都直直的看他,忘了不好意思,忘了該臉紅,忘了該震驚。

拓跋元勳都有些癡了,男人……不,人怎麽能好看到這種程度?

那人飄然止步後,讓人窒息的眼掃過看著他發呆的所有人,最後停在裴鈞武臉上。

“裴師兄?”

“嗯。”裴鈞武點了點頭,不愧是藍師叔的弟子。基本上……什麽樣的師父就教出什麽樣的弟子。

“除了師父,這是我見過的最強的飛雪留香。”伊淳峻微笑,眼睛裏如有星子閃動。除了裴鈞武,大家都倒吸了口氣,這人……美得都不像人了。

“既然大家都來了,跟我回別館吧。”裴鈞武轉身緩步而行。

伊淳峻含笑望著他的背影,意韻悠長地說:“師兄,除了師父,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男人。我喜歡師父,現在……我也喜歡上你了。”他的眼睛放出帶有明顯曖昧的光。

一陣死寂,他說的“喜歡”非常有重點,有含義。

大家都覺得身懷絕世輕功的大師兄裴鈞武平地一踉蹌,明顯是有些腿軟,然後他加快了腳步。

“等等我,師兄。”伊淳峻眉目含情地追隨他而去時,沒他們那麽好輕功的三個人久久呆在原地,好象被雷劈了八百遍。

拓跋元勳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脫臼了。

不是吧……有那種癖好的人他也見過不少,如果是上麵的,那伊師兄也該看看對方是不是肯被壓在下麵。裴師兄被壓在下麵……光是幻想一下都覺得天塌地陷。如果伊師兄是下麵的那一個……他身上那股掩藏不住的男子氣實在不搭調!

一個人太美了,精神可能就會不太正常。

8.第一美女

霜傑館……李源兒抬頭望著大門上那塊氣派又不失典雅的牌匾,落款是裴鈞武。

高大的門兩邊是一副精致的對聯,寫著:

懷此貞秀姿 卓為霜下傑

李源兒冷笑,還好,沒有繁雜的字,不然她就會不認識!

心緒……還是起伏了。

看得出,裴家對這個“蕭氏遺孤”很是重視,精美的宅院,眾多的仆從……滿眼的菊花花圃。

“蕭菊源”會明白“菊”的含義嗎?第一美女……她見過嗎?比得上嗎?

一股憤恨在心底淺淺流過……她可以冒充“蕭菊源”,可她有什麽資格成為“第一美女”?如果見過了李菊心,她的娘……“蕭菊源”就會知道“第一美女”是不能被取代的!

如果是她,李源兒,決不會讓人稱呼自己為“第一美女”,這個榮譽是屬於娘的,專屬於娘的!

大廳前更是菊花的海洋,春菊大多凋謝了,夏菊才打苞,幾個花匠在花叢裏忙碌著,看見裴鈞武領著客人回來,忙不迭地站起身問候,其中一個中年的花匠因為太匆忙,手裏的一大塊花土掉落下來,正砸在一個剛剛露出花苞的菊花枝上,那嬌嫩的花枝立刻折斷,中年花匠驚叫一聲,連忙蹲身去修補,臉色倉惶。

裴鈞武冷冷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領著眾人徑自進入大廳,花匠嚇得跪地磕頭不迭。

走在隊尾的嚴敏瑜小聲對李源兒說:“看來裴師兄還真是個愛菊的人呢。”

愛菊?源兒冷淡地牽了下嘴角,含著些許鄙夷的眼光掃過大廳裏滿眼的菊花插瓶。如果真是愛菊之人,怎麽忍心把高傲的菊花連枝折斷,讓它們短暫綻放就枯萎死去?

看見少爺回來,原本在打掃大廳的下人趕緊垂手退下,幾個丫鬟手裏還拿著換下來的菊花折枝準備丟棄。

愛菊?笑話!

“武哥,師兄妹們都到了?”屏風後麵一聲嬌嬌軟軟的婉轉輕呼傳來,人也款擺生姿地走出來。

她……就是十年前那個一臉苦相的農家女孩?

源兒看著她,真是認不出了。

她已經長成了一個……美女!

她穿了身粉紅的紗衣,黑發雪膚,眼睛因為內功深厚而明亮豔麗,長長的睫毛微微忽閃著,含著笑帶著羞打量著每一個人。

她比源兒要高半個頭,身材濃纖合度,也就是說……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纖細的地方纖細。就一個女人而言,她真是完美身材了。

一直老實又嘴快的拓跋元勳張著大嘴看了她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有感而發:“這樣的女子會喜歡菊花?!”

是的,她實在不像是個喜歡菊花的人。

很美,很嬌豔,尤其是她看男人時似羞非羞,含情帶笑,一瞥而過的神態,撩的女人都會酥麻半邊身子。她不像菊,她更像是牡丹!

女人看女人是最公正的,嚴敏瑜帶著略微的酸意仔細地看了蕭菊源一會兒,撇了下嘴。

這個少女很美,卻美的很膚淺,哪兒都漂亮,也很撩人,說她是第一美女吧,似乎也當得起。隻是……她比不上小源!

蕭菊源很美,雖有美態卻無豔骨!她的美貌和嬌滴滴的神態讓人心裏癢癢的,下流點的馬上就會產生肉欲。真正的美女,是讓人驚歎的,不敢褻瀆卻又想瘋狂接近的,讓人癡迷的隻想把她占為己有,哪怕隻是能天天看到她就能滿足。

“這位就是伊大哥吧?”嬌慵甜美的聲音像絲綢拂過皮膚,心像被拂順了,更像被撩撥了。

她看了會伊淳峻的臉,想是一時驚歎的忘了挪開眼光,終於紅著臉垂下頭。

伊淳峻也癡癡地看了她半天,坦率地讚歎說:“你的皮膚真好,比我的都細滑。”

純男性的磁性嗓音說出這話,非但沒有絲毫挑逗的意味,還有一絲羨慕的嫉妒,實在夠怪異。

蕭菊源受了驚似的抬頭看他,喉嚨裏像是哽了一口東西似的上不來下不去。

大家都同情地看著她,十分了解她的感受——仿佛神像瞬間崩塌了。

“唉……裴師兄,這就是你的未婚妻?”伊淳峻有些難過,眼睛悠悠地看向窗外,似囈似歎地喃喃說道:“我……還有希望嗎?”

又是一片死寂,似乎連心跳聲都聽不見了。

裴鈞武麵無表情,但嘴角不受控製地一動。大家都覺得他是本能的想說:“沒希望”。終於還是控製住了,但臉色還是發了青。

“這…這位是拓跋哥哥吧。”因為受刺激過度,蕭菊源也有些結巴。

“嗯,嗯。”拓跋元勳也結巴。

大家都還不太適應,導致除了伊淳峻微微蹙眉神態落寞,還算表情正常外,大家都有些麵部痙攣。

也好……李源兒在心裏冷冷一哼,是的,她還不能做到麵對這個欺騙了她,強占了她一切的女子神態正常,當她微笑著看她,問她是不是李源兒妹妹時,她的太陽穴都要漲開了。幸虧了伊淳峻,使得她古怪的表情不會讓蕭菊源生疑!

李源兒看著她,她隻是問了大家的名字以後就把眼睛緊緊的膠在裴鈞武的身上。

她很愛他吧?

那當然,搶來的東西更應該好好珍惜!

第一美女?

她不配!

可是……江湖,不,整個天下,她做這個“第一美女”已經足夠了。因為她有足夠的美貌,足夠的聲名,足夠的背景!

她不是最美的不要緊,她從一開始就站在了無數人的肩膀上,秦初一、李菊心、蕭鳴宇、竺連城……然後是裴鈞武!

她當第一美女……已經夠格了。

9.有山有水

歡迎師兄妹們到來的筵席從中午就開始了。

裴鈞武坐在上首,話不多,但態度很親切,俊美臉上的笑容讓每個人都心情很好。

蕭菊源坐在他的身邊,時不時招呼大家吃菜喝酒,李源兒低頭默默吃菜,很好的菜色卻吃不出什麽味道。多奇怪的變化,她成了客,而“她”早已習慣成為裴家的一分子了。蕭菊源招呼他們時的神態那麽自如,仿佛生來就是裴家人,就是……他的妻子。

他時不時看蕭菊源一眼,隻要他看她,她就能立刻感覺到,轉回目光與他相視一笑。

他和她的笑蟄痛源兒的眼,似乎……也蟄痛了她的心。

“源兒。”他好聽低沉的聲音輕輕叫道。

李源兒的心一顫,猛地抬頭看他……原來,他叫的不是她,而是蕭菊源。

因為她突兀地抬頭,大家都笑了,裴鈞武也淺淺地笑了。“對了,李師妹也叫源兒的。”

李師妹……源兒跟著他笑了,心裏卻那麽苦。娘說,他將來會對她好,會照顧她,可現在,她隻是他的師妹。

她不該怪他,事到如今,她能怪誰?

“武哥,那以後你就叫我菊源,這樣不就分開了嗎。”蕭菊源甜美的笑著說。十年來,她一直模仿著在山洞裏碰見的那個心無城府的小姑娘的笑容和說話方式。學的太努力了,就成了習慣。但那畢竟是6歲小女孩的口氣,現在說起來,就顯得有些嗲。

裴鈞武皺眉低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好,叫不慣。”

“那你就叫她小源,我們都是這麽叫她的。”嚴敏瑜看了看李源兒,粗枝大葉地說。

“嗯。”大家都點頭,同意她的方案。

“伊師弟,藍師叔近年可好?”裴鈞武對伊淳峻說話的時候表情怎麽都有些怪。

伊淳峻先向他一笑,這個笑容太漂亮太耀眼,導致一邊的拓跋元勳和嚴敏瑜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照理說他的笑應該充滿女子氣的,也該有些嫵媚才符合他的“喜好”。可是,那個笑容完完全全是個男人的笑容。他那充滿誘惑的笑,讓在場的所有女孩子都心一顫,他對麵立在拓跋元勳身後的丫鬟差點摔了酒壺。

裴鈞武又像被針刺到似的轉開了眼光,一貫平靜的臉也有了些無法掩飾無奈和懊惱。

“我也好幾年沒見到師父了。”伊淳峻十分落寞。“自從那個晚上……”

所有人都覺得呼吸困難。

“我向師父表白了我的心意,他就外出雲遊了。一去就是這麽多年!不知道這回能不能再見到他。”

他說到“他”的時候意味那麽悠長,連眼神都飄忽了。除了大師兄裴鈞武還勉強支撐著自己的麵部肌肉外,所有人都埋首吃飯,臉都快伸進各自的飯碗,實在是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才算對得起伊師兄這番動情表白。

可憐的藍師叔啊,估計他嚇得別說是雲遊,就差駕鶴西遊了。

從師祖秦初一開始,徒弟緣就一直不怎麽好!太優秀的人都會遭到天譴,看來有些道理。上一輩出了個拓跋寒韻,怎麽都以為這一輩也該是她的徒弟“出彩”,沒想到輪到藍師叔。

“師兄,你說,我師父這回能不能來?”伊淳峻滿懷期待地看著裴鈞武。

裴鈞武揉了下太陽穴,“應該……會來。”

伊淳峻頓時又綻開了一個喜悅的笑容,“啪嚓”!他對麵丫鬟們手裏的東西全都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可是沒人責怪她們,他的笑容……簡直要了女人的命!

裴鈞武有些無力地一揮手,麵帶羞愧的三四個丫鬟各自收拾了腳邊的碎片,麵紅耳赤地退下。

裴鈞武喝幹了一杯酒,從沒這麽心力憔悴過。真不知道師父為什麽讓他們來,就他們……幾個功夫低劣,一個專門盯著男人色眯眯地看。唉,能幫他什麽?不害他就不錯了!那個伊師弟的眼睛又瞟過來了!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這次來,一是想見師父,我很想他。二是想見見讓師父癡迷一生的女人李師叔的女兒,我想看看,我和菊源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菊源?他倒不見外。

李源兒抬頭看他,有點想知道他見了“蕭菊源”以後有什麽感受,也覺得她美嗎?

伊淳峻一正臉色,話題也轉了方向。“我喜歡丁是丁,卯是卯。這回師伯召集我們前來,無非是為了保護菊源和蕭家寶藏。”

大家都一愣,他這上半段和下半段銜接的也太勉強了吧?

“無功不受祿,有功當然要給錢。放眼宇內,想贏過我的人不出五個,其中四人還都是咱們的同門。我和師兄聯手,菊源妹妹可說是高枕無憂。既然有驚世寶藏,沒有你吃我看的道理,尤其我們還要出力,而且不知道要耗上幾年。我不貪心,找到寶藏,我和拓跋師弟,嚴李兩位師妹共分一成,你們夫妻二人占九成。公平合理,得錢出力,如何?”

裴鈞武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沒說話。

蕭菊源也吃驚地愣住了,顯然他們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李源兒看著他們各自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好一個伊師兄!她發現隻要能讓裴鈞武和蕭菊源為難上火的事她就會非常高興。

“我同意。”她微笑著說,心情很好。

伊淳峻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

“小源,這樣好嗎?”嚴敏瑜和拓跋元勳都有些疑惑。

“不好嗎?我覺得伊師兄說的很有道理,而且價錢也很合適。伊師兄,我們三個武功低微,這一成如果能分,你一個人占一半好了。”

“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價錢談好,我們各盡其責,心無掛礙,不比藏著掖著不明說出來強啊?”伊淳峻點頭笑道。

“武哥……”蕭菊源緊皺眉頭。

裴鈞武反倒平靜下來了,其實伊淳峻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這世道果然現實。

“源兒,這是蕭家的事,還是你來決定吧。”

蕭菊源沉吟了一下,雙眉一展,大方地說:“可以。”

李源兒冷笑,這空頭銀票她倒開的痛快,真想看看這事她要怎麽收場!

下人傳報門口有四個人要求見伊公子,放進來才知道是伊淳峻的下人,兩男兩女,男的英俊昂藏,女的嬌俏玲瓏。

裴鈞武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四人,他們已經訓練有素地站在伊淳峻的身後了。從他們的氣息和走路的姿勢,他知道他們都是高手,而且學習的是本門的武功,看得出,他們都是伊淳峻悉心教導訓練出來的。這個伊師弟……不簡單!

“我交代的事辦好了?”伊淳峻低聲問,眉目之間全是冷峭的威嚴。

“是,少爺。”為首的男子弓身拱手。

“拿來。”伊淳峻一伸手,一個少女把一疊東西放在他手裏,他看了一會兒又交還給少女,手瀟灑地一擺。少女一點頭,開始分發給席間眾人。

“這是我的貼身下人,風雨雷電,以後你們有事找他們就行。這張名貼可以在我成都的胭脂鋪隨意拿貨,師妹們不要客氣。”

蕭菊源拿著精致的名貼仔細看了一下,吃驚地說:“瑞蘭軒?瑞蘭軒是你開的?”

那是新近成名的胭脂花粉鋪,上到皇宮大內,下到百姓人家都十分推崇這個名號。

“嗯,”伊淳峻有些得意,“我知道,菊源妹妹一直也是我的貴客,果然是有錢人,都是用最高級最昂貴的那種。既然認了我這個哥哥,菊源妹妹,從此你就能免費使用這些名貴花粉了。”他慷慨的說。

蕭菊源愣愣地看他,他實在太讓人吃驚了。

嚴敏瑜翻來覆去地看著那牌子,上麵的字她沒幾個能認識,而且一直遠在塞外她們可不知道什麽瑞藍瑞綠的。她疑惑地看著伊淳峻:“這片子上有山有水的三個字就是招牌嗎?”

這句話的效果有如伊淳峻說他喜歡他師父。

裴鈞武的表情更僵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伊淳峻倒挺想得開,還微笑好心的講解:“那有山有水的三個字不是招牌,是我的名字。”

拓跋元勳詢問地看著蕭菊源,她好象知道伊師兄鋪子的詳細情況,“這店很大嗎?”

蕭菊源瞥了伊淳峻一眼,笑了,“很大,大江南北都有分號。連皇宮大內都用瑞蘭軒的胭脂花粉呢。”

拓跋元勳皺眉,有點想不通,“那……伊師兄豈不是很有錢?為什麽還開口閉口就是錢呢?”

伊淳峻笑了,“因為我愛錢。”

10.眼睛笑了

李源兒緩緩走在大家的後麵,其實有易容麵具,她的表情都被遮掩住了,可她還是本能的想躲開大家的視線。

也許是因為輕功好?

裴鈞武他們去哪兒都喜歡步行,當然了,很多時候馬匹反倒成為他們的累贅。嚴敏瑜和拓跋元勳圍著伊淳峻有說有笑,熟悉的很快,好象也不知道累。蕭菊源依傍著裴鈞武走在最前麵,時不時她會拉一下裴鈞武的袖子,他便微微俯身聽她在耳邊低低私語。

徒步走回雅安……她好累!

人好累,心也累!

真不明白,現在風雨欲來,裴鈞武不好好籌劃防備卻提議大家一起去蕭家廢墟祭拜!她有些怨恨,卻還有些說不出的慶幸。就她一個人,還夠不夠勇氣回到那裏?

那場改變命運的大雨過後……接連幾個晴天,太陽明媚的好象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讓人感到幸福安全的陽光裏,小小的她等了整整六天,沒人來……直到吃完最後一口幹糧,她餓的受不了才下山回家。

家?哪還有家?

一片焦黑的廢墟裏……什麽都沒有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不愧是蕭家人,看著火劫過後的斷壁殘垣,滿地認識的不認識的猙獰屍體,她竟然沒有哭!

淚水就在眼睛裏,她沒有哭。

不知道是因為陽光的暴曬還是那場殘酷的火真的還有餘溫,她在焦梁殘磚裏翻找父母屍體的時候手那麽疼,感覺被嚴重的灼傷了。

她沒找到……心裏升起了一絲希望,娘那麽聰明,會不會和爹避過了這一劫?可是……如果他們還活著,怎麽可能不來找她?

然後……她就碰見了拓跋寒韻。

這個漂亮的阿姨久久望著蕭家龐大的廢墟,終於流下了眼淚。

“死了?都死了?他……也死了?”

她喃喃自問,淚水更密了。

源兒長大以後自己想,一定是師父那由衷的淚水打動了小小的她。一個能為自己父母動情而哭的人,她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清的信賴,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這信賴或者緣分讓她能答應跟著素未謀麵的她遠走塞外!

信賴?

源兒有些悲哀的笑了,天知道,今生今世她還能不能信賴別人。

她的容貌打動了拓跋寒韻,明知這個美麗的女人就是娘的師姐,她還是無法對她說出自己的身份,再也無法對人說出來了。

第一次無心違背娘的教誨,她就受到了嚴酷的懲罰。

拓跋寒韻帶她去了竹海,竺師伯的清修之地。她沒見到師伯,卻見到了父母的墳塚。

竺連城趕去時……隻來得及為蕭氏夫妻收掇屍骨!

以陌生的師侄身份,她祭拜過父親母親,已經決心收她為徒的拓跋寒韻這才想起問她的名字。當著幾重黃土下的父母,她冷著眼說:“李源兒,我叫李源兒!”

當她筋疲力盡爬回山洞,隻看見那堆灰燼時,她就知道被騙了。

她沒聽娘的話!娘說,從此她應該叫李源兒,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要離開山洞,都不能放下天雀劍。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整整六天絕望的等待……那麽小的她已經體會了被騙後的憤怒和無助。她還在等最後的奇跡,裴家人會來,那個小姐姐不過以為那把劍值些錢才拿走了。

沒有,沒有!奇跡……因為幾乎不可能出現,所以才叫奇跡。她沒碰見。

跟著師父拓跋寒韻離開竹海時,她回頭望埋著父母的高高土丘,心裏暗暗承諾再不違背娘的話……那時候的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失去多少本該屬於她的東西!她還是沒真切的明白……她會為自己的錯誤付出多大代價。

她慢慢抬眼……是裴鈞武英俊挺拔的背影。

現在……她已經有些知道了。

“很累?”心事想的太專注,她竟然沒發現伊淳峻放慢腳步靠近了她的身邊。

“還好。”她冷淡的答道。

“肯定是累了,腳步這麽沉。”伊淳峻皺了皺眉,有些不忍地說。

源兒陡然止步,恨恨地看他,“我腳步沉,不是因為累,是因為我武功低微!我走不出你們那麽輕盈的步子!”

伊淳峻一愣,似乎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會引起她這麽大的反應。

大家都止住腳步看過來,裴鈞武唇邊一直掛著的微微的笑意在他抿緊嘴角的時候消失了。他慢慢的走了過來,眼睛似乎變得更深更黑了。

“小源。”他低低叫她,他略帶關心的口氣她受不了,他看她的眼神她也受不了!她一甩手,走到路邊的樹蔭下撇著臉坐在石頭上。

“休息一會兒吧。”裴鈞武看了眼樹下的嬌小身影,是他粗心了,以他們的體質耐力這麽個走法肯定是吃不消的,尤其……她還這麽纖弱。

小源……帶著易容麵具,這麵具實在粗糙,讓她顯得容貌那麽平常,在這一群出類拔萃的天仙化人中幾乎有些醜陋。可是,她的身上有種攝人心魄的氣韻,即使她容貌不出眾,即使她不說話,一眼看過來,這一群俊美無匹的人中間,目光還是會不知不覺的落到她身上。正如他第一次見她的情景。

那紛飛的落花之中,清晨明麗的陽光之下……她悄然無語地站在水邊,不知道是湖麵反射的光還是粉紅的花雨襯托著,她的周身發出一種令他震動的光暈……

他看了她很久,真不可思議……一個容貌那麽平常的姑娘竟然能牢牢吸引他的目光那麽長時間。風輕輕撩起她的長發,他有種衝動去揭下她的偽裝,看看那拙劣的麵具下是怎樣的容貌。

其實……無論那粗糙的麵皮下是怎樣的臉,她都是引人注目的。

“喝口水吧。”他走過去,拿出自己的水壺,遞在她麵前。

她無動於衷,沒有接。

他一直伸著手有些尷尬了。蕭菊源走過來,輕柔地接過那個葫蘆,“小源妹妹,不渴嗎?天氣越來越熱了呢。”

源兒還是撇著臉不看他們不說話。

裴鈞武的臉慢慢冷了下來,不再看她,走到另一棵樹下坐著。

“小源,你幹嗎生這麽大氣?”嚴敏瑜皺著眉,小源雖然說不上脾氣好,但也從沒這麽任性過。“元勳,是不是早上你又惹她了?”

“你少瞎說!我什麽時候惹小源生氣過?小源,我知道,你一定是因為兩位師兄的武功太好,把咱們落下太遠而著急上火。你一直那麽喜歡學功夫,現在不正好讓兩位師兄教教你嗎?你該高興,幹嗎對他們生氣啊!”拓跋元勳直著嗓子說。

“哦……是這樣啊。”伊淳峻展眉而笑,自然地坐到源兒身邊的石頭上,“別生氣了,小源,哥哥教你。想學什麽?”

看著他美麗溫柔的笑臉,真是天大的火氣都沒有了,因為知道他的“喜好”,對他有些逾越的親近她並不覺得抗拒,反而很自然。

她終於忍不住向他微笑,笑容雖然被擋在麵具之下,但她的眼睛還是笑了。

“蓮舞,我想學蓮舞。”

她早就發現師祖給師父的秘籍圖譜裏並沒有本門最精深的武學,也對,就這些一般的招式拓跋寒韻已經學的叫苦不迭了,給她什麽好的都是浪費。

被武林人士視為瑰寶的不傳之秘竟被拓跋寒韻隨手摻雜在一堆古書裏,胡亂堆在書架上……在她接手經管之前的那麽長時間,本門功夫沒有慘遭剽竊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伊淳峻怔怔地看著她,悠悠地說:“你的眼睛笑了……”

11.蕭氏廢墟

轉過那座小小的山穀就是昔日的蕭家大宅了。

蕭菊源的腳步慢了下來,裴鈞武心疼地攬住她的肩膀,關切地看著她。

心……一下一下在熱血裏撲騰,源兒抿緊嘴。

終於,她看見了那片總是出現在她惡夢裏的廢墟。

“武哥,我怕。”她聽見蕭菊源帶著哭音對裴鈞武說。

她緩緩展眼望去……每一道焦黑的梁柱,每一麵半塌的殘垣,一切都如十年前深烙入她心裏的那幕。

怕?怎麽會是怕呢?

這裏……這一堆廢墟灰燼裏,有她人生最幸福的時光!有爹,有娘,有家。她生活的那麽安心,她以為世界上隻有讓她心醉的美麗和善良。

十年了,屍體不知道被誰都收拾幹淨,被火灼燒過的土地也生長出頑強的野草小花。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怕?不怕!這裏就是她的家!她盯著倔強開放在黑色廢墟裏的小野花,那就像她!就算隻是長在一片焦土之上,她也不放棄!

麵具被她的淚水打濕,再也粘不住她的肌膚,脫落了下來……

就連伊淳峻都輕輕地發出一聲“啊……”的驚歎。

她垂著眼,長而彎的睫毛在陽光下那麽黑那麽密,動人心魄地半掩著她如同春江的眼眸,一滴淚珠掛在尖翹的睫毛頂端反射著晶瑩的光芒。

沒有任何詞語能形容她的美,她美的讓人窒息,讓人不敢接近,生怕一個最細微的聲響都把她驚嚇得飛升而去。

冷漠的臉上徐緩地淌著淚珠,她……讓人能為她瘋狂!

她慢慢地走入那一片廢墟,黑色的殘跡和光芒四射的她……有如幻覺。

源兒蹲下身,出神地看著一株傲然開放的小菊花,沒人伺弄,昔日高貴的蕭家象征淪為野花孤草,那又如何?它開放的依舊孤傲!

她冷笑,失去多少她都不在乎!她,李源兒,要好好的活著,要幸福安詳的活著!那是她的父母用生命換來的。

該是她的,她冷眼瞥過裴鈞武,他正深深沉沉地注視著她,因為她看過來而渾身一震,就會是她的!不是她的,她也不稀罕!

她又看向蕭菊源,她的眼睛裏流淌著虛偽的淚水,她也在看她,但眼神很複雜很戒備,對了,就是這種眼神,她們初見時候的眼神!

也許……慢慢她會發現,除了“蕭菊源”這個名字,她什麽都沒得到,即使有所得,也是蕭家甩也甩不掉的厄運!

轉身之間,她的衣服被一道斷梁尖利地木刺刮破,也劃破了手腕上的皮肉,她微微皺眉。

“小源!”拓跋元勳大步走過來,擔心地抓住她細弱的胳膊,“怎麽這麽不小心!”

他細看她的傷口,撩起她的袖子舔了舔那道血痕,“不礙事!你走進來幹什麽?還哭了?!”

又是抽冷氣的聲音,是蕭菊源發出來的,李源兒看了她一眼,她出這聲音幹什麽?接著她卻看見裴鈞武和伊淳峻冷得快要僵硬的臉,他們正用冷冽地眼光瞪著拓跋元勳緊緊拉著她的手。

哦,她明白了,在中原……元勳和她的這個舉動是不被禮數允許的。

“小源,你怎麽哭啦?”嚴敏瑜卻習以為常,從小一起長大,很小的時候他們還一起洗澡呢。

“我的家……”她把頭虛弱地靠在拓跋元勳率真的胸膛上,眼睛閉起來,“也是被火燒毀的,我的爹娘……看到這裏,我想起了我的家。”

她笑了,每次心疼的受不了,她就笑。

“小源……從沒聽你說過。好可憐!”嚴敏瑜也走過來摟住她和元勳,三個人抱頭痛哭——她和拓跋元勳痛哭,小源含著淚帶著笑,用手抱住他倆,真有點哭笑不得,該哭的這麽傷心的是她才對吧。

如果說親人……他們倆最接近!

“小源妹妹也這麽可憐啊?”蕭菊源低低地哭了出來,成功地拉回了裴鈞武的注意。“我想爹,我想娘……武哥,我好難受。”

裴鈞武果然又像以往一樣心疼而憐惜地把她摟在懷中。這個男人是她的!隻能是她的!

李源兒再美,吸引了武哥的注意也是一時的。她和他之間有著十年深厚的感情,她和他之間有著不容抗拒的父母之命!

蕭菊源緊緊拉住他胸口的衣服,這個男人……必須是她的!

12.暴殄天物

源兒坐在花園的石凳上,悠然地喝著新沏的茶,早上涼爽的風,還沒有熱起來的柔和陽光,讓她的心情變好了些。

來來往往的用人還是怔忡著望她,有的甚至會愣愣地停住腳步。已經回霜傑館好幾天了,他們還是一副驚豔不已的樣子,路過她身邊或者遠遠看見她時候都會有些跌跌撞撞。

源兒冷笑,不至於吧?他們都是服侍著江湖第一美女的人呢,何必對她的容貌驚訝至此。

嚴敏瑜手裏拿了把新摘的菊花,興衝衝地往伊淳峻住的屋子走,眼睛在清晨的陽光裏格外的明亮。

“小源?你也起的這麽早?”嚴敏瑜兩眼望著樹叢後麵的房門,心都已經飛去了。

早?小源笑了笑,裴鈞武和蕭菊源天剛亮就已經起來練功了。“你幹什麽去?”對嚴敏瑜來說,她今天的確很早。

“我去看看有山有水起來沒,給他送點插瓶的花。”嚴敏瑜已經加快步子走過去了。

源兒含笑看著她的背影,師姐……已經完全被伊淳峻迷住了吧?他,是有這個魅力。

即使明知他是喜歡男人的,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女人的災難。

想起伊淳峻,源兒的眼裏浮起笑。他……真是個奇怪的人。他不笑的時候,很冷很傲,那絕美的臉一但沒了表情,就讓人覺得無法接近,隻能像仰望神祗一樣,懷著敬畏不敢上前。但他總是笑,他笑了,就仿佛太陽照亮了夜空,一切全融化在他的笑容裏了。

他就這麽似遠又近的存在著,無法琢磨,動人心魄。

他的親和力在短短幾天已經徹底超越了正牌主子裴鈞武,他的身邊永遠聚集了一群人,連下人都更喜歡親近他。嚴敏瑜已經和他熟悉到新近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癡迷地摸他的臉。

源兒站起身,有點好奇地看向伊淳峻的房間,他已經和嚴敏瑜一起走過來了,嚴敏瑜還挽著他的胳膊。源兒忍不住一笑,如果有一天伊淳峻又對女人產生了好感,第一個得益的一定是師姐。

風雨雷電也跟過來,丫鬟風兒和雨兒手裏還拿了兩大疊帳本。美男雷和電倒空著手。

“主人,這筆帳請您盡快過目,我好盡快起程去成都。”雨兒高捧著帳本,臉色不善,那本帳就快舉到嚴敏瑜的臉上了,看得出火氣是衝著她的。

“嗯。”伊淳峻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不著聲色地推開快貼到他身上的嚴師妹,接過帳本,向源兒走過來。

“小源,早。”他向她微微一笑。

心無預兆地偷停了一拍,源兒回他一笑,唉,他真是個妖孽啊,就算是她,還是不能完全抵抗他的笑容。

他已經坐在她剛才坐的地方,電為他拿了個新杯子,仔細的倒上了茶。

女人管事,男人服侍……伊師兄真是把他的喜好進行的很徹底。他是個忙人,自從他住進了裴家,來向他請示報帳的人就絡繹不斷,裴鈞武不得不把他安排在後園靠近角門的一處房舍裏。

一來方便他的人進出,二來……由他鎮守著後園入口,也算萬無一失。

他看好了帳本對風兒和雨兒指示了一番,兩個少女便離開了,臨走還古怪地看了源兒一眼。

源兒有些失笑,她可沒有試圖把她們的主子引向“正途”,防備她實在沒必要吧?伊淳峻身邊都是些怪人。

嚴敏瑜等了半天,總算可以和他說話了,伊淳峻卻向她一笑,“早上被那兩個丫頭纏得有些煩,也累了。我再歇一會兒去。”說著眼角瞟過站在他身後的雷和電,嘴角泛起一絲淺笑。

嚴敏瑜失望地撅起嘴,沒理會他那個曖昧的眼光。小源暗暗皺了下眉,覺得他那個笑容有些特別的意味。

看著伊淳峻和兩個美男一起進了房,還緊緊地關起了門,嚴敏瑜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

“小源,伊師兄為什麽會不喜歡女人呢?!”她簡直要哀鳴了。

幸好他不喜歡女人,不然真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毀在他手裏了。

裴鈞武和蕭菊源從後門回來,兩人的表情都很愉快。

源兒垂下眼,看著已經涼了的茶,心沒預兆地一擰。

“伊師弟呢?”裴鈞武看見她們收斂了笑容,又是他那副招牌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在他房間裏,有事嗎?我們一起去找他吧。”嚴敏瑜巴不得趕緊把伊淳峻叫出來。

裴鈞武點了點頭,大家都向伊淳峻的房間去。

裴鈞武舉手剛要敲門突然臉色一變,尷尬地看向一邊,一貫波瀾不驚的臉竟然有些微微泛紅。

“怎麽了?”蕭菊源有些擔心地上前一步,從沒看見過他這種反應。

接著,所有人都聽見了從房間裏傳出的聲音……床有規律的吱嘎聲,而且越來越快,然後是男人壓抑的,愉悅的低吼,那曖昧至極的叫聲——竟然是電的。

源兒和嚴敏瑜對這種事就算再遲鈍,也有些明白了。

蕭菊源羞得滿臉通紅,一跺腳,把袖子擋住臉。

“他們……他們……”嚴敏瑜心碎神傷,頓時淚流滿麵。

門開了,伊淳峻的臉上帶著妖媚的紅暈,似乎還有一些喘,衣服整齊,但頭發微微有些淩亂……簡直誘人犯罪!

這是知道他房裏的是男人,如果不知道,他這慵懶的模樣簡直是對女人致命的誘惑。

嚴敏瑜撲過去摟住他,泣不成聲,還嗚咽著說:“有山有水,你這是何苦……”

伊淳峻對門外一大堆人窺見他的秘密倒還坦若無事,他推了推嚴敏瑜沒推開也放棄了,任由她揩油占便宜,沒事人兒一樣看了看門口表情怪異到極點的幾個人。

“找我有事嗎?”虧他還笑得出。

裴鈞武冷冷地皺眉看他無以匹敵的笑容,哼了一聲,無法控製地脫口而出:“真是暴殄天物……”

13.半師之份

天亮的越來越早,源兒借著蒙蒙的微光看鏡子中的自己,臉色青蒼的透明,她簡單地挽住頭發,忍不住皺眉。

任何一種成功都不會是憑空得來的,裴鈞武功夫了得,也是靠的日積月累不止不歇的苦練和修行。就連伊淳峻也會在夜半打坐吸納,反複練習。

看著他們,她有些心焦。

沿著花溪信步而行,她要如何開始呢?心情,功夫……全都是一團亂麻。

一滴露水垂落在她的額頭,涼的她渾身一顫,她徐徐抬頭,這棵樹的花已經落盡,樹葉翠嫩的有些刺眼。源兒估計了一下樹高,樹枝不算粗壯,但如果連這個她都躍不上站不住……蓮舞,想也不用想了。

她閉上眼,聚氣,想著真氣應該流經的穴道……身體好象輕了,她摒氣一躍,跳起來了!堪堪落在樹梢,她用腳尖去點,“哢嚓”樹枝斷了,整個人如同斷線的紙鳶一樣重重摔落下來。

疼,更不甘心!

咬了咬牙站起身,再來!她簡直有些賭氣,明知自己現在還無法做到,就是非要強迫自己。

再用腳尖踏樹枝借力時,還是斷!下墜的時候她懊惱地放棄自救,泄氣的隻想重重摔疼自己!

衣袂在風中飄擺的聲響迅速由遠及近,從樹枝間磕磕絆絆跌落下來的同時她看見了一抹瀟灑至極的白色身影……是他。

她的頭皮一疼,頭發勾在樹枝上了,人卻落入了他的懷中。

她看著他皺緊的眉頭,已經斂去笑意的嘴唇,還有……那幽亮深澈的漂亮眼睛裏小小的自己。

根骨卓絕,俊逸無匹……

娘這麽稱讚過他,的確是這樣。

他輕輕地把她放在地上,源兒這才驚覺自己竟一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她別開臉,冷下眼,為時已晚的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

裴鈞武也久久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他才緩緩抬手無比輕柔地把她的頭發從樹梢上解開,那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他的溫柔刺痛了她的心!他,他的溫柔本該都是她的!現在卻屬於另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騙了她!他卻還對騙了她的人那麽好!

這一瞬,她竟然很恨他!

“小源,武功修為這種事急不得,更不能硬來。”她的發絲柔順地從他的指尖滑落。他本不想再看她,她和伊淳峻一樣,即使存在都是一種淵藪。可是她胳膊上隱隱透出的血跡那麽刺眼,他……避不開。

她沒說話,忍耐著自己無法述說的怒氣和委屈。

“你這樣隻能弄傷自己。”他又皺眉了,簡直有點生她的氣。

她誤解了他的語氣,“是,我隻能弄傷我自己!我就是這麽沒用,你笑吧,和你菊源妹妹笑個夠吧!”

話出了口,她自己都一驚。

他又瞪她了,有些生氣,還有些……心疼。

“胡說,誰會笑你。”他用師兄的口氣說,“你現在的問題,是內功不深。基礎都不牢,還總好高騖遠。”

她撇開臉,明知他說的對,還是不理他。

“從今天開始,你要做的是打牢根本,早上和晚上各修習內功一次,而不是盲目地練習招式!我不可能每次都趕得及來救你。”他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哼。”她隻能回他冷冷一哼。

“伸出手。”他低低命令。

她轉回臉本想瞪他,卻不防驟然跌入他冷澈如潭的雙眸中。

他微微掀了一下眉頭,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他抓過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她有些急促的脈搏時,他的心跳也不受控製的加速了。

怎麽可能!他十歲就能精準的控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了!也許,這個少女……實在太美。

麵對著這麽美的她,他也不過是個普通而平凡的年輕男人。他自我解嘲的一笑,麵對這樣的絕色,他若無動於衷或許也不能稱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了吧。心,隻是因為她難得一見的美才失控了。跳了幾下,他又能輕鬆駕馭它,每一次呼吸跳多少下,作為一個頂尖高手,他又操控自如了。

她,不過是他的一個長得很美的師妹,僅此而已。以後見得久了,看得慣了,就不妨了。

源兒有些驚慌地甩開他的手,他……該不會發覺她混亂的心跳了吧?她忍不住孩子氣地背過雙手,他幹嗎無緣無故拉她的手?!

“源兒。”他幽幽一歎,“你的內功實在太弱。”

她一愣,他隻是為了探試她的內功?

“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我慢慢練習,萬萬不可操之過急,那樣反而會事倍功半,自害自身。”

她垂下頭,他卻低低的笑了一聲。

“小源,叫我一聲師兄吧,從現在開始,我與你也算有半師之份。”他又用如兄長般坦率的口氣說話了。

是啊……她從沒叫過他。

“師兄……”她仍舊不看他。

他,隻是她的師兄。

14.欲擒故縱

源兒盤膝坐在遠離裴鈞武和蕭菊源的一塊大石頭上。知道她和裴鈞武要一起修習內功,蕭菊源就一步不落的跟著他。原本她隻練清晨,現在連晚上她也參加。

源兒輕輕睜開眼,對麵……就是裴鈞武沉入冥想的平靜麵孔。他身邊的蕭菊源卻把眼睛睜的大大的在看她。源兒的眼微微一眯。

蕭菊源有些警覺地收斂了自己的敵意,對源兒親切地笑了。

源兒也含笑看她,十年了,她的改變很大,隻有一樣沒變,就是眼睛裏總是埋藏著戒備和恐懼。也許,她總是擔心自己的秘密敗露,總是害怕自己要失去一切。

“小源,這才幾天,我就覺得你的進步很大了。”蕭菊源主動說話了。

“嗯,起點太低,就顯得進步很快。”她努力平靜地和她聊天,終究還是帶了點諷意。

“為什麽喜歡學武?”蕭菊源苦笑,露出一個可愛的無奈表情,“我就不喜歡。女孩子隻要當好人家妻子就好,何必勉強自己。”

源兒看著她,淡淡的笑了。

“你喜歡當好人家妻子,我不喜歡。我不覺得學武勉強。我希望有一天能像裴師兄伊師兄那樣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好功夫。”

聽她這麽說蕭菊源顯得相當愉快,她嬌嬌的撅起嘴,偷眼瞟了下裴鈞武,她對他的愛慕全在眼角那一瞥裏了。源兒冷笑著看她。

“我練功全是為了陪他。不然我才不想這麽辛苦呢。”

源兒點了點頭。幾天下來,她是發現蕭菊源的功夫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麽強。雖然一般江湖人等已經無法奈何她,她隻能算一等高手,說不上頂尖。她和裴鈞武的差距雖不能說天淵之別,相去也的確很遠。

當然……那也是她無法相比的。

也許,蕭菊源說的就是原因,她不喜歡學武。她……沒見過菊仙子淩空起舞的美態,當然不會產生那麽強的向往。

讓她擁有這麽好的機會,也是浪費!

“你們又不好好用功。”收了真氣的裴鈞武睜開眼,平淡無波的口氣裏,責備都帶了些寵溺。

“武哥。”蕭菊源站起身走過去偎著他坐,“可以回去了嗎?真沒意思。”她撒嬌。

源兒僵著臉看向一邊,夜空下隻有星星,沒有月亮。

“練功是為了有意思嗎?源兒,你不能再這麽鬆懈,現在你是……”

“武哥。”她掩住他的嘴,眼睛裏柔光漫溢,“我不怕,我有你啊。”

源兒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開,惡心!月黑風高,他倆喜歡怎麽調情她管不著,何必當著她麵呢。

花溪湖在星光下顯得格外深冥,像是無底深淵似的。她隨手揀起腳邊的石頭往水裏扔,濺起的小小水花讓她想起初見他時他用的那招飛雪留香……

我不怕,因為我有你……

蕭菊源的這句話為什麽這麽刺耳?!

她盯著湖麵一小塊一小塊的暗痕,那是漂浮在水麵的荷葉,才幾天就已經長大很多。她煩躁地擰了下眉頭,她非要跳上去不可,掉進水裏也無所謂!她的心起火了,燒得渾身有些發疼,巴不得被涼水浸一下。

身體剛飛掠起來,她已經被用力地攬了回來。

“小源!你又這樣!”她跌入他的懷抱。他什麽時候來的?蕭菊源呢?他怎麽沒和她在一起?“湖水雖不深,也會有危險!”

她皺起眉,他隻會對她說這麽冷聲冷氣的話嗎?當蕭菊源的手覆蓋在他唇上時,他竟還是一臉柔和,很享受的樣子!

他加大臂力震動一下懷中氣呼呼的小人兒,“答應師兄,以後不能再這麽胡來!”

她瞪他,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

他喜歡蕭菊源吧?愛上她了吧?他竟然對那個騙子動了心!

她怒上心頭,衝動地抬手使勁捶他心口,一下比一下用力,笨蛋!真是笨蛋!

他還是緊緊抱著她,沒有擋開她拳頭的意思,她……打不疼他的,她更氣!

“別孩子氣,著急沒用,隻有更努力練習,你已經進步很快了。”他笑了,讚許地鼓勵。

孩子氣?他以為她生氣是因為著急進步太慢?!這個笨蛋!都誇他出類拔萃,他到底聰明在哪兒?!

他的眼睛在星光下幽幽閃著水光,平靜得似乎有些冷,但當他看過來時,卻讓她的心都熱了。

這個男人……是她的!是她的丈夫!

源兒攀住他的肩膀,懲罰般地吻住他的唇,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才是他的妻子!

他……有反應了,開始回吻她。

源兒的心底泛起得意和一絲報複的快感,他也不是對她全然不動心吧?不是隻把她當成師妹吧?

突然,他從她的唇邊抽離,驟然地鬆開了手。已經渾身虛軟的她猛地失去支撐眼看要摔在地上,原本已經一臉隱忍要飛身而去的他,還是不忍地反手一揚,深沉的內力阻擋了她下落的身子,讓她輕輕地撲倒在地。

夜晚發涼的地氣包裹住她的全身,她……幹了什麽?!

糟了……糟了……

她無法對他說出真相,無法表明她的身份!那她要怎麽解釋她剛才的舉動……他會怎麽看她?

她為什麽會那樣呢!她好恨好恨……

他背對著她,“從明天開始,我會讓伊淳峻繼續教你。”說完,那白色的身影幾下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現在該怎麽辦?源兒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地上的寒意侵占了她的全身,可是她竟然爬不起來。

她看見了淡藍色的下擺……伊淳峻把她抱起來的時候她麻木得竟然無法感到羞愧。

她知道,他一定什麽都看見了。

她靠在他充滿力量的結實臂彎裏,腦子裏一片空蕩,什麽都沒剩下!

“小源,你為什麽會喜歡他?!”伊淳峻輕鬆地說,甚至還帶了些戲謔。這蠻不在乎的語氣竟然起了些許安慰作用,至少在他看來,事情並沒那麽嚴重。

她愣愣地轉回目光,空洞地看著他絕美的臉,他的臉上帶著微笑,眼睛裏閃動著她分辨不了的光。

“小源,你用錯了方法。”他低低笑起來,摟緊了她,讓她緊繃的小臉靠在他溫熱的胸口,她得到了巨大的撫慰,竟然有些想跟著他一起笑,隻是……笑不出。

“以後這種事,要先和哥哥我商量。對付男人,我懂的比女人更多。”他笑,別有含義。

她靠在他胸膛,深吸了一口氣,好受多了。

“你不算失敗,我都看見了。”他坦率地承認自己的偷窺行為,還很得意似的,當然,能不被裴鈞武發現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後來表現的比你熱情多了,唉,如果我親他一下能有那種反應,我立刻就撲倒他。”

“……”

“小源,裴師兄的確有點難搞。”他撇撇嘴,“他時刻都想得起自己有未婚妻,不過,這也是另一種魅力。抗拒有時候會更有吸引力吧?”

不是的,她不是被他吸引,她隻是不甘心!

“對付他,不能那麽直接。”他爽朗的笑起來,“撲上去親他,或者把他拉上床都不是好辦法。”他粗魯下流的說,可是這種不羈卻讓她感到無比輕鬆。

至少在他眼裏,她的行為是微不足道的。

“對他……要欲擒故縱。能有效果的用出這招的人世上不多,你絕對算一個。”

她從他懷裏抬起頭,直直地看他,欲擒故縱?

他也回看她,眼睛裏的光更亮了。

“想讓他看你,就是你不要看他。男人有時候很賤,你越不理他,他越是要衝上來。”他笑。

他有把握,剛才她和裴鈞武的一吻……他有十足的把握。

“為什麽對我說這些?”源兒已經冷冷地看他了,無緣無故的幫助,她不信!

“你不覺得裴鈞武那副沉穩自製的德行很礙眼嗎?我就想看他失去控製,左右為難的樣子。哈哈,冷心冷麵的大師兄陷入情感地獄會是什麽樣子?”他笑不可抑,十分期待。

“說實話!”她瞪著他。

隻是想看熱鬧他沒必要這麽用心吧?他一直在跟蹤裴鈞武,窺測著他吧?

他的目光一閃,收斂了點笑意,眼睛裏閃過讚許。“小源,你的美貌和你的頭腦,加上我的點撥,將來一定會成為絕代禍水。”

溺斃裴鈞武或者更多人的禍水!

“說!為什麽?”

“你聽說過擎天咒嗎?”

源兒疑惑地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那是師祖創造出的最淩厲的內功心法,隻有本門第一的人才能學。我師父……就沒能學到。”

“嗯。”她有些明白了。

“我和裴鈞武相差伯仲之間,如果他分了心,我的機會就更大了。”

源兒冷笑,“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幫你?”

伊淳峻笑得比她開心,“小源妹妹,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你師父會那麽嫉恨李師叔是為什麽?李師叔年紀很輕,又一身柔骨,怎麽會有那麽深的內功?都是因為師祖的傳功法。”

傳功法?

“師祖當年把自己的三成功力傳給了李師叔,所以你師父才那麽不服氣。天下根骨好的少年那麽多,竺師伯為什麽非要選裴師兄?因為李師叔要把女兒嫁給他。收他為徒的條件就是裴師兄成親之日要把自己的三成功力當成聘禮送給蕭菊源。他送出功力才有資格爭取學擎天咒。”

源兒渾身劇烈一震,裴鈞武的三成功力?

她吸了一口氣,看著伊淳峻冷冷一笑,“如果他要送出三成功力,你還急什麽?”

“我當然不急,我替你急。”他也笑。

她一愣。

“蕭菊源……有了那三成功力也是浪費。可你就不一樣了。”他低聲笑,充滿媚惑。

“為什麽幫我?”她更懷疑了。

“因為……我不喜歡蕭菊源,我喜歡你!”

她又愣愣看他了。

他訕訕一笑,“有便宜不占非君子。”

15.裴家二叔

源兒有些頭疼的跟在伊淳峻身後,沒想到啊,平常吊而郎當的伊師兄當起師父來竟然比裴鈞武還嚴格。

細雨連綿不斷地撒落下來,低低的烏雲和灰黃的天空讓人懶懶的振作不起來。原本拓跋元勳和嚴敏瑜也跟著一起學習,他們懶散慣了,接連幾天早起就有些受不了,不比開始時信心高漲,今天下了雨,更有理由不起床了。

“就在這裏吧。”伊淳峻在湖邊的一處花叢下停住腳步,此處樹木也茂密,細雨不怎麽淋得透,地麵還是幹幹的。

源兒歎了口氣,一直跟著他,她發現他走在泥地上竟然連腳印都沒留下。

“歎什麽氣?”伊淳峻笑著看她。

她搖了搖頭,佩服他的話她說不出口。她抬起眼,探究般盯著他看。自從那一晚……她就總在琢磨他眼裏那複雜的神色。

每次他笑,她都看得見那隱藏在笑容後麵的深沉眼光。

她越來越看不透他了。他說的那些話,她無法全都相信。照他所說,如果裴鈞武要損失三成功力的話,他穩操勝券,不必這麽大費周章的算計著。

他……到底在計劃著什麽?

“看出什麽了?”他笑著問。

她一驚,有些尷尬地撇開臉,他真是狐狸投胎的,心裏裝著一萬個主意又輕易看穿別人的心思。

“你不用管我在想什麽。”他笑起來,低低的震動了胸膛,竟讓她一窒,妖物!她暗暗哼了一聲。他收了笑,雙手握住了她的雙肩,直直地看她,“我沒害你,還一直幫你,對吧?”

她震動地看著他,這個姿勢……讓她覺得自己好弱小。他的手,好大,充滿讓人心安的力量,一直沒覺得,他竟然那麽高挑,看她的時候還得彎下腰。

他……是在蠱惑她嗎?

她強迫自己清醒地冷笑,“你沒害我?那是你現在還沒必要害我,誰知道你在計劃著什麽!”

他哈哈大笑,更深地看她,似乎想看進她的心裏,這眼神讓她很不安,用力地想甩開他的手,他卻加大手勁不允許,捏得她肩膀都有些疼。

“小姑娘,你才16歲,怎麽會對人有那麽重的戒心?”他似疑惑更似感歎。

有戒心?如果她真的有戒心還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嗎?

“我們現在都需要對方幫助。”他挑起嘴角,一貫裝做溫柔無害的他居然能笑得這麽邪氣桀驁?“隻要你能讓裴鈞武愛上你,不履行對蕭菊源的婚約,就幫了我一個大忙了。至於你能不能得到他的功力……我幫你。”

她看雨,讓他愛上她,讓他毀婚……伊淳峻怎麽能這麽自信滿滿地說出口?

看出她的憂慮,他倒無比輕鬆,“事在人為,別人不可能,小源兒,你能行。”

她回眼盯住他,“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陰謀說出去?”

“我的陰謀?我的陰謀就是想學擎天咒,這是我和裴鈞武都心知肚明隻是沒擺在桌麵上說的秘密。我幫你勾引他,算計他,說出來對我沒什麽大損失,至多顯得很無恥。”他看著她笑,“你的損失可比我大多了。我不怕你說。”

她冷笑,無懈可擊,他的計劃她找不到破綻。明知他還有更大更多的圖謀,她卻無法猜測。他不在乎她看到他的另一麵,因為她妨礙不到他,甚至還需要他。

她也看著他笑,他微微一愣,他是妖物,她又何嚐不是?彼此彼此。

對,她不必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她管不了那麽多。如果他能幫助她阻止蕭菊源得到裴鈞武的功力和……和心,誰利用誰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

回到霜傑館,直接就被請到大廳裏。

上首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彪悍男人,錦衣華服貴氣逼人,卻還是遮不住一身的草莽氣質。

裴鈞武和蕭菊源侍立在他的下首,拓跋元勳和嚴敏瑜都不好意思坐下,一臉不情願地站在旁邊。

當李源兒和伊淳峻走進廳來,因為下雨而晦暗陰沉的屋子都好象亮了起來。彪悍男子張大嘴,驚訝得不知不覺地站起身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源兒和伊淳峻。

“二叔……”裴鈞武不得不出聲提醒桂大通。

“哦……哦。”桂大通癡癡迷迷地又坐回椅子,眼睛還是戀戀地盯著源兒看。

源兒也看他,他就是裴福充的拜把兄弟吧,其實也算是她的叔叔呢。他憨直無飾的性子博得她幾分好感。爹的兩個義兄都是直腸直肚的粗人。

“二叔,還是說說詳細情形吧。”蕭菊源有點不是滋味,連桂二叔這個歲數的人看見李源兒都是這種反應!

“詳細情形?就是從四月開始陸陸續續有人來給大哥送壽禮,越接近大哥生辰送禮的人就越多,現在家裏的大門都要關不上了,娘的,半夜都有人來!往年這幫龜孫子怎麽不這麽孝順?”桂大通啐了口吐沫。

裴鈞武冷笑,“這是逼我們大辦壽宴啊。”

桂大通張牙舞爪地說:“大辦?也不是整壽,大辦個鳥!”

嚴敏瑜和拓跋元勳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沒想到裴師兄的叔叔會是這樣的。

“二叔!”蕭菊源無奈地看著桂大通,過了半輩子好日子,他還是這副德行。

“兵來將擋,水來土填,遲早的事。”裴鈞武冷淡的一哂,“爹的四十七歲壽誕,我們就大大的操辦一場,讓該來的都來!”

“好啊,好啊!”嚴敏瑜和拓跋元勳喜笑顏開,沒心沒肺地歡呼著,“一定很熱鬧吧。”

裴鈞武微微苦笑,能單純成他們那樣,也的確很幸福。

“如果要大操大辦……”伊淳峻眉頭一掀,笑了,“我們可以提供一項餘興節目,讓菊源妹妹好好的露一下臉。既然菊源的存在不是秘密了,江湖第一美女的名號也該更響亮一些。”

裴鈞武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蕭菊源倒是很感興趣的看著他。

“當年李師叔可是靠一曲菊仙舞名震江湖的。”伊淳峻悠然的說。

“那是,那是!”提前當年的盛況,桂大通興奮起來,連臉都紅了。“三弟就是那時候被李妹妹迷住了,迷得一塌糊塗。那舞……就算我這個大老粗看了,都覺得美上天了!”

“可是……”蕭菊源緊皺眉頭,“我不會啊。”

“我會。”伊淳峻得意的笑起來,“那舞可是我師父創的。裴師兄,竺師伯有沒有教你菊仙曲啊?”

裴鈞武點了點頭,“沒必要,多請些優伶歌伎罷了。”他不太讚同伊淳峻的提議,菊源已經夠引人矚目的了,何必非把她再往風頭浪尖上推呢?

“既然大家都是奔著菊源妹妹來的,總不能讓人失望吧?裴師兄當然不願意拋頭露麵的,可是總得為菊源妹妹想一想。”

裴鈞武冷冷瞥了他一眼,又轉過來看蕭菊源,“源兒,你怎麽看?”

“我……我……”蕭菊源的臉有些紅,“也想像娘當年那樣。”

源兒又忍不住冷笑,像娘當年那樣?好啊,她拭目以待她怎麽個像法。

“小姑娘,你過來。”桂大通大聲粗氣地喊,還向她招了招手。

源兒有些遲疑,站在原地看他。

“過來,過來。”桂大通繼續招手。

她走過去,她該怎麽稱呼他呢?剛接近他,桂大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有些粗魯地撫上她粉嫩的小臉。

他細看她,眼睛竟然濕潤了。“你這個小丫頭,倒有幾分李妹妹當年的味道。”他發乎真誠的說。

源兒震動地看著他,並不覺得他的撫觸是種冒犯。

“奇了怪了。”桂大通張著嘴瞟了眼已經變了臉色的蕭菊源,“親姑娘反而不太像爹娘。”

“鬆手,老色鬼!”拓跋元勳已經跳起來了。

桂大通翻了他一個白眼,“你說誰是老色鬼?我很老嗎?我不過是看這小姑娘很有我弟妹那股勁兒!”他又真摯地看向源兒,“孩子,以後你也喊我一聲二叔吧,我怎麽覺得你這麽親呢。”

源兒覺得鼻子有點酸,咬了咬牙,忍住了淚水。裴鈞武啊裴鈞武,你連一個大老粗都不如!

“還是色鬼!你看小源長得好看就親了,你看我親不親啊?”拓跋元勳幾步搶上來要抓開他的手。

有人比他更快,裴鈞武不動聲色地一抬手,一股內斂的氣勁逼過來,桂大通隻覺得胳膊一酸,隻能順著那勁道甩開手。

源兒站著,事出突然,那內力一推,竟把她推得後退幾步,正好被拓跋元勳抱個滿懷。

“小子,你是這小姑娘的男人?”桂大通直白的問。

拓跋元勳倒也不羞,理直氣壯地瞪著他,“現在還不是,遲早是。”

這話讓廳裏的幾個人臉色都微微一變。

源兒卻一笑,不在意。從小到大,元勳有口無心的這種話她聽得多了。看見她的笑,廳裏的氣氛更沉了一些。她的笑也可以理解為默認的。

除了她,隻有桂大通能笑得出來。

“好小子,老子很喜歡你!今天晚上咱倆喝個痛快。”

元勳也咧開嘴,直著嗓子說:“你這老小子喝不過我,我號稱千杯不醉。”

“不醉個鳥!老子就不信了!”

源兒又淡淡的笑了,真的,她很喜歡心地單純坦蕩的人……很羨慕。

她一轉眼,卻看見裴鈞武和伊淳峻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她。裴鈞武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伊淳峻卻一直盯著她笑,不知道在轉什麽壞主意。

16.菊仙之舞

雨半夜才停,清晨就格外清新,花草樹木都有了水氣的清香。

源兒站在屋簷下看懸在瓦邊上的水滴,今天伊淳峻就要教蕭菊源跳菊仙舞了,裴鈞武會為她演奏大師伯寫給娘的曲子。

原本以為對於這種“失去”她已經足夠淡定了,事到臨頭,真的要她去看,還是需要些勇氣。

拓跋元勳扶著頭從隔壁房間出來,昨天他和桂二叔都喝醉了,鬧了大半夜。

“小源。”看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兒,他開朗地笑起來,“站這兒幹嗎?快走。”他自然地上來拉她的手,“今天不是妖怪伊淳峻要教菊源跳舞嗎?”

她任由他拉著,從他單純而真摯的表情裏,她感到一陣輕鬆。一個沒心機,沒心事的快樂人陪在身邊對她來說也是種撫慰。

拓跋元勳一邊走一邊笑。

源兒也忍不住笑了,“你在自己瞎高興什麽?”

元勳誇張地“噗嗤”一聲笑得很有爆發力,“我真想看伊師兄跳女人舞的樣子。他本來就夠……我還想看師姐看他跳舞的表情,哎喲,哎喲,我肚子疼了。”他忍住笑,表情很辛苦,“要不是為了看這出好戲,我根本起不來床。”

好戲?的確是好戲。

接近小廣場,她就聽見有一下沒一下的悠長琴聲,他……在隨意地撥弄著琴弦。

幾個丫鬟賴在角落裏交頭接耳,低聲說笑,主人沒趕她們離開,她們巴不得在這兒看熱鬧。光是看見這幾個人都夠養眼的了。

拓跋元勳拉著她走得很急,她並沒有猶豫的機會就看見了那幾個讓她心會微微一刺的人。

伊淳峻笑嘻嘻地擺弄著蕭菊源的胳膊和腰,教她基本的動作,蕭菊源學的很認真,任由他在身上摸來摸去。

除了皺眉撅嘴一臉不甘心的嚴敏瑜,沒人覺得伊淳峻和蕭菊源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困擾,伊淳峻和女人在一起是很安全的,至少那個女人很安全……如果他和裴鈞武把身體貼的這麽緊,估計所有人都要尖叫瘋狂了。

源兒盯著伊淳峻的臉看,他真是一個太有趣的人。板著臉指點功夫的他,壞壞笑著籌劃算計的他,眼前這個滿身妖媚的他……她忍不住笑了。

裴鈞武的琴突然“錚”的一聲大響,嚇了大家一跳,源兒也微微一顫,但是她沒看向他。伊淳峻說過,那個吻以後……再也不要看他。

拓跋元勳被琴聲嚇了一跳以後恢複的很快,手舞足蹈地坐到嚴敏瑜旁邊的石凳上,還招呼丫鬟給他倒茶。因為他沒鬆開手,源兒也隻能挨著他坐下。

“桂二叔呢?”他問裴鈞武。

裴鈞武的語氣和以往一樣平靜,卻摻雜了明顯的冷淡,“已經回去了。”

“裴師兄,”伊淳峻悠悠地喊了他一聲,所有人一起皺眉,表情整齊劃一。能把這個稱呼叫得這麽含義豐富,的確讓大家佩服伊淳峻的功力。“為我彈奏菊仙曲吧。”

為我彈奏?

又是一片艱難吞口水的聲音,裴鈞武卻好象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在想別的事而忽略了伊淳峻的挑逗,還是已經習慣了,處之泰然。

“菊源,我先跳一遍,你仔細看。”伊淳峻對女人說話的腔調讓大家緩過一口氣,呼吸趨於正常。

他的一舉手一抬足都是那麽瀟灑俊美,完全不帶女氣的造作。源兒愣愣地看著他隨著曲子翩然起舞,娘跳的菊舞傲然嫵媚,他跳的高潔脫俗。

菊舞適合娘,似乎也很適合他。

拓跋元勳癡迷地看著他,原本還以為他會跳的如坊間男孌般媚人撩撥,沒想到自己卻被深深迷住。

“伊師兄,你真美。”拓跋元勳怔怔地說。

伊淳峻停下來,向他淺笑,“不可以喜歡我喲,因為我隻喜歡裴師兄,你會傷心的。”

琴聲一高,走音了。裴鈞武僵著臉停下手,嘴角一陣抽搐。

“不行!”蕭菊源看上去真的有點著急了,“你不可以喜歡他,他……他是我未來的相公。”自己直口說出來自己也害羞了,嬌俏地跺了跺腳。

伊淳峻倒很大度,“不妨事的,我又不能嫁給他。”

裴鈞武有些崩潰地深吸一口氣,“伊淳峻,壽宴期間江湖豪傑都會前來,你別總是胡言亂語讓人見怪!”

“見怪?”伊淳峻不以為然,“我喜歡男人不妨誰不礙誰,見什麽怪?我沒有胡言亂語,我喜歡誰……”他淡淡一笑,“我就直接說出來。藏著掖著,隻會自己辛苦難受!”

源兒微微一顫,眼神不期然撞上裴鈞武正看向她的深邃目光,馬上又都各懷心思的撇開。

“菊源,該你跳。”伊淳峻聲音大的有些突兀,源兒看了他一眼,他正冷冷笑著瞪她。

看著伊淳峻手把手教蕭菊源跳舞,嚴敏瑜突然哭了,“我恨藍師伯。”

源兒和元勳都不解地看著她。

“他沒事就好好教伊師兄功夫嘛,教他這些幹什麽?!就是他把伊師兄弄成這樣的!”

源兒一愣,想到藍師伯教伊淳峻跳菊舞的情形……實在也很好笑。

拓跋元勳也很感慨,他真誠地安慰他唏噓不已的師姐,“別恨藍師伯了,最遭報應的不就是他嗎?”

蕭菊源怎麽都跳不好,有些煩躁,裴鈞武拍著她後背安慰她,要她耐心。她便趁勢倒進他懷中,還低聲啜泣起來,埋怨著說又累又煩。

裴鈞武微微笑了,“不是你自己非要學麽。”

蕭菊源撒嬌地扭動著肩膀。

“裴師兄對菊源真是好啊。”嚴敏瑜出神地看著兩人,口氣羨慕。“人家也是從小青梅竹馬,再看看你,”她看蒼蠅似的看了眼拓跋元勳,“我怎麽就這麽倒黴!”

源兒默默走開,最近勤加修煉,她飛掠的速度已經快多了,身體也輕盈了許多。

每次有煩心的事她都會去花溪湖,那泛著微波的湖水看得久了,就能拂平心事。

靜默的湖邊一個人影也沒有,源兒看著水麵的粼光,想起五歲生辰那天娘為她而跳的菊仙舞,從那天開始她就迫切地想學好本門的功夫,跳那麽美的舞蹈。

柔柔抬手,轉身……飛掠半步。她想著娘,不自覺地跳了起來。蕭菊源怎麽會跳不好呢?伊淳峻教了她那麽多遍,她看都看會了。

“好美……”有些嫉妒的稱讚,是蕭菊源。

源兒一驚,從回憶中清醒,舞步被生硬的打斷讓她重心不穩,劇烈地一晃。她看見了裴鈞武、伊淳峻和蕭菊源,他們大概是打算換個靜僻的地方繼續練習。

“小心。”伊淳峻優雅地飛身一抄,把她摟在懷裏。“你跳的真太美了。”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輕柔的呼吸撩過她的耳廓,又麻又癢。

17.分房而睡

蜿蜒的黃土路似乎被不遠處的翠綠山穀阻斷,仔細望去,卻隻微微一彎便又是一番嶄新景象。

路邊隻有一家不大的客棧,青石堆砌,大方結實,馬圈、食寮倒也齊全。因為緊鄰山腳,便成為趕路人傍晚歇宿的必由之所。

裴鈞武看了看天色,已近黃昏,現在進山隻能露宿郊野了。

“今晚就住在這裏吧。”他淡淡地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十天後就是爹的壽誕之日,他們都要盡快趕回去。

往日從霜傑館回家,他都能在傍晚趕到前麵的鎮子,因為嚴敏瑜師兄妹,他們的腳程慢了很多,隻能夜宿這荒郊野店了。

“這裏?!”蕭菊源又驚又嫌,隔著紗帽覆下來的輕紗擰著眉頭看石頭院子裏大聲說笑喧鬧的腳夫商販。“武哥,我寧願連夜趕路,到前麵鎮上象樣點的客棧再歇。”

拓跋元勳搖頭,難得小心地為身邊的李源兒扶了扶紗帽,確保紗幕能把她的絕色姿容遮擋嚴實。這店裏住的都是趕腳送貨的粗人野漢,小源被他們看到還了得?“不行,就算我走得動,師姐和小源也沒體力了。

“早知道還不如騎馬。”蕭菊源有點抱怨。

“都是山路,你騎馬又能快到哪兒去?”嚴敏瑜聽出她有些埋怨他們的意思,不怎麽客氣地說。

“就住這兒吧。”裴鈞武的眉頭微微一皺,向小店的簡陋院門走去。

在路邊招呼客人的小二一直沒敢過來招呼他們,因為他們看起來並不像是會宿在這裏的人,裴鈞武走過來問他還有幾間上房讓他很是驚喜。

“三間。”他直直地看著裴鈞武,這麽好看的男人他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回。

“我多給你一倍銀子,務必多騰出兩間來。”裴鈞武從腰裏隨手摸出一個銀錠子扔給小二。

小二咽口水,卻很失望,“公子,我們小店就隻有三間上房。剩下的就是普通客房了。”小二手一指一人高石頭圍牆裏麵潦草搭建的一圈粗糙房屋,看構造隻比角落的馬圈多了窗子和薄木門。站在院子裏就能從二指寬的門窗縫隙裏看清楚房間裏的全部。

裴鈞武的眉頭皺起來,顯然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掉頭就走。

“沒辦法,隻能擠那三間‘上房’了。”一直在石頭圍牆外查看周圍的伊淳峻走進院子。

小二當場愣住,嘴巴越張越大。

“三間房……要怎麽住呢。”伊淳峻顯然在打什麽主意,臉上的笑讓裴鈞武瞪了他一眼。“我和裴師兄一間。”他欣喜地要求。

“不。”裴鈞武冷淡而堅決。

“你別看我!”拓跋元勳見他又一副狼吃小羊的表情扭過臉來看他,趕緊大叫了一聲,還誇張地往小源身後躲。

“我和你一間,有山有水。”嚴敏瑜笑起來,這回輪到伊淳峻渾身哆嗦。誰是狼誰是羊真是充滿變數啊。

裴鈞武半天沒說話,顯然也是左右為難,一個不慎就會導致嚴重後果啊……

“我和武哥一間。”蕭菊源堅決地都有點固執,雖然輕紗覆麵,她上前一步攬住裴鈞武的胳膊,大家都明白,她眼睛示威的方向絕對是伊淳峻站的那一角。

“我和小源一間。”拓跋元勳笑得十分開心。

“不行!”

“不行!”

裴鈞武和伊淳峻同時說,話一出口兩人都有些微微怔忡地看了對方一眼,伊淳峻抿嘴一笑。裴鈞武卻冷了臉不再看他。

“還是我和小源一間。”伊淳峻笑著歎了口氣,突然十分愉悅地展顏一笑,“你們聽過狼,羊,蔬菜,兔子一起過河的故事嗎?”

“沒興趣聽,累得要死!”嚴敏瑜心情敗壞,摔手摔腳地喝著小二快些帶路。

伊淳峻心滿意足地走過來攬住小源的肩頭,“我們這一組是羊和兔子。喂,菊源,你們那一組現在可是狼和小羊呢,當心喲。”

“別理他,武哥,我們走。”蕭菊源有點不好意思,使勁拉裴鈞武的胳膊。

“那我們這一組是什麽?”拓跋元勳興致勃勃地問。

“嗯……狼和蔬菜。”

拓跋元勳向著嚴敏瑜的後背翻白眼,“她還不如蔬菜呢。”

“是啊,她是狼,你是菜。”

“……”

幾個押鏢的壯漢一邊向伊淳峻指指點點,一邊哈哈大笑,粗鄙下流的話語也清楚地傳了過來。

“……你看那個小倌,比女人還俊,弄一弄他,真是一生夠本兒。”

“他奶奶的,看著都動火,唉……他那滋味……”

又是一陣比剛才還響的淫笑。

拓跋元勳臉一變色,兩眼冒火,摩拳擦掌地就要過去教訓他們卻被伊淳峻微笑著攔住。

他向剛才說話的那個大漢嫣然一笑,那一群大漢都愣了神,直直看他。

伊淳峻的手微微一揚,那個大漢嗷的一聲慘叫,雙手緊緊捂著嘴,血從指縫裏直冒。他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吐出一口鮮血,裏麵摻雜著幾顆門牙和一粒小石子。

伊淳峻還是笑的那麽美,隻是眼睛裏卻都是駭人的寒意。他笑著問:“我的滋味怎麽樣?甜嗎?”

其餘幾個大漢惱羞成怒紛紛抄起兵器,伊淳峻冷笑,“你們也都想嚐?”

一句話鎮住了幾個莽漢,雖然都比比劃劃,卻沒人敢帶頭衝過來。

伊淳峻拉起源兒的手,“走吧,累了。”

大漢們剛鬆了一口氣,準備在他們離開後再罵幾句,還沒等這口氣吐盡,伊淳峻微微側過臉,淡藍色的袖子一甩,突如其來地猛烈內力把他們腳邊充作石桌的三尺見方的石塊卷挾而起,“嘭”的一聲砸落在準備生火的柴堆上,把幹燥的柴禾壓得稀巴爛。

在場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呆呆地看著他悠然走進房間。

關了房門,源兒拿下紗帽,戴著很熱,視線也不好。她看著伊淳峻笑,“怎麽生了那麽大的氣?”

伊淳峻半躺在床上,也在看她,“主要是那幾個人長得太醜,好看一些也就罷了。”

她瞥了他一眼,走到桌邊看了看茶壺,搖了搖頭,有些髒,用不得。

“晚上我給你做個人皮麵具吧,別戴帽子了。”他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她。

源兒扭過頭來看他,點了點頭。“戴著帽子不方便還看不清東西。”

伊淳峻坐直身子,“那個帽子討厭,我連你的眼睛都看不見了。”他淡淡笑著說。小源的心微微一動,要不是知道他喜歡男人,這口氣……真讓她疑惑呢。

晚飯是小二分別端進房間各自吃的,嚴敏瑜非要擠過來和伊淳峻一起吃。

“你們說……”拓跋元勳吃了口菜,一臉壞笑,“裴師兄和菊源晚上在一起會不會那個啊?”

源兒的手微微一抖,筷子夾的青菜差點掉落下來。

“不會,不會。”嚴敏瑜胸有成竹,“裴師兄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拓跋元勳嗤之以鼻,“正常男人旁邊睡了個美女而且是將來自己老婆,還當正人君子那就是身體有問題。”

伊淳峻噗嗤一笑,拍了拍元勳的肩膀。

拓跋元勳受了鼓勵更滔滔不絕,“剛才伊師兄說他們是狼和小羊,”他想起蕭菊源看裴師兄的眼神,和師姐看伊師兄有一拚,“他倆誰是羊誰是狼還真不好說啊。”

“以前他倆就一起學武,住在偏僻的竹海,會不會早就……那個那個了啊。”嚴敏瑜微紅了臉鬼頭鬼腦地說,還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

“沒有,蕭菊源還是處女。”伊淳峻笑不可抑,口氣肯定。

“你怎麽知道?”拓跋元勳十分質疑。

伊淳峻美麗純真地一笑,“因為我聞得出來,她身上有處女的香味。”

拓跋元勳呲牙咧嘴地看著他,“你還是繼續喜歡你的裴師兄好了。你要是喜歡女人,那就是十足十的色魔。”

18.少女體香

源兒坐在椅子裏安靜地看著在床上打坐的伊淳峻,不敢打擾他。不管他是個怎樣的人,但他對武功是刻苦的,一絲不苟的。

真氣在他體內周天裏流動,讓他的臉顯現一種沉靜的慈和。怪不得師姐總會去摸他的臉,真的太美了,眉目之間盡是迫人的寶光。

她一愣,當他沉入至高冥想時,上翻的掌心裏竟然聚集了如海水般湛藍的顏色!

她有些害怕,該不會是真氣鬱結在那裏了吧?

他閉著眼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氣,結束內功修煉,掌心的藍色也隨即消失。

“怎麽了?”他睜眼就發現她有些焦急地看著他。

“你沒事吧?你的掌心發藍了!”

他又笑了,眼睛裏有某種情緒流過,“那是我內功修為達到至臻境界的表徵。裴師兄也有的,隻是他和他師父是掌心發紅,不似我們的明顯。”

源兒不解,“同是一派內功怎麽會不一樣呢?”

“竺師伯為人沉穩內斂,師祖傳他的內功醇和厚重,我師父灑脫不羈,所以內功是剛猛強烈一路的。”

源兒點點頭,怪不得他內力的勁道比裴鈞武凶狠霸氣。

“今晚怎麽睡?”伊淳峻又壞壞的笑了。“上房”隻有一張大床。

源兒瞥了他一眼,“你睡床,我睡地鋪。”

“那怎麽好意思?”嘴上說不好意思,人卻已經不客氣地躺下了。

源兒翻了他一個白眼,有些譏刺地說:“那是當然的,你教我功夫,又給我做人皮麵具,感激又感謝,不讓你睡怎麽可以?”

他看著她嗬嗬笑起來,“我與你也算亦師亦友了。”

小源不理他,鋪好地鋪背對著他躺下。

“你說……裴鈞武和蕭菊源今晚是怎麽個睡法?”他故意刺激她似的笑嘻嘻地問。

小源重重地閉上眼,還是不理他。心卻微微起了一陣煩亂。

看著她纖纖巧巧的後背,他又悠悠地說話了:“不必煩心,裴鈞武沒在房間睡覺。”

小源忍不住翻過身來瞪他,“你怎麽知道?”

他半眯著的冷邃眼瞳讓她的心無緣無故一悸。

“我打坐的時候感覺到他的內息了……好強!”他又眯了眯眼,漂亮的眸子望向窗外蒼茫的夜色,“他在山裏,看樣子今晚會在那兒吐納一夜。”

一夜?小源忍不住心情轉好,蕭菊源一定會很失望,那她就高興!

“有必要笑成這樣嗎?”伊淳峻沉著臉不怎麽高興地撇了下嘴。

她笑出來了?小源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勾起嘴角。她又翻身背對他,“要你管!你不也該高興嗎,你的裴師兄安全了。”

“哼。”他低低一哼。

她心安地閉起眼,走了一天真有些累了,即使睡在地上也感到很舒服。

“我要是蕭菊源也不可能隨便就把身子給他。”伊淳峻口氣古怪地說,怎麽都好象有點酸,“那是牽扯裴鈞武三成功力的大交易,怎麽能隨便甩出自己的重要籌碼呢。”

“哼!”這回輪到小源哼他。

是不想理他,但他說的未嚐沒有道理,真討厭,幾句話說的她剛高興起來,又來故意破壞她的好心情。

“啊!!”睡的香香的小源被拓跋元勳的一聲尖叫吵醒,這叫聲離她的耳朵太近了,震得她腦袋“嗡”的一響,都疼痛起來了。

接著,她朦朧睜眼就看見拓跋元勳氣急敗壞的臉和嚴敏瑜滿是狐疑的神色。

“怎麽了?”她還是沒緩過神來。

“出了什麽事?”裴鈞武聽見叫聲飛速趕來,身上還帶著露水的潮氣。

所有人都表情古怪地愣愣瞪著她看,小源皺眉起身,啊?她怎麽在床上?她驚愕的回身,是的,她睡在床上,睡在伊淳峻懷裏。

伊淳峻正慵懶性感地皺著眉,有些煩地眯起眼,“吵死了。”

地鋪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好象完全沒有存在過,她好象一直就是睡在他懷裏似的。

小源冷冷看他,一定是他半夜裏起來搞的鬼。

“你們一大幫子人杵在這兒看,我和小源還怎麽起身梳洗?出去,都出去。”他長臂一伸,把她重新壓倒在枕頭上,“煩得要命,再睡一會兒。”

除了裴鈞武臉色發青地一聲不吭,那兩個人都要跳起來了。

“出去!”伊淳峻有點兒火了。

“我們走吧。”裴鈞武冷冷地說,第一個轉身離去,嚴敏瑜不甘心地蠕動著嘴唇,好象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但被一臉火氣的拓跋元勳拉出去了。

房間裏頃刻又隻剩他們倆,小源恨恨地甩開他壓住她的胳膊,“伊淳峻!”她有些惱火地低吼。

裴鈞武的平淡反應讓她又生氣又失望。

“我是故意的。”他側著臉淺笑看她,眼光深沉。

她氣恨地抬手想打他,卻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握住,“你放開!”她深惡痛絕地說。

“你太香了,我好喜歡這種香味。我想,要是抱著你一整夜會不會連我也香了?”他對她的怒氣置若罔聞,自顧自笑著。

“伊淳峻!”她真生氣了。

他收了笑,又像是蠱惑般深深看她了,“我怎麽忍心讓你睡在地上呢?”

她看著他的眼睛冷笑,“你覺得我會相信你有這麽好心嗎?不忍心,你可以一開始就讓我睡床啊。”

“小源……”他笑著皺眉,“你真沒意思,女孩子像你這樣就不可愛了。”

“我本來就不可愛。你到底想幹什麽?”她雖然不了解他,卻已經太明白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做莫名其妙的事。

“裴鈞武……”他果然臉一沉收了笑,連眼睛都冷了。

她一愣。

“他的愛還太冷,需要妒火烤一烤,我來做這個放火的人。等他的心熱了,小源,就該看你的了。”

她冷冷看著他,果然,他的確不是個白做工的人。

19.很懂男人

前往裴家莊的大路上比往日熱鬧很多,裝著禮物的馬車,押送禮物的下人,飛馳而過的馬隊,衣飾光鮮的各種江湖人物……因為都是習武之人,就更顯得威風八麵,魚龍混雜。

裴鈞武坐在路邊的茶寮裏冷眼地看著他們紛紛擾擾地走過,沒表情地喝了口茶。都是些懷著癡心妄想的人!

嚴敏瑜和拓跋元勳這兩個沒心沒肺的人還是那麽高興,他們眉飛色舞地對路過的江湖人物指指點點。他們對中原武林知之甚少,誰是什麽人根本認不清楚,隻是很單純的看看容貌氣度。

“我發現了,怎麽這麽多年輕公子呀?還都長得很不錯呢!”嚴敏瑜一副賺到了的幸福表情,盯著路上意氣風發地走過的年輕男人們。

他們或騎著高頭大馬,領隊而行,或瀟灑俊逸的被一隊隨護簇擁著悠然走過,都擺足了架勢。還有一些孤傲地獨自走過,手中握著各自的兵器,目中無人。

蕭菊源有些驕傲又有些害羞的低下頭。

伊淳峻看了她一眼,微笑著說:“他們都是來希望得到菊源妹妹芳心的。誰能得到菊源妹妹真是美女寶藏人財兩得,隻賺不賠。”

“伊師兄!”蕭菊源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但顯然是讚同他的看法的。

“做夢!”拓跋元勳撇嘴,“我看了半天,沒一個比得上裴師兄的。”他一直非常敬佩大師兄,把他當偶像。

伊淳峻笑起來,“小元勳,你還年輕,你不懂男人。你以為男人武功強,長得俊就算第一等男人嗎?男人……”他用眼角瞟著裴鈞武,意味深長。“再俊再強,死木疙瘩一塊是不行的。”

拓跋元勳撲哧噴出一口茶,笑得直嗆,“你這話是對我說的嗎?快,多說點,多說點。”嚴敏瑜使勁掐了他一下,咬牙切齒地瞪他。拓跋元勳還笑,“師姐,你掐我幹嗎,好好聽聽伊師兄喜歡什麽樣的男人,你也學習一下。”

裴鈞武平靜的臉又隱隱發青了。

“我知道的第一等男人,就一個。”伊淳峻向往地說。

“誰啊,誰啊?”元勳和嚴敏瑜都急不可耐地問。

“李師叔的丈夫,蕭鳴宇。”他氣定神閑的說,悠然喝了一口茶。

蕭菊源和李源兒都微微一震,看向他。

“咳!不就是菊源的爹嗎!你繞這麽大圈子幹什麽?!”拓跋元勳對他翻白眼,“說說,為什麽是蕭叔叔。”

“師兄妹四個從小在一起,師伯還沒見過,我自己的師父我可是知道的,連我都對他十分動心……”

又是一陣嗆水的聲音。

“師伯師父都深愛著李師叔吧?一生都沒有再喜歡別的女人。可是,李師叔卻沒選這兩個絕世天驕,偏偏選了蕭鳴宇這個沒功夫,沒學問的男人,為什麽?”

“因為蕭叔叔長得好看,他是川中第一美男。”嚴敏瑜胸有成竹的說。

伊淳峻看著她笑,“我師父雖然不能說長得比他好看,但絕對不比他難看。”

“別賣關子了,快說!”拓跋元勳急噪地叫起來。

“情趣。”伊淳峻微笑,“容貌平凡的男人隻要有了情趣,也能吃遍各色胭脂。希望……”他的眼也飄到路過的年輕英俊的男人們身上,“這次我能看見幾個有情趣的男人。”

源兒又想起娘對她說過的話,裴鈞武會對她很好,把她照顧的很周全,卻缺少了一些情趣。她默默的笑了,伊淳峻果然很懂男人。

甚至,他也很懂女人……至少他的看法和娘很接近。

“還是不要了。”拓跋元勳實在地搖著頭,“像你說的,長得好又有情趣的男人來幾個,裴師兄就危險了。”

“不會。”蕭菊源紅著臉說,“別的男人再好,我……我隻喜……隻想嫁給武哥。”

伊淳峻嗬嗬笑出聲,“裴師兄,看來你缺少情趣是個共識。”

裴鈞武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抿緊嘴角。

20.名門之後

徐緩的馬蹄聲在忙碌的人聲中還是那麽清晰,顯得十分悠然,這個馬隊的人隻有五個,四個下人跟隨著他們的主子。

四個下人分成兩排,即使在馬上距離、隊型一絲不亂,他們隻看著前方的路,神態冷漠。

他們的主子穿了一身淡淡的紫,騎在神駿的白馬上顯得那麽雅致,微微笑著,柔和的俊顏裏卻透出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這主仆五人把剛才路過的張狂人馬顯得非常粗魯低俗,暴發氣十足。

小源他們即使不知道他是誰,也看得出,這才是真正的名門之後,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剛才揚頭挺胸帶著大批人馬的小角色和他一比,就顯得非常做作可笑了。

嚴敏瑜剛想問裴鈞武那是誰,已經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了。

“南宮兄。”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少年策馬快行幾步追上他,他和南宮是一樣的人,隻帶了少少的幾個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件看上去十分觸目的東西,卻也沒有一件粗陋廉價的。渾身鑲金嵌寶的也不過是江湖上新近出名的小家小戶。

南宮展微微回身向他一笑,有點挖苦的挑了下唇角,“慕容孝,沒想到你也來了。”

“我當然得來了,秦初一一生愛美,收的徒弟一個比一個漂亮,到了徒孫輩也應該出點兒傾城傾國的人物吧?我聽說他們師兄妹都聚全了,怎麽也要來看看那幾個小美人兒有多漂亮。”慕容孝哈哈笑著,十分坦率。

南宮展冷笑,“別人就算了,隻要蕭菊源漂亮不就行了?”

一句話說的嚴敏瑜很是氣憤,差點拍了桌子。

“隻要是美女我就愛!”慕容孝毫不臉紅的說,“比起錢,我更愛漂亮姑娘。”

“哥!你又胡鬧了。”一個嬌美的少女也催馬上前,有些抱怨的瞪了眼慕容孝。“這次壽宴英雄畢集,你就收斂一些吧,不然回了家又挨爹爹一頓好打。”

南宮展也笑了,對那少女說:“惠惠,你哥還總挨打嗎?我記得他輕功長進很大的。”

慕容孝無奈地皺眉,“我輕功再好,也比不上老頭子啊,追著打,好幾次都嚴重內傷。還是你好,爹死的早,自己當家作主,不像我,二十好幾了,還是個‘少主’!挨揍都不敢還手!”

說的大家都笑了。

南宮展優雅的眼睛瞟過來,“裴兄好雅興,坐在這裏喝茶。”

裴鈞武坐著沒動,隻是微微向他頷首,不冷不熱地說:“南宮兄,賀壽似乎來得早了些。”

慕容孝已經翻身下馬,走進茶寮,他毫不避諱扭捏地挨個把在座的姑娘打量一遍,最後把眼光定在伊淳峻臉上好一會兒,痛心疾首地歎了口氣,“你要是女人就好了!”

“哥!”慕容惠也和南宮展一起走進來,又忍不住嗬斥哥哥了。當她看見伊淳峻也愣了半晌,終於臉一紅低了頭。

慕容孝不用人招呼地坐在裴鈞武他們的桌子上,眼睛看了看嚴敏瑜又看了看蕭菊源,因為小源戴著人皮麵具,他看了一會兒有點失望地轉開眼光。

“菊源妹妹,我們也有十好幾年沒見了吧。”他端詳著蕭菊源。

“嗯……是啊。”蕭菊源支吾地笑了笑。

源兒看著慕容孝,小時候的他臉胖胖的,沒想到長大了居然也是個美男子。

“是啊,菊源,我們都很多年沒見了。”慕容惠也走近了仔細看她,蕭菊源有些局促。

“你可比小時候善良多了,你那時候總欺負我妹妹,我剛打了你一下就被我娘好一頓揍屁股,所以這輩子我發誓不打女人。”慕容孝笑著說。

小源忍不住笑了,幸好有麵具遮住。是啊,那時候她看見他挨打還幸災樂禍呢。娘本來是在他和裴鈞武之間為她選丈夫的,沒想到被選中的是裴鈞武……

“是嗎?”蕭菊源的笑有些冷淡,“我都有些記不清了。”

南宮展悠悠一笑,“還是蕭伯母有眼光,當初沒選他,不然你這輩子就得跟著一個采花大盜了。”

“南宮展,你這麽說話我要生氣啦!我不是采花大盜!我不光想要她們的身子,我還想要她們的心!”

“哥!”

嚴敏瑜笑個不停,用胳膊碰了碰伊淳峻,“有山有水,你和他真有一拚,幸虧你隻喜歡男人,不然你倆還不得爭起來?”

慕容孝一聽這話誇張地從凳子上跳起來,向後躲閃一步,恐懼地看著伊淳峻:“你喜歡男人?”

伊淳峻大方地承認,“對,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有追求的目標了,他是……”

“伊淳峻!”裴鈞武眉間竄起一股黑氣,忍無可忍地喝住他。

慕容孝連連歎息,看著伊淳峻搖頭:“你真不會享受。”

“哥!”

伊淳峻也看著他,氣定神閑,“我很享受。”

“伊淳峻!”

南宮展微笑的時候,優雅得讓人心都飄蕩起來了,“有意思,光是碰見你們,我都沒白來。”

“給我一杯菊花茶。”又一個年輕男人走進來,他容貌俊俏,眉目之間全是颯颯英氣。

南宮展看著他笑:“杭易夙,你也來了。”

嚴敏瑜癡癡看著他,“我也沒白來……”

21.裴大莊主

縉雲山,雲蒸霞蔚,翠樹妍花,素有“小峨嵋”的雅稱,自然帶著三分聖潔七分秀美。

通往裴家莊的青石甬道上人來人往,幾乎接踵摩肩,站在山腳向上望,熙熙攘攘的來客連成一條蜿蜒的人龍,破壞了山色的寧靜悠遠。

小源漠然地看著半山腰隱約可見的裴家莊巍峨大門,要不是爹對兩個義兄的慷慨襄助,裴家何以有今天的威勢?

稱霸中原武林?她瞥了眼臉色冷肅的裴鈞武,笨蛋,一家子笨蛋!抱了隻鵪鶉當鳳凰,心甘情願地被一個來自農家的小姑娘騙了這許多年!

她又看了看走在最後的蕭菊源,冷笑。她冒充她已經十年了,琴棋書畫女工儀態都受了最好的教育,可是她缺乏的還是氣度!

她被南宮展和慕容孝一左一右裹挾著,杭易夙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們後麵,眼睛卻是一刻也不離開她。而她……雖然裝做坦然自若,但眉目之間已經滿是虛榮的沾沾自喜了。

淺薄!從她見她第一麵就是這個感覺,淺薄!她的冷她的傲,甚至她口口聲聲的專情專注,都不過是夜半燭火,隻消輕輕一吹,便湮滅無光!

她也許還以為是她的美貌引來這一切繁華。就連裴鈞武,如果她不是蕭家的女兒,他就會娶她愛她嗎?可笑!她李源兒純純正正是蕭家姑娘,美貌傾絕,可是……一但她姓了李,什麽都改變了!

她簡直有些惡毒地想看著裴鈞武笑,不知道相伴十年,見到這種場麵心裏做何感想?驅散她身邊的狂蜂浪蝶時心裏會感到驕傲嗎?

一隊彪悍的家丁逆著人潮下山,來客紛紛有禮的避讓,更顯得他們昂然高慢。

“少爺,小姐!”他們走近了快步趕前拱手作揖。

“嗯。”裴鈞武撩了下手示意免禮。

家丁從山腳的一處小院落裏抬出幾乘肩轎,跪在地上等女客們上轎。蕭菊源的轎子比其他人的更精致更寬敞,她上轎時候表情傲兀的幾乎傲慢。

嚴敏瑜和小源都冷冷一哼。

轎子被魚貫抬入裴家莊的大門,訓練有素的家丁護衛肅然林立在大廳前的巨大青石庭院四周。從小跟著師父出入西夏王宮,源兒不得不承認裴鈞武把下人調教的不錯,較之王宮皇家威儀不減。

剛下了轎,一個年過半百的華服老人快步迎了出來,“少爺,你可回來了!小姐,一路可安好?”看樣子是裴家的總管。

“家裏都好嗎?”裴鈞武淡淡環視了一下送禮收禮的繁忙場麵,臉上沒有半點喜色。

“客房都已經住滿,能騰得出的房間也都滿了,隻好和縉雲寺和定雲庵借住好些房屋。”裴盛有些焦躁。“公子……”

“不必擔心。”裴鈞武冷冷一笑,“來的人越多越好。”

“武兒!武兒!”一個大嗓門一路從廳裏喊過來,恣意狂妄,粗野豪放。“你可回來了!”人也從廳裏走了出來。

源兒仔細看他,裴福充,她的“大伯”。已經接近半百,他身上還帶著青愣少年的鹵莽衝動。誇張的動作,粗野的言行,真不敢想象,如果沒有裴鈞武他如何創出這麽氣勢磅礴的裴家莊?

她看著他想笑,真有點無奈。他張手舞腳,對過往的下人時不時高聲呼喝指示,對來客時殷勤時傲慢地招呼,激動起來還隨意吐一口濃痰。他以為他是裴家莊的主人,他以為他在江湖聲名雀起,他得意,他放肆。其實,誰都明白,真正的主子是誰,就他不知道。

裴福充和蕭菊源其實是一類人。

“這就是你的師弟師妹?”裴福充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向這幾個年輕人。他拍了拍拓跋元勳的肩膀,凝神張嘴的看了伊淳峻半天,挨個掐了掐少女們粉嫩的臉蛋。他粗糙的手很沒準頭,源兒被他掐得有點疼,生怕麵具都被他揭落下來。

“老子今天格外高興!晚上咱們好好喝幾杯!”他又咧嘴嘿嘿笑了幾聲,毫無長輩風範地瞟著慕容孝,“你小子還那麽好色嗎?身板這麽單薄,整天搞女人,虛不虛啊?”

在場的少女們都紅了臉,蕭菊源格外羞臊,裴鈞武輕輕地長出一口氣,無奈吧。

源兒真想不明白,當初娘為什麽會選中裴鈞武呢?如果沒得到竺師伯的悉心教導,裴鈞武……會變成怎樣的人?

慕容孝還笑得出來:“裴大叔,我壯著呢。”

“拓跋小崽子是誰啊?”他瞪著眼,直著嗓子問,“上回把我二弟灌得回了家還沒醒酒,今天老子要好好報報仇!”

“行!”拓跋元勳和他一見如故,胸脯拍的山響,“你可別不服老!”

“喲?不服!裴盛,備酒,現在我就和這幾個小兄弟較量較量!”

千頭萬緒的事務,越聚越多的客人,各種叵測的危險……這都和他裴福充沒關係,他就不是個操心勞力的人。

蕭菊源的狡詐加上天雀劍的佐證,騙他……易如反掌。他輕率粗心的相認又變相的幫了蕭菊源一把!

裴盛用眼看著裴鈞武,請示少爺的意思。裴鈞武抿著嘴點了下頭,低聲吩咐:“你備好酒菜,來書房見我。”

22.姻緣法術

所有男人都去幫忙張羅壽宴事宜,就連拓跋元勳都整天忙的見不到人影。伊淳峻簡直頂了裴家半邊天,他在成都還有很多買賣,為這次宴會出力不少。來來往往的辦事下人嘴裏不是嚷嚷著找裴少爺就是找伊少爺,裴福充和桂大通倒成了兩個最悠閑的人。

蕭菊源不用說了,走到哪兒都被一群美男圍隨著。

嚴敏瑜吃著水果斜眼看著遠處樹下蕭菊源左右逢源的樣子,很是不服氣。

“小源,小源,別戴著你那個麵具了,把臉露出來,一下子就能把蕭菊源的風頭給蓋了!”

小源微笑搖頭,真的,看蕭菊源越來越陶醉在這虛情假意的繁華裏,她心情倒是很好。

慕容惠和杭易夙走過來,笑著和她們打招呼。

“你怎麽沒圍過去啊?”嚴敏瑜有些挖苦地看著杭易夙笑,他不也是衝著蕭菊源來的嗎。

杭易夙看了她一眼,“我為什麽要圍過去?我來這裏是父命難違。”

“說的好聽,估計是知道自己沒戲,知難而退了。”嚴敏瑜翻著眼說。

“哼。”杭易夙銳利的鳳眼瞪了她一下,“隨你怎麽說了!”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慕容惠笑著搖了搖頭,“嚴姐姐,你幹嗎氣走我表哥啊?”

“你表哥?我沒氣他呀!”

裴福充和一個道士邊說邊走,也往她們這邊來了,看他的表情對這道士很是敬重。

蕭菊源看見了那道士,也快步走過來,盈盈向他施禮,叫他“田道長”。

慕容惠一臉驚喜,“田道長?是田清言田天師嗎?”

田道長一揖手,“無量天尊,正是貧道。”

“誰啊?”嚴敏瑜一頭霧水的問。

慕容惠壓低聲音告訴她倆:“這就是活神仙田天師,據說他算命可準了。”

“哦?”嚴敏瑜來了興致,擠過去嚷嚷道,“道長,道長,你給我算,給我算。”

裴福充還一臉信服的敲著邊鼓,“嚴侄女,讓他算讓他算,可準了!”

他和嚴敏瑜一嚷嚷,周圍幹活的丫鬟仆人都張望著慢慢靠近,好奇地圍攏過來看熱鬧。

李源兒站在一邊兒冷笑,裴福充這種人最信這些把戲了,她才不信。

田天師一臉慈祥的微笑,“不知道姑娘想問什麽?”

嚴敏瑜很誠實地一橫眼,“問姻緣唄。”

見她直口問出來,大家也沒覺得怎麽失禮,慕容惠也紅著臉說,“道長,我也問這個。”

田天師微笑點頭,細細看了看她們,又抬頭端詳了離他最遠的小源半天。

“這位姑娘……”他看著慕容惠,“一生無波無浪,水到渠成,可喜可賀。”他又看著嚴敏瑜,收了笑半晌不說話,嚴敏瑜被他看的發毛。“這位姑娘嗎……恐怕就沒那麽順利了,犯桃花煞,有緣無份有緣無份哪。”他搖頭感慨。

“什麽有緣無份?!”嚴敏瑜瞪眼,很不痛快。

田天師並沒再回答她,而是看著源兒悠悠的笑著說:“姑娘,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你,貧道算你將嫁貴婿。”

源兒冷笑,貴婿?天下能稱得上“貴”的能有幾人?皇家王族?胡扯!

她挑了挑眉,“道長,你說說蕭姑娘的姻緣如何?說準了,我就信你。”

蕭菊源一笑,“好啊,我也想聽。”

田天師高深莫測地苦笑了一下,“難說,難說。”

嚴敏瑜冷哼,因為這個老牛鼻子說她姻緣不順她很是不痛快,“有什麽難說?那都是和尚腦袋上的跳蚤。十年前都定下的相公,還難說?!你準不準呀?!”

田天師見勢不好,對著周圍尖著耳朵的聽的丫鬟仆婦說:“貧道明白,各位姑娘都是想問姻緣的。貧道有一個小把戲,信我者不妨一試。月圓之夜,把心儀男子的名字和自己的生辰八字都寫在黃紙上,埋於月桂樹下,有緣的自然成就,沒緣的也會碰見與這人相似相近的男子。”

“哦?”嚴敏瑜果然忘記再追問他,心裏光想著他說的這個法術了。

源兒微笑,這不是求姻緣的小把戲,而是轉移注意的小把戲!江湖騙子的手段而已。

“小源,你信嗎?”嚴敏瑜看著田天師匆忙離去的背影懷疑地問。

小源冷笑,“隔著麵具看出我能嫁貴婿,我還信他嗎?如果他真靈,就該先算出這不是我的本來麵貌。”

“就是!”嚴敏瑜鬆了一口氣,該死的臭老道,什麽有緣無份,純屬胡扯!

“菊源,你信嗎?”慕容惠明顯心動,含笑著問。

“不知道,不過我想試一下。就當是遊戲吧。”蕭菊源微笑,“我們都來寫吧。明天不就是月圓之夜嗎?”

書房裏,拓跋元勳手裏拿了好幾張記事的紙皺著眉左右張望,“裴師兄,你覺不覺得今天丫鬟們都有點怪,匆匆忙忙,魂不守舍的。”

裴鈞武一笑,“不用理會她們。”

“我倒是很好奇,”伊淳峻微微笑著,“師妹們都會寫誰的名字。”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拓跋元勳愣頭青地傻問著。

伊淳峻低低笑了,“都怪田道長。”

拓跋元勳知道了原委哈哈笑著摩拳擦掌,“你們不都想知道她們寫了誰嗎?我也想知道!這事交給我了,過了月圓之夜,我都給她們挖出來。”

23.月桂樹下

嚴敏瑜在黃紙上大大的寫上“伊淳峻”三個字,也不怕被人看見,大大咧咧的寫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慕容惠和蕭菊源寫的時候都有點遮遮掩掩,還有些臉紅。

小源對蕭菊源寫的是誰倒不怎麽感興趣,但卻很想看看她寫的生辰八字。她正猶豫應該怎麽自然地提出看蕭菊源的黃紙,她倒先說話了。

“我們都攤出來看看寫的是誰吧。”蕭菊源又露出她一貫可愛的笑容,“我特別想看惠惠和小源寫的是誰。”

慕容惠不好意思地搖頭,“不要了,各自心裏知道不就好了嗎。”

“我也想看,我也想看!”嚴敏瑜缺根筋地嚷嚷,“你們看我的。”她十分大方地亮出她那張毫無懸念的黃紙,字寫的歪歪斜斜,好歹都還寫對了,沒有錯別字。

“我寫的是武哥。”蕭菊源也十分坦然地把她的黃紙遞到桌子中間。小源微微一顫,那黃紙上清楚的寫著蕭菊源的八字,丙辰年八月初六。

不愧她能成功騙過裴家上下和大師伯,竟然連她的生辰都摸清了。這十年蕭菊源一定是處心積慮,小心翼翼應付過來的吧。

秀美的“裴鈞武”三個字有些刺痛她的眼睛,哼,她能不明白蕭菊源的意思嗎?這清清楚楚的三個字寫的是她心上人的名字,她丈夫的名字,她要成就和他的姻緣。暗示她別癡心妄想了是吧?

“小源,你寫誰?”慕容惠問,她有些害羞的拿出她的黃紙,也寫的是伊淳峻,引得嚴敏瑜有些不是滋味。

小源提筆,就連生辰都要寫假的,寫誰還不是一樣沒意義!

“裴鈞武,裴鈞武,伊淳峻,哎,哎!南宮展,又有你一票!”拓跋元勳報功似的對坐在一邊悠閑喝茶的南宮展喊,揚了揚手裏皺巴巴的黃紙。

花廳外裴家的丫鬟幾乎都來全了,門裏門外水泄不通,都帶著幾分羞澀和興奮緊緊盯著慕容孝不停在上麵畫“正”的大紙板。

“還沒有我的?”慕容孝氣惱傷肝地跺著地,手上的毛筆在大理石地上甩出一溜墨滴。紙板上他的名字下隻有半個“正”讓他十分沒麵子。

“別指望了,姑娘們不喜歡色鬼,連我都比你多四票呢。”拓跋元勳驕傲地鄙視他,紙板上拓跋元勳的名字下好歹有一個完整的“正”。

“真是胡鬧。”裴鈞武翻著帳本微微苦笑。

“現在……我要看小姐們的黃紙啦!”元勳摩拳擦掌地咧著嘴壞笑。慕容惠瞥了眼坐在裴鈞武身邊的伊淳峻,臉都紅透了。丫鬟們也更歡騰,時不時發出一陣笑聲。

“先是師姐的。”元勳粗魯地幾下展開紙瞟了一眼,“沒意思,我就知道是他。伊淳峻又一票。”

慕容孝拿著筆翻著白眼,為伊淳峻畫第十二個“正”。

“蕭菊源,裴鈞武。”

“慕容惠,伊淳峻。”

拓跋元勳手裏拿著最後一個紙團,看了眼大紙板,“哈,真緊張啊,裴師兄和伊師兄各12個正字60票,小源,你居然要一錘定音啊!”

裴鈞武和伊淳峻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廳裏靜了下來,大家都在緊張期待最後的結果。

拓跋元勳睜大眼睛打開紙團,氣急敗壞地“啊?!”了一聲。

“慕容孝?!小源,你居然寫他都不寫我!”

丫鬟們爆發一陣失望的噓聲,原本以為小源小姐一定會在少爺和伊少爺中寫一個呢,沒想到她居然寫了一個那麽冷門的名字,害得少爺和伊少爺沒分出勝負!

“小源妹妹,原來你喜歡我這樣的男人啊。”慕容孝喜笑顏開,他名字下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正”字了。

裴鈞武拿著帳本,皺著眉看,久久沒翻一頁。伊淳峻卻還是微笑著喝茶,握著杯子的手骨節泛白。

十六的夜晚月亮比前一夜還要圓還要亮。

小源緩緩走到埋過她紙條的月桂樹下,輕輕撫摸那纖細的樹幹,樹枝在地上印出淩亂婆娑的影子,正如她的心。

姻緣法術……她極淡的笑了,就算靈驗,她和蕭菊源都寫了假的名字和生辰,也是枉然!

她的影子邊不知何時多了另一條修長的暗影,她不怕也沒回頭,能這麽無聲無息地靠近的,無外兩個人。

他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終於忍無可忍地扳住她的雙肩,強迫她轉過身來麵對他。

皎潔如水的月光下,裴鈞武俊美的臉平靜依舊 ,隻是他的眼睛……卻好象要噴出火焰般明亮。

他看著她的眼睛,煩躁地一皺眉,把她壓在月桂樹上,利落地一抬手揭掉了她的麵具。

月光下她的絕美讓他久久忘記呼吸。

她該推開他嗎?她該從他的眼睛裏逃離嗎?不……她不想!她回看著他,千言萬語都湧進眼睛,化成的不過是一片朦朧水氣。

當她的眼睛裏閃過比月亮更耀眼的淚光時,他所有的理智和道義都消散了,隻剩下想吻她的衝動和吻她的行動。

當他的唇熾熱地覆蓋她的唇,當他攪動她最原始的情欲……她變熱了。被怨恨、委屈冰凍住的心化了,眼淚便滑下麵頰流入了她和他唇齒的縫隙,有些苦。

那涼涼的苦味讓他微微一震,離開了她柔軟的唇。

她以為他又要像上一次一樣推開她,可他……卻更緊的摟住她,更深的把她看進眼睛,他冷靜的嗓音居然可以這樣的撩撥人心,他說:“為什麽是慕容孝?”

她被他吻的有些喘,在他懷裏半仰起頭,半眯的眼眸裏全是讓他心碎的辛酸,“你……希望我寫你嗎?”

他皺著眉凝視她。

“你希望我當著蕭菊源的麵寫出你的名字嗎?”她幽幽地又問了一遍,她的眼光比她的淚水更讓他心疼,菊源……他一僵。

感覺到他神情的改變,她撇開眼不再看他,“你走吧。”她冷冷地說。

源兒虛軟地靠在細弱的月桂樹上,手緊緊按著發疼的心口,他……真的走了!

或許,他隻是被她的容貌一時蠱惑了,或許,他隻是對她寫了慕容孝的名字有些挫敗感……當他想到蕭菊源,想到他和她的婚約,他隻能離她而去!

真是恨他!真的恨他!

“出來!”她說。

果然,一襲淡藍色的瀟灑身影悠哉地從樹叢後走了出來。其實,她並沒看見他,也沒發現他,隻是……她感覺他會在附近,他會盯著裴鈞武的每一個行動。

她隻是試一試。

他沒說話,微笑的臉讓人感覺不到平素他努力偽裝出來的柔和。

“怎麽知道我在?”他問。

她搖了搖頭,答不上來。

“你學的可真快。”他有些淡淡的譏嘲,“怎麽撩撥裴鈞武的醋意,你真是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你居然會想到寫慕容孝的名字,很快,你都不需要我再教你什麽了。”

她皺了下眉,現在的她沒心思也沒力氣和他爭辯,他愛怎麽說隨他。

猛地,她被他蠻橫地摟進懷裏,還沒等她回過神,他已經在吻她了。

他的吻……是種占有,是種掠奪!

她被他吻得渾身發抖,心慌意亂,腦子裏一片空白,心狂亂地跳成一片,好象要震破她的胸膛。直到唇舌感到疼痛,她才驚慌地抗拒他,徒勞地捶打他的後背。

他放開她的時候,她隻能渾身無力地靠他支撐著大口喘氣,她茫然地瞪著他,真的,隻剩茫然。

他的眼睛已經褪去所有情緒,隻剩清澈冷淡的寒光。他笑了,笑得狂佞邪肆,“剛才你吻的不好!像我這樣吻他,保證他當場就爆炸了,絕不會離你而去。”

24.車輪比擂

伊淳峻負手站在窗前隨意地看著遠處的景物,唇邊帶著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

“我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悠閑地說。

裴鈞武沉著臉坐在書案後麵,“啪”地合上書簡,沒有回答。

拓跋元勳撇著嘴,看看裴師兄又看看伊師兄,一聲不敢出,總覺得他倆之間最近氣氛很詭異。

“天下英雄……該來的都來了。他們的目的不言自明,爭奪和比試再所難免,隻是怎麽安排才是對咱們最有利,才讓咱們從中撈到最大好處。”

拓跋元勳歎氣,“撈好處?不被扒皮啃骨都不錯了。就算南宮和慕容,我都覺得他們一肚子心眼地在盤算著咱們。”

伊淳峻失笑,“都被你看出別有用心,他們真失敗。”

“你有什麽主意?”裴鈞武看了他們一眼,直截了當地問了主題,顯然是不想讓他倆把話題又扯遠了。

“鈞武……”伊淳峻又情意綿綿地叫他了,裴鈞武一皺眉,“你現在名震江湖,但是說到穩坐第一恐怕還缺了些分量吧?”他看著他笑。

裴鈞武眼睛一眯,冷冷地看他。

伊淳峻也回看他,輕鬆自在,“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功夫不好,而是機會不好。現在機會來了。”

裴鈞武沒吭聲,顯然在思考他說的話。

“什麽機會?”拓跋元勳還是摸不著頭腦地問。

“成為武林第一的機會。”伊淳峻莞爾一笑。“武林第一高手擁有江湖第一美女和寶藏,順理成章,讓人心服口服。覬覦和風險都會大大減少。才不枉費他們主動聚集,弄這麽大的場麵。比咱們發英雄帖叫他們來有麵子多了,真是天賜良機!”

“你想怎麽做?”裴鈞武沉聲問。

“讓他們車輪比擂,勝出的三人和咱們最後比試。這樣咱們省心省力,揀了大便宜。隻要把這最後的三個人打下去就罷了。”

裴鈞武微微一笑,“大便宜?恐怕要下大賭注才會讓他們心甘情願的自相殘殺。”

“那是當然,大風險才會有大收益!如果有人能贏了咱們,隨便讓他提一個條件。”他看著裴鈞武笑,“是要寶藏還是要美女,就看人家的了。”

裴鈞武沉著眼沒出聲。

“怎麽才算贏?”半晌他才說。

“三局兩勝,咱們就出你我和菊源,隻要咱倆能贏,菊源成敗都無所謂。如果不幸真有人能打敗你我,那就是天意了,隻能說鈞武你還沒有這個能力擁有這麽多。”

裴鈞武一笑,“說的好。”

“如果沒人能贏,鈞武,你美女財富在手,名聲地位大增,真是羨煞旁人了。”他有點取笑地瞟了他一眼。

裴鈞武收了剛才的微笑,“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伊淳峻的眼倏地一亮,有些駭人,但他的口氣還是愉悅輕鬆的,“你最想要的是什麽?”

裴鈞武看著案上的硯台出神,沒有回答他。

五個巨型擂台搭在雲縉山頂,來的英雄已經不休不歇的打了三天了。

今天,就要選出最後和裴鈞武和伊淳峻比試的三個高手了,幾乎所有人都到場觀看,人山人海,連樹上都擠滿了人。

小源坐在特別預留的席位上,滿耳朵都是裴福充和桂大通的直聲嚷嚷,嚴敏瑜也是一路陪他們看下來的,也湊在一起議論個不停,儼然已經對中原武林了如指掌的樣子。

蕭菊源加緊練舞很少來看,今天也特別打扮了一番坐在正座裴鈞武的身邊,她的美吸引了無數道各懷心思的眼光,她垂著眼,嘴角的弧度卻泄露了她的驕傲。

伊淳峻和拓跋元勳都緊靠著裴鈞武坐,他們那一席是全場注意的焦點。

剩下的隻有二十四個人了。

小源仔細看了看,南宮,慕容,杭,秦四大世家的子弟都在。因為這次比武的含義特殊,所以武當少林這樣的門派反而沒有參加比試。剩下的十幾位也都各有來頭,都是能在泱泱眾人中脫穎而出的豪傑新秀。

南宮展動作優雅,把南宮劍法用的瀟灑孤絕,引得陣陣叫好。慕容孝雖然為人輕率莽撞,但下手狠辣老道,招招製敵。小源微微一笑,如此豐富的打鬥經驗,都是在那些號稱被他“偷心”的姑娘家人身上曆練出來的吧?

“小源,這一場你要好好看!”嚴敏瑜說話的腔調讓小源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她,她癡癡地望著正緩緩走上擂台的杭易夙,臉都紅了。

杭易夙的劍法狂傲無情,往往三兩招就把對手刺傷甩下擂台。小源暗暗心驚,真沒看出來,平常不言不語的他竟然會有這麽好的身手。以她看來,甚至都在南宮慕容之上。

每次他把對手打下擂台,精光四溢的鳳目都會微微一眯,好看的劍眉挑起來,那冷酷瀟灑的模樣著實迷人。怪不得師姐又用看伊淳峻的眼神看著他了。

小源看著他,雖然他不愛說話,讓人很難看出他的心思,但至少……他是喜歡女人的吧?如果師姐喜歡他,也不錯。這幾天下來,他的確不怎麽去接近討好蕭菊源,讓她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杭易夙一轉頭,兩道明亮銳利地眼神竟然對上她的,小源沒想到他居然會向她看過來,驚訝地一顫,幸好他快速地轉開了眼睛。

接近中午,比賽結果已經毫無懸念,南宮、慕容和杭家三位少爺的實力實在高出其他人太多。秦家少爺雖然威風凜凜,氣派非凡,卻被杭家少爺兩招砍傷胳膊敗下陣去。

伊淳峻遠遠看著秦少爺冷笑,“無怪秦家要衰落下來,子孫越來越不濟。”

裴鈞武輕輕歎氣,把眼神盯在了杭易夙身上,這個少年比他想象中要強悍的多,真有點出乎他的預料。

25.抗遼個屁

就在裴福充要上台宣布哪三個人獲勝時,淩空一聲“阿彌陀佛”震蕩在山穀峰巒之間悠然傳來,清晰地蓋過鼎沸的人聲,可見內力登峰造極。

裴鈞武冷冷一哼,“居然連他也來了麽?”

“誰啊?”拓跋元勳拉長脖子四下張望。

“圓淨大師,少林戒律院首座。”伊淳峻一笑,“難道他也有心來搶蕭家寶藏或者美女?他要還俗好象遲了點。”

說的裴鈞武也忍不住淺淺一笑,瞪了他一眼。

圓淨大師和一個粗獷漢子從山路走過來,觀戰眾人紛紛為他們讓開一條道路,還恭敬地向他們問好,可見江湖地位非凡。

那粗獷漢子好象也非常受大家敬重似的,都向他殷勤問候拱手。他也受之無愧地拱手還禮,神情倨傲得意揚揚。

“和圓淨一起來的是誰?”伊淳峻微微皺起眉頭,“光看表情就想狠狠揍他一頓。”

“就是,就是,尤其想打他的臉。”拓跋元勳深有同感。

“那個好象是汪廣海,一個什麽鏢局的當家人。”裴鈞武不怎麽肯定的說,這人在江湖上濟濟無名,他隻是略有印象。

說話間圓淨已經引著汪廣海走到近前,裴福充和桂大通也走過來,雖然他們老哥倆兒坐在上首,這桌才是眾望所歸的正席。

“兩位老英雄好,裴少俠好。”圓淨不認識伊淳峻和拓跋元勳隻是微微揖了下手。

“我們這次來,也是朝廷的指示,希望裴公子能鼎力相助。”汪廣海翻著眼,挺胸疊肚的也不寒暄也不問候,狂妄的連圓淨大師都尷尬地一皺眉頭。

他那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讓所有人都臉色一僵,裴福充和桂大通已經瞪起眼來了。

裴鈞武看著他,“這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冷淡得簡直就是不屑。

汪廣海撇一下大嘴,受了簡慢便哼了一聲,十分不悅。圓淨大師怕氣氛僵住,趕緊接過話頭,“這位是朝廷新封的廣勝將軍汪廣海,前一陣子遼人大軍壓境,攻到黃河北岸,就是這位汪大英雄,一箭射死了遼軍統帥蕭撻凜,大挫遼人氣勢,他是我們的民族英雄。”

圓淨越說越大聲,最後都成了演講,還轉過身去麵對所有江湖豪傑。他慷慨的說完“民族英雄”人群中發出陣陣歡呼,汪廣海得意地抿著嘴,嘴角下拉,配著大肉臉,十分像條鯰魚。

和人群表現相反的是近處的幾個人,都冷著臉,高低不同地發出一聲冷哼。拓跋元勳哼得尤其響,讓汪廣海都回頭瞪他,他也回瞪汪廣海,一副不服就動手的表情。

“我們此番前來,”圓淨又搶話了,他故意大聲說,內力十足的嗓音回蕩在整個山頂,在場的人都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是知道江湖豪傑盡聚於此,有幾位還可說是天縱英才!比如裴公子,南宮、慕容兩位,杭家少爺最近風頭正勁。”他的眼睛在人群裏搜尋著他點名的人物,南宮展回他極雅的一笑,垂下眼瞼下巴微微一點算作還禮。慕容孝就比較直接,對著他哈哈咧嘴,杭易夙還是眼睛看著別處毫無反應。

汪廣海本以為圓淨大師接下來要說到自己,已經傲然四望,頻頻點頭示意。沒想到圓淨大師接下去說:“現在遼人二十萬大軍逼近開封,情勢危急!我宋朝的大好兒郎正到了報效國家禦敵勤王的時候。隻要各位英雄拔刀相助,皇上,寇丞相,整個朝廷都不會虧待各位,高官厚祿唾手可得。”

汪廣海雖然有點不是滋味,還是忍住了,也放開嗓子高聲說:“各位英雄,汪某就是榜樣!我射死了蕭撻凜,朝廷封我為將軍,仗還在打,隻要汪某再立戰功,就可以位列朝班,祖上顏麵也有光啊!朝廷,皇上和寇丞相是不會嫌棄大家是江湖草莽的!”

人群中議論紛紛,圓淨大師回過身來小聲對裴鈞武說,“裴公子,現在群雄都被老衲說動,就差公子登高一呼。希望公子以國家大局為重,多為朝廷出力建功。”

還沒等裴鈞武說話,裴福充已經吐了口唾沫,一臉不屑地大聲嚷嚷開了:“為朝廷?我們憑什麽為朝廷出力?朝廷平時給我們什麽了?隻知道要我們交稅!”

聽了他的話,人群中的議論聲更大了,有人覺得他見識短淺,有人覺得他說得在理。

“抗遼?抗遼個屁!我三弟就是後蜀國君的後代,一五一十算起來還是現在這個皇帝的先人滅了他祖宗,我們不記仇不尋仇就夠意思了,還幫他抗遼?誰愛抗遼誰去,我們裴家,蕭家沒人去!”他挑釁地看著汪廣海,“誰樂意當人家的狗誰去,我們可犯不著放著大爺不當,每天對著一個小孩崽子三叩九拜還覺得挺有臉!”

人群裏發出陣陣笑聲,汪廣海臉色紫漲,一肚子火發不出來。

“將軍?你手裏有兵才算是真格的,給你座房、給幾個人家玩剩的小老婆就算榮華富貴了?老子過的比將軍自在多了!”

又是一陣哄笑。

伊淳峻也嗬嗬的笑,“裴大叔,說的真痛快。”他看著人群,一提內力,發出的聲音比圓淨大師還響亮還穩健,讓在場的所有人臉色一凜。

雖然都知道他是藍延風的弟子,隻是沒想到一個如此漂亮文弱的男人會強到這種地步,他要是跟圓淨動起手來,光憑內力圓淨怕是連他三招都接不住。

“各位英雄,既然圓淨大師和這位‘民族英雄’特意來一趟,不管怎麽說,愛國之心也是值得敬佩的。”不知道為什麽,他說出這話,有股說不出的譏諷,圓淨都愣了一下。“有願意為朝廷效力的趕緊跟著去,裴大叔說的榮華富貴正等著你們。不願意去的,就留下,後天就是裴大叔的壽誕之日,我師妹要為大家跳一曲菊仙舞,我和師兄要與南宮慕容杭三位公子一試身手,有酒有菜,咱們好好樂上一天!”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圓淨大師也不好硬是張羅帶人走,隻能悻悻告辭,也沒人主動跟上。汪廣海一臉憤恨,臨下山還回頭瞪了眼裴福充和伊淳峻。

26.城上英雄

今天伊淳峻叫她起來打坐吐納格外早,小源收了真氣天還是青蒙蒙的,太陽還沒出來。

她有些奇怪地看著伊淳峻臉上的笑容,今天他好象碰見什麽格外可笑的事,坐在那裏還時不時笑一下。

他盤膝端坐在崖邊一塊山石之上,山風徐緩地吹動他的黑發和衣袂,好象馬上就要飄然而去的天君神秀。自從那個奇怪的吻以後,她看見他總有一絲尷尬,要不是此刻他正閉著眼,她根本不會看著他。

他卻好象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坦然自若,就是厚臉皮!她真是對他氣不得恨不得!

他又笑了,有些頑皮的笑容在他臉上漾開的時候,她竟心裏酥酥麻麻的,這個陰沉難測的男人怎麽能笑的這麽……可愛。

“伊師兄!伊師兄——”拓跋元勳慌慌張張地跑上山來,他還沒來得及梳洗,頭發有些淩亂。

伊淳峻好整以暇地睜開眼,還是帶著那頑皮的微笑看著他一路跑過來。“怎麽了?”

小源眯起眼,心裏犯疑,看他笑的像隻狐狸搞不好他早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他總是什麽都知道。

“大事情,大事情!”拓跋元勳喘著粗氣,“那個圓淨大師又來了,非要見你和裴大哥。看他那樣子,就好象頭次開葷就吃到屎!”

“哦?”伊淳峻笑起來,“那快點去看!我最喜歡看所謂大英雄大豪傑吃屎的表情。”他跳下石頭,還不忘拉上小源的手。

小源被他溫暖的手握住,一路飛掠疾奔,涼快的風把頭發都吹拂起來,心情竟變的很好。

她的心情變好了,廳裏的氣氛卻很沉重。圓淨大師沒有歸座,就皺著眉站在廳中央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看見伊淳峻回來,他焦急地捶了下手,“人可到齊了。裴公子,這事恐怕隻有你和伊公子能解決了。”

該在的都在,連師姐都起來了,雖然麵帶困倦還是眨巴著大眼睛仔細看圓淨大師。小源搖了搖頭笑了,真是佩服她,平時懶散隻要一有熱鬧她肯定第一個跑來,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

她的手被一扯,人也身不由己地向前走,手還被伊淳峻拉著。當著這麽多人,她想收回來,卻被伊淳峻別有用意地使勁握了一下。她無奈地皺了下眉,當初答應與他合作也許真是個錯誤,目的還沒達成,先讓他明裏暗裏把便宜占了個夠!

總有一天,她會向他都討回來的!

伊淳峻瞥了眼圓淨惱恨的神色,嘴角冷漠地一挑,沒看見他一般拉著小源的手大模大樣地坐到椅子裏,現在圓淨有求於他,他當然沒必要再對他有禮相待了。

“裴公子,昨晚不知是誰竟然殺了汪廣海。”

拓跋元勳冷笑,“他那個德行,被殺是遲早的事。”

圓淨大師不理他,“殺了他還把他的屍體掛在成都城頭,極盡羞辱啊!”說著還搖頭皺眉,仿佛又看見了那慘不忍睹的場麵。

“放下來不就得了。”桂大通不耐煩地說。

“這……”圓淨有些尷尬地帶了眼在場的姑娘們,有所保留地說,“凶手用的是特製的牛筋,而且屍體周圍,城上城下遍撒毒藥,無人敢靠近啊。那繩子堅韌異常,飛刀利箭全都奈何不了它。”

“大師,”裴鈞武微微一笑,“朝廷人材濟濟,此等小事何需我們這樣的江湖草莽插手。在下家中將有喜事,實在走脫不開,恐怕幫不上大師這個忙了。”

“裴公子!”圓淨焦躁起來,“這可不是小事。凶手的暴行令人發指,他脫光汪廣海的衣物,還……還……”實在說不出口,“有傷風化是小,有損朝廷顏麵是大!汪廣海為人雖然驕狂無知,他畢竟是朝廷新封的將軍,也是咱們漢人的英雄!此時此刻,兩軍正在交戰,英雄的屍體遭此褻瀆,不僅會打擊我軍士氣,還會讓外族恥笑啊!”

裴鈞武挑了下眉,沒有立刻回答。

“裴公子!”圓淨急了,倒身要拜,裴鈞武伸手緩緩一翻,強勁內力托住圓淨的身體,阻止他跪下。

“我和師弟雖然力量微薄,但大師話已至此,我們姑且一試。”

嚴敏瑜拍手,“太好了,快去看看那麽威風的大英雄成什麽樣了!”

圓淨歎了口氣,心裏淒然。做人真是不能太囂張,汪廣海隻怕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死後竟成為少女拍手而笑的消遣。“姑娘們還是不要去了……”圓淨悻悻地說。

“幹嗎不去!非去!不就是沒穿衣服嗎?有什麽稀奇?!”嚴敏瑜撇嘴,能對裴師兄都那麽無禮的人不去看看他的笑話真是浪費凶手這麽煞費苦心的安排了!

離成都城還遠遠的,姑娘們已經非常羞臊地垂下頭不敢再看,嚴敏瑜還誇張地用袖子擋著臉做出厭惡的表情,“怪不得大師不讓我們來了,身材真差,全是肥肉。”

拓跋元勳也是一臉厭惡又幸災樂禍的笑,完全沒有尊重死者的意思:“咿——他最差的真不是那些肉,真的很小啊……”

聽了他的話裴鈞武和伊淳峻都隱忍地一笑,姑娘們全紅了臉啐了他一口。

汪廣海被吊在城頭,全身被扒得精光,最無恥的是一幅巨大的布幡吊在……他的下體上,那幡子大的幾乎快要垂到城牆根,上麵寫著:“大英雄小男人”。

“大英雄”和“男人”這五個字都很小,偏偏這個“小”字非常巨大。

裴鈞武皺眉,怪不得圓淨大師要說“極盡羞辱”。雖然他也討厭汪廣海的狂妄,但這凶手也實在過太陰損,可見對汪廣海是恨之入骨了。

27.落地失準

成都守備米綏安一臉憂愁地快步迎出城來,連馬都沒有騎,他有點失望地看了看圓淨身後跟著的幾個年輕小夥子,真沒把握他們能幫上什麽忙。

“大師——”他上前斂衽便拜,圓淨連忙扶住,他焦躁地跺了下腳,“大師救我!皇上已經知悉此事,大為震怒,下旨限期三日解決,不然我滿門老小性命不保啊!”

圓淨點了點頭,“這幾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身手不凡,一定能為大人排憂解難。”他向身後一伸手。

“唉……唉。”米綏安連連頓足,卻不接圓淨的話頭。

伊淳峻一笑,“看來大人是對我們沒信心。請問大人,汪廣海被吊在這兒,最丟人的是什麽?”

米綏安一皺眉,“當然是光著身子還……還吊著那個幡子。”

伊淳峻抿著嘴笑,“到底是光著身子更丟人還是吊著幡子更丟人?”

米綏安瞪了他一眼,覺得他很羅嗦,淨說些沒用的話。“當然是那個幡子!”他有些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伊淳峻冷笑,“那就好辦了。”他抬眼看了看距離,離城牆約有十丈。毒藥撒在方圓五丈之內,撒過毒的地方草木都已經枯萎。

他原本可以再靠近一些,卻原地一踏飛身而起,風吹動衣擺獵獵作響,上好的衣料飄拂如飛仙般優美。他在樹梢微一借力又躍高二丈開外,淩空揮出一掌,遠在十丈外的布幡嘩然下墜,如貼著城牆的一排波浪堆落牆角。

“你!”圓淨和米綏安都驚懼地瞠目看他,又惱又怕,顫抖地指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伊淳峻……”裴鈞武也微微一驚。

汪廣海的“那個”竟然被他一掌劈斷,布幡自然也墜落下來。姑娘們全紅著臉看自己的腳,拓跋元勳還一臉土色的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襠。

“大師,大人,好了,問題已經解決。我和師兄可以回去了。”伊淳峻收了笑,冷著臉瞥了米綏安一眼。

“公子!”米綏安上前撲通跪倒,“是我有眼無珠簡慢了高人!公子,請您務必救我全家。”這個妖美少年雖然出手陰損狠辣,但這一手舉世無人能及。

伊淳峻看著他冷冷一笑,並沒有扶他起來的意思,“這事我做不了主,我聽我師兄的。”

圓淨也收了驚駭之色,連忙向裴鈞武弓身揖手,米綏安看出他就是“師兄”,趕緊以膝為軸轉了個方向,一臉哀懇地看著裴鈞武。

裴鈞武瞪了伊淳峻一眼,伊淳峻抿嘴看著他笑。

“既然來了,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大人請起。”嘴上說的客氣,也沒伸手去扶。米大人隻好訕訕自己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

“伊公子,剛才你那招……”真夠陰毒,但圓淨卻說,“實在淩厲啊,請問叫什麽名字?”

“霜刃。”伊淳峻挑了下嘴角,“這是離得太遠,近的話,他的胯下還會結一層霜,也算為他遮了醜。”

“……”

裴鈞武打量著城牆高度,牛筋繩的粗細,微微皺眉。

“我的內力偏於綿韌,要擊斷這麽粗的牛筋還是剛猛些的內力更有效。”他看了眼伊淳峻,霜刃是要配合淩厲的內勁才能發揮極致,他用的威力的確比不上伊淳峻。

伊淳峻點點頭,“可是要擊斷那牛筋我需要靠得近些,城牆不能借力,真躍到有力範圍我的內力又怕不夠猛烈到一次擊斷。”

裴鈞武點了點頭,“我替你借力。”

“要跳的那麽高,會不會有危險啊?”蕭菊源有些擔心,“落地的時候還不能落入毒藥範圍。”

“就是就是,有山有水,咱別冒險了。”嚴敏瑜也連聲反對。

伊淳峻抬眼看了看小源,“你說呢?”他微微一笑,眼睛半眯了一下,期許地看著她。

小源也看了下距離和城高,回眼看他,“難不倒你,小心些便是了。”

伊淳峻絕美一笑,“我的好小源,還是你對哥哥有信心。”

裴鈞武麵沉如水,“快些,我們日落之前還要趕回家去。”

當裴鈞武和伊淳峻同時飛掠而起,所有人都發出一聲讚歎,真是太美了。秦初一對美簡直偏執,他創的武功沒有一樣不悅目的。

一口真氣將盡之時,裴鈞武雙手一托,伊淳峻借力又飛躍幾丈,利落地用霜刃斬斷牛筋,雙手再發力一擊城牆輕靈地借力翻身,離開毒藥範圍。

一片叫好之聲,遠處觀看的士兵也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伊淳峻的下落速度極快,內力已盡,無法控製速度,隻能自然跌落。

“小源!小心!!”大家都驚呼起來,伊淳峻跌落的方向正是小源站著的地方。

小源抬頭,一瞬間伊淳峻略略發白的麵容被她無比清晰的看入眼底。不!她不能躲開,不忍躲開。她聚集全部內力向上一托!

“小源!伊淳峻!”

“砰”的一聲兩人摔作一堆,巨大的下墜力量被小源的內力一推雖然減弱,兩人還是一起向旁邊滾落開去。

小源覺得胸口有些發悶,手臂並沒傳來料想中的疼痛,天旋地轉中身體像是被一股強力裹挾著,並沒感到劇烈的撞擊和痛楚。

她有點意外的睜開眼,原來……是他抱她在懷中,每一次著地他都用他的軀體墊住她,沒讓她受半點傷害。

“伊淳峻!”她忍不住驚呼。他微微皺眉,卻回她溫暖一笑。他的笑竟讓她眼睛一酸。

他悶哼一聲,終於後背撞在一棵樹上停住。

“伊淳峻,你沒事吧?”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終於忍不住淚水。

他淡笑著抬起手,拭去她的淚珠,“怎麽會沒事,你在石頭地上滾滾看。你要是躲開就好了,我不過就是撞一下地,不會這麽疼。”他微微笑著抱怨。

她的淚水更密了,都是為了保護她!都怪她自不量力,還以為是幫他。

“別哭了,我的胳膊和後背都疼,幫我看看。”他皺眉。

“出血沒?”她吸著鼻子,把他摟在懷裏仔細看他後背,還好,並沒有血跡透出來。

他無力地攬住她的纖腰,眼睛裏閃過狡黠的笑意,聲音卻那麽虛弱,“要是我明天打擂輸了都怪你!哎呀,後背……”

裴鈞武領著大家飛速趕來時看見的是小源流著淚緊緊抱住伊淳峻,兩人姿勢曖昧地半躺在樹下。

他的心猛地一刺,她哭了?為了伊淳峻哭了?!他的嘴裏泛起一陣苦澀,宛如那夜嚐到的……她淚水的味道。

28.壽誕之日

爆竹聲連綿響了近半個時辰,滿地的爆竹紅衣和硝石味道更增加了喜慶的氣氛。

從裴家莊到山腳,沿路都插滿各色彩旗,迎風飄展著讓人眼花繚亂。一隊隊下人仆役連成人龍從山下運送著酒壇菜蔬。

客人們早早就聚集在一起,笑聲,議論聲,寒暄奉承聲混合成一片熱鬧的嘈雜。穿著新鮮顏色衣服的丫鬟們穿梭在客人中殷勤端茶送水。

小源穿了件不怎麽打眼的衣服走進為主人搭的彩棚,伊淳峻被幾個管事的團團圍住,請示著最後的細節。裴鈞武也對管家低低地吩咐著。

她站在一邊,沉默地等伊淳峻指示完畢。伊淳峻越過人堆看了看她,一抬手示意管事的都閉嘴,走到她身邊,好看的薄唇勾出一抹動人的微笑,“找我有事,小源?”

小源擔心地看著他:“你的傷……沒事嗎?”

伊淳峻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沒正經地說:“為小源受的傷,再重也不要緊。”

“伊淳峻!”小源真是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她擔心了一夜,他今天不還要比武嘛!

“他有真氣護體,根本不可能受傷。”裴鈞武也走過來,瞟了眼伊淳峻,眼光又冷漠地看向彩棚外喧鬧的人群。

嗯?!小源瞪著伊淳峻,果然他又壞壞笑了。

“當時真的有點疼。”

“你!”小源氣得跺腳,真多餘為他擔心!氣他戲弄她,還是慶幸他沒事……她也分不清了,隻能恨恨地瞪他一眼,轉身就走。

裴福充坐在高高的壽台上,人們頻頻過來向他祝壽賀喜,他也樂不可支地不停還禮……但無論場麵怎麽熱鬧,他還是個配角!

嘴上說笑的人們,眼睛卻機警地盯著裴鈞武和伊淳峻,狐疑地瞄著南宮展慕容孝和杭易夙。他們才是今天的主角。

當四個丫鬟神情高傲地為蕭菊源拉著長長的裙擺從後院走出來時,原本人聲鼎沸的廣場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看著仔細裝扮過穿著華麗舞衣的江湖第一美女。

她美嗎?美!

小源陷在人群中遠遠看她,人們隨著她的步調改變著頭和身體的方向。心終於又加速跳動了,怨,恨,嫉妒每樣都有一點,混在一起卻那麽沉重,讓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她轉眼望向裴鈞武,他嘴角還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眼睛也跟隨著蕭菊源的身影……這,才是心痛!當蕭菊源走進彩棚,他向她伸出了手,拉她坐在他身邊的那個位置,她的心……她不得不緊緊按住它,才能讓它每次跳動不再那麽難受。

為什麽她要眼睜睜地看她占有她的一切?!她真想在這麽多人麵前高聲喊出她是個騙子!真的很想!可是她不能!

她已經是李源兒了,是失去父母才換來這個身份的。她緊緊咬著牙,咬得那麽用力,連太陽穴都疼了。

蕭菊源,或許她不會揭破她的真麵目,可是……她也不會讓她那麽順心舒坦地享受著搶去的一切!

是的,她李源兒現在什麽都沒有,沒地位,沒武功,也沒財富……可是她漂亮!光憑這漂亮,裴鈞武已經動搖了!等著吧……她的報複才剛剛開始!

當裴鈞武用灌著內力的琴音演奏菊仙曲,蕭菊源翩翩跳起菊仙舞時,所有人都被震動的連叫好都忘記了。張著嘴,忘形地看著她那融合了本門高深輕功和柔美姿勢的舞蹈。當她用內力把飄逸的水袖和長裙擺震蕩開的時候,隻有琴聲回繞的場地上一片倒吸氣的讚歎聲。

裴鈞武看著她嬌俏柔媚的舞姿,眼神卻是飄忽的。伊淳峻坐在椅子裏,失神地拿著酒杯。他們眼睛雖然看著蕭菊源,心裏卻都想的是那日水邊那抹纖細輕靈的身影……

在蕭菊源收了舞步,他們被震天響的叫好聲驚醒,都忍不住看向深深陷在人群裏的她……小源戴著麵具,可她那美麗的眼睛卻半垂著,失神地看著不知名的一點。

那落寞憂傷的眼神,讓裴鈞武的心一澀,她是因為菊源大出風頭而失落嗎?真的想摟她入懷讓她展眉而笑,可是……他能嗎?

是因為她絕世無雙的美貌?還是她那個讓他迷惑震撼的吻,還是……他也不知道了。他隻是有些煩惱的發現,看見她,他的心跳,呼吸就會亂……甚至,連思緒都亂了!

29.滅淩宮主

裴鈞武站在高台一角,台下人們花團錦簇的各色衣物襯得他一身雪白傲然出塵。他是適合白色的,那會顯得他黑如子夜的眸子更加幽深,烏亮的頭發更增飄逸。他不笑的時候,眼睛卻帶了一絲絲冷淡的笑韻,飛揚的發梢時不時拂過他的肩頭,為他俊俏的麵容添些生動的魅惑。

與他相比,站在另一角的南宮展雖然大氣優雅,卻少了份冷峭的沉著。同樣是淡漠的微笑,他少了裴鈞武那種天生霸者的靜漠。

小源注視著他,這個男人……的確出色。

“你用什麽兵器?”南宮展捏了下自己手中的劍,笑容有點僵。他能應付裴鈞武幾招?他已經沒有把握了。

“不用兵器。”

南宮展一愣,隨即一挑劍眉,“好吧,開始。”

人聲越來越小了,最後歸於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緊張地仰望著高台。這高台……就是武林的絕頂。南宮……肯定會輸,問題隻是能頂住裴鈞武幾招而已。即便是這樣,站上那個台子,就是榮譽!

裴鈞武緩緩一抬手,“請!”

南宮展臉色一凜,“刷”的拔出劍來,一套行雲流水毫無破綻的南宮劍法奔騰而出。裴鈞武竟然連身形都沒有移動,左右閃了閃,手臂一伸,準確的用中指和食指硬生生夾住了南宮展的劍尖。

南宮展一臉慘白,他明白,這就是一敗塗地!流傳百年的南宮劍法在裴鈞武眼中有如兒戲。如果他有心傷他,也許隻消微微彈一下手指。

就在他要鬆開劍認輸的時候,裴鈞武淺淡地笑了笑,“錚”地彈開了他的劍。南宮展皺了下眉,當他看見他的笑,有些明白了,他是要寬讓他幾招,讓南宮家輸得不那麽難看。

南宮展微微歎了一口氣,慚愧也感激,他一收身形再提一口氣,這回他用的是“纏”字訣,欺身而近,圍繞軟攻。可是,再花哨的招式也因為實力相差太多而顯得蒼白,裴鈞武應付地讓他使出二十招,才一撩衣袖把他輕輕震開。南宮展被他內力震的一口氣提不起來,堪堪退到台邊才穩住身子。

他落寞的一笑,“裴兄,在下輸的心服口服。”

裴鈞武微微點了下頭,挑了下嘴角。

掌聲,叫好聲一下子如火山爆發般迸發出來,每張震驚喜悅的臉背後都有一絲惻然。裴鈞武強成這樣,誰還能和他爭?

那個彩棚裏的大美人,以及那美人附帶的巨大財富,除了他,誰能吞得下,守得住?

不服……也得服!

下一場是伊淳峻對慕容孝。

慕容孝撇著嘴,“妖怪,你打算幾招贏我?”他已經非常認命了,勞苦了三天,還是人家大紅花下的綠葉。不過也好,風頭也算出上了,輸就輸了,不虧。

伊淳峻笑的時候,台下一片抽氣聲,裴鈞武如果說是俊俏,他就是絕美。比當年的竺連城和藍延風有過之而不無及!

“兩招!”伊淳峻笑著說,氣定神閑。

“靠!你真狠!早知道我該和裴大哥打!廢話少說,動手!”話音未落,長劍已經出鞘,人已經飛身而起。

“砰”的一聲,伊淳峻雙掌一推,在他還沒攻到近處已經被震得失去控製,身體隻能順著那股大力往台下跌落。

下落中還不忘恨罵:“臭妖怪!你不說要兩招嗎——”

伊淳峻假作張望狀,一臉壞笑地準備欣賞慕容孝的落地姿勢,嘴裏還不忘說一句:“我騙你的。”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飛躍而出,在空中接住了慕容孝的身體,也抗住了伊淳峻的內力。眾人驚歎,都怔忡地望著這突然發生的變化。

伊淳峻收了笑,眉頭冷冷地皺了皺,“閣下哪位?”

“滅淩宮主”。

一陣大嘩!

滅淩宮主?!那個抓住高天競的人?把一切秘密都抖出來的人?就是他,引發了江湖巨變!

裴鈞武和伊淳峻的表情都一僵,居然是他?好,來的好。有太多的疑問都要找他問個明白,他倒主動送上門來了!

小源一驚,仔細地看向他。他穿著上好的黑色長衫,天氣已經轉熱,他還披了件薄薄的鬥篷,隻能看出他身材高挑魁梧,其他都淹沒在那密密的披風下了。

他竟然帶了個銀亮的詭異麵具!讓人無法窺見他的容貌,就連頭發都在鬥篷的帽子裏掩藏的一絲不漏。

他放下慕容孝,“你應該學學你師兄,為人還是不要太張狂的好。”他冷冷地說。

伊淳峻嗤笑,“是麽,當著在場的英雄豪傑,你先贏了我,再來教訓我。”

滅淩宮主飛身上台,簡短地說:“好!我就一招贏你。”

伊淳峻哈哈大笑,“來!”

滅淩宮主雙掌一翻,伊淳峻也推掌相迎,“嘭”的一聲,伊淳峻竟被他推開數步,“撲”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站直身體,修長的手指撩去嘴角的血,雙眉一展,笑了:“我輸了。”說完翻身下台。

質疑聲,尖叫聲,歎息聲,驚訝聲……交匯成一片巨大的混亂!太出人意料了,怎麽可能?!

裴鈞武抿著嘴角,深深的黑眸閃過一絲疑惑。

小源吃驚地半天喘不過氣,怎麽會?天下怎麽會有一招打敗伊淳峻的人?不可能!

不可能……也發生了。

就是那個站在高台上一身詭異的黑衣蒙麵男子!

30.奇異勝出

裴鈞武長身掠起,從彩棚裏飛躍而出,如從雲端緩緩下墜的謫仙一般落入高台。

“宮主,在下也忍不住要領教幾招。”他清峭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滅淩宮主,嘴角挑起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滅淩宮主也哼笑了一聲,“裴公子,我無心挑戰你們師兄弟,隻是看不慣令師弟的狂妄行徑,冒犯之處還請海涵。還是按照你們的計劃進行下一場比武。”

裴鈞武看著他,“不急,能碰見宮主這樣的高手,不切磋一下,真是遺憾終生。”

還沒等滅淩宮主說話,拓跋元勳在台下不停地做手勢,裴鈞武看了看他,元勳用口形說:蕭姑娘真氣岔了!

裴鈞武一皺眉,回眼看滅淩宮主,顯然他也看清拓跋元勳的口形,反倒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一抬手:“裴公子有事不妨先行一步,你我二人……來日方長。”

兩人雙雙躍下高台,人群中發出一陣失望的歎息。

裴鈞武進了彩棚就看見蕭菊源麵色紅赤,眼神散亂,果然是真氣逆行的征兆!他趕緊上前一步抱起她,擔憂地搭上她的脈搏,還好,不算嚴重,但也需要及時救助。

怎麽會偏偏在這個時候?

裴鈞武深了眼神,一切都太巧太巧了。

“現在怎麽辦?”裴福充拍著大腿,壓著嗓子直嚷嚷。“杭公子都上台了。”

果然,杭易夙已經沉默地站在那高台上等著對手上場。

情況很明顯,他要去助菊源導回真氣,伊淳峻受了內傷,能上場的……隻有拓跋師叔的三個寶貝徒弟。他抿緊嘴,這三個人——誰去都一樣,絕對不是杭公子的對手。

“我去吧。”拓跋元勳倒是躍躍欲試。

裴鈞武暗暗歎了口氣,也隻能如此了。

“不!”

裴鈞武忍不住皺眉,是她,李源兒!他看著她,表情隱藏在麵具之下,眼神卻無比堅決,她想幹什麽?

“元勳不能去。”小源跨前一步。

“為什麽?男人就剩我一個了。”拓跋元勳拉起她的手,“我知道你功夫比我好,但我不能讓你去,太危險。”

小源看著他,像看一個孩子,“不是我功夫比你高才要去。元勳,你是西夏三世子,如果在中原被人當眾幾招打下台來,王爺臉麵何存?如果你受了傷,師父也不好向王爺交代啊。”

元勳動情地看著她:“小源……”

小源微微一笑,有些自嘲:“反正我功夫不好也是事實,一個女人,敗就敗了。”

“那我去,他……他肯定不忍心傷我的。”嚴敏瑜說的時候竟然有些害羞。源兒看著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小女兒之態,,她喜歡上杭公子了吧?

“好了,就我去。”源兒一笑,點了下頭,不容再爭辯。

她剛要轉身,胳膊卻被拉住了,她回過頭看見伊淳峻略帶懊惱的眼神,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眉頭皺著的樣子也很好看。

“小源……一定不能讓自己受傷!”

他是在擔心她嗎?小源也微笑向他點了點頭,不知何時,他和她已經超越了互相利用的關係,他說的很對,亦師亦友。

他輕輕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揉了下她的秀發,有點寵溺更多的是擔憂。他親昵的觸碰並不讓她抗拒,反而感受到了無法言喻的溫暖,心也安定下來了。

“小源,剛才南宮展和裴師兄比試用的方法你看到了嗎?別怕,一定要靠近杭易夙,纏著他。他用的是長劍,離他越近其實危險越小,不然光是他的劍氣你都躲不開,明白嗎?”

他皺眉,她第一次看見他露出焦躁的神色。

“嗯。”她向他真誠的笑了,第一次真心感謝他。

蕭菊源的眉頭越皺越緊,因為她感受到了抱著她的裴鈞武的異樣。他渾身僵硬,肌肉簡直都硌得她有些疼。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看她!

他渾身充滿的無可奈何也是因為她嗎?

與他相伴十年,他的每一個異樣神色她都感覺得出!十年裏,他待她如兄如父,寵愛,嬌縱。可是……他看她的眼神缺少了男人看女人的激動和渴望。

原本,她也不知道他看她的眼神裏缺了什麽,直到李源兒出現,她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這兩樣他眼裏從未出現的神色!

她恨!她妒!所以她不惜自逆真氣逼李源兒去和杭易夙動手。真是天助她了突然冒出了個滅淩宮主打傷了伊淳峻!她算準了隻有李源兒能去!

杭易夙,她的眼冷冷地瞟向台上站著的孤絕男子。千萬別讓她失望!狠辣的杭家劍法即使不能要了李源兒的命,也讓她受些傷,隻要她這陣子不用出現在武哥麵前就好!這段時間……老天一再幫她,再多一次又何妨?她一定要他娶她!

“怎麽是你?”杭易夙眯了眯他迷人的鳳目,不算太吃驚。

“嗯,動手吧。”多說無用,小源一提真氣,纏上他是吧?事到臨頭,他那把寒光凜凜的長劍還是讓她有些害怕,她覺得心又開始亂跳了,真不是個好兆頭!

杭易夙一抬手,剛想說:你先來。一道疾風“嗤嗤”劃來,帶著深濃寒意。他一閃,以為是有人要偷襲他,那疾風卻與他擦麵而過,目標竟然是——李源兒!

“小心!”他低喊,沒用,如果這人暗算的是他,他也未必能躲開,更何況是根基淺薄身形纖弱的她!

“啊!”小源一聲低呼,冰寒的風擦著她的耳朵飛過,精準的震落了她的麵具。耳邊鬢角的發絲掛了些許霜意。

她穩住心神,確實被嚇了一跳。她瞥了遠處彩棚裏一臉陰冷的伊淳峻,這隻狐狸是想讓她用美人計吧?!她瞪了他一眼,他厚臉皮的微微一笑,臉色緩和了些。

“動手吧。”她又回眼看杭易夙,他卻沒有出聲,愣愣地盯著她的臉看,半天沒有反應。

她有些難為情,本能地側過臉想躲開他直直的眼神,卻發現原本喧鬧的人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癡癡地看著她,沒有一個人說話。

她羞惱地暗暗跺了下腳,突然被這麽多人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真是心煩意亂,手足無措!該死的伊淳峻,她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被他驟然當眾把偽裝揭破,她簡直有些狼狽!

他隻好對著她苦笑一下。隻要能迷惑了杭易夙,讓他不忍傷她,她怎麽恨他怨他都無所謂。

“動手。”看杭易夙僵在那兒半天也沒反應,她隻好再催了一遍。

“我……”杭易夙胸膛一陣起伏,話卻沒了後半句。

趕緊結束!她真有些心浮氣躁!幹脆自己飛身上前一掌劈出,誰知道杭易夙竟然沒躲,結結實實挨了她這一下子。

幸虧她內力淺薄,打的他隻微微一聲悶哼,不然勝負已分。

台下還是沒有聲音,都直直的看著,沒人對杭易夙的失常行為起哄喝倒彩,木雕泥塑一般。

“杭公子!”她越發羞惱,“你苦戰三天就是為了在這兒發呆嗎?!”

杭易夙一凜,慢慢垂下眼,“那……姑娘小心!”

他終於動手了,每一招即使收斂再收斂,她還是應付的非常吃力。每當他的劍刃堪堪掃過她的身體,人群中就發出一陣擔憂的驚呼,所有人的眼,所有人的心……都糾纏在她身上!

“嘶”地一聲,杭易夙的劍尖劃破她的衣袖,殷紅的血噴濺出來,在她的袖子上染出觸目驚心的圖案!

“啊……”所有人都在驚叫。

“李姑娘!”比她這個受傷的人更驚慌失措的是那個傷了她的人,杭易夙幹脆放下手中的劍,苦惱地看著她。

“不!再來!”她被他的憐惜激怒了,是,她是很弱,但她不需要憐憫!他是看她漂亮才這樣的吧?如果她不美,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打落台下吧?

當著天下豪傑,他的憐憫反而是對她的羞辱!她寧可他一招把她擊敗!

杭易夙煩亂地皺著眉,“李姑娘,總該有個了解,在下……”

“不用多說,你早該動手!你讓我在這台上丟的醜還不夠多嗎?!”她也煩躁地瞪他。

杭易夙舉劍掠來,突然李源兒長身而起,衣袂飄擺,她一臉驚慌,如同被人牽著線的木偶,胳膊被拉著似的一推,“嘭”的一聲竟把杭易夙硬生生震落台下,狂噴幾口鮮血,顯然受了極重內傷。

所有人又都震驚的無以複加,慘聲大呼,都傻了眼。

小源被一股大力緩慢輕柔地放回台上,她半天才回過神,手壓著胸口,這麽強的力量……是誰?

這人的內功就連裴鈞武和伊淳峻都略遜一籌!

是誰?

31.凝眸深處

拓跋元勳衝上台來,一把抱起小源,“沒事吧?血還在流!伊師兄,裴師兄……”他焦急地左顧右盼著大喊,像個找不到媽媽的孩子。

小源看著他愛憐一笑:“別急,我沒事。先把我抱下去。”元勳啊元勳,總是毛毛躁躁的分不清主次。這麽多人還在看著,他倒為了她的傷大驚小怪的。

她環視周遭,沒有一個像是幫了她的那人,就連滅淩宮主都不見了。她有很多事要問他,他來了四川就好!

拓跋元勳抱她躍下台,她便看見嚴敏瑜眼淚汪汪地站在杭易夙身邊,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她,又舍不得丟下杭易夙。

“師姐,我沒事,你留下照顧杭公子。”她看著她鼓勵的微微一笑。

“嗯。”嚴敏瑜重重點頭,眼睛又看向杭易夙,再也挪不開了。

“還說你沒事?”伊淳峻也過來了,唇邊的笑意倒更像是發火的征兆。他看了看她的傷,吩咐拓跋元勳,“先把她帶回房間,這裏治傷不便。”他冷冷掃過周圍癡戀的眼光,眼睛裏莫名的亮光更耀眼了。小源不解地看著他,他是在生氣吧?她有些拿不準。

“不,我不回去。”她堅決地說,還晃了晃肩膀示意元勳放她下來。第一次受傷流這麽多血,她也慌也怕,漸漸發現並不是那麽難以忍受,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幫我止血。”她看著伊淳峻,他也看她,眉頭漸漸聚攏,終於還是出手點了她胳膊上的穴道把血止住。

她又茫然地看了眼已經亂成一團的人群,“那人……在哪?”她轉回眼,期待地看著他,每次她有疑問,他都能解答。

“他已經在大廳裏了。”

她一顫,又驚又喜,他果然無所不知,“他是誰?”她拉住他的胳膊,兩眼發亮地問。

伊淳峻看著她,終於展開了雙眉,“竺師伯。”

她一愣,隨即釋然了。是了,除了他還誰能擁有那麽強的力量。“帶我去,我想見他。”

想見,非常想!那個愛了娘一輩子的人,即使得不到也癡念一生的人,理應撫養她的人,教導了裴鈞武的人……她好奇,她也期待。她和他……雖然沒見過麵,但卻有理不清的因緣糾纏。

“好!”伊淳峻一笑,一把抱起她,“我這就帶你去。”

她看著他嘴角沒有拭淨的血跡,“讓元勳抱我去吧,你的傷……不要緊嗎?”她有些擔心。

伊淳峻愣了一下,隨即慢慢露出他妖精般的笑容:“不!抱著你能治好我的傷。”

“胡說。”她微笑怨怪地瞪了他一眼,“先帶我去見竺師伯,咱倆的帳我可要好好算一算!”

他低聲笑了,飄然飛掠而起。拓跋元勳身形笨拙邊追還邊喊:“等等我!”

就是他嗎?那個坐在正座上的男人?

小源掙脫伊淳峻的懷抱,站在那兒直直地看著。他應該四十有餘,深厚的內功讓他並沒半點中年男子應有的頹敗之態。歲月讓他像一杯餘味悠長的醇酒,他的俊,他的靜,都在他沉穩成熟的氣度中加倍升華。

與他相比,裴鈞武略顯生澀,伊淳峻也隻是狡黠靈動,男人應當擁有的安穩氣度,在他深不可測的武功掩映下,發揮到了極致。

他,也在看她。

當她麵具脫落的那一瞬間,他的心顫動了!在這個纖纖少女的臉上,他仿佛又看見了菊心的影子。她也許很美,但讓他失神的卻是她酷似菊心的韻味!

她固執的樣子,任性的表情,一絲一縷都撩撥了他心底深處的記憶!他想的,他念的,他癡癡不忘的……沒嫁給蕭鳴宇之前的少女菊心!

傷了那個拿劍的少年他有些詫異,他竟然不知不覺下了那麽重的手!是因為他傷了她嗎?

“大師伯。”她倒落落大方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現在才想起問候他。

他微微一笑,“你真是寒韻的弟子?”

由不得他再確認一遍,可歎啊,寒韻怎麽會收一個氣質酷似菊心的徒弟呢?世事難說。他又掠了眼嬌弱靠在裴鈞武胸膛裏的蕭菊源。他曾多麽希望她是個像她娘一樣的女子,可是……她多半像她爹!

這個少女……妒恨菊心一輩子的寒韻的小徒弟,卻讓他真切的看見了小師妹嬌俏的少女時代。

這個男人是在看她,可是他的眼睛仿佛透過她的臉凝視著已經消逝的歲月,以及那個已經消逝的人。

他的眼睛裏……有抹讓她心疼的深情。

她竟然有些感激他,有一個男人這樣深的愛著自己的母親,作為女兒驕傲也辛酸。如果是她能陪侍在他身邊十年多好?她一定替娘好好報答他這份癡情。讓他笑,讓他生氣,讓他看著她的時候不再有這麽深重的思念,讓他看著鮮活的她,而不是那悠長逝去的歲月!

她的眼睛有些朦朧了,如果,如果……已經沒有如果了。

“竺師伯。”伊淳峻走過來與小源並肩而立,並不怎麽恭敬地淡笑著。

竺連城看了看他,點了下頭。

他比他師父還精怪了三分!他並不怎麽和悅的看著自己,果然是藍師弟教出來的徒弟!竺連城有些想苦笑。看見他和她站在一起……那段與小師妹朝夕相處的年輕歲月攪痛了他的心。

“你的傷……”他的眼又看向她袖子上刺目的血跡。

“師伯不用操心,淳峻自會替小源療傷的。”

竺連城淡淡一笑,看著正一臉冷漠戒備看著他的年輕人,他在懷疑什麽?

果然是延風教出來的好徒弟,一肚子希奇古怪的想法!有的時候真讓人頭疼!

“嗯。”他點了點頭。

“竺兄弟,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吧。”裴福充響亮的大嗓門說話非常有底氣。

“不了,我今晚就回去。”竺連城淡淡的說。

“師伯!”小源脫口而出,幾乎是本能地叫住他,真的喊出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不想讓他走,她有話對他說,她想告訴他一切!可她……還是不做不到!話都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來。

“師父……並沒教我們功夫。”她有些煩亂地隨便找了個理由。

竺連城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如果你想學,就來竹海吧。”

她抬起眼看他……他能信任嗎?她直覺他可以!他的眼,他的強……他的一切讓她焦灼的靈魂仿佛看到了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

一個人擔負著沉重的秘密真是太苦太苦!可是……她該冒這個險嗎?她能冒這個險嗎?

“好!我會去!”她定定地看他。

竹海……葬著她父母屍骨的地方!

竺連城皺起眉,這個小姑娘的眼睛告訴他,她需要他的幫助!她好象有話卻說不出口……她苦苦忍耐的表情揉疼了他的心!

32.蓮花之苞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小源再睜開眼,屋裏一片漆黑,窗口映入微薄的月光和簷下的燈籠光亮。應該還不太晚,她還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人聲喧鬧,是沒有走的客人吧。

她緩慢的起身,剛醒來又或者失了些血,身子軟綿綿的。下床時她無心一撐床沿,胳膊上的傷口一陣疼痛,她抬起手,皺起眉。竺師伯……已經回去了吧?

他應該是個不喜歡熱鬧的人。

有人莽撞地推開了房門,嘴裏抱怨著:“怎麽這麽黑啊!”

她聞見微微的酒氣,就算不看也知道是元勳。

他從亮的地方來,進了房間自然眼裏一片昏暗,他摸索著走進來,眯著眼看床上模糊的影子:“是小源嗎?醒啦?”

“嗯。”小源點了點頭,“你又喝酒了。”

“真要命!”他乒乒乓乓地把什麽東西放在桌子上,咒罵著開始點燈,“裴家的丫鬟都去招呼客人了,連個專門照顧你的都沒有!”

小源冷冷挑了下嘴角,因為她不是貴客麽。

橘黃的燭火照亮整個房間時,顯得非常溫暖,她看清了元勳拿來的東西,一個食盒。

元勳扔下火石,把燈挪到她的床頭,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裴師兄忙著送客和照顧菊源根本顧不上別的事,伊師兄成都的鋪子出了點問題也走了,連個想著小源的人都沒有了,要不是我想著你一天沒吃飯,你真該餓肚子了。”人也坐到床邊,粗手笨腳的打開食盒,“你愛吃蔬菜,我拿的都是素的。咦?”他瞪大眼翻得碗碟一片響,“飯呢?”懊惱地抬起頭,“我忘了拿米飯,我這就去拿!”

小源拉住他,搖了搖頭,“我不餓,這些就夠了。”

“嗯,我喂你,你先吃哪個菜?”她的右胳膊受了傷,拿不了筷子。

小源借著燭光看他,他正盡最大的小心喂她吃菜,每一筷子都夾了很多,汁水滴在她衣服上,氣得他自己直跳腳。

十年了,被他這樣粗枝大葉的照顧著已經十年了。她一直習以為常,總覺得是她為他操心。這個受了傷,渾身酸痛,肚子空空的夜晚……隻有他,想著她,惦著她。

她鼻子一酸,撲進他的懷裏,低低的哭泣起來。

元勳驚叫著努力端平盤子,不讓菜湯灑出來,聲音都是顫抖的:“很疼嗎?小源?是不是很疼啊?!要不要我去找裴師兄?”

小源使勁搖頭,“不要去找他!我哭一下就好了……就好了。”

元勳走後她還是不想睡,大概是白天睡的太多了。遠處的人聲漸漸低下去,連她房前下人們走動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一個身影從她窗前走過,在她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輕輕地敲了下門。

小源拉高被子把自己遮擋嚴實才說了聲:“進來。”

來的居然是南宮展,他一進門就微微愣了愣,小源被他的神色弄點有點局促,此刻她正披散頭發斜靠在床頭,在一個陌生男人眼中不夠莊重吧?

“有事?”她漠然看著他。

他微微一震,回了神,又露出他優雅的微笑了。“沒事,就是來看看你。”

她沒說話,就是來看看她?她不信。

“送你這個。”他從身後拿出幾個蓮花的花苞,帶著長長的莖子,“其實蓮花的香味很好聞。”

小源敷衍地挑了挑嘴角:“謝謝。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晚了。”她不冷不熱的說。

南宮展點了下頭,“我幫你插好就走。”

小源看著南宮展插在花瓶裏的蓮花苞,比別的花苞都大,從尖到底粉色逐漸減淡倒也雅致。她冷冷一笑,南宮展到底是名門公子,很知道“度”在哪兒,沒多話,沒多表示,灌了水插了花利落地走了,不討人厭。

“還沒睡?”因為她的門沒栓,來的人基本都是直出直進。慕容孝並沒急著進來,斜靠在門框上含笑看她,“美人就是應該在燈下看的。”

她向床裏側過臉不想理會他,因為從小認識,她並不真生他的氣,他本來就是這麽個不拘小節瘋瘋癲癲的個性!

他直直走過來,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坐在她的床沿上,“給你這個。”他把一包東西塞進她沒受傷的左手。

她不怎麽感興趣地回過頭來看一眼,是一包梅子……她的眼一潮,居然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那種!他還記得?

“無聊的時候就吃它吧,很好吃,以前……”他眼神飄忽,“有個女孩說梅子裏就這種好吃。”

她攥緊了手心裏的紙包……心卻說不出什麽感受了。明知他這番話說的不是她李源兒,還是被他那柔情的臉色觸動了心裏的某一處。

他走了以後,她扶著桌子和牆走到門口,剛想把門栓住,卻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擋住,她默默地站在門裏,他也沒有繼續推門進來。

他……不是在照顧蕭菊源嗎?怎麽會有心思來看她?

“蕭菊源好些了嗎?”她有些譏誚地問。

裴鈞武半晌才輕輕地說了聲:“好些了,已經睡了。”

她睡了他才騰出心思來看她?!

她猛地把門關上,重重落栓,“你走!我不用你來看!”

“小源!”他無奈地叫了一聲,“藥得換!”

“你走!沒人管我也不會死的!你走!”

他又半天沒說話,終於悄無聲息的走了。

她蹣跚著走回床,每次她讓他走,他都走了!她看著高高莖上的蓮花苞笑了,恨他?怨他?瞧不起他?她早該在這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離去中麻木了。

可是……為什麽嘴裏卻會因為微笑而泛苦呢?

她無力地靠在枕頭上,空洞地望著花苞……

睡得有些頭疼,因為姿勢不好,肩膀和腿都有些酸,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又睡著了。

她無心無緒地睜開眼,呆住了……那些花苞都綻放成素淡雅麗的蓮花,大如孩麵。清新的香味撲入她的感官,讓她沉重的心都被這一陣屬於早晨的香味鼓舞了。

好美!真的好美!

元勳來接她到廳裏吃早飯,進了房間也對這盛放的荷花讚歎了好一會兒,問清了是南宮展送的,還搖頭佩服地說:“到底是中原的男人會哄人!”

他們去的有些晚,早飯已經開始了。裴福充和桂大通照例在上首不怎麽斯文的吃著。裴鈞武正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蕭菊源碗裏,抬頭看見他們,平淡如昔的笑了笑。

南宮展坐在蕭菊源的另一邊,慕容孝坐在她對麵,竟然都沒有看過來,比起昨天晚上,冷淡的都不像是同一個人。

小源坐在椅子裏,淡淡地看著他們。

蕭菊源撅著嘴,撒嬌地說:“武哥,我吃不下。”

裴鈞武看了她一眼,“不吃怎麽行?”

南宮展不失時機地插話說:“吃不下硬吃更不好,她不想吃就算了。”

裴鈞武沒吭聲。

蕭菊源用眼角瞟了他一下,側過臉可愛地對著南宮展笑,“南宮大哥,你送我的蓮花苞居然開出了特別美的花,我醒過來驚喜了好一下呢。”

小源的身體一僵,元勳張了張嘴想說話,被她看了眼,搖搖頭,隻好撇了下嘴大口喝粥。

南宮展雙眼深深地看著她,“你喜歡……就好。”

“喜歡。”蕭菊源又向慕容孝微笑了,“慕容哥哥送我的梅子我更喜歡呢。”

慕容孝哈哈大笑,坦然自若,看都沒看小源一眼,“你從小就愛吃這種梅子,我一直記在心上。”

小源微笑著喝粥,手卻微微顫抖了。真傻,她真傻!比起蕭菊源手裏的蕭家寶藏,她又算什麽呢?他們在她麵前故意忽視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傷害到她。

她……隻是個沒錢沒勢的小孤女,蕭菊源,卻是名動江湖,富可敵國的大美人。比不了,比不了。

她喝著粥差點笑出聲,害得元勳詫異地看了她老半天,“小源,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他小聲的問,一桌子吃飯的人估計都聽見了,畢竟他們都是高手,耳力不凡,卻沒一個人往這邊看。

“沒有,隻是隨便笑一笑。”

33.心之所向

裴家的後花園建得真算匠心獨具,竟然把一處崖壁包攬其中,坐在崖邊的石椅上眺望遠處,蜿蜒的嘉陵江水閃著漾漾粼光,綠油油的大地一片生機,心情也跟著開闊了。天和地,都這麽廣袤高遠,人……實在太渺小了。

初夏的微風吹拂起她的發絲,小源閉起雙眼,享受太陽、風、花草凝集而成的一種生命感受,這讓她覺得自己慢慢被注如某種力量。

支開元勳,她隻是想獨自一個人呆著,看看天,看看地……胸中的鬱結便輕鬆些許。

慕容孝走路也走得很急燥,手中的長劍撞到沿路的小樹偶爾發出撞擊的聲響,他的確不是一個絕頂高手。小源聽見響動睜開眼,慕容孝已經踏上了石台。

“小源……你沒生我氣吧。”他一屁股坐在她鄰近的石墩上,直奔主題。

小源看著他,微笑了。怎麽,他知道她該生氣嗎?

“小源!”他深情地看著她的眼睛,她便看見了他眼睛裏的自己,不好,太露骨,譏誚的太明顯。她斂了斂表情,繼續看他。“我……我沒辦法呀。”他苦惱的說。

她又想笑了,忍住!被他發現她半點都沒入戲就會演的不賣力了。慕容孝一定騙過很多女子,說謊的時候表情也很真摯。

“小源……我不得不接近蕭菊源!我不得不討好她。慕容家對我,隻有這個要求了。”他沉痛的說。

“你接近她,討好她就會有用?”她就能愛上你,把寶藏的秘密告訴你?就算中間沒橫著個裴鈞武,你也有點高估自己!話到嘴邊,小源又覺得實在無謂,原本是個反問句,臨時變了下口氣,終於掩去了譏諷,勉強成了疑問句。

她的“疑問”讓慕容孝兩眼發亮,小源看著這亮光,真是要哀歎。是他以前騙的那些女孩子實在太傻,還是他覺得她有這麽傻?!

“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小源……我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他又盯著她進行魅力誘惑了。

小源皺眉,一時想不出他這話從哪說起。

“那次,你寫了我的名字。”他用他的胸腔發出帶共鳴的聲音。“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注意你……喜歡你了。”

哦,這麽回事啊!小源低下頭,真的,換一種心思看他這番表白真的很讓人發笑,他雖然演技不錯,但缺乏邏輯,說出來的話破綻太多。沒有的事硬往上描補,勇氣倒也可嘉。他注意她,喜歡她,她卻一點沒注意到,真不知道是誰的失敗了。

“小源,體諒我的難處吧。我隻是為了我的家族盡力,她不挑我,我就可以坦然的麵對我的父母,坦然麵對我的家族,無悔無愧。”

嗯,說的不錯,繼續。她要不要配合作一些反應?還是不要了,再笑出來就不好了。

“小源……萬一她選了我。”他深吸一口氣,悲痛的看向天和地交接的蒼茫一線。

她摒住呼吸,真的很期待他的計劃。

“我還是會對你好的。”

她不得不咬住嘴唇,看起來倒是很淒苦,實在是不忍心就這麽大笑出來。這人真是太會想了,值得佩服。他的意思很明白,既想要蕭菊源的錢,又想要她的人,財色兼收,點滴不漏。

“慕容哥哥,”她平息了一下情緒,故意做作地學蕭菊源喊他的腔調,“讓我再想一想,好麽?”再加上剛從他那學來的眼神,“獨自想一想,我的心,好亂。”

“嗯。”慕容孝簡直都要得意地笑出來了,走的時候步伐格外輕快。

小源冷笑著看他的背影,怪不得娘當初不選他!裝作光明磊落心胸坦蕩,徹頭徹尾的虛偽好色,自作聰明!

她看向緩緩飄過的雲……南宮展的計劃會不會有點新意呢?她倒是對他有所期待,因為他看上去比慕容孝聰明些。

她突然發現,看他們各施本領來誘惑欺騙她真的很有趣。心裏猛地也會一陣惻然,如果她一直是蕭菊源,從爹娘的手中安穩的交到裴鈞武的懷裏,這雙冷看世事的眼睛不睜開,她能識破這些男人的手段嗎?被各種陰謀包圍著,她會幸福嗎?

她深深呼吸一下純淨的山風,吐出悠長氣息時,她感覺一陣輕鬆,有得有失,有失也有得!她由做戲的變成看戲的,何嚐不好?

南宮展淡紫的衣衫如一片浮雲般飄近時,她一點都不吃驚。她看著他,他會說些什麽呢?

他也回視她的眼光,顯然他並沒讀懂她的期待,反而誤會了。於是他幽幽皺起了眉。

他站在她身邊,卻沒坐下來。

“小源,你的笑,讓我的心好疼。”

開頭不錯!比慕容孝有意思多了。她看著他,沒表情,主要是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小源……你不懂我,我也不奢求你懂我。”他微微仰起頭,眯著眼望天上的雲。

嗯,這姿態很美,值得學習!氣氛醞釀的相當不錯!慕容孝和他簡直不是一個級別。小源有些欣賞的看著他。

他又側過臉來用眼角含著情看她,“小源。”他隻輕輕叫了她的名字。雖然知道他是做戲,她的心還是被他撩的微微一顫,不錯,真不錯!

“我知道,你們跟隨蕭菊源和裴鈞武是有代價的。”他猛然轉過身,兩眼直直地看她,一下子轉移了話風。

她有些吃驚地看著他,這轉的也太快了吧?“嗯。”她點頭承認,伊淳峻在大庭廣眾之下談的報酬問題,這風早就該透出去了。

“好幾個人分一成,太少!”說到正題,他也兩眼放光,不似方才柔情萬種,顯得有些急燥。“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能給你的遠比一成多。”他說到“多”的時候又用上他儒雅撩人的風情,顯得意義很豐富。

“助你……怎麽助你?”她輕輕柔柔的回答他,聲音越來越小。

“最大的困難是裴鈞武,除掉他,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他信心滿滿的說。

看見她驚訝的眼光,他連忙解釋:“不是要殺了他。”

小源暗笑,就算是,你也要能才行啊!

“隻要菊源對他失望,不再想嫁給他就好。”他說的答案真讓她泄氣。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幫你?”她看著他笑,真的很好奇,他這麽直白的說出來,就不怕她捅出去嗎?或許他知道自己的希望不大,背水一戰。

“因為你是個聰明人。”他用讚許的眼光凝視著她。

她歎了口氣,真是失望。他連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沒搞清楚就急著找她來做交易,蕭菊源的聘禮是什麽,他肯定不知道。除卻裴鈞武本身,光是這份大禮,他南宮這一套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不過總比慕容孝強,他還知道利用她,發揮她的最大功效。

他以為寶藏是每一個人心中所想,他的籌碼夠重了,他和她絕對能一拍既合,還使了點美男計。

他連她想要什麽都沒搞清楚就猴急的亮了底牌,真是很沉不住氣,太枉費他那麽好的氣派了。

她想起了另一個和她做交易的男人……慕容南宮這些人和他相比,真是小雀和老鷹。

“讓我再考慮一下。”既然他已經露出真麵目,她也犯不上再裝純情小傻瓜了,冷著臉敷衍一下,趕緊打發走拉倒。

“沒時間了。我沒理由一直不走的。”他終於徹底交了底,怪不得他要發急。

“三成。”她看著他的眼睛說。

“好!”他絲毫都沒猶豫。

她一顫,這人……如果他真要得到寶藏,第一件事肯定是殺她,所以他根本沒必要和她談報酬。

“少爺。”南宮的貼身隨從快步趕來,他停在石台下沒有靠近,當著外人,他也沒有要把事情說出來的意思。

肯定有重要的事,不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貿然追過來,小源好奇的看著那個男人。

“說吧,自己人。”南宮展頗有氣度的說,這是做給她看的吧。

“有消息說,滅淩宮主的小妾叛逃出宮,她知道高天競說出來關於寶藏的秘密。現在所有人都在尋找她。”

南宮展和小源都一愣,南宮展有些興奮,“小源,我們的事容後詳談,我先走一步。”

小源點了點頭,心並不在他身上。

奇怪,高天競不可能知道關於蕭家寶藏的任何秘密,這她比誰都更清楚。那滅淩宮主的小妾……分明是什麽人設的圈套!

34.隻是師兄

等不得元勳,小源慢慢自己向山下走,原本以為會很吃力,可真的無可依恃,卻比想象中容易的多。不過就是虛弱了一些,走不快,根本沒必要非得等誰來攙扶。

拐過月洞門,她就看見了他。

裴鈞武麵無表情地看著花圃裏剛剛盛開的花,眼睛卻是深幽毫無焦點的。

小源垂下眼,沒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她和他還有什麽可說的?擦身而過的時候,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看見他長衫側畔緊緊握起的拳頭。

不想理他,可當她低頭走過他真的一聲不響,她的心又很難受。

“小源……”他終於出聲了,沒有轉過身,她本想繼續走,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停住。

“別相信南宮展和慕容孝。”他依然看著花,這句話說的簡短利落,她聽不出是告誡還是規勸。發生在裴家的事,他當然會知道,她並不意外。

她冷笑出聲,“這話,你該對你菊源妹妹說。”

“小源,為什麽?”他深澈的目光終於落到她的身上,她的眼睛裏。

“什麽為什麽?”她有些不耐煩,光天化日,他這個和她親也親過抱也抱過的人一副撇的很清的樣子,站得遠遠的,表情冷漠,生怕瓜田李下惹人誤會!可笑!

他沉默了,問她什麽呢?她的吻,她的淚,她的恨……她對他變化莫測的態度?

“你……是在嫉妒菊源對麽?”他又看花了,看著她那美麗的眸子,長長羽睫下幽冷的目光,他說不出這些話。

嫉妒?!小源無法自控地倒退了一步,麵無表情的看著他。這就是他能想出來的理由嗎?她嫉妒蕭菊源?!

“小源,你很美。”他歎息,真的太美,美到隻要她想,就可以隨便玩弄別人的心,譬如他的。“你就算再美,也不可能什麽都得到。你是唯一的,菊源也是。你有她不可能擁有的,她也有你不可能擁有的。”

她已經渾身顫抖起來了,分不清是氣惱還是怨恨!

“就算你得到了我的心,也不說明你勝過了菊源。”

“夠了!”她冷下臉,低低地說了一聲。

裴鈞武,遲早有一天,他會後悔跟她說過這些話!這些傷她至深的話。

“小源,別孩子氣。”他又用父兄的口氣對她說話了。

聽他這副腔調她忍不住嗤笑出聲,“裴師兄,”她使足挖苦的語氣,“我也有問題要問你。你愛你的菊源妹妹,覺得她是唯一的,最好的,誰都比不了的。”

“我沒……”他皺起眉,想解釋卻被她打斷了。

“有了那麽有財有貌的未婚妻,你來找我,摟我,親我是為什麽?”

他沉默。

她大聲地笑出來,笑得一臉眼淚。“裴師兄,說呀?”

“我錯了。”他一冷臉,“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她的眼睛異常發亮,看著他的時候帶著濃烈的鄙視和不屑,他第一次看見她的這種眼神,心痛也狼狽。

“因為你美!”他被她的眼神刺傷了,“你吻我的時候,我就被你迷惑了。這不正是你的目的嗎?如果這能讓你高興,我可以告訴你。你的確比第一美人更美,你能讓她的未婚夫被你迷亂。可以了嗎?”

她晃了晃,恨,從沒比這更恨!為什麽他會讓她一次比一次更恨他?!

“可以了。很好,我很高興。”她說,強迫自己笑出來,不哭,哭什麽?!

他走了幾步,停住,沒有轉過身,“小源,從今開始,我隻是你的師兄。”

她神經質的大笑出聲,裴鈞武被她的笑震的混身一僵,半晌才快步離去。

隻是她的師兄?那他認為除了師兄,他還能當什麽?裴鈞武,他也有些太高看自己了吧?好,皇天在上,她李源兒發誓,今生今世決不愛上裴鈞武!

裴師兄啊,裴師兄!他以為他美人財富盡在手心,武功聲名如日中天?哼,遲早有一天,他會人財兩失,成為笑柄!寶貝了十年的鳳凰原來是隻土雞,揣進兜的財寶也不過是水月鏡花!

35.一路貨色

元勳拿了瓶金創藥走進小源房間時發現她正靠在床頭發呆,他有些心疼。自從來了中原,小源總是心事重重,沒一天真正開心過。

“小源,”他走近她,“我們回西夏吧。”

小源回神看他,微微一愣,西夏?在西夏的時候覺得四川是故鄉,真的回來了,又覺得西夏也是家。

“還不行……”她笑了笑。因為近,她又聞見元勳身上的酒味,她愛責地看了他一眼,“怎麽大中午就喝酒?”

“哦,”元勳滿不在乎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陪慕容喝的,他說拖著也不是辦法,今天就要和菊源說清楚。去的時候還喝了點酒壯膽。”他說的樂不可支。

小源抿了抿嘴,慕容家怎麽會出這麽個人?怪不得慕容老爺要追著他打了,實在不成材!急躁,魯莽,不會審時度勢。

“小源,我有點擔心。”元勳咽了口唾沫,喝了酒口就幹,他回身倒了杯涼茶灌了下去。

小源看著他,用眼神詢問他。

“師姐好象真的喜歡上杭公子了,這麽多天,一步不離地照顧他。”

小源點了點頭,沒接話。

“如果師姐要是嫁給了他,就不能和咱們一起回西夏了。”元勳苦惱地說,“我們三個就不能總在一起了。”

看著他如孩子般單純的表情,小源心裏一熱,伸手握住他的手,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以為……他們三個會永遠的在一起?

元勳也握緊她的手,剛才的苦惱一瞬間就過去了,他又露出他慣常的笑臉,“都忘了正事,我來給你換藥,裴師兄把這活兒交給我了。”

猛地聽到他的名字,她的臉一白。“不用了,不換!”

元勳並沒發現她的表情有異,從懷裏掏出藥瓶喋喋不休的兀自說著:“不換怎麽行?會留疤,還會好的慢。”

“放那兒,我自己來。”她冷冷地說。“我們現在去看看杭公子和師姐。”

果然一件事就會分散元勳對上一件事的關注,他趕上來扶起她。

杭易夙的房間外站了兩個丫鬟,房門緊閉著。丫鬟看見他倆打了個手勢,極小聲的說:“少爺在給杭公子療傷,現在不能進去。”

小源正在猶豫是等還是回去,房門開了,嚴敏瑜一臉喜色,雖然連續幾天照顧病人,她還是精神奕奕的。

“小源,快進來,好了。”她高興地招呼著。

房裏,杭易夙還盤著膝坐在床上,滿頭大汗,臉色雖然蒼白,但精氣神已經恢複大半。

裴鈞武剛從床上下來,也是一頭的汗,有些疲憊,替杭易夙療傷消耗了他不少體力和精力。蕭菊源心疼地用絹子替他擦額頭臉頰的汗。

“杭公子,好些了嗎?”小源目不旁視,定定地看著杭易夙。

“好些了。”杭易夙的聲音還是很虛浮,“多虧裴兄幾次為我療傷,好的很快。”

嚴敏瑜熟練地為他擰了熱手巾擦汗,兩人相視一笑。

“受了傷更要小心照顧自己,杭公子,千萬不要吃性寒的東西。”裴鈞武也隻看著杭易夙。

“聽見沒,聽見沒?”元勳點了點小源的鼻子,“你總拖著不換藥是不行的。”

蕭菊源笑起來,“小源是不是怕疼,怕看傷口啊?拓跋師兄要是不方便,我可以替你換的。”

小源抬眼看她,她的笑很純很美,隻是那雙含著笑的眼睛背後總是閃著飄忽不定的詭譎,不知道……裴鈞武看不看得出?

“不用了,這點小傷,我自己會處理。”她淡淡一挑嘴角。

杭易夙一臉愧色,“小源姑娘,我……對不起。”

小源又看他,“對不起?你的傷比我重啊,說起來,還是我勝了你呢。”

嚴敏瑜嗬嗬笑起來,眼睛卻是看著杭易夙的,“對啊,對啊,小源打敗了大名鼎鼎的杭公子呢。”

杭易夙苦笑,搖了搖頭。

小源關上房門,又想起剛才師姐和杭易夙柔情蜜意的相視一笑。師姐她……也有心上人了。她的心泛起淡淡的酸,從此,師姐不再隻屬於他們了。怪不得連元勳這種粗枝大葉的人也會有點失落呢。

有人大力地從外邊推門,沒防備的她被門撞得向前一踉蹌,她有點惱火地回身,卻看見慕容孝一臉醉態的闖進來。

“你幹什麽?”她有點厭惡地看著他,一個被蕭菊源拒絕而喝醉的男人,卻闖進她的房間,讓她看著他就惡心反胃!

慕容孝沒回答,反手關了門落了栓。

小源微微有些驚慌,喝道:“關門幹什麽?有話快說,說完快走!”

慕容孝的笑容簡直有些猙獰,他跨前一步,逼得她連連後退,直到撞上床柱。“我沒話說。”他打了個酒嗝,小源厭恨地側開頭。

“有的隻是行動!”他撲過來,粗暴地把她按在床上。

“你瘋了!”小源盡全力反抗,踢打,慌亂中全無招法。論武功她不是他的對手,對氣力就更不是了。幾下就被慕容孝點了穴道,渾身無力地癱在床上。

他並沒點她的啞穴,她情急中大喊:“救命!”現在還是白天,路過她門外的人不少,獲救應該不難。

慕容孝卻一臉淫褻地笑了,“唰”的撕破她的衣服,小源慘白著臉一聲尖叫。“住手!住手!你不怕被人看見嗎!”她慌亂中隻說出這麽句沒力量的話,抓緊一切機會大喊著:“救我!救我!”

慕容孝一口咬在她的肩頭,“我不怕,我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占了你!喊,使勁喊!我喜歡女人叫床!”

他身上的酒味,他口水的味道,讓她隻想嘔吐。他的舌頭舔上她的肌膚,涼涼的讓她渾身厭惡地直抽搐!誰能來救她?誰來救救她?!

門被大力轟然震成碎片,慕容孝早知道會有人來,反而加緊了動作,去扯小源的褲子。

陽光驟然從破碎的門裏泄進來,讓她的眼一時適應不了而一片花白,她隻覺得身子一輕,壓在她身上的慕容孝被內力推撞到牆上,又被狠狠的摔出門外。

她眨了眨眼,終於把洶湧的眼淚止住了,又看得見東西,她茫然地轉動了眼珠,立在門口背對著她,渾身顫抖的白色身影……

“裴鈞武!”院子裏的慕容孝聲音嗚咽不清,應該是重傷吐了血,“你來多管什麽閑事!”

裴鈞武深深吸了口氣,居然還是止不住渾身的顫抖,“滾!在我還能忍住不殺你之前滾!”他冷冷地低喝。

慕容孝居然哈哈大笑起來,“別裝聖人了,裴鈞武!你不也是吃著碗裏望著鍋裏嗎?看你氣的那樣?!你也想上她吧?不就怕得罪蕭菊源嗎?”

他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雙掌猛力一翻,院子裏一片磚石倒塌的雜亂聲響,灰塵彌漫開來,也飛進屋子,在光棱下囂張的飛舞著。

慕容孝的聲音從房頂上麵傳來,而且越來越遠:“裴鈞武,我同情你!連漂亮女人都碰不得!隻比太監過的好——”

裴鈞武僵著身子站了很久,才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她。

猶豫了一下,他快步近前解了她的穴道,側開眼光拉開被子遮住她赤裸的身體。她的傷口因為剛才劇烈的掙紮而裂開,血滴在床上。

“你的傷……”他的心抽成一團,恨,惱,要追出去殺了慕容孝,不管慕容家會怎樣怨恨,他也要殺了他!

她已經鎮定下來了,反而默默地看著他無法平靜的臉,他被她譏嘲的眼神看得一愣。

“你走吧,‘裴師兄’。”她挑著嘴角笑,那笑讓他的心更疼。

他沉著臉為她點穴止血,不容她拒絕地為她包紮上藥。

“你快走,蕭菊源就要來了,看見了……你不好說啊。”她用幸災樂禍的口氣說著。

他不理她,眉頭皺得更緊。

“小源,別再逞強了。”他沒抬頭沒看她,“想哭,就哭吧。”

她的心因為他柔情的話一酸,但她強迫自己笑了:“師兄,我想哭也不該在你麵前吧。”

“小源!”他終於忍不住發火了,亮亮的眼睛瞪住她,她便看見那雙總是冷冷的眼睛裏溢滿的熾熱和痛苦。

“其實……慕容孝說的很對。”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多迷人的眼睛啊,被這樣的眼神一看,心都會迷失了。“你既想要蕭菊源的錢財,又想要我的身體,對吧?”

他的眼神轉冷,歸於一片深冥。

“你和他們,就是一路貨色!”她冷笑,震動了胸膛,仿佛也震到了心,有些發疼。

36.裴氏家訓

裴家後廳裏的一大排燭火因為風的緣故全向一邊歪斜,所有人的影子搖晃著,如同很多鬼魅。沒有人說話,人人都皺著眉,緊緊閉著嘴。

第一次,小源看見裴鈞武坐在正位,裴福充和桂大通一臉不屑地看著跪在廳中的慕容惠,坐在他的下首。他們倆都沒說話,但他們的眼睛充分表達了他們的憤恨。

“裴大哥……”慕容惠眼淚成行落下,這稱呼一出口換來裴鈞武冷冷一瞥,她微微一顫,改口說:“裴公子,請您大人大量饒過我哥這一次吧!他為人向來糊塗莽撞,這次回去,我們慕容家一定舉家前來謝罪賠禮,隻希望放我哥一條生路。”

小源坐在最下首的椅子裏,燭火最暗的地方。她看著燈光明亮處的他們,宛如看一場與她無關的好戲。的確好象與她無關,被汙辱的是她,被傷害的是她,可慕容惠求饒賠禮的對象卻是裴鈞武。

人,隻有強了才能成為主角。

“你爹和我……也算有些交情,我沒當場殺他,就是念在你們家隻有這一脈香火。”裴鈞武的聲調平靜,堅定,聲音不響,卻震得人心咚咚直顫。

“謝謝裴公子,謝謝裴公子。”慕容惠以頭觸地,淚水橫流,以為躲過了這一劫。可是裴鈞武的話還沒說完。

“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他!等他有了兒子,我自會找他索命,對你爹對你們慕容家都算有個交代。”

慕容惠臉色青白,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之前住在裴家,他可以是個和藹的兄長,雖然不一定可親。一但惹怒了他,他就是索命的閻羅,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撚死螞蟻一樣毀了他們一家。

“武哥。”蕭菊源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惠惠這樣求你,慕容大哥……慕容孝也是一時酒後糊塗……”

“我要他死。”裴鈞武平靜地截住了她的話,語氣裏的絕決不容辯駁。

“對,他就該死!”一直忍住沒說話的元勳也冷聲冷氣地說了一句。

“欺負小源,不得好死!”嚴敏瑜也跳起來表了態。

“菊源姐……”慕容惠看出唯一站在她這邊的就隻有蕭菊源了,汪汪淚眼對著她無聲哀求。

蕭菊源看了看她,使了個安撫的眼色。她走向裴鈞武,拉起他的手,溫柔地哀求:“武哥,雖然慕容孝……”她掂了掂措辭,“死有餘辜,但慕容家與我們素來交好,我們犯不著和他們結成死敵。”

犯不著?小源在幽暗的角落笑了,為了她,是犯不著!

裴鈞武冷冷地抬起眼來看她,蕭菊源一愣,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這麽多年,他第一次用這麽冷的眼光盯著她看。

她僵直地站在那兒,拉住他的手不知不覺的鬆開了。

“你走吧,把我的意思告訴你爹。”裴鈞武收回了眼光,但並沒再看慕容惠,雖然話是對她說的。

“阿武!”裴福充和桂大通相視一眼,終於站起來說話了。“如果菊源認為應該放慕容孝一條生路,你就別再這麽固執了。畢竟小源也沒真的被他汙了去。”

小源渾身一搖,難堪……實在難堪!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廳外走。

“小源!對不起!”慕容惠喊住她,想讓她對裴鈞武說幾句求情的話,可……這請求實在難出口啊。

“小源。”蕭菊源接著說話了,她的聲音有些異樣,小源停住了腳步。“你別走。你是怎麽想的,對武哥說說,他一定為你做主。”

小源驟然轉過身,果然,不知什麽原因,蕭菊源連可愛都忘了裝,那副尖刻的嘴臉——至少是尖刻的眼神又出現了。她看著早在十年前就領教過的表情,笑了。

“等我真的被慕容孝汙了去,再來找他做主。”她冷笑,拂袖而去。

所有人臉色都一僵,裴福充尤其不好意思。呐呐地說:“我……我不是那意思。”

小源一口氣跑到山頂,深深大口呼吸,想喊,想哭……但在寂靜的沉沉夜色中,她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的腿都站得僵直了……突然泄氣地想回西夏去,當平庸的李源兒一輩子!

有人!

此時此刻她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說任何話,也不想聽任何人對她說安慰的話!她快速地閃進樹叢後的密草裏,提一口內息平服自己過於激烈的呼吸。

“阿武,就在這兒說吧。”是裴福充的聲音,怪不得她隻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因為另一個人是裴鈞武!她更小心的閉住呼吸。

裴鈞武並沒說話。

“阿武,我還是喜歡你小時候那直腸直肚的性子,跟著你師父學了一身好武功是不錯,這陰陽怪氣的樣子都不像是我們裴家的男人了。”裴福充有點抱怨,還是沒有得到回答。

“爹有些話不得不說了。因為今天……阿武,蕭家是後蜀的王裔,他們是君,我們是臣!當初三弟念我們裴桂兩家對蕭家世代忠心耿耿,要與我們結為兄弟,不再主仆相稱,是為了表彰我們的忠心!人是不能忘本的!雖然後蜀已經亡國,世道也變了,他們是主,我們是仆,這是不能改變的!”

“爹……我知道。”裴鈞武終於說話了,低沉的幾乎粗嘎。

“裴桂兩家世代為蕭家賣命,守護蕭家人和蕭家寶藏就是我們的使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家訓!我們裴家有今天,全是靠蕭家的幫助,說到底,是主子賞給我們的。”

“今天菊源那樣求你,你還是任性胡來!人家都說咱是貪圖蕭家寶藏才對菊源又敬又怕,咱也沒法解釋。阿武,她是妻,也是主!她說的話,你要聽!”

裴鈞武又沉默了。

“男人可以偷可以搶,可以嫖可以賭,但答應人家的事不可以反悔!當初弟妹把女兒許配給你,你才有機會拜那麽好的師父,才會有今天,你不能對不起菊源!”

“對不起她?!我還要怎麽對得起她?如果有機會重來,我寧可不要武功,不要今天的地位!”裴鈞武居然會用這麽激動的聲音說話?這句好象從心低嘶吼出來的話,竟然讓她的心一震。

“阿武!”裴福充喝了兒子一聲,“這就是你的命!你是我兒子,你心裏怎麽想,老子自然是知道的。你迷上李源兒了對不對?”

裴鈞武的沉默讓一邊的她心猛地一悸,他不說話是默認還是不屑反駁?

“前一陣子老二回來大驚小怪地說看見絕世美女我還沒在乎,後來看見了她……你還年輕,迷戀美色是當然的。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隻要菊源同意,納個小的……”

“我不能讓小源做小!”裴鈞武冷冷打斷了父親的話,剛才的激動已經過去,他又能用以往的聲音說話了。

她的心咚的一跳,真怕他會聽見了。

“那你是怎麽想的?”裴福充疑惑地問。

裴鈞武冷冷的笑了,不知道是嘲諷他自己,還是嘲諷命運,“我不是不能對不起菊源嗎?!我也不能對不起小源!慕容孝的事,誰說什麽都沒用,誰也不能欺負她!”

37.有我一日

“出來吧。”裴福充走遠了以後,裴鈞武輕聲說道。

小源一僵,他發現她了?不奇怪,想瞞過他的耳目基本上是非常困難的事,除非像是伊淳峻那種妖怪。

她蹲在草叢裏沒有動,裴福充那番話……她感到一陣窘迫。她聽見衣魅的響聲,然後,她看見了他的下擺和鞋子。

她的心一片混亂……今天上午她是那麽恨他,怨他!他救了她,她還是對他一肚子鄙夷,可現在,她還怨恨的起來嗎?

她曾怪裴家人粗鄙無知,怨他們善待冒充了她的蕭菊源,怨裴鈞武愛她護她……最該怪的、怨的難道不正是她自己嗎?

如果她沒有違背娘的話,現在裴家敬著寵著的不就是她李源兒嗎?裴鈞武愛的念的不也是她李源兒嗎?她還怪誰呢?

今天她才知道裴家和蕭家的真正關係,後蜀覆滅了,蕭家敗落了,可是裴家桂家對他們不離不棄,有情有義,她怎麽還能怨他們怪他們呢?

剛才裴福充的一番話,作為真正的蕭家傳人聽在耳裏,心裏是怎樣滋味?他教導他的兒子不要忘本,要對蕭家遺孤盡忠盡義,要他的兒子對蕭家遺孤言聽計從,還要把那個沒權沒勢,隻有招惹覬覦和禍端的寶藏的小姑娘當成主人一樣又敬又愛。

她把臉埋進臂彎……如果她聽了娘的話,如果……還是那個苦澀絕望的答案:沒有如果。

淚水接二連三地滴落在她膝蓋的裙子上,她總覺得是他們虧欠了她,難道……她就沒虧欠他們嗎?沒虧欠裴鈞武嗎?

她迷惑他,唾棄他,讓他的心一再被她攪亂攪疼,可他有什麽錯?他對“蕭菊源”好,即使美色當前,還是要選“蕭菊源”有什麽錯?

他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哭了。小臉深深埋在交疊的雙臂中默默的哭了。她抱著膝,纖弱的身子蜷起來竟然隻有這麽一點點大,她微微聳動的肩膀,每一下都重重敲疼他的心。

“小源……”他蹲下身,盡了最大的意誌沒去摟住她。她不該迷惑他,他更不該被她迷惑。他寧可她繼續恨他怪他,也不想再去擾亂她。

今生今世,他就隻做她的師兄吧。保護她,疼惜她,直到有一個男人能真心真意對她好。

“小源,下山吧,天色很晚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平靜和善,像個……哥哥。

“裴鈞武!”她撲進他懷裏,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他的壓抑,他的忍耐,她全聽得懂,全感受的到!沒有怨恨,沒有心機……這一刻她對他隻有感激和內疚。

真的很想告訴他,她才是蕭菊源,她才是他的妻子,他不必再為她心痛煩亂……可是,她說不出口,還是說不出口!

十年了,這個秘密如果一把利刃無時不刻地割傷她的心,李代桃僵的命運作弄,更是傷口上的鹽。但是……忍的時間長了,她悲哀的笑了,保守這個秘密竟然成了一種習慣,她想說,想表白,真的讓她說了,她卻好象天塌地陷般驚恐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胸膛結實可靠,他的肩膀讓她心安,可是……她說不出來,說不出來!他和“蕭菊源”有十年的感情,她就這麽空口白牙地說他愛護了十年的人是個騙子,他會信她嗎?

如果他不信,她該怎麽辦……不,她不敢試。

他渾身僵硬,那令全武林驚懼害怕的力量竟然一點都沒剩下,他該推開她,他該像今天上午那樣義正詞嚴地用兄長的麵目對她說教,可是……她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一樣緊緊摟著他,她的眼淚從他的領子一直燙到胸膛,他不忍推開她,不能推開她……她被慕容孝嚇壞了,也被爹和菊源的態度傷害了。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滑順如絲……“別哭,別哭,小源,有我一日,做哥哥也好,做師兄也好,我都不能讓任何人欺負你。”

38.拙劣手段

一聲輕哼,像是從暗夜的鬼魅鼻子裏發出來的。

小源被嚇了一跳,裴鈞武臉色一冷,摟著她站起身來。

是他?!

小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氣,滅淩宮主?!他什麽時候來的?竟然連裴鈞武都沒有發覺嗎?

他黑色的鬥篷簡直完全融入夜色,隻有那亮亮的銀色麵具在微弱的星光下十分醒目,更添了恐懼妖異之感。

“夜色沉沉,裴少俠倒是愜意的很哪。”他粗嘎沙啞的聲音在夜裏聽起來更讓人不寒而栗。

“宮主,你也好雅興。”裴鈞武冷淡地反唇相譏。

“我要是你,就先去救自己的老婆。”滅淩宮主嗤笑,“你這裏美人在抱,那邊蕭菊源卻落入慕容孝的手裏了。”

裴鈞武雙眼精光一閃,挑了挑嘴角,“我要是你,就不會再單身侵入裴家地盤。你覺得我會信你嗎?菊源的武功在慕容孝之上。”

滅淩宮主嘿嘿一笑,“你最好別信我。慕容孝是個什麽人,你比我清楚。他武功不高,撒點迷藥,擄獲女人的本事,恐怕你裴公子也望塵莫及。”

裴鈞武沉默。

“還不快去,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不然好好的江湖第一美女就不知道是誰的老婆了。”滅淩宮主哈哈大笑,十分開心的樣子。

裴鈞武飛身而起,“去也先領教幾招!”他一手外翻,居然使出“霜刃”。

事出突然,滅淩宮主處變不驚,身子低低貼地滑行,宛若遊蛇,衣服卻沒蹭上半點塵土,輕功之高讓小源臉色一變,滅淩宮主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見他輕鬆避過自己的一招,裴鈞武冷冷一笑,心裏有底,便不再攻擊。“走,小源,回去。”

“那他……”小源猶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滅淩宮主,他要放他走?!

“先下山。”裴鈞武臉色發青,滅淩宮主說的消息未嚐全是假的,他忽視不得。

“你先走,我和他還有話說。”小源沒有動。

裴鈞武皺眉,“小源,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她微笑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是賭氣,有幾句話我一定要問問他。”

裴鈞武焦躁地皺了下眉,他怎麽可能把她獨自留在山上與滅淩宮主這種身份詭異的男子單獨相處?可是……

滅淩宮主倒是心情很好,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低低的笑聲相當悠哉,“小姑娘,你的‘師兄’放心不下你呢。裴少俠,你不必火上房似的著急,我剛才誇大了下情況。陪著小美人兒把話說完,來得及,我保你娶一個原封原樣的老婆。”

裴鈞武淩厲地瞪著他。

“小美人兒,有話就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他又嘿嘿地笑了兩聲。

“這話,我要單獨和你說。”小源冷著臉,清楚決然地說。

滅淩宮主和裴鈞武都一愣,都有些意外。

“好吧,走!”他飛身向崖邊掠去,小源雖然被他落下一大段距離也跟著他上了崖邊。

裴鈞武沒動,遠遠地望著兩人的身影,眉頭越皺越緊。

小源站定身子,情況緊急,她也沒必要和他兜圈子。

“高天競還在你手裏吧?”

滅淩宮主低沉一笑,“怎麽,你也想知道他告訴我關於蕭家寶藏的秘密?”

“沒興趣知道。”她冷著臉直截了當地說,“我想問的是他身邊的一個女人,蕭姬。”

滅淩宮主愣了一下,半晌才說:“你怎麽知道蕭姬?”

“她也在你手上嗎?”她對他的問題沒必要回答。

“在。”他倒是挺大方的。

“我想見她,條件你提。”

滅淩宮主一笑,“想見她,隻有一個條件,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這回是她一愣,他果然是個難對付的人。

見她不語,他又笑了,“小美人兒,你我促膝談心的機會多的是,現在不是時候。如果蕭菊源有個三長兩短,你拖住了裴鈞武罪名可就大了。”

她抿緊嘴,他句句說在她的痛處,她恨恨地一轉身,向裴鈞武掠去。

“走吧,裴師兄。”她說,在沒有答案之前,她不想再折磨他了,他想做師兄,那她……就做個好師妹吧。

裴鈞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問,隻是點了點頭,飛掠下山,她跟著他,雖然吃力,但她知道,他已經放慢的速度在等她了。

果然出事了,這麽晚,裴家還是燈籠火把的一院子亮如白晝。

小源進了門,就看見所有人都聚在小場上,裴福充拿了個火把正在團團亂轉,看見兒子回來,頓時一臉驚喜,“阿武,你可回來了。”

“怎麽了?”裴鈞武冷凝地沉聲問。

“剛才菊源去送慕容惠,卻被躲在暗處的慕容孝抓了,幸虧慕容惠以死相逼,現在還僵在大門外!”

“走!”裴鈞武眼裏冷光一閃,那男人果然沒說錯。

裴家大門外,慕容孝披頭散發眼神瘋狂,他用劍架在蕭菊源的脖子上,整個人貼近山路邊的崖壁。他的對麵,慕容惠背對著大門,用匕首指著自己的心口。

蕭菊源本沒有哭,但是看見從門裏出來的裴鈞武,一行委屈的眼淚奪眶流下。

“裴鈞武,你終於來了。”慕容孝大笑,帶了幾分瘋狂和得意。

“大哥,你迷途知返吧!菊源姐一直為你說好話,你怎麽能恩將仇報地抓她,威脅她呢?”慕容惠原本幹了的淚水又成片流下來。

“說好話有用了嗎?”慕容孝冷了眼神,“不還是要殺我嗎?還假惺惺地說等我生了兒子!裴鈞武,裴少俠,我就不信你能盯我十年八年?我要一輩子生女兒,你還能放過我?!”

裴鈞武冷冷一哼,“自尋死路,慕容姑娘,你們也別怨我無情了。”

“哥!你放過菊源姐吧。裴公子,裴大哥,如果我哥放了菊源姐,請你給他一條活路好嗎?好嗎?”慕容惠見裴鈞武起了殺他之意,焦灼地哀求著。

裴鈞武沉吟了一下,“好,隻要他放開菊源,我不殺他。”

慕容惠麵露喜色,“哥,哥,你聽見沒?!”

慕容孝冷笑著搖了搖頭,“傻妹妹,他會放了我?我差點強占了他的心上人,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斷!”

所有人都一愣,尷尬地看向別處。

“慕容孝,隻要你放了我,我保證你不死,這總行了吧?”蕭菊源一臉冷絕,剛才哭泣的嬌弱已經不見了。

“蕭大小姐!你以為你說話還那麽靈嗎?裴鈞武是看在你家寶藏的份上才對你假情假意!男人渴望女人的眼神,我慕容孝隻要用眼角一瞟就能看出來。”

蕭菊源冷著眼看裴鈞武,他來的那麽晚,而且,剛才隻有李源兒和他不在,又一起回來了。慕容孝說的,一點沒錯!

她那麽勸他求他,可他還是一意孤行,他看她的眼神,他責備她不該說出輕視李源兒的話!

他已經傷了她的心!

“蕭大小姐,你想把這個男人一直留在身邊,”他用眼角瞥了下冷著臉看他的裴鈞武,“那就一輩子也別把寶藏的秘密告訴他!”

“說完了?”裴鈞武問道。

他的內力在聚集,慕容惠尖聲大叫,“哥!”生死就在一線了!

“說完了!”慕容孝一收胳膊,鋒利地長劍劃破了蕭菊源白皙的脖子,血,刺目驚心。

這回輪到所有人大叫。

裴鈞武原本展開的手掌又緊緊的攥成拳頭。

“你到底想怎麽樣?!”元勳有點受不了地跳出來問。

南宮展眼神閃爍,目前的情況對他實在有利,他默默地站在桂大通的身邊,收斂著自己的愉快,一臉沉肅。

“用李源兒來換!”慕容孝獰笑著說。

“放屁!”元勳暴怒地大吼一聲,“慕容孝,虧我以前還把你當哥們兒,我怎麽沒看出來你就是個畜生!”

“換不換?!”慕容孝得意地把蕭菊源往峭壁邊推,“裴鈞武,你也不能兩個都占著啊?我數一二三。”

“哥!別再胡鬧了!”慕容惠也驚呆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裴鈞武,裴鈞武的臉沒有表情,胸膛卻劇烈起伏。

小源看著他,真的很奇怪,她竟然能那麽輕易的從他的眼睛看進他的心。他的痛苦,他的無奈,他的憤怒……

“好!換!”她走前一步,能打破這個僵局的隻有她。也許很多人希望她去交換,卻沒一個人能說得出口。

“小源!”所有人都驚叫著看她,卻沒人再說話。說什麽呢?鼓勵她去交換,還是阻止她去交換?

“小源!你瘋了嗎?”元勳和嚴敏瑜直白地喊出他們的感受,隻有他們,隻有在他們心裏她才是珍貴的。

小源看著他們笑了,很多時候,是他們在支持著她的心靈,雖然他們看上去並沒那麽細心。

她又看裴鈞武,他也在看他,他的眼神讓她的心一痛,是的,他不舍,他惱怒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是,他依舊說不出阻止她的話。

以前她會恨他,可是現在……她恨都恨不了,他至少還是選了忠於蕭家。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莫名其妙的,她有信心,她不會就這麽死了!

當慕容孝推開蕭菊源把劍頂住她的喉嚨,裴鈞武果然欺身掠近,掌風一改素日的堅韌十分淩厲,她的頭發竟然被他的內力真的披散開來。

慕容孝卻早有準備,他並沒躲開,而是雙臂一舉,把她硬生生推到懸崖之外,隻靠他的手抓牢她,隻要他一鬆手,她便墜落下去粉身碎骨。

裴鈞武一臉驚駭地收住自己的內力,掌風一偏,一棵小腿粗細的柳樹被他攔腰打斷,從崖邊發出巨響倒跌下去,半晌一聲讓人寒毛一豎的斷裂聲從山下傳來。

“小源,太漂亮的女人命都不好,說的就是你這樣的。我也活不成了,拉你陪葬也算值!”慕容孝猙獰地眯起眼,雙手一鬆。

“不——”裴鈞武肝腸寸裂地伸出手,隻想抓住下落的她。

慕容孝看準機會,一劍刺出,貫穿了他的胸膛。

“不!”她驚恐地伸手向上,離他的手隻差寸許,他……他胸膛的劍……

不!她不想死,也不想他死!

39.不知好歹

原來……死,是這種感受!

下墜,無所攀附的下墜,好象要一直落到地獄裏去。她伸手想抓住石壁卻被下落的力量擦傷手指引發劇痛。

不想死!她不能死!

一股疾風下落的比她還快速,在她耳邊呼嘯劃過,她甚至沒看清是什麽。腰一疼,像是要被勒斷了……可是,她停住了!

她驚恐怔忡地看著摟住她的人,他臉上總帶著的譏誚笑容不見了,眼睛裏隻剩令人膽寒的殘忍和暴虐。伊淳峻?他回來了?他……也跳下來了?

她剛要肝膽俱裂地尖叫,他已經在崖石上用力一蹬,如同做夢般帶著她躍回山路。她緊緊地攀附著他,張著嘴,一聲都發不出來。

她的腳又踩上塌實的磚地,她沒死?!眼眶一酸,她竟然哭了。生死邊緣的這一遭,真是把她嚇壞了!在別人眼裏,李源兒的死也許微不足道,可是……她的命是爹娘犧牲自己換來的,她還有秘密要傳承下去,她也是珍貴的!她不該再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哭什麽?”他收緊雙臂,“你不是好好的嗎?”他的臉又有了笑容。

“裴……”她從活下來的喜悅中回過神,眼睛搜尋著裴鈞武的身影。

他被蕭菊源抱在懷裏,猩紅的血液從他胸膛中奔流出來,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但與她的眼神相遇時卻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救他,救他!”她抱住伊淳峻的腰使勁搖了搖,淚水又紛亂地滾落下來。都是因為她,不然以他的身手怎麽會被慕容孝暗算?

“不急。”伊淳峻的笑還是那麽妖異,“菊源,點住他傷口的大穴。”他四平八穩地說,眼睛卻一瞥,看向連連後退的慕容孝。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連慕容孝都沒想到自己真的傷了裴鈞武,那一刻,他的眼裏隻有那個摔下去的女人,根本沒顧上防備他。

慕容孝驚呆了,現在才想起逃走。

伊淳峻悠閑自若地看著他轉身提氣,一隻手還摟著小源的腰,另一隻手卻利落地抬起一揚。他一定用了最淩厲的殺招,小源又在他的掌心看見湛藍的顏色了。

慕容孝的一聲慘叫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冷戰。那極度痛苦的嘶吼像是地獄裏厲鬼的哭號。

小源心口一窒,趕緊捂住嘴,她差點吐出來。伊淳峻竟然用內力劈斷他一條腿,應該說是撕斷他一條腿,那截鮮活的小腿飛出去的時候,還扯出一條長長的肉色腿筋。

慕容孝抱著斷腿滿地打滾,血濺一地,他哭嚎的聲音讓所有人陣陣哆嗦。大家都忍不住看向伊淳峻,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非但笑的出來,還笑得很開心。他劈斷慕容孝的手掌此刻正溫柔地拍著小源的背,“惡心嗎?那趴在哥哥懷裏別看了。”他居然還帶著三分調笑。

小源渾身哆嗦,慕容孝的慘叫快把她的神經也拉斷了。雖然她很恨他,可是……這麽殘忍的場麵,讓她的心亂成一團。在脆弱的生命麵前,愛和恨都不再重要了。

她感覺他的手從她的背上抬起,陣陣寒氣向他掌心聚集,她驚恐萬狀地看著他的臉,他該不會是再想來一次吧?

他的眼,她竟被他的眼睛震住了,那雙美如深潭的眸子燃燒著暴虐地光焰,卻還帶著三分冷冷的笑,太美,也太令人害怕!

“慕容孝,我聽說你還想碰小源是吧?”他笑,好象在開慕容孝的玩笑那麽輕鬆自在,“腿嗎,算我失手。你碰她哪兒,我就要砍下哪兒!”他收了笑,手無聲無息地就快要揮下。

“不!”她抱住他抬起的胳膊。

她感覺到他僵硬的肌肉在慢慢放鬆,她看向他的眼睛,“別再這樣了,我……我沒事,我也不恨他了。”

“可是我恨他。”他說這話的時候,她有些迷惑,他是在和她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伊淳峻,算了。”太殘忍了,她實在是受不了。如果他當著她的麵一點點砍下慕容孝的肢體,她非做一輩子噩夢不可。

“親一口我就答應。”他又來了!她又氣又羞地使勁擰了他胳膊一下。他卻沒心沒肺地一笑。

“趕緊去救裴師兄!”她真是對他無話可說了!裴鈞武命在旦夕,他還這麽若無其事。難道……她臉色一冷,他是故意拖延,想讓他死?!

他瞥著她的臉色,收了笑,“先欠著。不急,那劍沒傷到要害,仔細拔出來就沒事了。放點血,對他有好處,男人的血多了熱了沒好事!”

他鬆開她,似乎有些生氣。

她感覺到了,難道他看透了她的想法?不會吧……

“慕容孝,今天我放過你,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再碰見小爺我,拖著你的瘸腿躲遠些!”他冷聲說,“你就是榜樣,以後誰想碰她,先問過我!”

小源一愣,這番話……由他說來怎麽會讓她的心又驚又疑,似乎,還有些淡淡的甜?!

他再不理她,走過去蹲下身細看裴鈞武的傷勢。蕭菊源含著淚,卻沒有哭,“怎麽樣?”她鎮靜地詢問。

伊淳峻扶他坐起,錚地用手指掰斷了裴鈞武後背刺出來的劍尖。所有人都焦急地向這邊聚攏。

“別過來,讓他呼吸新鮮的空氣。裴大叔,叫人拿大量紗布和擔架。元勳,多拿些上好的金創藥,一把幹淨的剪刀。其他人退後。”他指揮若定,所有人言聽計從地按他吩咐各司其責。

小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裴鈞武的臉色慘白,神誌已經有些昏迷了。伊淳峻背對著她,小心果斷地處理著他的傷口。這兩個男人……都差點為她賠上性命,可是她,隻能一片茫然地望著他們。

“菊源,你行嗎?”伊淳峻拔劍前問了一遍。

“行!”蕭菊源果決地一點頭。

小源望著她,她那堅定的表情,果決的眼神竟讓她有一絲佩服她。如果是她,也許無法如此鎮定地眼看著丈夫鮮血狂噴的樣子。

當伊淳峻利落迅速地拔出劍,出手如風點了他的穴道,蕭菊源毫不遲疑地撒上了金創藥,用紗布緊緊按住傷口。

“做的好。”連伊淳峻都忍不住誇她一下。“一直按著,等血徹底止住,再上一遍藥,包紮妥當。抬回去吧。”

人漸漸散去了,慕容孝也被慕容惠趁亂帶走了,沒了他的呼嚎,夜又恢複了寧靜沉寂。

小源還是呆呆地站著,這一晚她經曆得實在太多!一切過去,她竟然發現自己連抬腿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伊淳峻轉過身,他的胸襟上沾了些裴鈞武的血,她瞥開眼,不好意思看他。他救了她,為她報了仇出了氣,可她還是懷疑他。

他走過來,用力地抓起她的雙手,好疼!她還是側著臉不看他,他要責備她,罵她了吧?她的手受傷了,他還抓得那麽大力,故意弄疼她,是報複吧?反正他一直是心狠手黑的。

手指一涼,直刺肺腑的疼痛減弱了,她詫異地轉回眼,他正在為她的手指塗藥。她一顫,她又誤會他了。

“哼。”他冷著臉哼了一聲,“跟個笨蛋似的!不知好歹!”他塗完藥不怎麽客氣地甩開她的手,徑自走進大門,再不理她。

進門前,她聽見他吩咐在那兒善後的元勳:“送她回去!”

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淚沒有過程的流淌下來,她真是太對不起他了……總是懷疑他不安好心,總是誤會他別有用意。就算他再壞,再殘忍,可他對她……她明白的,他從沒害過她。

40.幸運與否

伊淳峻走進房間,瞟了眼躺在床上裴鈞武,挑了挑嘴角。“好些了嗎?”

裴鈞武也看著他,嘴角勾出了讓他一愣的微笑。

伊淳峻瞥開眼不再看他,暗暗皺了下眉,隨即笑著問陪在一邊的蕭菊源:“你也累壞了吧?三天來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蕭菊源搖了搖頭,“不累。”

“不累就好,接下來的事恐怕就要更累了。”他輕笑一聲,果然裴鈞武和蕭菊源都怔怔地看他了。“慕容孝弄成那樣,慕容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蕭菊源和裴鈞武都沒說話,各自垂下了眼睛。

“慕容明及對蕭家寶藏的態度嗎……”他看著菊源撇嘴一笑,“那麽個活寶兒子都派來現眼,可想而知,都慌不擇路饑不擇食了。現在正好有個借口讓他光明正大地來找咱們動武。”

蕭菊源的睫毛微微上下閃動,“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殺了他。”

伊淳峻笑了兩聲,“菊源,你還不了解你的武哥。他……不是不想殺他。”他著重的說,眼睛別有含義地向裴鈞武一撩,裴鈞武瞪了他一眼,臉竟然微微有些紅了。

蕭菊源的臉色轉冷,是的,武哥想殺他,因為他想奸汙李源兒!

“說什麽生了兒子純屬胡扯,那些因為寶藏饞得眼睛都要流血的‘豪傑’們,雖然被壽宴上你武哥的身手震懾了一下,但都不會那麽輕易地死心。都還在這一帶轉悠,如果當場殺了慕容孝,慕容明及一吆喝,保證又一個不落地跑回來了。所以隻有拖一拖。”

“那……”蕭菊源疑惑地皺著眉,“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傷了慕容孝?”

“需要拖,那是因為我不在,現在我回來了,不弄死他,還真等他生了兒子啊?”他笑起來。

“可是……”蕭菊源盯著他,這個男人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他真的離開了嗎?為什麽發生在裴家的事他都好象親眼看見一般。不,不光是發生在裴家的事,他實在知道的太多!

尤其這次回來,他看她的眼神……總好象窺破了她的秘密,那似笑非笑又有些憐憫的眼神,讓她的心總是一陣驚悚。

“可是我沒殺他?”他又笑了,對了,就是這種乍看輕鬆無害的笑最讓人心寒。“小源都發話了,我也不想嚇著她。”

李源兒,又是李源兒!

蕭菊源迅速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擋住眼睛裏所有的情緒。

“菊源,你現在要去做比照顧裴鈞武更重要的事。”他收了笑,眼睛炯炯有光,“裴家現在有多少可以用的上的壯丁,你要統計清楚,而且,從現在開始……儲備食物。”

蕭菊源臉色一白,“真的這麽嚴重?”

“不嚴重,隻要不出意外,咱們穩操勝券,隻是裴家莊建在山上,有備無患。這仗打完……”他又看著裴鈞武笑了,“你的武哥可真就成了武林之主了。”

裴鈞武也在直直地看他,“你要什麽?”

“哈,武哥。”他學蕭菊源的口氣叫他,叫得裴鈞武又瞪他了。“你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讓你出風頭我白出力真不是我伊淳峻幹出來的事。我要學擎天咒。”

裴鈞武和蕭菊源都一愣,蕭菊源的臉色尤其蒼白。

伊淳峻淺笑著看蕭菊源,“我知道的,當初約定你的陪嫁並不是蕭家寶藏,那是裴桂兩家替你們蕭家守護看管的,要不起也不敢要。可憐的武哥呀,全天下都羨慕你,沒想到你也不過就是個過路財神。”他嘿嘿笑起來。

“伊師兄!”蕭菊源皺眉哼了他一聲。

“你的陪嫁是放在藏寶之地的擎天咒對吧?”他問。

蕭菊源垂著頭不置可否,這些年她一旦碰見這樣她無法回答的問題,那就不回答。不答自然不會錯,萬試萬靈。

果然,就連伊淳峻都以為她是默認,自己又說下去:“一旦裴鈞武成了武林之主,誰也不再敢胡亂挑釁滋事,蕭家寶藏,你,大家就都安全無事了。我隻是想學那武功,條件不算苛刻吧?”

裴鈞武緊緊閉著嘴,有關蕭家寶藏,菊源的陪嫁,他都不能開口,爹說的對,本分!他的本分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奴才!高攀了主子的奴才!

他竟然有些羨慕伊淳峻能用這樣的態度坦然談論蕭家寶藏,直截了當地說起擎天咒,他……不能!這十年來,他又要做未婚夫,又要做師兄,更要做保護她的前朝遺臣,死忠之士!

十年了,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她。像妻子一樣親昵役使?爹要說他褻瀆了主人。像主人一樣尊敬聽命,菊源又怨他冷漠疏遠!

他能師從竺連城,功勞是她,他能學本門最上乘武功,是因為有幸娶她!

他羨慕伊淳峻,他也想隨心而為,他也想直舒胸臆,他……也有愛慕的姑娘,可這一切,對他,對他這個肩負祖輩遺命,仰攀主人恩惠的下人而言,都是奢想。

都說他幸運,幸運嗎?他自己都說不清了。

“如何?”伊淳峻又問了一遍。

蕭菊源也抬眼看他,嬌俏的笑容依舊。“伊師兄,你既然明確地提出了條件,我也要知道你到底能付出多少代價,值不值得。”

伊淳峻又讚許的看她了,十六歲的小女孩能像她這般精明大膽實在不易。“我離開這幾天,籌到了一百萬兩黃金,別說和江湖宵小廝鬥,就算朝廷用來攻打遼國也夠應付一年半載。”

蕭菊源和裴鈞武又都愣了愣,他去籌錢?他早算準了那些人要打上來?而且……他竟能在這麽幾天籌到這麽多錢?

“武哥……”她又用詢問的眼光看他了,裴鈞武隻能轉開眼,他還能說什麽呢?

“如果失敗了呢?”見他又不說話,蕭菊源微微歎了口氣,看向伊淳峻。

“那錢就算我白撒了。”

“好!”她點了點頭,一切……都先等風波過去。

“菊源,你現在去找南宮和小杭,爭取他們的支持,有了這兩家的幫助,我們更有把握隻贏不輸。”

蕭菊源點了點頭,卻沒出去。

“怎麽了?”伊淳峻一揚眉。

“他們會白白幫助我們嗎?”她看著他。

“當然不會,先探清虛實。”他一笑,“這事,你去辦比我合適。”

蕭菊源臉一紅,低頭出去了。

41.失敗玩笑

伊淳峻轉過身,發現裴鈞武正用深沉的探究眼神看著自己,他向他俏然一笑,往常他向他這麽笑的時候,他都會皺著眉閃開目光,可是這次裴鈞武沒有,反而回他一個餘韻悠長的淡然淺笑。

“裴師兄——”他看著他的眼睛,眉目之間加了點情愫,“你第一次對我笑呢。”

他走過去坐在裴鈞武的床沿,還沒來得及繼續說話,手已經被裴鈞武握住了。他一驚,笑容有瞬間的僵滯。

這回是裴鈞武注視著他的眼睛了,第一次,他在裴鈞武的眼睛裏發現了似笑非笑的促狹眼神。

“你越來越讓我迷惑了,淳峻……”他緩慢的,低沉的說,臉靠近他的,呼吸輕淺地撩過他頰邊的皮膚。當他悅耳的聲音低低呼喚他的名字,他竟然起了一身顫栗。

“裴……”他的手任由裴鈞武握著,眼睛牢牢地回望他,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這異常舉止的端倪。

“你真美……”裴鈞武繼續著他的挑逗,更接近了,鼻子幾乎碰到了他的鼻子,伊淳峻甚至在他清澈含謔的眼睛裏看見了一臉薄怒的自己。

他是在試探他?用這種方式?

伊淳峻收整了下心神,也笑了,沒被他握住的手柔柔地搭上他的肩膀,學著他的樣子悠悠地吐氣在他臉上,“怎麽,你改變主意了?打算接受我的心意?”

裴鈞武並沒退縮,竟然笑了,簡單直白地回答:“是的。”

屋裏一陣沉默,伊淳峻抿著嘴看著他微笑,眉頭微微一蹙。

“怎麽,不高興?”裴鈞武半眯著眼,玩味他一閃而逝的羞惱。

“高興,實在太高興了。”他冷笑,“什麽讓你改變主意?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太苦太累?”

裴鈞武忍俊一笑,“有點。她們和你比,缺了些謎一樣的魅力。”他鬆開他的手,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半仰著臉笑看他。“為什麽故意輸給滅淩宮主?為什麽那麽賣力地攪動江湖紛爭?為什麽要那麽對付汪廣海?不說清楚的話……我會更想探究你,了解你,對你更著迷。”

“你瘋了嗎?!”伊淳峻終於忍不住甩開他的胳膊,冷冷看他,這個一貫沉著穩重,不苟言笑的大師兄突然變成熱情如火的浮浪男人,真讓他對他刮目相看。

或許,這才是他的真本性?畢竟他是裴家的男人,有個那樣的爹。到底,怎樣的麵貌才是他的偽裝?

“沒瘋。”他挑著嘴角看他,“隻是覺得你以往的建議非常不錯。”他又欺近他了,長而濃密的睫毛幾乎拂上他的顴骨。“搬來和我一起住?”

“哐當——”門口響起瓷瓶摔碎的脆響,猛然的一聲,像是敲在所有人的神經上。

小源一臉蒼白地站在門口,手甚至還保持著拿瓶子的姿勢。她瞪大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們,在她的眼神下,裴鈞武和伊淳峻各自坐開身,羞惱地皺起眉,撇開臉。

“嗯……”她顯然穩定了一下情緒,手也放下了,“沒事了就好。”她生硬地找出一句話應付,漂亮的大眼睛閃爍了一下,居然又看了他們倆一眼笑出來,“我什麽都沒看見,沒聽見啊。”說完竟然一臉忍笑的表情掉頭就跑。

坐在床上的兩個男人僵著脊背,臉色鐵青。她居然還笑?還一副幸災樂禍地表情跑走了?

伊淳峻回過頭來看一旁的裴鈞武,他已經端正地坐在那兒,恢複常態了。眼睛卻泄露了他的秘密,滿是懊惱地薄怒。

伊淳峻突然哈哈大笑出來,他也幸災樂禍地看著裴鈞武,樂不可支。“我被她看見了無所謂,裴師兄,你就麻煩了。”

裴鈞武恨惱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想想也笑了,這個玩笑開得太失敗。

看著他的笑容,伊淳峻微微眯了下眼,“裴鈞武,我突然發現,你也是個很有趣的男人。”

比他想的更聰明,更深沉。深沉?伊淳峻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不得不承認,他小看他了。

“有趣?”裴鈞武微澀地重複了一下這個詞,已經很多年沒人這麽說他了。

“現在看來,”伊淳峻看著他,“你被大師伯挑中未必是件幸運的事。”

裴鈞武一愣,這話,這埋在他心裏的話竟然會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當沉穩持重,不苟言笑的大俠很累吧?”伊淳峻同情地看著他。他終於明白往日在裴鈞武眼裏看見的壓抑、古怪的情緒是怎麽回事。也許,他也想大笑,也想氣急敗壞地破口罵人,也想把自己心裏的愛慕直白地說出來。怪不得……他會去招惹小源,會用那麽熾烈的眼神看她。

“還好。”裴鈞武自嘲的一笑。一直都還好,因為沒什麽攪動他內心的事情發生。他曾很滿意如今的自己,打算一生這樣默默背負著自己的責任和命運麻木地活下去。

可是,小源和伊淳峻擾亂了他已經平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

是的,他坦白向自己承認羨慕伊淳峻。也許伊淳峻有許多秘密,有許多心事,有他必須承擔的責任,可是他活得恣意,活得瀟灑。他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他殘忍,他也暴戾,但他從不掩飾。他不在乎別人把他看成一個惡魔。

不像他,左右為難,拿不起放不下!身上的責任多了,手腳被捆綁得久了,活得隻剩一口冷氣。

他看小源的眼神他也羨慕,隻有那個小笨蛋才看不出那眼神的意思。慕容孝說的對,男人對女人的愛慕,其他男人很容易就能看得懂。

他也希望能拋掉命運硬塞給他的一切,坦率的就活他自己,說想要說的話,做想做的事。至少,他想向喜歡的姑娘坦白自己的心意。甚至,就像混蛋慕容孝,能魯莽地胡來也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她喜不喜歡他,他不想去深究,也不能深究,他的無奈正在於此,不能!不能!太多的事不能去想,更不能去做!一個不能,扼殺的是他的本性還是他的人生?

伊淳峻喜歡男人?他才不信!在故意輸給滅淩宮主之前,他已經露出不少破綻,或許,他根本就沒掩飾過對小源的感情。

他一開始隻是想裝出來讓他敬而遠之,方便他暗中行事。他也許早就算到故意輸給滅淩宮主以後他會看穿他的一部分行藏,所以這次回來,幹脆一點兒都不屑偽裝了。

“這個玩笑我開得失敗。”他坦然地哼笑了一聲,他已經不適合開玩笑了。“但以後你不必在大庭廣眾說那些讓我難堪的話了。”

伊淳峻頷首一笑,“好。”回答的坦白幹脆。

42.如何說清

小源坐在涼亭裏喝著酸梅湯,天氣越來越熱了,隻是喝白水像是都解不了渴。

裴鈞武竟然對伊淳峻說了這樣的話?搬在一起住?她真是徹底混亂了。裴鈞武真的決定喜歡男人了?她該為這個變化高興還是難過?

剛喝了一口,就看見伊淳峻直直地向亭子裏走過來,她愣愣地看著他,嘴裏含著一口湯忘了咽,一想到剛才他和裴鈞武摟在一起被她看見的表情,她又忍不住想笑,結果嗆得直咳嗽。

“你還笑!你還笑!”伊淳峻瞪她,一臉憤恨地喝掉她剩的半碗酸梅湯,重重把碗摔在桌子上。“有這麽高興嗎?”

“當然了。裴鈞武喜歡你總比喜歡蕭菊源好吧,說不定……”她又笑了,“他會把他那三成功力送給你。”

“……”他瞪她。

她玩味著他吃憋的表情,不會吧,被她看到有這麽大的反應?以前他那個那個被堵在屋裏不都麵不改色嗎?是不是他擔心她會把她和他的交易告訴裴鈞武?她正好也想和他說這事。

“你放心。”她鄭重地看著他,“你以前和我說的話作廢,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他冷著臉看她,“以前說的那些話作廢?”

她垂下頭,勾引裴鈞武,他們各取所需,這叫她如何再說的出口?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眯了眯眼,“好象很多事都變了。”

她點了點頭,是啊,很多事都變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心變了。

“伊淳峻,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的幫助了,而我……我現在隻想去竺師伯那裏,學好功夫。”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寬容雖然她還做不到,至少她不再那麽恨了。而且……她也不想再折磨裴鈞武了。

雖然做不了“蕭菊源”她失去很多,可是,這些天下來,她又覺得做李源兒也沒什麽不好。

“你怎麽知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了?”他冷著聲音問。他蠻橫的語調讓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對了,他也許還在生她的氣。

“那你說,我還能幫你什麽?”她也沉下臉看他。

他煩躁地甩了下頭,很凶惡地又瞪了她一眼。小源奇怪地看著他,他也會有這麽沉不住氣的表情?今天他整個人都有點怪!他到底在生什麽氣?

“你!”他抿了一下嘴,“你的確幫不了我什麽,又笨又傻,武功又差!就連勾引裴鈞武都得我親自出馬!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小源慢慢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又笨又傻,武功又差……

“是啊,我對你而言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我就是這麽沒用!”她轉身就走,心好疼!沒想到他會對她說這種話!當然了,他已經沒必要哄著她,幫著她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還沒邁出一步,已經被他緊緊從背後摟住了。他的下巴貼在她的頭發上,兩隻手臂用力得像是要勒斷她的身體。是天氣還是他緊貼她的胸膛,竟熱得她臉頰一陣發燙。

“放開!”她用力地想推開他,在他的鉗製下,她的力氣隻能是像撒嬌一樣扭了扭身體。

“不放!你真不明白嗎?”他似乎在壓抑著怒氣。

“明白,怎麽不明白?”她放棄掙紮,冷笑著說。他說的那麽直白,她能不明白嗎!

“不……你不明白!”他猛然轉過她,她的肩膀被他擰得有點疼,剛想斥責他,他的唇竟然霸道地吻下來。他一定是生氣了,才吻得她這麽疼!

在她覺得都快要站不住,斷了氣的時候他才鬆開她,他也劇烈地喘著氣,眼睛裏光芒大熾,用力地搖著她的雙肩,“明白了嗎?明白了嗎?!”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心跳得很快,這回真的是不明白了……他幹嗎吻她?他不是和裴鈞武……

“伊淳峻,你到底怎麽了?”

“你!”他雙手攏住她細柔的脖子。他真是用了最大努力不去掐死她。

他對她的心,她真的一點都沒感覺到嗎?!

難道他要殺她?她臉色一凜,“你隨便吧,反正我不是你的對手。”

她真的覺得他的雙手在收攏,可是……為什麽他要殺她呢?他和裴鈞武被她看見這也不算什麽驚天秘密嗎!他喜歡裴鈞武不是從來都不掩飾嗎?

就在她呼吸越來越困難的時候他終於鬆開了手。

“我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冷笑。

她有點惱怒,“我不都說了嗎!我不會把你算計他的事情告訴他的!你可以放一萬個心!我……我已經放開手了,裴鈞武和你怎麽樣,我根本不想管!”

伊淳峻的臉色越來越青。

“虧我以前還覺得你聰明!”他咬了咬牙,再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43.傳訊金哨

小源站在裴家後門裏的大樹下,她遠遠地望著正在仔細檢查馬匹的杭易夙,他雖然沒有完全恢複,但狹長鳳目裏的神采又如往日般動人了。

嚴敏瑜站在他身邊問這問那,說著說著,自己還嗬嗬的笑起來。看見她笑了,小源也忍不住挑起嘴角。這次,師姐是真的喜歡上杭公子了吧?

肯定是,她看他的眼神,她拉他手時的神態,她在他身邊時的快樂……就是因為這快樂的笑容,讓她一萬句話都說不出口!

那——杭易夙呢?他是不是也一樣喜歡著師姐?

小源微微蹙了下眉,寡言少語的杭公子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她總在他冷漠平靜的眼睛裏看到些許痛苦的神色?尤其是他看師姐的時候,愛憐,疼惜還憐憫。她熟悉,因為有時候裴鈞武也這麽看她!

她走過去,嚴敏瑜興高采烈地對她笑著說:“小源,我要陪易夙去杭家,聽說汴京可熱鬧了,易夙說時間來得及就帶我去呢。”

小源笑著點了點頭,“嗯,那可真好。師姐,你去把元勳找來,我有事和你們說。”

嚴敏瑜緊張地瞪大眼,“很重要嗎?”

小源再次點頭,嚴敏瑜一繃臉,“我這就去。”心急火燎地快步跑了。小源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這麽單純的師姐,一定也會有份單純的愛情吧?

“找我有事?”杭易夙撫摸著馬的鬃毛,沒有抬眼看她。

“杭公子,我隻想知道,杭家真的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嗎?”她看著他。

杭易夙摸著馬的手頓時一停,他看向她了,冷然卻柔和,“即使不站在裴家這邊,我能保證,也不會與裴家為敵。”他的聲音和眼神一樣讓人信任。

“杭公子,我希望你能想辦法把我師姐和元勳留在汴京。一但風波驟起……至少他們不會受到傷害。”

杭易夙沒說話,半晌他才問:“你呢?”

小源一笑,看著天上的浮雲,“我?我想去竺師伯那裏。我知道,現在叫師姐和我一起去,她……是不會肯的。”

杭易夙苦笑著點了點頭,她說的沒錯,小瑜不會答應離開他身邊的。

“元勳是西夏世子,到了汴京,自會有人照應,我隻是擔心他任性自己跑回來。”

“這個你放心,我自會料理。”他說話的語調並沒有起伏,卻讓人放心。“為什麽相信我?”他突然問。

“因為我師姐喜歡你。”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一定值得我信任。”

一瞬間,她又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那抹讓她不解的痛苦。信任?天氣很熱,她的手心卻冒了冷汗。師姐決意要跟他一起去杭家,她勸了,她根本不聽。現在的她隻想陪在杭易夙的身邊。那她,隻能冒險試一試了。

畢竟,師姐和元勳也隻是局外人,傷害他們收效不大。

嚴敏瑜和元勳匆匆趕來後麵還跟著伊淳峻。

小源神色一冷,哪有事哪就一定有他!她故意直直地看著元勳,餘光也不去瞟他。

元勳聽說她要他去汴京立刻就吵開了,小源有些頭疼地拉住他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樣搖了搖:“元勳,這次慕容明及糾集的人手眾多,我們這邊勢單力孤,你去汴京,西夏的使節一定可以調派一些人手給你,這樣我們的勝算更多一些。”

元勳一臉鄭重的點了點頭,“小源,你放心。我一定早早回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小源點了點頭,又想歎氣了。這人……真好騙。

一直冷眼旁觀的伊淳峻也說話了,他從腰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牌交給元勳,“拿上這個,到我京城的鋪子裏,那兒也有些好手,你一並帶回來。”

元勳興致更高漲了,使勁點了點頭,“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小瑜,你也快去準備吧,天一黑我們就走。”杭易夙對著嚴敏瑜一笑,她便樂嗬嗬地跟著元勳一起走了。

“元勳他……”小源瞥了伊淳峻一眼,狐狸也有失算的時候吧?她就沒打算讓元勳回來。

他冷笑,沒等她說話就蠻橫地打斷了她,“隻要他去我的鋪子,就出不來了。保證他安安全全的在汴京吃香喝辣,美女伺候。”

她一哼,就他聰明!她不理他,對杭易夙鄭重地說:“這一路,你就多費心了。”杭易夙點了點頭,把馬牽回馬棚。

她也掉頭就走,伊淳峻站在原地沒動,冷聲冷氣地笑了一聲:“自己的事都還沒弄明白,倒為別人的事瞎操心。”

她頓了頓身子,加快腳步。這次他回來就像瘋了似的總找她碴,大戰在即,不想吵架隻能不理他。

頭發被他身上帶過的風微微揚起,眼睛一花,他已經站在她麵前了。

她瞪了他一眼,幹脆停住腳步。

“他們都走了,你怎麽打算?”他還算客氣的問。

“我也今天晚上動身去竹海。”她看著旁邊的花籬。

“不許去!”

她忍無可忍地剜了他一眼,“我留下來幹嗎?又傻又笨,武功又低,不就是個累贅嗎?”

“你!”他又一副想殺她的表情了。她防備地看著他,卻沒想到被他一把摟住。“累贅我也不讓你走!”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他有力的心跳震亂了她的思緒,他……一而再的怪異舉止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突然有點惱恨,他明明是喜歡男人的,偏偏總來擾亂她的心!被他這麽緊緊的摟住,她……她幾乎覺得有些眷戀了。

“現在裴家莊的周圍都被那些利欲熏心的武林人士緊緊盯住,就連杭易夙都要晚上溜走。就憑你……那不是小綿羊掉進狼堆嗎?”他低低的嗓音,讓她的心又暖又酥,忘記反抗他的無禮。她貼著他,無奈地發覺自己竟然不想推開他。

突然他一把抱起她,一個輕躍躲到巨石後麵。她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他壞壞一笑,低聲在她耳邊說:“有人來了。”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耳邊,渾身竟然顫抖起來。

果然兩個丫鬟提著水桶走過去了。

感覺到了她的顫抖,他低下頭仔細地看她的眼睛,她又羞又氣地撇開臉,他怎麽了?她自己又怎麽了?

他放下她,她這才發現腿竟然都發了軟。剛想裝做若無其事地走開,就被他用力地壓在山石上,突起的石楞硌得她後背有些疼。

“你……”她的臉漲得通紅。

“在氣死我之前,把欠我的還我。”他看著她羞紅的小臉謔然一笑。

“我欠你什麽了?”她攥起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繼續發抖。

“不殺慕容孝,你欠我這個!”他又狠狠地吻她了。她並不像前幾次那麽驚慌,直想推拒他。她顫抖地迎受著他的吻,甚至微微回應了他。

他悶哼了一聲,從她唇邊抬起頭,眼神迷離,“現在不行……”他低喃著大口喘氣。

不行什麽?她又聽不懂他的話了。

離得那麽近,她用力地看著他的眼睛,“你喜歡親女人的對吧?你到底喜不喜歡男人啊?”

他噎了一下,緊緊地閉了下眼,再睜開的時候,她嚇得一顫。

他站直身體,粗暴地拉起她的手,把一個涼涼的東西塞進她的手心。

“如果遇到危險,你就吹響它!我一聽見哨聲,就會趕來救你!”

他掉頭就走,她虛軟地靠在石頭上,他又生什麽氣?難道……他喜歡她?他喜歡女人?這個最直白簡單的答案反而讓她有些不敢信。畢竟他太深沉,太詭異,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有她猜測不出來的目的。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他的吻,他的身體……

她低頭看手心裏的東西——一個小小的,打造精巧的純金哨子。

44.單純反應

夏天的天空分外湛藍,小源站在假山石的陰影裏,看陽光照耀中的一切分外鮮明。望著闊朗無際的天空,她的心還是又沉又亂。

“小源姑娘!站這兒幹嗎?!”裴福充手裏拿了把劍,額頭上密密地布著一層汗珠,嗓門依舊響亮。

小源看著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說他老,真的老,頭發花白,下頜上的胡須都是白的。但是他的眼睛還如孩童般純真,當她看著他的時候,他布滿皺紋的臉竟然紅了。

“小源姑娘,那天……就是慕容孝那天……”他益發尷尬地撓了撓頭,“我說的那些話,你可別在意。我……”

小源搖了搖頭,對著他感激地笑了笑,“裴大叔,那天我也不好。”這些年,也難為他了……

“不,不!你肯用自己去替菊源,我們裴家上下感激你!”裴福充真誠地說,“你簡直就是我們的恩人!我老裴感謝你!以後有用得著我老裴的,盡管開口!”

小源也有些激動地看著他,也許別人會覺得他又誇大其辭,可她卻明白的。他是感激她救了他的小主人。他對蕭家,他對“她”是如此的重視!

“裴大叔!”她重重地叫了他一聲,鼻子有些發酸。

看她這麽感動,裴福充有些不好意思,隨便找話說,“咱們別站在大日頭底下了,我去看阿武,你也去嗎?”

去看他?從他受了傷,她一直沒敢去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了,還撞見他和伊淳峻……

“好,一起去吧。”

他為她險些死了,可她……連麵對他的勇氣都消失了。去見他,照顧他,她不能,他是有未婚妻的。感謝他,愧對他?她也說不出口。去交換蕭菊源的那一瞬,他沒阻止,雖然她知道他不能阻止,還是有一點怨他,還是失望了,傷心了。

果然,蕭菊源在他房間裏。

幸好裴福充旁若無人地擔心這擔心那,鴰噪不停地說話,顯得她的沉默不怎麽古怪。她看著桌上剛換下的帶血繃帶,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自己也說不清了。

“小源,坐啊。”蕭菊源微笑著招呼她,小源抬頭看她,心裏一凜。她眼睛的笑波下麵是她十年裏反複想起的凶狠。她在算計著什麽?

心一驚,手裏的金哨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滾落到蕭菊源的腳邊。

“這是什麽?”蕭菊源好奇的揀起來,仔細地翻來覆去看。

“沒什麽。”她的心湧起一陣不安,什麽都不想說。

“上麵有字,峻。”蕭菊源笑起來,“是不是伊師兄送你的定情物?說笑的,小源別生氣,他是喜歡男人的嘛。”她終於伸手遞過哨子。

小源接過來並沒說話,隻是把哨子緊緊地握在手心裏,它被蕭菊源拿在手上,她的心竟很不是滋味。

“應該是用來傳訊的吧。”一直沒說話的裴鈞武淡漠地說。“伊淳峻負責把守山口,他一定是怕小源出意外,才給了她一個哨子以防萬一。”

蕭菊源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撅起了嘴,“武哥,你就不擔心我嗎?你就沒想到也給我做一個嗎?”她一半撒嬌一半認真地說。

裴鈞武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以你的功力,隻要使出‘千裏鴻信’,我自然會趕來。”

蕭菊源很滿意他的回答,美美地笑了。

小源又不自覺地握緊拳頭了,那哨子像是要紮穿她的手心,很疼。

裴福充灌了大半碗茶,無心抬眼瞥見了兒子看向小源的眼神。雖然阿武隻是匆匆撩過小源低垂的臉,但他眼睛裏的無奈和痛苦,他這個做爹的還是看得出來的。他的手一顫,杯子和托盤嘩啦響了幾聲。這孩子,很喜歡小源姑娘吧?可是……他又看了看一直盯著阿武的菊源。

菊源這孩子……十年來他接觸的並不算少,可是還是覺得摸不到她的心。有時候她很可愛也很隨和,有時候卻很有主意很固執,又精明得讓他心驚,她時不時顯露出的果斷與堅定也讓他很佩服。

大概三弟和菊仙子生出來的孩子就該是這樣吧?

他真的吃不準她知道阿武的想法會怎麽做。

“菊源,剛才我看見大通在那邊領人開倉庫清點糧食,我們一起去吧,你也知道,大通那人弄不明白的。”

裴福充暗暗歎了口氣,幼稚地耍了個手段。

蕭菊源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發冷,但口氣絲毫沒有變化:“好,走吧。”

擦身而過時,小源感覺到她頓了頓,似乎下了什麽決心。是她多心了嗎?為什麽緊張不安的感覺更重了?

房間裏隻剩她和他,小源終於可以仔細地看看他了。他還好,雖然傷的重,畢竟也隻是皮肉傷。

“你……”她覺得腦子裏空蕩蕩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裴鈞武也看著她,她有些緊張地握著手心裏的哨子,鬆了鬆,又握緊。

“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麽?”他看向別處。既然偽裝已經揭破,伊淳峻肯定要向她表白清楚的。看她心神不定的樣子,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嗯。”小源恍惚地點了點頭,“裴……”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了。師兄?太疏遠。直接叫名字,又太親近。

“那天,你們……”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小源,你真的看不出來嗎?”他皺起眉,這話由他來說真是諷刺。“伊淳峻根本不喜歡男人,他喜歡的……”

她一愣,“可是……”

“我隻是最後確認一下。”他懊惱地坦白。

“他對你說了吧?喜歡你。”他握緊拳頭,緊的連傷口都扯得有些疼。

小源的臉不爭氣的紅了,他沒說,可是他比說了還表示的更明確。

看著她豔紅的小臉,滿是少女柔情的嬌媚神態,他的心像被撕裂一樣疼。伊淳峻果然說了。他怎麽會不說呢?他也忍耐了很久了吧?和他攤了牌,他第一件事就是對她表白吧?

“我……不敢相信他。”小源有些苦惱,“他有太多的秘密,他好象什麽都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也太善於掩藏了……有時候我簡直有些怕他。”

能有一個人說心事真好,這可人竟然是裴鈞武?她有些感慨。

“再深沉複雜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都是最單純的反應。”裴鈞武低低的說,他體會得太深刻!

也許一直愛一個人很難,但開始愛一個人卻很容易!可能……隻需要遠遠地望見,甚至,隻是水邊粼光下的模糊剪影。

45.戰前一別

山下聚集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公然封鎖了往來道路,紮下營寨。小源站在山崖邊向下望著,這些人……不久前還在這裏舉杯暢飲,為菊仙舞和比擂喝彩歡呼。現在,卻拿著各自兵刃,隻想把招待過他們的地方踏成平地!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所謂的武林豪傑,他們教會她的,比“蕭菊源”多得多!她越來越明白爹娘用死為她終結的是什麽,能成為李源兒有多幸運。否則,這些殺戮風波,這些陰謀紛擾將糾纏她一生一世。

蕭菊源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後,“在看什麽?”她順著小源的眼光向下望去,山下的人已經騷動不安。

“你怕嗎?”小源看了她一眼,山下這些殺氣衝天的人嘴裏喊得都是幫助慕容家討回公道,充了血的眼睛卻都盯著她。搶到了她,就等於搶到了驚天財富!

此時此刻,小源竟然同情她。她也不過是和她年紀相仿的一個女孩子,她為了得到眼前這一切也付出了很多代價!

小源第一次覺得,如果十年來要無時不刻地撒謊,無時不刻地掩飾,總是活在謊言要被揭穿的恐懼之中,這是多麽艱難的事!

她曾嫉妒她有機會學一身好功夫,她覺得這也是她搶了她的。可是……毫無根基的“蕭菊源”要做到現在這地步,她要付出比她多得多的艱辛和努力!如果,有了這麽好的功夫就是為了防備無處不在的陰謀和製造陰謀的人,她寧願就像現在這樣!

還是她的小女子心理吧……“蕭菊源”費盡心機爭得搶得的一切,都是她努力要擺脫的。除了裴鈞武。

隻有蕭菊源自己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想起裴鈞武,她的心又一陣煩亂,莫名其妙的,她竟然會聯想到伊淳峻!這十幾天來,他布置防備,他訓練調度,他忙,他累……他也還生她的氣,他不和她說話,正眼都不看她。

她也生氣了……他纏著她,她懷疑困擾,又煩又怕,可他不理她,她又悵然若失,又氣又恨。不想了,不想了,隻要一想起他,腦子裏就是一團亂麻!大敵當前,她不該胡亂想這些的。

她甩了甩頭,像是要把伊淳峻的影子從腦袋裏晃去。她看著蕭菊源,等她回答。

蕭菊源一直沒說話,她也有太多的心事要想。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怕?……不怕!”她喃喃有如自語。她早就不害怕任何東西了,可是她真的很怨!她竭力掩飾著自己的眼神,生怕被李源兒發覺而不敢看她的眼睛。

為什麽?她付出十年努力夢想得到的東西,眼前這個除了漂亮一無是處的女孩就能輕鬆得到?她什麽都比她強,聲名,家世,武功……可她,李源兒好象隻用了一個手指就推倒了這一切!

甚至……是她和武哥十年來積攢的感情!連裴福充那個老糊塗都站在李源兒那邊!

漂亮?女人的容貌就能決定命運嗎?不!蕭菊源冷 笑,再沒人比她更明白所謂命運是怎麽回事!就是靠自己!就是靠付出代價去改變現狀!

代價?!就算付出多大犧牲,她又用眼角瞥了李源兒一眼,她也不能讓她搶走屬於她的一切!

這個幸運得讓她妒忌的女人又不自覺地撫摸掛在脖子上的哨子了!這也讓她怨恨!憑什麽,他們都喜歡她?!伊淳峻也是,武哥……也是!她瞪著她,恨得渾身發抖,恨的都不屑掩飾!

如果她喜歡的是伊淳峻,她為什麽還要招惹她的武哥!好,好啊!李源兒,她一定會後悔這樣傷害她!

伊淳峻絕對是最大的障礙,可是,蕭菊源笑了,現在她不怕他了,因為他也有了弱點!

“笑什麽?”她的笑容讓小源的心一凜。

“當然要笑。”蕭菊源笑得更開心也更可愛,“伊師兄的計劃和部署太完美了,我真巴不得慕容明及快點動手,這仗打完……一切不幸都會過去的!”

小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總覺得蕭菊源的這番話別有所指。

一切不幸……蕭菊源繼續笑著,看著伊淳峻精心布置的攻勢和人手。再周詳再縝密都沒用,都會因為這個女人功虧一簣!

這幾天,隻要天一黑,小源的心就會緊張的加快跳動,不知道什麽時候,慕容明及就會帶人衝上山來了。尤其是今晚,山下異常平靜,除了幾堆大大的篝火,再無一點光亮。

伊淳峻和裴鈞武也顯然感覺到了,飽飽地吃過晚飯,他們就在大廣場上點齊人手準備迎戰。

小源站在大廳的門後,從這裏正好能看見伊淳峻的背影,他的手裏,拿了一把烏亮的長劍。她的心一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用兵器。今晚……真的很凶險吧。

她在門扇的陰影裏默默聽著他好聽的聲音做著最後的部署。他和裴福充帶著最精銳的人手把住山口的要道,裴鈞武因為傷勢未痊,和桂大通一起負責守住後山的退路。南宮展和蕭菊源負責裴家莊的最後防線。

領命的護衛們都士氣十足地各就各位,小源見人散去才從廳裏閃出身來。裴鈞武眷戀地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伊淳峻還是看都不看她。

“裴師兄,”她發現裴鈞武也拿了一把長劍,不由心頭一陣緊張。“小心!再別讓自己受傷。”她鄭重地囑咐。裴鈞武的眼眸動情地閃了閃,抿了抿嘴,重重點了下頭。

蕭菊源看在眼裏,嘴角殘酷地一挑,隻要過了今晚……

“武哥,”她走過去拉住他的胳膊,眼睛裏閃著擔憂的水光,裴鈞武看著她的淚,心中一陣愧疚。“千萬小心。”她不舍地緊緊盯著他。

“嗯,你也小心。”裴鈞武深吸一口氣,他利落地轉身而去,不能看,這兩個女人,一個愛著他,一個他愛著,都不能看!

小源咬著嘴唇,伊淳峻正握著長劍轉身要下台階。她急跑一步牢牢地拉住他的胳膊,不知道為什麽,隻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竟讓她微喘起來,心跳也亂了。

他頓住身,俯看著她,似笑非笑的眼睛明顯還有怒氣,他撇了下嘴,“有事?”

她一愣,被他的態度惹得有點火!她擔心他呀!

“沒事。”她鬆開手,咬了咬牙,冷聲冷氣的說。

他嗤笑了一聲,“關心完你的裴師兄,你當然沒事了。”

她覺得蕭菊源淩厲地目光又刺過來了,該死的伊淳峻!怎麽當著她的麵說這種話?他……該不會在吃醋吧?小源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像他這種男人就算心裏起了殺機都不會讓人看出來,怎麽會因為吃醋表現的像個孩子?

她又仔細地看了看他,冷著臉,冷著眼,妖美的臉掛滿寒意,讓人的心也涼涼的直發冷。

他一輕身,要是他掠起,她就再不可能拉住他了。一瞬間,她強烈地想留住他!她還有重要的話沒有對他說!她不能就讓他這麽走了!

“伊淳峻!”她飛身一撲,就在他全身已經掠起的瞬間摟住他的腰身。他顯然非常意外,她又盡全力撲過來,他竟然一踉蹌險些仰麵摔倒,不得不用手中的劍撐了一下地才不至於狼狽摔下。

他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摟住他!她的臉那麽緊的貼在他的胸膛上,屬於她的溫暖彌漫了他的全身。

“不許你受傷!”她氣呼呼的說,既生氣他走得那麽幹脆,要不是她丟臉的拉住他,他……就真的走了!也生自己的氣,她本該高高昂著下巴,對他的背影冷聲一哼。

可是……

“不許受傷!”她更火了,當著蕭菊源和南宮展,多丟人呀!可她……真的不願意就讓他那麽走了!她使勁地掐他腰上的肉聊以泄憤,可是,他結實的腰肌根本沒有多餘的贅肉,她隻好把他的衣服擰出一個旋渦。

“小源!”他並沒阻止她,就那麽僵僵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那把劍還撐在地上。

“小源!”他又低低地重複了一遍。

她驟然鬆開手,氣恨地撇開臉,“我要說的都說了,你走吧!”

“可我要說的還沒說!”他終於把劍從地上抬起。

她忍不住瞪他,他……笑了,笑的像個偷到糖的小孩,壞小孩!

“說呀!”她瞪著他的笑臉,心情突然好多了。

“又不想說了,等我回來再告訴你!”他微彎的眼睛裏閃爍著比星星還要亮的光,讓她的心無預兆的一停。

46.瘋狂計劃

山下的喊殺聲被夜風吹得傳了很遠,小源也握著手中的劍,臉色蒼白。那如海嘯山崩的喊聲似遠又近,間雜著慘呼哀號,讓人不寒而栗。

即使站在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堆旁,她仍然覺得夜黑暗得讓她毛骨悚然!真想不明白,伊淳峻為什麽要等他們全都集結起來再動手,來一點解決一點不好嗎?

他的心意,她總是難猜!

柴火發出巨大的劈啪聲,她覺得臉被熱浪烤得發幹,可是……這無人陪伴的夜晚,她本能地靠近光亮。

她不想和蕭菊源和南宮展在一起,他們也像這無邊的黑夜讓她戒備恐懼!

她看見地上映出了一個綿長的身影,因為火光而搖曳不定如同鬼魅!她一驚,猛地轉過身,蕭菊源微笑著站在她身後,不知道是因為火焰照進她的眼睛還是她內心灼燒的火,她半眯的眼亮得讓小源起了一身寒栗。

“你要幹什麽?”幾乎是本能,她知道蕭菊源要傷害她,她下意識地去握胸前的金哨。

“你說呢,李源兒?”蕭菊源開心的笑起來,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她看著小源的動作卻沒有阻止的意思。

“你不能殺我。”小源穩了穩心神,冷冷地看她,“我死了,你也脫不了幹係!裴鈞武馬上就會知道是你殺了我,他不會原諒你的。”

蕭菊源聳了聳肩,“那是當然的。你不用提醒我了,我知道武哥喜歡你。正因為這樣,你才要死。”她粲然一笑,“不,不,不!我不殺你,我有比殺了你更有趣的方法。”

小源的手心裏冒了汗,但還是平靜地冷笑著看她。蕭菊源能這麽坦然地露出凶相,是早就下了狠心,早就布好了局,再和她多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可……她也不怕和裴鈞武反目嗎?

“我可以把伊淳峻叫來的。”小源的口氣開始不穩,隱約意識到蕭菊源的打算。也許她就盼著她吹響哨子,伊淳峻如果回來救她,山口……光靠裴福充是不行的。

“叫啊,你不叫他來,我都要叫他來呢。”蕭菊源嗬嗬笑出聲,“伊淳峻給你這個哨子其實就是為了防我和南宮。隻是他絕對想不到我能做到這一步。”蕭菊源咬了下牙。

原本她也不想做的這麽絕!當裴福充都幫著兒子支開她的時候,她就下了決心!他們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了。

她得意地笑起來,“你要死在敵人沒攻進來的裴家莊,凶手不是我就是南宮展。但是如果——敵人攻進來了呢?”

小源一顫,“難道……你要毀了裴家莊?!”她要把敵人放進來?

如果她和南宮展早就串通好,這不是沒可能!

她無法置信地盯著蕭菊源,“你瘋了嗎?這裏不也是你的家嗎?他們都對你那麽好!”

蕭菊源一狠臉色,笑得咬牙切齒,“好?!他們是對‘蕭菊源’好,不是對我好!如果我不是蕭菊源,武哥還會再多看我一眼嗎?”她笑得簡直有些瘋狂,“就算我是蕭菊源,他不也喜歡上你了嗎!”

小源沉默,她的恨,她的怨……她居然都懂。“你打算怎麽做?”她看著她,這個女人被失去一切的恐懼逼瘋了。

她過於鎮定的反應讓蕭菊源一愣,原本她還想享受她的驚恐帶來的快感,可是,她就好象隻是單純地詢問,甚至都不驚訝。

“我不打算告訴你。”她也冷笑,一掌劈下。

明亮的火光越來越暗,最後和夜空融成一片……小源閉上雙眼,最後一瞬她看見了天上最亮的星星,就好象伊淳峻的眼睛。

這是什麽味道?

小源虛軟地微嗅了一下,好象是花香。這沁人心脾的香味讓人渾身放鬆,恐懼和不安也暫時消失了。

她艱難地睜開眼,腦袋很疼,蕭菊源一定用了很大力氣把她打暈。她是在一個四周沒有窗戶的小石屋裏,一盞滿是油汙的小燈昏暗地照亮不大的空間。

她仔細地看著唯一的門,門縫外也是一片漆黑。這是哪裏?她暈了多久?她一駭,仔細的看了看身上,還好,衣物整齊。

她想站起身,卻發現一點力氣都沒有,怎麽會這樣?她艱難地爬到門邊,門縫裏並沒有風吹進來。原本就很昏暗的燈光一晃,她驚慌的看過去,燈油已盡,還沒等她爬過去,那羸弱如豆的火光也熄滅了。

她渾身劇烈一顫,好黑!黑得她想哭想喊。“啊——”她最大的聲音也不過如此。如同呻吟的呼喊在黑暗裏更讓她害怕和孤獨,她咬住牙不再出聲。

她去摸索胸前的金哨,沒有!蕭菊源拿走了!

她絕望地靠在冷硬的石壁上,如果她是被蕭菊源抓到這裏……她緊緊閉上眼,蕭菊源一定是吹響了那個哨子把伊淳峻從山口引開,放敵人進來,趁亂逃走。

她深深地呼吸,聞著甜美的花香……這麽好聞的空氣裏,怎麽會有這麽殘酷的事呢?

過了不知多久,她終於聽見了開門的聲音,突然出現的明亮讓她眯著眼,看不清周圍。慢慢的,她又重新睜大眼睛。

南宮展拿著火把,站在蕭菊源的後麵。

小源冷冷一挑嘴角,不意外。又有一個人走進門來,她的心一刺,難以相信地看著他——杭易夙!

他,他不是承諾即使不幫助裴家也不會與裴家為敵嗎?!說的那麽鄭重,說的那麽堅定。所以他走了就沒再回來,她以為杭家進退兩難幹脆置身事外了。

杭易夙的眼看向別處,被她的眼神盯得臉色微微一白。

小源狠狠地看著他,這個師姐真心愛著的男人居然還是選擇了背叛!“師姐和元勳……你把他們怎麽樣了?”她滿意地發現自己聲音雖弱,但很穩。她鄙夷地看著杭易夙。

“他們還好。”杭易夙皺了下眉,好象被揭了隱痛般咬了咬牙。

“你不擔心自己嗎?”蕭菊源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擔心?”小源看著她,同樣鄙夷地看她,為什麽,她非要讓她恨她呢?原本她都決定原諒她,寬容她。“擔心有用嗎?”

蕭菊源笑了笑,“沒用。”

小源看著她的笑容,“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要怎麽收場?”難道她死了,她就能把一切謊言都圓了嗎?小源看了看同樣一臉獰笑的南宮展,他笑得如此邪惡時還是那麽優雅。

蕭菊源一定又是答應把寶藏分給南宮和杭易夙,他們才為她效命的吧?

小源冷笑,為了一個謊言,蕭菊源要再製造多少謊言去成全那最初的欺騙?她要怎麽收拾這一切?她的謊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難圓了,而且被騙的人也越來越多。

可是蕭菊源沒有半點憂愁的神色,她還笑得那麽美,那麽可愛。

“李源兒,你為什麽總為別人的事操心?我如何收場,一定讓你看見!”她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

“哎呀——”蕭菊源歎息地搖了搖頭,“小源,我等這一天等的好辛苦。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麽嗎?”她天真地瞪大眼,如同善良的仙女。

小源忍不住一陣顫抖,她寧可看見蕭菊源猙獰凶狠的表情也不想看她這副完美偽裝的純潔麵目!更醜惡,更恐怖!

“你長得真美。”蕭菊源走過來,讚歎地抬起她的下頜,小源嫌惡地想甩開,卻被她更用力地一捏,她幾乎都聽見骨骼的哢吧聲。她捏得她好疼,小源皺起眉,緊閉雙唇,不讓痛苦的呻吟軟弱地逸出來。

“眼睛也好美,太美。”蕭菊源絕望的歎息。“這麽美的人兒,把男人的魂魄都勾走了。如果……”她撅起嘴狀如思考,樣子溫柔又可愛。“你的眼睛瞎了,臉也被劃花了,伊淳峻和武哥……還會愛你嗎?”

小源渾身一寒,血液都凍結了!

她驚恐地看見蕭菊源從袖子裏掣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讓她肝膽俱裂的銳利尖角迅速襲來,冷刃上帶著的刻骨寒風已經刺進她的眼睛。

她徒勞地閉起眼,隻覺得臉一熱……血噴濺在肌膚上的感覺原來這麽可怕!

47.生死兩難

血,還在滴,又熱又稠,在肌膚上滑過的時候會有燒灼的痛。

“你幹什麽?!”小源聽見蕭菊源尖利地喝問。

有血,可她的眼睛……還在!她心驚膽戰地睜開眼,擋在她眼睛前一寸地方的是一隻被匕首刺穿的手,杭易夙的手。從猙獰傷口裏流出的血滴落在她的臉上,她愣愣地讓他的血繼續流過,連動都不會動了。

“夠了。”杭易夙撤回手,利落地拔出匕首,血濺在蕭菊源身上,他和她都麵無表情,連眉頭都沒皺。

杭易夙把帶血的匕首扔到一邊,冷冷地看著蕭菊源,“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怎麽?”蕭菊源的眉頭終於微微蹙了蹙,但是她笑了,“連你也愛上她了?”

杭易夙撇開臉不再看她,“不是。”他沉聲說。

蕭菊源挑著嘴角,玩味著他痛苦的神色,“難道……你真的愛上了嚴敏瑜那個傻子?”

杭易夙眼睛裏殘酷的光一閃,快得連蕭菊源都閃不開,他掐住了她的脖子。南宮展一驚,拔劍指著他的咽喉,“放開她!”

杭易夙咬了咬牙,緩慢的鬆開了手,蕭菊源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用銳利不屑的眼神看著她,“不許你汙辱她!她也許不如你聰明,卻比你好得多!至少她不會害我。”他冷冷地嗤笑出聲。

顯然這幾句話都刺在蕭菊源心上,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杭易夙,別惹怒我。”

杭易夙惱恨地一眯眼,沒再說話。因為緊緊地握拳,血更快的滴在地上。

蕭菊源看了看他,又看向小源。

小源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顫,她又要幹什麽?

蕭菊源突然笑起來,“李源兒,鐵骨柔情的杭公子救了你,你也該謝謝他。”

所有人的神色都一凜。

蕭菊源拿出一小瓶藥粗暴地灌進小源的喉嚨,她又巧笑著看杭易夙了,“杭公子,這麽個消魂的美人兒卻被你第一個開苞,真是豔福不淺哪。”

“菊源……”南宮展一臉失落,“不是說好了由我來……”他被蕭菊源看得一凜,不由自主的閉了嘴。

蕭菊源看著正冷冷瞪著她的小源,惋惜地笑一笑。

“可憐啊,小源妹妹。奪了你清白的人居然是杭公子。你要找誰替你報仇呢?伊淳峻還是裴鈞武?他們殺了他,你的嚴師姐該有多傷心?她要是知道你和她深愛的杭公子有這麽香豔的一段回憶,該有多痛苦?”她搖著頭嘖嘖有聲,“有趣,有趣。”

小源覺得自己的心在加速,身體越來越熱了,她咬緊牙關,渾身都迸著恨意,這個女人太毒太毒!

“你最好殺了我。”她已經開始喘了,“不然,我一定讓你一無所有。”

蕭菊源哈哈大笑,“李源兒,你不傻,但你成不了大事,因為你不夠狠。我不殺你,我要你一輩子活得痛苦!”她看著她,眼睛因為興奮光芒四射,看起來有些瘋狂。“李源兒,你被杭易夙汙了身子,以後隻要你和別的男人上床,就會想起自己這不能說的第一個男人!你倆當然也可以說,然後一輩子讓嚴敏瑜恨著痛著。”

杭易夙咬牙切齒地一哼,“我不會讓你得逞。”

“情聖杭公子,”蕭菊源又譏誚地看著他笑了,“你當然可以拒絕,這偏僻地方隻有你和南宮兩個男人,這藥半個時辰內找不到男人交合,就會心跳加速至死。難道你準備讓李源兒三貞九烈的去死?那倒也不錯。”

小源緊緊靠著石壁,她說的沒錯,她的心跳的越來越快了,躁熱的感覺從心窩蔓延到全身。

蕭菊源俯下身打量著越來越喘的她,“這動情的模樣我看了都心癢癢的。杭公子,好好享受吧。為了你的安全,我替你再做一次好事。”她的手陰柔地撫上她的心房。

“你幹什麽?!”小源再也忍不住尖叫起來。

蕭菊源柔柔一笑,“讓你從此變成一個消魂的小東西。”她一運力,嘭得一聲悶響,小源的身體重重地彈到牆上,一口鮮血噴湧出來,撒在她胸前的衣服上宛如一副最美的梅花圖。

“你幹什麽?!”杭易夙恨得渾身顫抖。

“我用獨門方法震斷了她的心脈,誰想讓她活隻能用真氣為她續命。辛苦修煉來的珍貴內力,要被這個絕世美人兒每天消耗,直至油盡燈枯!”她得意地大笑,“李源兒,你說,誰會舍不得你死呢?這不是比殺了你更有趣嗎?讓你活生生地看著愛你的男人一點一點被你吸幹。或者……再沒有男人肯為你這樣犧牲,都離你而去。”

小源趴在地上,滿臉滿嘴都是血,她的血和杭易夙的血都混在一起。她居然還很清醒,她居然還笑了。她看著蕭菊源,“如果那個男人是裴鈞武呢?”

蕭菊源的笑一僵,隨即一狠神色,“你說呢?我得不到的東西還珍惜他幹什麽?他把真氣給你續命,我就隨時可以折磨你和他了。”

小源一愣,是的,再沒有什麽是這個女人做不出來的了。

“可以了,杭公子,你看,她的臉更紅了,快些享受吧。”她瘋狂地笑著,拉著一臉惋惜的南宮展走出去。

“等等!”小源劇烈地喘著,因為嘶喊,又嗆出一口血。“把金哨還我!”她不想讓他送她的東西落入這女人肮髒的手裏。

蕭菊源退回門裏來,悠悠地看著她,“這時候,你還想著伊淳峻?”她輕笑,“更好,你在另一個男人身下快樂的時候,心裏想著你的伊師兄,多享受啊。”

她一甩手,袖子裏的金哨被摔在地上發出連續的脆響。

杭易夙快速的揀起來,交到她的手中。

她緊緊的握住,淚水終於絕望地淌下,把血汙的臉衝出一小塊的清淨。他看著她被血和淚覆蓋的小臉,心裏一陣絞痛和不忍。

蕭菊源冷笑一聲,翩然離去。

火把被他們拿走了,屋子裏又隻剩噬骨的黑暗和男人女人越來越急促的喘息。

48.星空花海

黑暗雖然把希望都湮滅了,卻也掩蓋了絕望的難堪。

小源緊緊地咬著嘴唇,心已經徹底失去控製,一下一下跳得像要從喉嚨裏迸出來。每一次跳動都把血液更狂猛地擠壓到身體各處。

欲望的感覺她是如此陌生,身體裏的某一處越來越空虛,她羞惱的發覺熾熱的液體在她最脆弱的地方積蓄,甚至流淌出來,在兩腿之間卻是冰涼刺骨的。

杭易夙喘著粗氣站在她看不見的一角,沒有任何行動。

那種渴望被撫摸,被充實的感覺帶動了新一輪的躁熱和心跳,把嘴唇咬出血也忍不住一聲又一聲似痛苦又似哀求的呻吟。

杭易夙終於深吸了一口氣跨前一步抱起她。

淚水再一次湧出來,死,她想讓杭易夙給她一個痛快的了結,可是她不能!她還不能死!活……又太難堪太痛苦!

過了這如同沉淪在地獄裏的一夜,明天會如何?她又會如何?

“我帶你走!”杭易夙沉著聲說,這句話也像是他在地獄裏發出的最後呼喊。

他抱著她的手臂在劇烈的顫抖,她在混亂中分辨不出他的感受,是痛苦還是壓抑?不管如何,他答應帶她走,離開這裏……至少還有一絲絲的希望。

原來石屋是在地下,怪不得連風都沒有。出了秘道口,不知道走了多久,漫長痛苦的有如一個輪回。杭易夙終於停下來,把她放在地上。在最清澈的月光下,她看見了一片連綿到星空界線的花海。

是什麽花她已經分不出了,有粉有白,香氣四溢……在水淹火燒中的她眼中,這也不過是一處最美麗妖豔的欲望煉獄。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蕭菊源說的對,這偏僻至極的地方……隻有杭易夙和南宮展兩個男人。

身體在緊繃,催逼著她扭動起來。她的手摳進花下冰涼的土裏,淚水打濕了粉紅的花瓣。她閉緊眼,淚水還是從長長的睫毛又快又急的滴落,她難堪地不敢再睜開眼。

“殺我……或者救我……”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比死還要更難受。

杭易夙站在花叢中,身體劇烈抖動,或者說扭曲,受了傷的手因為緊握著拳,鮮血四濺,周圍的花都被血滴打得搖晃起來。

“我不能!我不能!”他竟然哀號著大喊出來,“我都不能——”

小源被他慘烈的呼號驚了一下,忍不住抬眼看他,這個男人連臉都痛苦的扭曲了,原本英俊的容貌現在隻剩讓人又驚又怕的慘痛表情。

他怎麽了?

“我不能……我不能……因為我是……”他的身體一陣更劇烈的抽搐,他竟然丟下她落荒而逃。

她的全身都在顫動,周圍的花被搖的花瓣四散,落在她的頭發和臉上,身上。她仰望著深渺的星空,笑了……這麽死,總比被南宮糟蹋了強。

可是……她的秘密怎麽辦?她的仇恨誰替她討還?

其實她真的該為師姐高興,那個男人如此如此的愛她……這一生,有沒有人這樣愛著她李源兒呢?

她把手裏的金哨拿到眼前,伊淳峻……他不是說隻要她吹響它,他就會來救她嗎?現在,他在哪裏?她輕輕的吹響了它……第一次,她聽見了它發出的悠長聲響,仿佛,這是召喚她去天堂的樂聲。

她聽見一陣金屬的撞碰聲,有人在打架。她麻木的聽著,心跳的速度已經快要超出她能承受的極限了。

她的眼睛漸漸合攏,將要閉上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杭易夙的臉和他身後的一道影子……

她的神智已經快要潰散了,她覺得被一個男人用力地抱進懷裏,她痛苦的低叫一聲,她的身體向往著他的身體,因為他的接近,她的心跳得更快,她等待充實的空虛更加灼熱和難受。

“走遠些!事後我會發焰火叫你來!”

她聽見抱著她的男人用命令的口氣說,粗嘎的聲音好象在哪裏聽見過。

她艱難地睜開眼,是他?!他銀亮的麵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黑色的衣袍和諧的融入夜色。居然是他,滅淩宮主!

她劇烈喘息地貼緊他結實的身軀,是他也好!絕望到都感覺不出屈辱的她竟然一陣慶幸!到了這個地步,她寧願是一個連容貌的沒看見過的陌生男人!

他已經開始脫她的衣服了,他冰冷的手指觸碰到她灼痛的肌膚時,她竟舒服的起了一陣顫栗。她瘋狂地想向他索要更多。

他卻停住了,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她痛苦無奈地在他的懷裏扭動,他的停頓讓她的身體更加焦灼更加渴望。

她聽見他的一聲低吟,後腦一疼,他似乎點了她的某處穴道,星星不見了,月亮不見了……因為視覺的消失,其他感官更加敏銳起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她驚恐的哭泣起來,經曆過險些失去光明的絕望,她更加害怕。

“沒事的,寶貝。”她聽見他安慰的聲音,“解穴了就會好的。我隻是……隻是想吻你……”最後幾個字已經在他纏綿的輕吻裏了。

她聽見肩膀邊有什麽東西落地的微響,是他的麵具。

因為他的靠近,她的需要更加迫切。她並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麽,隻是狂亂地摸索著他的頸項,他的胸膛,他的腰……

他解開了她的衣服也解脫了自己,她煽情的小手每觸碰他身體的一處都引起他漲痛的欲望。

她的牙關都已經緊了,隻能發出如同嗚咽的祈求,他身體的熱度奇異的減緩了她的心跳。

當他的手指愛憐的探進她的欲望深淵時,她尖叫起來了,就是那裏,就是那裏,“救我……救我……”她猛地攀住了他的雙肩,把他拉向自己。

他也忍不住低吼起來了……

灼燒的巨大欲望擦探著她的痛苦之源時,她哭喊起來,主動迎靠上去,希望得到更多。身體被撐開的疼痛比全身叫囂著的火焰輕得多,而且,這容納的痛竟然舒解了快要把她燒成灰燼的欲望。

他終於完全的充實了她,她的手亂搖著,終於抓住了一株花的根莖,他引發的疼痛竟然讓她等待已久的身體突然一陣劇烈抽搐,她尖叫著猛然握緊花莖,花汁順著她的指縫漫溢出來。

她的緊窒,她的甜美……她突如其來的裹緊抽搐竟讓他僅僅隻是進入就暢快的噴發了。

他渾身微汗地俯身壓住她銷魂的身軀,苦笑地歎息:“你真是個妖精……”

她渾身劇烈一顫,疑惑更加強烈了。

他狂躁的吻著她,他知道她需要他。天知道誰更需要誰!她讓他瘋狂!他從她身體撤離,隻是微微的離開就已經渴望的要命,他再觸上她快要融化他的柔軟時,已經熾硬的疼痛不堪。

她也因為他的離去而懊惱地吟叫起來,她用沾著濃烈花香的雙手摸索著他。他迅速地引導她的雙手環住了他的肩膀。

她動情的嬌媚在月光下就是毒殺他的鴆藥,她已經初窺了極樂的奧妙,當那纖柔無骨的小手從他肩頭滑落而握住他疼痛的熾硬時,宛若最絢爛的煙火在他身體裏炸開。她引導著他進入,低低需索著懇求:“救我……救我……”他完全崩潰了。

“小源……我的小源……我的妖精……我……啊……”

星空下的花海裏,無論是怎樣的兩個人,無論是怎樣的緣分……她和他都一同升入了絕美的天堂。

49.謎樣的他

欲望退卻後,她隻能癱軟在倒成一片狼藉的花株上,身體空泛無力,酸疼破敗。她和他的液體沾染在她身體各處,狼狽冶豔。

應該是清晨了吧……她感覺到了露水的涼意。

她閉著眼,就算還看得見,她也沒有力氣去看了。

她感到他溫柔的抱起她,這個要了她一整夜的男人聽上去還是精神熠熠的。“這是什麽?”他撫摩著鑲嵌在她上臂皮膚裏的月形寶石。她瑟縮了一下,沒回答。

他就連她最後的秘密都看到了。

“真美……”他俯下頭輕輕的舔了舔在她薄薄皮膚下閃著光的寶石,引發了她又一陣顫抖。他輕笑了一聲,攬過她,吻了吻她已經紅腫的唇。

她卻側開頭,冷聲說:“解開我的眼睛。”

他遲疑了一下,小心的把她放下,她聽見衣服的悉簌聲,他在穿衣服?她又被他抱起,這回他溫柔仔細的幫她也穿好了衣服。

雖然看不見,他輕柔的觸碰,他溫暖的嗬護都讓她的鼻子一酸,眼淚沒過程的流淌下來。

“怎麽了?”他有點擔憂。

“眼睛疼。”她吸了吸鼻子胡亂找了個理由。

他低咒了一聲,點了她後腦的穴道。

“我還是看不見!”她哭起來,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有撒嬌的成分。

他愛憐的把她摟入懷中,讓哭泣的她靠在胸膛,“沒關係的……,一會兒就會好的。”

小源閉著眼,微微睜開了一線,果然是清晨了。但她還是低聲哭泣著,他隻好心疼地拍著她的胳膊,像在哄小孩子。

滅淩宮主掏出一個飛天信發向空中,在寂靜的四野發出懾人的一響。

隻一會兒,杭易夙便飛掠而來。他的臉色鐵青,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他的眼睛冷冷的低垂著,平靜無波的漠然下全是撕心裂肺的忍耐。

他的態度竟然很恭順。

“這個給你。”滅淩宮主從腰間拿出一麵金牌,杭易夙接過竟然一陣驚愕然後滿臉驚喜。小源奇怪地偷看著他,因為不敢把目光集中在他臉上過久,她又垂下眼來大聲抽泣了兩下。

“有了這麵牌子,你就不用受製於那人了。”滅淩宮主冷聲說,口氣像是杭易夙的主人。“送她去裴家的別院,蕭菊源已經回去了,你不必再聽命於她,以後隻要盡心保護小源。”他吩咐道。

杭易夙愣了一下,一抱拳,“是!”

“眼睛看見了嗎?”交代完畢,他又柔聲問她。

她哭著搖頭,一提真氣,果然內息一陣翻湧,如她所願的吐出一口血來。

滅淩宮主一驚,迅速搭上了她的手腕。

“是誰傷了她?!”他竟然氣恨的連聲音都微微顫抖了。

“蕭菊源。”杭易夙不屑的吐了她的名字。

滅淩宮主沉默了一陣,終於冷聲一哼,再沒說什麽。他的手對上她的手,小源渾身一輕,四經八脈舒服了很多,他在輸內力給她!她更堅定了最初的懷疑。

她微微一咳,身體故意一晃,他急忙停下摟過她。她一嘔,裝做無心地急握住他的手接吐出來的血。

“還好嗎?”他有些急躁。

她卻一挺腰背,從他懷裏坐起來,冷著臉,“杭易夙,你在哪兒?帶我回去。”

滅淩宮主一愣。

“我的眼睛要是瞎了,就讓裴鈞武把你的眼睛也挖出來!”她雙眼沒有焦點的看著他所在的方向。

他冷哼了一聲,真不高興了。“放心,瞎不了。你的裴師兄想挖我的眼睛,還沒那麽容易。”

她向杭易夙摸索的伸出手,“帶我走。”

杭易夙把她抱在懷中,她示意他等一等,“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她冷冷的對滅淩宮主說。“你救了我,我……我也……”她咬了咬嘴唇說不出那個詞,“我們兩清!”

滅淩宮主冷笑,“好。”

“你尤其不要對裴鈞武胡說!我要嫁給他。報複蕭菊源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你要是還念在我們一夜恩情,就守住這個秘密!”

滅淩宮主僵著身子沒說話。

“走!”她對杭易夙說。

離開了花海,杭易夙突然停下腳步,“你笑什麽?”他駭然發現她在笑,該不是瘋了吧。

小源搖了搖頭,“沒什麽。”

命運對她到底寵還是不寵,她也說不清了,但她現在真的很高興。

她是蕭菊源也好,李源兒也罷,上天從沒讓她真正失去過什麽。這次……也一樣。

握住他手接血的瞬間,她清楚的看見了他手心的藍色!

她早就懷疑了。

因為他的吻……她是如此熟悉!他最動情的時候低喊著她的名字,那聲調,錯不了!就是他!伊淳峻!

他騙她!他又騙她!

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他還是對她隱瞞了這麽多秘密!

那好……她陪他玩!

以前他欠她的,騙她的,她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她的傷……她笑了。

他不會讓她死的,也不會離她而去,她知道!

50.完美謊言

霜傑館竟然掛滿了白幡,大門上高懸著黑色的“奠”字。

小源呆呆的站在飄搖的白簾下,誰……死了?

一路上杭易夙不再和她多說一句話,她是有很多問題要問,但他都一聲不吭。為什麽,他要帶她回霜傑館而不是裴家莊呢?

裴鈞武迎出來的時候神色有些焦急,有些憔悴的臉上原本的冷漠淡定都化為擔心和傷痛。

“小源!”他竟然一把摟住她,像是再也不肯放開般用力,“小源……”他鬆開些距離,眼睛裏焦灼的情緒更明顯了,“你還好吧?”

小源看著忘記掩飾真性情的他,僅僅幾天,一切又都好象變了,變得天翻地覆。

他看見她脖子和鎖骨上的痕跡,渾身一震,她感覺他劇烈地顫抖起來。

“小源,你……”他的眼睛裏掀起滔天怒色。

她搖了搖頭,苦苦的笑了笑。

“誰死了?”她淡漠地抬頭看門上的字,顯然不想再多談這個問題。

他吸了一口氣,定了定亂了的心神,冷著臉說:“我爹和桂二叔。”

小源渾身一抖,愣住了。裴大叔和桂二叔死了?!

她的呼吸亂起來,搖著他的肩膀,“怎麽死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進去再說吧。”裴鈞武終於恢複一貫的冷然,淡淡的說,眼睛不冷不熱的瞟了杭易夙一眼。

走進靈堂,小源沉默的看著裴福充和桂大通的靈位。他們的大嗓門好象還回響在她的耳邊。她的眼睛一酸,癱軟倒地。他們……終於為了蕭家而死。她甚至還沒能對他們這麽多年的忠誠說一句道謝的話!

“那天……那天到底怎麽了?!”她嘶聲喝問,淚水長流而下。

內疚,她真的很後悔!當初她還那樣鄙視他們,怨恨他們!現在,她連認錯報答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天,”裴鈞武眯著眼看靈前飄渺的香火,臉色越來越冷。“山上響起你求救的哨聲。”

“我……我沒有。”她一凜。

“嗯,我知道。”他看了她一眼,臉色緩和了些。

“伊淳峻趕回去救你,桂二叔也跑去幫爹守住山口。原本還可以支持,不知道哪兒又來了一批好手,爹和桂二叔力竭戰死。我也被一批來路不明的人拖住纏鬥,慕容明及帶人衝進來……裴家莊被燒成焦土。”

她渾身亂顫地跌坐在地上看冷靜地說著這一切的他,他的口氣像在說別人的事。自己的家化為灰燼,自己的親人驟然離去,這種感受她太明白。

他的心……一定很難過吧?她流著淚看他,他裝做冷漠鎮定,可他憔悴的臉色,凶狠的眼神已經泄露了他的傷痛。她看著他,失去親人,失去家園,那種痛,她感同身受,他與她同病相憐。

這一切……都是蕭菊源造成的!

為什麽她要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痛恨她?!

蕭菊源隻是不想失去原本就不屬於她的一切,就毀滅的這麽徹底?!

小源想起那天晚上裴福充對裴鈞武說的話,想起他對自己說的話。這十年來,裴家對蕭菊源又敬又愛,嗬護寵愛,仁至義盡!她成了李源兒沒有享受到這一切,僅僅隻是旁觀已經銘感於心!蕭菊源……她怎麽可以這麽做!她幾乎等於親手殺了十年來對她像親人一樣的他們!

“菊源,你……都不見了。”他的眼神轉回她的身上,又起了波瀾,想問,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小源深吸一口氣,鄭重的對裴福充和桂大通的靈位叩拜下去,額頭重重地觸在石磚上。她是真心誠意感謝他們對蕭家的情義。

裴鈞武有些激動地看著她。

她站起身,在靈前默默祝禱些什麽。然後緩緩轉過身,這一回,是她溫柔的摟住了他。裴鈞武渾身猛烈一顫,她柔柔的雙臂,小小的身軀竟如此強烈的撫慰了他的傷痛!以前她每一次擁抱,每一次親吻都讓他覺得另有他意,可這次……她如此真誠如此溫柔。

“好了……鈞武……好了……”她的臉貼著他的心,像安慰孩子一樣輕聲呢喃,他竟然眼睛一痛,一直壓抑的悲痛決堤而出。

他也摟緊了她。她變了……他也說不出對這種變化是喜是悲,什麽讓她改變?這幾天她遇見了什麽事?她是不是也被……

不,他不想再繼續想下去了,被她這麽摟著,無聲的安慰著,他的心……不再那麽痛了。

她輕輕的咳了一聲,嗓子一哽,他的袖子上熱熱的濡濕一片。他低頭細看,是血!

“你……”他驚懼地看著她,一瞬間,失去她的恐懼大過一切理智和責任。

“我沒事,隻是受了些內傷。”她輕描淡寫地說。

他不信,掐住了她的手腕,久久,他臉色越來越森冷,眼睛殘酷的眯起。

小源有些奇怪,他並沒問是誰打傷的她。

“跟我來。”他扶著她,強硬不失溫柔地領她走進內院。

蕭菊源柔柔地躺在床上,看見裴鈞武和小源走進來甜甜的一笑。小源真的有些佩服她,她怎麽還敢回來?怎麽做到看見她還是這麽一副柔美神態?

“你認識她嗎?”裴鈞武低聲的問。

蕭菊源搖了搖頭,“她……好漂亮。”她失落的說,酸酸的看了裴鈞武一眼,淚花便在眼睛裏閃爍起來。

“她怎麽了?”小源看著她冷笑,裝的太像了,“真情”流露的也很自然。

“你先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再來看你。”裴鈞武微微搖了搖頭,不想當著她的麵說明。

“你……你要快些來。”蕭菊源羞澀的垂下眼,“你答應和我一起吃飯的。”

“嗯。”裴鈞武點了點頭。

出了房門,裴鈞武回頭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她,眼睛裏閃過一絲深冥難測的光。

“出去說。”他抱起小源,飛身而去。

小源望著已經有些凋謝的滿湖蓮花……花溪湖,她和他在這裏都有太多的回憶,他抱著她,都默默地出著神。

久久,他放下她,“我先給你治傷。”他微微皺眉。

她苦笑,“治的好嗎?”

他不語。

“先說,她怎麽了?”她盯著他看。

“那夜以後,我和伊淳峻到處找你們。後來我發現了南宮展的蹤跡,找到她的時候,她……”他臉色一寒,“她胳膊和腿都脫了臼,渾身是傷,人也被南宮……玷汙了。”他又痛苦地看著她了,小源知道他心裏在猜測什麽,微微一笑,他看著她的笑容皺起眉。

蕭菊源果然心狠手辣,就連對她自己。小源冷笑,她早該想到,能拉攏住南宮這麽為她賣命,蕭菊源付出的不可能僅僅是個虛無縹緲的承諾。現在好了,她“意外”失身給南宮這個“仇人”,裴鈞武理所應當的要為她的將來負責。

“她怎麽會不認識我呢?”小源哼了一聲,其實她不用再問了,對蕭菊源來說,還有什麽比失去記憶更好的圓謊方法?

還能向她要什麽證明,要什麽承諾?她都“不記得”了。

“她誰也不記得了。”他說,口氣有些異樣。

果然,要結束一個謊言,就得再編一個更完美的謊言。

“那你找到南宮了嗎?”她又冷笑,找到才怪!搞不好早就被蕭菊源滅了口,死都不知道死在哪兒了。

裴鈞武沉著臉搖了搖頭。

“你打算怎麽辦?”她看著他,微微挑起嘴角。

他的眼睛煩亂的一眯,“這些以後再說,小源,你……”

“你覺得我怎麽了?”她反問他,說出來發生的一切,他會信嗎?而且,蕭菊源“失了憶”,連對證都變得沒意義了。她就是算準這一點,才堂而皇之的讓裴鈞武“找”她回來的吧。

“小源!”他被她嘲弄的態度惹得有些生氣,抓住她的雙肩,“別這樣。你說什麽……我都信!”

她愣愣地看著他,心裏一動。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和蕭菊源有關,你信?”

“嗯。”他毫不遲疑的點頭。

“如果我說我遭遇的一切都是蕭菊源害的,你信?”她有些激動。

“嗯。”

“為什麽?”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

他冷冷一笑,“這事原本就有很多破綻,我一直就有些弄不明白。直到你回來,還受了這種傷……”

她瞪大眼看著他,呆呆地聽他說。

“菊源一定不知道,斷心震雖然是河北韓家的絕技,江湖上很多人會用,但做到斷而不死,隻有師父,她和我。就連伊淳峻和藍師叔都不行,他們的內力剛猛,隻有我們的內力綿韌才能達到這種效果。”

她簡直要高興的跳起來,忍不住嗬嗬的笑出聲,再完美的謊言也不過是謊言,都會有意想不到的破綻。

看著她的笑臉,他也淡淡的挑起嘴角,但是……他笑不出來。

無論真相如何,對他都是殘酷的。

51.同病相憐

靈堂裏不算暗,一排排素燭搖曳燃燒,光線雖亮還是一派淒然慘淡,讓整間廳堂顯得空洞灰暗。

丫鬟端著涼的飯菜搖著頭從裏麵走出來,抬頭看見李源兒默默的站在院子的柳樹下。

“小源姑娘。”她禮貌的屈了屈膝。

“他不吃嗎?”小源看著跪在靈邊麻席上的裴鈞武,他一直跪在那裏宛如石像。

“少爺自從……”丫鬟謹慎的頓了頓,“一直在找小姐和小源姑娘你,現在又給大老爺二老爺守靈,已經好幾天不吃不睡了。”

小源幽幽歎了口氣,這件事裏受傷最重的何嚐不是他?!失去了父親和叔叔,失去了家,而整件陰謀的策劃者竟然是自己嗬護了十年的未婚妻兼師妹!他的感受她懂,好象一夜之間,什麽都失去了,他對身邊的一切都產生懷疑,不知是敵是友。

“去端碗熱粥,拿些小菜。我在這兒等你。”她吩咐。

丫鬟點頭去了。

她在夜色裏看著靈堂裏的他,他挺直的脊背,他冷漠的表情……他偽裝堅強的樣子,都刺痛了她的心。

她端著托盤輕輕走進來的時候他動了動,近了,伸手接過,不甚經意的撂在地上,口氣有些愛責:“身子不好,不要做這種事。”

“不,我要你吃。”她貼著他坐下,固執的看著他。

他冰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溫柔,“我不餓。”

她抿著嘴,不依不饒地端起碗,舀了一勺塞到他嘴邊,“吃!”

他一愣,微微苦笑,張嘴咽下。他皺起眉,搖頭拒絕第二勺。

小源撅嘴,瞪了他一眼,他一笑,淡淡的說:“燙。”

她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輕輕吹了吹勺裏的粥。他默默的看著她,心裏一陣溫暖。沒想到,這孤獨難熬的夜晚,陪著他的竟然是她!

原來的她像隻酸酸的小刺蝟,總是壞心要靠近他,刺疼他,他都知道…… 可是,現在的她,比原來還要打動他的心,他的靈魂。

他接過碗,不忍心她拿著那麽燙的東西,她又催促的看他了,他挑起嘴角點了點頭,一口一口把吃在嘴裏如同渣土的粥吞下。

“睡一下吧。”她忽閃著長長的睫毛愛憐的皺起了眉。

他看著她。

她向他伸出雙手,讓他枕在她的腿上。她的手滿是憐惜地拍著他的背,他的心一軟,衝動的拉住了她的手。

“小源……”他癡癡的叫她的名字。

“睡吧……”她溫柔的呢喃。

在過去的十年裏,每當她陷入失去親人失去一切的孤單中,都特別希望有個人能抱她入懷,讓輾轉反側的她枕著,輕聲哄她入睡,就好象娘當初哄她睡覺一樣……

孤單的滋味……她太懂。

他抬起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絕美的臉頰,枕在她腿上仰視著她,他看到的不是一個美貌少女而是一個真心憐惜他的姑娘。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他看著她的眼睛。

“因為我也失去過親人,失去過家。”她的手覆上他的手。

他一顫。

“小源……”他抽回手環住了她的纖腰,把臉撇開,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脆弱。

她摸了摸他烏黑的柔發,幽暗的燭火裏,她柔軟的懷中,他不是那個叱吒江湖的裴少俠,而是一個什麽都失去了的孤獨男子。

在她的撫慰下,他沉沉睡去,她愕然發現,他的眼角隱約閃著水光。她忍不住輕輕用手去拂,真的是淚。

當一抹身影進入靈堂時,她看也沒看,輕輕的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52.歸還金哨

她的輕輕一聲噓,還來不及放下手指,迎麵一陣劇烈的內息洶湧而來,冰冷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渾身一抖,靈堂裏的蠟燭瞬間被他所發出內力帶過的風盡數撲滅。

於是她看見月光背景下他的剪影。

他來了……她的心一亂。是甜是苦?是愛是怨?一時也品不出什麽滋味了。

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愣愣的望著,她知道,月光一定讓他看清了她的每一個細小神情,於是她盡力使自己看上去鎮靜決絕。

裴鈞武被那陣內力驚動,起身第一個反應就是攬她入懷,用自己的身體把她遮擋周密。

“放開她。”伊淳峻說,低沉漠然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卻充斥著顯而易見的蠻橫怒意。

裴鈞武被他的口氣蟄了一下,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不放!”

伊淳峻跨前一步,他和她都看清了他的表情。

小源的心微微一震,他為她生了這麽大的氣?這神色在他攻擊慕容孝的時候出現過,暴戾卻迷人。

伊淳峻冷冷看著他們,身體裏的內力引發的寒氣越來越強烈。裴鈞武也緩緩站起身,似笑非笑地挑起嘴角。

“別。”小源拉住裴鈞武的手臂,裴鈞武低頭看了看她,她淺淺一笑,月光溫和的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笑容讓他的心一麻,表情也柔和下來。

她看著裴鈞武,“我有話和他說,鈞武,等我。”

裴鈞武雖然緊緊的皺起了眉,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伊淳峻哼了一聲,轉身先行。

小源瞥著他氣惱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來,裴鈞武看著她的笑,她看伊淳峻的眼神,拳頭慢慢地握起。

她受了傷根本走不快,追著他腳步有些辛苦,胸口也悶悶的,呼吸有些困難,心情卻很雀躍。

他在一棵偏僻的樹下停住,背對著她不肯轉過頭來。

“你和他……進展倒是迅速。”他譏誚地冷笑,想起她柔柔的叫“鈞武”就氣得要命。

“嗯,”她裝作憂愁地垂下眼,無奈而柔弱,“我打算嫁給他。”

樹身劇烈的一搖,發出“嘩啦”一聲巨響,伊淳峻捶在樹上的一拳引發了一陣樹葉雨。他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冷冷的笑了笑。

“蕭菊源答應?”

小源還是垂著眼,“她失去記憶,誰也不認識了,鈞武打算把她當妹妹照顧一輩子。”

“失憶?”他嗤笑著重複一遍,不屑卻讚許,他又譏諷地看著她了,“這下你和他的障礙確實沒有了,蕭菊源也沒辦法‘記得’婚約這事,跳出來反對了。”

她點了點頭。

他的心驟然一刺,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她垂著眼默默哭泣的樣子讓他的心都軟了。

“這幾天……發生了什麽事嗎?”他輕輕吸了口氣。

小源忍不住暗暗撇了下嘴,裝的倒還真像!他哪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故意閉了下眼,那顆淚終於掉落下去。於是他的手就撫上來了,輕輕的,極盡溫柔的拭著她的淚,他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睫毛,有些癢。

她柔柔地抬起眼,真佩服自己怎麽能一下子就駕輕就熟的掌握這種表情,也許是逗他生氣太有趣了吧,激發了她的潛能。

她加了點心痛,深深的看著一臉深沉莫測的他,“別問我發生了什麽。”淚水成排刷下,“我永遠也不想再回憶……”她頓住,咬了咬嘴唇,眼睛看向一處暗影。

果然,他的呼吸又加快了,有趣,有趣。

“小源……”他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她有些怔忡,他俯下頭,漂亮的寒眸微眯,他的唇快要貼上她的,他輕柔的,蠻橫地說,“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在乎,我都……”

她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他倒是想不在乎,想順水推舟,她不想!

“不……”她“痛苦不堪”的看著他,他又被她的眼神看得渾身酥麻了吧?

她雙手捧住他的雙頰,眼淚漣連,她記得娘用出這招時爹就徹底敗了。“伊淳峻……你好美。我……我配不上你了。”

他的眉目間襲上一陣惱恨,剛想再說什麽,她果斷地踮起腳,他……好高,她不得不整個人吊在他的脖子上才能吻到他。

他渾身劇烈一顫,她得意地閃了閃眼睛,對,這都是跟他學的,她的小舌逡巡著滑入他的唇齒,他嗚咽一聲,一把摟緊她的腰,像要把她攔腰截斷似的,他的喉結也開始上下震動了。迷亂中,她動情的去舔他的上牙膛,以前他舔她的時候引發什麽樣的效果她知道……伊淳峻啊,他教她的的確很多。

他身體的熱度仿佛要烤幹她,經過了那晚,她當然知道他怎麽了。就在他的舌頭開始反攻的時候,她用力地推開他,他一愣,她被反震的倒退了兩步。

她深深呼吸,差點又被他迷惑了,糟糕,她再也哭不出來了,隻好更加沉痛的看著他。

“這就算我還你的吧,我和你……不可能了!”她轉身要跑,卻被他無聲無息地掠上一步緊緊摟住。

“沒有不可能!我和你沒完!”他又耍橫了。

“不……”她抽泣了一下,“我這輩子再也無法喜歡一個人了,與其這樣還不如嫁給裴鈞武,報複蕭菊源這最狠最有效。”

他不肯放手,“報複她有的是辦法!隻要你想,把她撕成一條條肉絲我都替你辦到。”

她微微一怔,半晌說:“放開我。”

她平靜的語調讓伊淳峻一愣,終於緩緩鬆開了手臂。

她還是背對著他,雙肩微微顫動,“裴鈞武他……”突然她轉過身來,她的眼神要把他的心都撕碎了,她把不知何時握在手心的金哨怨恨地扔在他胸膛上。

“為什麽……為什麽……我需要你幫助的時候,我吹響它的時候,來的不是你!”她哭了,決絕的轉身而去,“太晚了,伊淳峻!”

她越跑越開心,淚水早就在夏天涼爽的夜風中幹了,他沒追來,估計在那兒又氣又恨又無奈吧。原來所謂強勢就是多知道一個秘密而已!

一聲巨響,她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時,遠遠的那棵樹頹然倒下去,驚飛了周圍棲息的鳥,發出驚天動地的叫聲。

十年來,她第一次想哈哈大笑。

53.愛恨交加

小源走回靈堂時,裴鈞武正在默默的點燃蠟燭,速度非常慢,顯然……他在想什麽。

他回過頭來看她,小源倏地覺得自己高興的心,忍不住的笑都對他很殘酷,她不該在這個時候獨自這麽愉快的。

她收了笑,緩行幾步走到他身邊,拿起一支蠟燭幫他一起點。

“小源……”他停下來,忍不住歎氣。“能告訴我嗎,你和伊淳峻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看得出,她和他之間有什麽不同了,而且小源的變化似乎也和這有關。

小源抬頭看他,她該跟他說嗎?這種時候?

“鈞武,”她拉起他的手,誠摯地看著他的眼睛,“現在我們首先要查清這件事的真相,為裴大叔,桂二叔報仇。”

他垂下眼不說話。

“鈞武,”她又叫了他一聲,“我知道你很難受。現在這種情況,我們隻能讓凶手自己先沉不住氣。”

他點了點頭。

“做戲也好,真心也好……”她放下蠟燭,輕輕環住他的腰,“我都希望你不再那麽傷心了。”她想起了他眼角的淚。“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你不是獨自一人的……”她由衷的說。

親人?他苦苦的在心裏重複了一下這個令他失落的詞。他知道,她對他的親昵,是安慰,是同情,更是逼菊源不得不動手的猛藥。

以前他親她,抱她,她恨,她惱。而他,也愧,也疚……現在,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她抱在懷裏掬在手心,凝視她,寵愛她,可是,她的心卻離他越來越遠了。她的心裏……有了別人!

她的男人,那個占有了她的男人會是伊淳峻嗎?!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一緊,讓她發出一聲迷人的嚶嚀。他恨,他妒,他快要瘋了!可是她不說,她不肯告訴他!

她以為他看不出來嗎?

他已經從她看伊淳峻的眼神中窺見了她的心。她身上的痕跡,她神態的變化,他已經敏銳的感覺到發生了什麽,她從一個少女變成了女人!而且,她對這個變化很慶幸甚至很滿足!

他的五髒六肺燃燒起無可奈何的火焰,灼痛卻無法熄滅,他深深地看著她,抱著她的胳膊越來越緊。她也抬著頭奇怪的看著他,她……太美!

他的唇越來越靠近她了。

“在你爹的靈前這合適嗎?”冷漠的語調,氣惱的表情,伊淳峻走進來看見這一幕,他也快要燃燒了。

裴鈞武冷冷抬起頭,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怒火。讓他意外的是,懷裏的她竟然主動勾住了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背過身,故意漠視快要發作的伊淳峻。

她……他倒吸了一口氣,也在逼伊淳峻什麽嗎?

這個小東西在玩什麽把戲?

“李——源——兒——”伊淳峻幾乎是用詛咒的語氣喊出她的名字。

“該說的,我都對你說了。”她在他懷裏平靜地說。

“可我要說的還沒說!”伊淳峻冷酷的說,他已經被她氣得要快克製不住暴怒的心了。

她還是背著臉不看他。

“你說的那些屁話我都不答應!”伊淳峻終於發怒了,“我喜歡你,我要娶你為妻。”

裴鈞武渾身一僵,他感到她也是。沒想到伊淳峻會當著他說出這話來。

半晌,她還是僵僵的掛在裴鈞武的懷裏,“隨便你。反正我是要嫁給鈞武的。”她冷淡的說。

明知道她是故意氣伊淳峻的,他的心還是劇烈地一窒。

伊淳峻冷冷的一笑,眼神淩厲得幾乎要凍結他看到的一切,他又咬牙切齒了,“你休想!”

裴鈞武眯了下眼,暗暗歎了口氣,如果這一切不是一場戲該多好。既然是戲,他也該幫幫她的。

“伊淳峻,現在她是我的未婚妻,做好了頭七,我就要帶她去我師父那裏治傷,她好了,我們就成親。”他直直地看著渾身泛著殺意的伊淳峻。

她摟著他低低的一笑,實在忍不住要轉過頭來看看伊淳峻的表情,他低下頭來看她,見她已經是一臉決絕。他苦澀的牽了下嘴角,除了他,誰還敢陪她去演惹怒伊淳峻的戲碼呢?

這回伊淳峻沒說話,他緊緊咬著牙,看得出,再撩撥他一下他恐怕就要動手殺了他或她。

裴鈞武寵溺而責備的摸了摸小源的頭發,囂張狂佞的伊淳峻竟然被這個小妖精治得快要血氣逆湧了……看著他吃癟的樣子雖然心裏暗暗發笑,可也覺得同情無奈,愛上她的人……都這麽辛苦。

“跟我走!”伊淳峻跨前一步凶狠地拉住她的手腕,她馬上淚水打轉,扁著嘴抱怨說:“疼!”

看著她的淚,伊淳峻又氣又恨卻也隻能鬆了手勁。裴鈞武暗暗歎了口氣,沒有阻止。

“跟我走!”他收斂著力量隱忍地重複了一遍。

“不!”她甩他的手,怎麽也甩不開,幹脆任由他拉著,“今夜我要在這裏陪鈞武!”

“你!”伊淳峻眼神一凶,手都抬了起來。裴鈞武和小源清楚的看見他手心裏的藍色,他是真的動了殺她的心。

她挑釁般冷冷看他,殺她?他能嗎?

果然那抬起的手隻能緩緩而怨恨的放下,他不甚憐惜地用力一拉,不管如何他是不能讓她再呆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了。

結果,被扯動的她臉色一白,吐了一口血,身子也軟軟地倒下去了,他焦躁而疼惜的去抱,卻撈了個空。早被裴鈞武一把接過。

恨!怒!心裏全是殺人的衝動!可是他能殺誰?裴鈞武還是她?隻能緊緊握起拳。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讓她回來,抓她走也好,把她關起來也好,怎麽都比現在好!

“鈞武……我好難受。”她一邊“虛弱”呼喚,一邊頑皮地向裴鈞武眨眨眼,讓他不用擔心。

裴鈞武一愣,想笑又想歎氣,隻能在伊淳峻看不見的角度狠狠刮了她鼻子一下。

54.弄巧成拙

蕭菊源躺在床上冷著臉盯著繡帳頂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門開了,李源兒微笑著端了一碗藥走了進來。

蕭菊源盯著她看,她的笑容……甚至比以前還要美,多了股說不清的嬌俏。她怎麽可能有這麽愉快的表情?她……不也失身給一個不愛的男人了嗎?

蕭菊源的心一抽,和不愛的男人……那感受她想起來就覺得惡心。南宮俊美的容貌那時候在她眼裏也醜陋反胃!

為了成為“蕭菊源”她真的失去太多!

這十年來,她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生怕別人看出她隻是一個來自農家的粗野丫頭而不是嬌生慣養的蕭家小姐!每天都如履薄冰,每天都要說很多新的謊言。

幾乎所有人都向她索要財富,為了這個她不知情的寶藏,她真是受夠了,要被逼瘋了!

最後就連伊淳峻都向她要擎天咒了!

他的計劃完美無缺,他提供了巨大的財力支援,如果他成功了……她真的是希望他的計劃能成功!她愛的武哥能成為江湖之主,她也能登上榮耀的顛峰。

可是……她不能讓他計劃成功!她兌現不了她的承諾,她打發不了深沉難測的伊淳峻!

一切的美好隻能與她擦肩而過!因為這些美好都是建立在一個最脆弱的謊言之上的。她沒有糾正的機會!她還得繼續這個謊言,她還要用這個謊言裏的誘人財富去騙更多的人。

杭易夙的痛快答應讓她有些意外,他並不像那麽輕率的人。他隻是要分得寶藏的三成,隻要她一個承諾就足夠了。他到底在算計著什麽,她眼前根本無法深究,隻要他能站在她這邊就好。

南宮展就沒那麽好對付了,他不僅要錢,還要她的人!她當然明白,他不是因為愛她而要她。他認為男人和女人發生了肉體關係才能建立最堅固的同盟。

她答應了,因為她必須得到他的支持!

他進入她的時候,她渾身都因為抗拒而產生劇烈的顫抖,他竟然因此而更興奮!看著他在她身上放任著欲望,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她隻想殺了他!

她利用完他以後,真的殺了他!每刺進他身體裏一刀,她就一陣快樂!他的血濺在她身上時,她覺得自己沒那麽髒了,被這猩紅的液體洗幹淨了。汙了她身子的男人不在這個世界上,她也就安心了。

南宮展瞪著眼看她,到死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她又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臉上,莫說隻是一個和她上過床的男人,她親生的爹她都下得去手!

走到今天,她真的殺了很多人,她冷笑,她走運就是從把爹推下懸崖開始的!裴福充和桂大通的死確實是意外,那一批來路不明的高手的確不是她計劃裏的。可他們死總比她死強!

付出多少成為蕭菊源都值得!不然的話,她的人生就是窮一輩子,再嫁個窮人,生很多孩子,窮下一輩子。這都是往好了想,所謂獲得“安定”生活。不走運的話……她又一陣輕鬆,殺人,撒謊,陷害都沒有罪惡感了,還是成為蕭菊源好!

“菊源……”李源兒又笑著叫她了,這次回來李源兒像是變了一個人,連笑的時候都十足十像隻小狐狸!她本來就是個狐狸精,天生就有迷惑男人的本事!

“快把藥喝了吧,很苦的喲。”李源兒又眯著眼看她了,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睛上形成誘惑人心的暗影。“千不該萬不該……”她竟然笑了,“你不該把自己的手腳弄傷了。”

蕭菊源冷冷盯著她,隻消一掌這個妖物就可以從世間灰飛煙滅了,可是……她不能!當初就該殺了她!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要好好臥床修養啊。再過兩天,裴桂兩位叔叔的頭七做好,你的武哥就要帶我去竺師伯那裏治傷,你隻好留在家裏了。”

李源兒笑眯眯地看著她,蕭菊源在被子裏緊握著拳頭,指甲快要紮破手心。

“菊源啊,你的主意真不錯。陷害我失身給杭易夙,然後自己又失憶又失身,憐香惜玉的武哥隻能對你負責一輩子。你什麽都不記得了,當然就不用拿出寶藏來跟大家分了,就連伊淳峻也沒轍。真是好手段!”李源兒讚許的拍拍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蕭菊源冷冷瞪了她一眼。

“聽不懂沒關係的,我隻是想說說而已。你最不該的是讓裴大叔死了,最維護你的人是他,逼鈞武把你當成妻子又當成主人的還是他。”小源收了笑,心真的疼了,可憐的裴大叔。“隻要他在,我想嫁給鈞武隻能做小。”她看著蕭菊源冷笑,她竟然平靜的聽著她說,連眼睛都不眨。

“現在不一樣了,鈞武本來就愛我,現在沒人逼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娶我為妻了。”

“哼。”蕭菊源忍不住哼了一聲。

“菊源,你失憶當然是個絕妙的主意,但是,你連婚約都忘記了,十年裏你和鈞武的甜蜜……也忘記了。”小源也冷笑,“記得嗎,當初我讓你殺了我,不然就會一無所有。”

蕭菊源緊緊咬著牙不說話。

“你也明白,女人一但跨出了那一步,身體……”小源一笑,“其實真是個好武器,鈞武要的比南宮少,他隻是想要我的身體。多簡單?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如果隻是跟他上床就能得到一切,那真是太容易了。”

蕭菊源終於凶狠地看著她了!

“別生氣,對你不好。”小源冷笑,“好好養病吧,我還要去陪鈞武。”

看著她的背影,蕭菊源真的恨,真的恨!當初為什麽不殺她?!真是小看她了,原本以為她會生不如死,沒想到,卻把她逼上另一條路!

真是弄巧成拙!

小源扶著欄杆輕輕的喘著氣,剛才對蕭菊源說了那麽多惡毒的話,應該很痛快,可是心還是那麽重!

如果……真的是被別的男人玷汙了,她真的會變成那樣的女人嗎?

“你對她說的,都是真心話?”

伊淳峻從角落裏走出來,眼睛裏全是陰沉的寒意。

她抬起頭看他,如果那時來的不是他……她的淚水滾滾流下,放任自己的感激跑前一步緊緊摟住他。

伊淳峻一愣,懷裏哭泣的她……讓他有天大的火氣都發不出來了。

她摟著他,真心的感激命運。她不想變成那麽絕望的女人……還好,還好。

他撫摸著她長長的柔發,不怎麽是滋味地摟住她,“你真打算用身體迷惑裴鈞武?”

“你又偷聽。”她抽泣著指責。

他輕聲漠然一笑,“是啊,我喜歡知道別人的秘密。”

秘密?她一顫,她現在也發現知道別人的秘密是件多有趣的事了。

“不許!”他懲罰地摟緊她,蠻橫地吻她,直到吻得她俏臉漲紅,喘的都有些咳嗽,“要迷惑也隻能迷惑我。”

她促狹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不,我就是要嫁他。”

“你敢!”他一冷眼,暴戾的美讓她的心一震。他攬住她腰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真的想就這麽掐死她算了。“別逼我!”他陰柔地看著她笑,威脅地挑著嘴角,“不然我就當著裴鈞武的麵強占你。”

她看著他,這個男人……也沒什麽是他幹不出來的。

“如果……”她譏誚地看著他,“強占了身體就等於得到了心,我的心早就被別人拿走了。”

他一愣,眼睛裏瞬間沸騰起懊惱和憤怒。

她暗暗一笑,再聰明的人也不免有弄巧成拙的時候。

55.真氣續命

伊淳峻沉著臉,一聲不吭地走在小源前麵,緊緊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她忍著笑,幾次想抽回手,他終於忍不住頓下身子回頭瞪了她一眼。

小源故意幽幽地看著他,“被鈞武看見不好。”

“鈞武,鈞武!你叫得倒親!”他發作了,小源看著他,原來他生氣的時候嘴角也是微微挑起的,有些可愛……雖然眼睛裏的冷光很嚇人。原本她覺得他是蜜糖包的毒藥,現在……她努力忍住笑,成了蜜糖裝的爆竹,他炸了,她就覺得甜。

“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他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裏,這個小東西在盤算什麽?

“我突然覺得……”她也回看著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睫毛長長的還又彎又翹,怪不得他說他喜歡男人大家都相信,他比女子長得還要精致美麗。“嫁給鈞武又和你這樣不清不楚的也不錯。”她淺淺一笑。

他又露出殺人的表情了,狠狠的瞪著她。

她又想笑,卻一陣心疼,兩眼一黑,搖晃了一下身體。

“怎麽了?”他臉色一變。

她使勁的按著心口,自從受了傷從沒這般疼過,難道真的是樂極生悲?心一陣比一陣疼,冷汗眼淚全湧出來了。

“小源!小源!”伊淳峻臉色鐵青,用力地摟住她,“堅持一下,我幫你。”他迅速抱起她,往僻靜角落去。受了震動的她大口大口嘔出血來。嘔得太快,嗆得連鼻子都往外湧血。她嚇壞了,難道她要死了嗎?不……她不想死!現在尤其不想死!

“別哭,不怕的……”伊淳峻焦急地安慰著。

她哭了?小源赫然發現自己在他懷裏嚶嚶哭泣,她並不這麽愛哭的,愛上他,難道變脆弱了?

伊淳峻把她背對著自己放下,小源覺得一股淩厲的內息從後心口滾滾湧入,有效的止住了她的心疼,可那內力並沒停歇。不!她動了動,這麽快速大量的輸真氣給她,他也會受傷的!

“不……可以了,我好了,伊淳峻!”

他不理,真氣湧入的又快又多。

她驚慌起來,“快停下!”她奮力向前撲倒才迫使他收了真氣。

她顧不上狼狽,趴起來趕緊回身審視他,還好,除了臉色蒼白些,他一切正常!

“你幹什麽!”她心疼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淚水也流下來,“會受傷的!”

他低笑著握住了她的小手,“能打人了……就不疼了吧?”

她用力連連點頭,淚水也被震飛四落。他垂下眼,用衣袖輕撫著她唇邊下巴的血跡。“不疼了就好。”他輕柔的語調讓她的眼淚落得更快了。

一滴二滴……熱熱的液體落在她的額頭上,她好奇的一摸——是血!她驚慌失措的抬頭,血是從他的鼻子裏流出來的!她哭出聲,用手去捂,他還是受傷了。

“不妨。”他拉開她的手,仰起頭,“我調息一下就好了。”

她忍住哭,點了點頭。

看著他打坐時微微皺起的眉,他衣服上的血……她一陣心疼。

他緩緩睜開眼,又愛又恨地瞪了她一下:“又哭什麽?也不是你的鈞武,不用這麽在意的。”他又拿話刺她了!

她何嚐不是又愛又恨?!隻能撲過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不許再這樣!不許再受傷!”

他一聲不吭的任由她摟著。

“如果我死了,你還要替我報仇……”她像貓一樣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肩窩。“你不是說要替我把蕭菊源撕成肉絲……”

她說的是真心話!

雖然他騙她,他深沉難測,秘密很多……但她還是信他!她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一定不會讓她白白死去。

他用力捏住她的雙肩扳直了她的身體,他的眼睛冒著憤怒的火焰,“不許死!我也不會讓你死!就算耗盡我全部的內力也不許你死!”

她震動的怔然看他。

他被她看得有點尷尬,挑了挑眉一笑,“條件就是離裴鈞武遠點!”

她看了他一會兒,微微一笑,偎入他的懷裏點了點頭。“那你也不許再這樣了……”

他摟緊她的腰,似笑非笑的說:“為你傷了身也比傷了心好過。”

她的心一動,以後……再也不故意氣他了吧。

56.待如親人

裴鈞武坐在椅子裏默默的吃著飯,偌大的飯桌上如今隻剩他一個人了。

菊源……他的心一疼,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是因為發覺他愛上小源?不可能!隻是這個原因的話,她不必下這麽狠的手。不願意把蕭氏藏寶拿出來分給那些人?

她有秘密,他早就感覺到了。可是……

似乎她們都不願意把秘密告訴他!

如果這一切的陰謀都是菊源策劃的,他要怎麽辦?她成了殺死父親和叔叔的間接凶手……他放下碗筷,真的心亂了。雖然他和她不算相愛,可十年來,他和她還是有感情的,他一直……還是要娶她的。

隻期望……不是她吧!他不願意去深想。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第一次如此消極,因為無論結果如何,對他……都是痛苦!都是失去!他真不敢去想了,到了最後,會不會隻剩他孤孤單單一個人?

不想?這件事就如同噩夢一樣纏繞不去!如果不是菊源,他又要怎麽辦?娶她嗎?他的心——明知到那個小東西臉上的笑容不是因為他,他還是為她動了情!凶手是不是菊源,他的心也已經找不回來了!

正想到她,她就被伊淳峻抱進來了,她臉上那抹嬌美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奇怪,更疼的卻是心。

他漠然的看著,突然眼神一凜,血!他們身上都有血!她和他的臉色都有些蒼白,卻都在微笑。他的心又劇烈一疼,他和她有共同的秘密,是那次她失蹤時發生的嗎?找到她的人是伊淳峻?那為什麽送她回來的竟然是杭易夙?

他和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似乎互相隱瞞又似乎都心知肚明!

嫉妒,是的,他苦笑了一下,他嫉妒!如果找到她的人是他,那……

伊淳峻冷冷地看著他,他在想什麽?抱著她的胳膊不自覺的緊了緊,還好當初往花海那邊搜尋的是他!如果是裴鈞武……他輕輕皺了下眉。

如果是裴鈞武,他也不會把她讓給他!就算他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也好!反正她是他的!

小源也在看他,他平靜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讓她的心一疼,有些不忍。

她動了動,讓伊淳峻放她下來,卻遭來他狠狠一瞪。她也瞪了他一眼,他沒嚐過這種滋味,他不懂!失去親人的感覺會越來越痛的……這時候隻要有一個人能陪在身邊就好!不那麽孤零零的就好!

她比他走運,因為那時候她有師父,有師姐和元勳,他們很吵,很粗心,即使是這樣都幫了她!可裴鈞武呢……什麽都沒有了。就連蕭菊源都會因為命運離他遠去!

她掙紮著下地,伊淳峻終於不高興的把她往地上一頓,翻了個白眼,一副隨便你的陰冷表情,自顧自往離裴鈞武最遠的位置上重重一坐,輕功絕佳的他也把椅子坐得“吱嘎”一響。

她不理他,走到裴鈞武的身邊坐下。

也許是因為她變了,看著他的心情竟然是坦然豁達的。她對他說的話是安慰,何嚐不是真心的?他的確算得上是她的親人!當不上丈夫,也是哥哥!他的父親是她的伯父!她不能報答給裴大叔的,就還給他吧。除了愛情和身體,她什麽都能給他。

“你……”

看著她走過來貼著他坐下,他的心一柔,不管她是什麽目的,怎麽想的,隻要她還在身邊就好!他拉住她的手,仔細把她的脈。她又吐血了吧?為什麽伊淳峻身上都染了那麽多?

伊淳峻兀自把丫鬟剛端給他的碗碟摔得一片響,有點孩子氣,小源不看他,心卻甜甜的。

傷勢似乎又嚴重了一些,他看了她一眼,伊淳峻給她輸過真氣了吧,雖然在惡化,她身體裏賴以活命的內力卻充盈了。

“怎麽樣?”她有點擔心地看著他,“我會死嗎?”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淒楚。

“不……不會!”他柔聲說,異常堅定。

就算她會,他也要盡力救她,哪怕耗盡最後一絲真氣。他不會看見她死的,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她前麵!她可以不愛他,但如果為了保全自己而讓她死了,活下來麵對無法救贖的內疚和悔恨,還不如為她死了。

他苦苦一笑。

她愣愣的看著他的笑,這苦澀的,無奈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她的心。以前……她也是這樣笑的。看著他和蕭菊源在一起,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走,說不得,拿不回。

她默默垂下頭,命運的確很殘酷,她可以讓你很幸福,也可以讓你很痛苦。幸福和痛苦相隔——不過一線。

“餓嗎?”他輕聲問。“現在你更要多吃一點。”

她沒抬頭,看見他要丫鬟給她盛飯。她瞥了眼他的飯碗,裏麵的米飯隻動了一點。

“光會說我。”她憐惜又責備地看了他一眼,“明天就是頭七,你不多吃一點怎麽熬得住!”

她的眼神和話語讓他的心一顫。

“啪。”伊淳峻摔下碗,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小源拿起筷子為他夾了滿滿一碗的菜,“我們一起吃。”

裴鈞武微笑的點了點頭,剛才如同泥土的飯菜竟然有了香味。“他不要緊嗎?”他側過頭來看她。

一提起伊淳峻,她的臉上就會出現那種讓他心疼的表情,雖然她皺著眉,眼睛卻在笑,似恨……又愛。

吃完了飯,夕陽的餘光金黃黃的披拂著一切,讓周圍的景物似亮又柔,心也又暖又輕。

小源一路找來,看見伊淳峻和杭易夙站在後園的花圃邊說著什麽,杭易夙一臉冷肅,時不時點一下頭。看見了她,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小源暗暗撇了下嘴,又有陰謀!

“你去吧。”伊淳峻輕描淡寫地對杭易夙說。

“等等。”小源攔住了他,“我師姐和元勳呢?”回來的這幾天,杭易夙總神出鬼沒的,這是她第一次碰見他!

“他們沒事。”杭易夙看見她,神情總是有些尷尬的。

“把他們領到竹海。”再讓他們在他手裏她可不放心。

杭易夙回頭看了看伊淳峻,似乎在請示他的意思。

小源疑惑地皺起眉,他是怎麽控製了杭易夙的?他給他的那塊金牌嗎?

“去吧,這些事以後再說。”伊淳峻冷聲說,顯然很不把她的意見當回事。杭易夙果然隻聽他的,微微點了下頭飛身而去。

她氣呼呼地看著他,他也冷著眼看遠處不理她。

“你幹嗎不讓他把師姐和元勳帶回來?”她生氣的嚷嚷。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不鹹不淡的說,還是不看她。

原本還擔心他沒吃飯肚子餓,現在隻剩生氣了。她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他也不攔,隻冷冷一笑。

“走慢些,見你的裴鈞武也不急在這一時。”他陰陽怪氣的笑著說。

他是在吃醋吧?雖然有些生氣,她還是忍不住微微挑了下嘴角,加快了腳步。

果然,他還是忍不住趕上來一把攬住了她的腰,有些疼。

“剛才怎麽跟你說的?!這麽快就忘了?!”他冷著聲質問,真的不高興了。

“對,忘了——”她也沒好氣地說,“大不了內力還你,讓我死了算了!”她耍賴。

他猛地轉過她,抓著她腰的手掐得她疼的皺起眉。“我真該讓你死了算了!”他詛咒般說。這個打不得罵不得的該死小女人!她簡直不用動一手一指就能置他於死地,氣都能氣死他!

果然,他一凶,她就扁了扁嘴,眼淚在眼睛裏幽幽打著轉,她委委屈屈看著他的時候,他真是嘔得要吐血,氣也不是,愛也不是!

他苦苦一笑,如果愛上一個人要這麽無奈,天下人為什麽還癡癡追求呢?

她故意撒嬌地偎進他懷裏,真讓他無奈地要歎息!他懷念以前冷酷控製一切的感受,但現在——如果沒有了她,唉,算了,算了,想這個還有什麽用,他已經不能沒有她了!

就是個妖精!他惡狠狠又不乏寵溺地拉扯了一下她如絲如瀑的黑發。以前真的看不出來,她是這麽會撒嬌的,天生就要把他克得死死的!

“說嘛——幹嗎不讓杭易夙接他們回來?”

他就知道!她一有什麽算計就會故意把他的心弄的酥酥的,抽冷子給他一下。

“不告訴你!”他懊惱地說。

果然,她又“含情脈脈”的抬頭看他了,真要命,這麽拙劣的手段別的女人用他都能惡心死,為什麽她一用就讓他這麽無可奈何呢!

“說嘛!”這個小妖精竟然踮起腳把呼吸吹在他的嘴唇上了!

他真是要仰天長歎了,“親一下就告訴你。”他苦笑了一下。那天,這個小妖精主動獻的那個吻……唉。

“不說算了。”她冷了臉,又矮下身去了。

這是她說算就算的嗎?他俯下頭,使勁的吻她!

“他……我要他去……布置計劃,為裴大叔和桂二叔報仇……”

果然,說出來她就高興了,居然回吻他。

妖精!

就在他快要爆炸的時候,她居然停下來,甜甜的看他,讓他心沒來由地抽緊。

“伊——淳——峻——”她誘惑的叫他名字的時候,他渾身都酥酥麻麻的,呼吸都急促了。“明天就是頭七祭禮,我要陪著鈞武的……”她親了親他的臉,“他失去了親人,我們都該對他好一點,對不對。”

他哼了一聲,就知道她有目的。“不好!你不許對他好!”他又發孩子脾氣了。

她瞪了他一眼,“隨便你!反正我要陪著他。”

他冷下臉,手也鬆開了。她瞟了瞟他的臉色,也收了笑,轉身就走。他真的想一掌劈死她算了!可真的伸出手,卻也隻能恨恨地扯住她的頭發。

她吃痛,停下腳步,卻回頭對他微微一笑,媚進他的骨頭裏,“好了,別生氣了。回去吃飯,我喂你。”

他瞪著她,今生今世,他算是栽在她手裏了。

“給點好處!”他壞壞的一笑,跨前一步,手伸進她的胸襟裏,逗弄著她嬌嫩的胸房,吻也綿密的落在她的耳後。

她的臉一紅,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側開頭躲避著他的唇。

“不……”她拒絕。“別在這裏。”

不能在裴家,雖然天意讓她錯過了裴鈞武,可是如果在這裏給了伊淳峻……她會有些內疚。

57.一激再激

喧闐悠綿的誦經聲,安撫靈魂的佛曲聲交織成連接天國和人世的嘈雜界限。下人們都穿著麻衣來來去去,時不時哭泣拭淚。或胖或瘦、身披燙金袈裟的高僧們圍繞著棺木喃喃地低誦著隻有他們才懂的經文。

小源陪著裴鈞武跪在靈堂的一角,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小源有些擔心的看著他,他僵著身體,沉著眼神,如同石像般一動不動。

沒有人來參加祭禮,小源垂下眼,就算有人來,全江湖的人都來,撲在靈前痛哭流涕,有什麽用?隻消一個瞬眼,他們可能又紛紛亮出兵刃喊打喊殺。

真的很孤獨……

對鈞武來說,能對他敞開城府心胸的人——都死了。

蕭菊源沒出席,當然,她“受了傷”。小源真的好奇,她是怎麽做到安然躺在離被她害死的親人不足一裏的地方無動於衷的。她哭泣的時候,有幾分真心?

和尚們搖著鈴,把鎮魂的黃幡放在棺木上,裴鈞武終於有了反應,他的下巴微微抽動起來,但是他的眼睛還是深冥一片。

小源握住他的手,好冷,也在微微顫抖。這輕微的抖動卻震動了她的心。

如果當初她沒有被“蕭菊源”欺騙,她沒那麽幼稚單純,他還用遭受這麽多苦痛嗎?就是因為她——他從人人羨慕的命運寵兒變成如今的一無所有……

他看了看她,眼神複雜,被她握住的手反過來握住她溫熱柔軟的小手。

小源垂下眼,心也亂了。如果沒有伊淳峻——她會如何?即便現在給了他心,給了他身,她還是不忍心離開裴鈞武!伊淳峻……她抬起眼在人群中徒勞的搜索,一早就沒看見他了。估計是不想看見她陪在裴鈞武身邊,或者又去暗中進行什麽計劃。

他要怎麽替二老報仇?挨家挨戶去找去殺?把那次圍攻裴家莊的江湖人一個一個趕盡殺絕?他沒那麽笨!她有些期待他能想出什麽鬼主意,一定有趣又殘忍。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對她坦誠相待?

門外匆匆來了一位客人,光禿禿的頭頂蒙著一層油汗,小源認出他,圓淨大師。她輕輕冷哼,沒事了他忙三火四的跑來一副為江湖主持正義的樣子,真的有事,連影子都看不見他的!

“裴少俠!”圓淨的神色裏也有一絲尷尬,畢竟裴家莊被江湖各門派圍攻時,他遠遠的躲開了。

裴鈞武向他微微頷了下首,表情漠然。

他顯然有什麽重大的事情要說,敷衍潦草地向棺木稽了下手,甚至都沒抬眼看一下靈位。

“貧僧此來有重大消息要告訴裴公子。”圓淨有些急不可待,連安慰寒暄的話都省去了,顯得突兀失禮。“滅淩宮主的小妾前日被人抓住,爆出驚天秘密。蕭氏藏寶的口訣泄露出來了。”

裴鈞武平淡地看著他,不甚驚訝地等著他繼續說。

小源眨了眨眼睛,這就是伊淳峻的報複吧,他故意放出風,讓那些覬覦寶藏的人主動積聚起來,去他想讓他們去的地方,然後痛快複仇。真夠壞的!她抿著嘴笑了笑,竟然有些自豪。真是個簡單又聰明的辦法。

“裴公子,這歌訣是真的嗎?”圓淨有些沉不住氣的問,小源冷笑著瞟了他一眼,原來他是來探虛實的!

“蕭王墓邊白雲塚,寒水蒼山月如弓。狼星曉唱東方白……隻有這三句,最後一句那小妾也不知道。”圓淨有些失望的吧了下嘴。

小源驚得呆了,心裏空白一片!這歌訣……除了最後一句缺失,其他都是對的!如果這真是他放出的風,他是怎麽知道的?!伊淳峻——他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不可能!娘明明說這是蕭家人才知道的秘密!就連裴桂兩家都不可能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又是原來那種感覺,怕他!真的對伊淳峻感覺恐懼。

裴鈞武冷冷一笑,“大師,白來一趟了。”他話裏明顯的譏諷讓她有些意外。他向來不會把自己的情緒如此明確的表達出來。“菊源因為一些變故已經失去記憶,這首歌訣的真偽她辨別不了。而我們從不向她詢問這種隻是屬於蕭家人自己的秘密。”他更挖苦的說。“即便是還記得——”他冷笑,“我們憑什麽告訴你真偽?有沒有人願意告訴賊自己藏東西的地方?找不找得到看你們自己的造化,滾蛋!”

圓淨大師被他揭了心病,好人也沒當成,消息也沒探出來,臉色一僵,拂袖而去。

裴鈞武冷笑出聲,少林高僧?!

化外之人都如此,也難怪紅塵中碌碌凡俗了!化裏化外,江湖,身側……所有人都對他這麽絕情!

搶吧,找吧,這惱人累世的寶藏消失了才好!那些為了搶寶而自相殘殺的人都死絕了他才高興!任重道遠的前朝遺臣他也當得夠夠的了,濟世救民的大俠他也再沒那個心情去扮演!

死絕搶光才好!

小源看著他有些瘋狂的笑,不!她不要他走上歧路!不當大俠,不當領袖,不再忠於蕭家都不要緊,他不能失去平和柔軟的心!

她重重的摟住他!不!她不要他變成一個冷心冷情的人!原來的他不笑,不怒,心卻是熱的。現在他笑了怒了,不——她不要他的心變冷!

他震動的被她抱在懷裏,這小小身軀裏的溫暖……還能陪伴他多久?!遲早她也是要和那個男人走的!他推開她,趁早別留戀!他現在會這麽痛苦,就是沉迷在命運給他的虛幻美好中太久!

注定的!他冷笑!失去一切就失去一切!沒了責任也就沒了煩惱!他何嚐不是解脫了?!爹一死,也沒人逼他盡忠盡義了!寶藏一沒,他也不必一輩子活得像條看門狗!菊源背叛,他就不用娶一個不愛的女人過日子!她走了……他看了被他推倒在地的她一眼,他的心再也不會疼了!

他又笑起來,笑的癲狂絕望!

什麽幸運之人?!什麽命運寵兒?!武功好,還是保護不了家人,他們還是得死,到頭來還是個家破人亡!運氣好,心愛的女人還是要被別人搶走心,占了身,笑嗬嗬的離他而去!一身蓋世內功有個屁用,和蕭菊源成親要給她三成,一輩子活在妻子的恩惠之下!

太累!他活得太累!

他仰天大笑,誰說他不能撒手而去?!誰規定他要一輩子對這個、那個負責承擔?!都對他絕情,他難道就不能絕情犯混一次?!

他衝向靈堂外,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的反應嚇得張著嘴,都停下了。

“鈞武!”小源嚇懷了,不顧一切地去拉他,隻堪堪拉住了他的小腿。是狼狽,是難堪,可如果她不拉住他,他會如何?他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

“鬆開!”他冷笑,“好好和伊淳峻生活!”他一踢腳,下意識發出的內勁震得她嗓子一陣腥甜,心也巨痛了。不,無論如何她不能鬆開他!

“鬆開!”他兩眼充血,哈哈大笑,“死絕了,搶光了,我也自由了!”

她的淚雙雙跌落,是的,他自由了。家人死了,責任沒了,愛人也走了……

“鈞武!鈞武!”她緊緊勾住他的腿,“別走!你還有我!”她哭喊出聲。

“你?!”他笑起來,“我還有你嗎?你的心呢?算了,幹嗎留我?”

“鈞武,二老的屍首還在這裏!你的家還在這裏!你怎麽能撒手而去?!”

“死都死了,埋哪兒葬哪兒有什麽區別?家?家!”他指著瞠目結舌的下人們,“你們也搶,能拿走什麽拿走什麽!都散了!沒了我,明天日頭照樣升起來,憑什麽我非要管這麽多?!就當我也死了吧!鬆手!”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這個一直被責任承諾壓抑的男人已經崩潰了……

“鈞武……”她被他拖行幾步,眼前的一切已經開始搖晃了。不鬆開!不能鬆開!

他成了現在這樣,蕭家欠他,她欠他!如果她讓他就這麽走了,天上的爹娘,棺材裏的裴大叔……她怎麽麵對?!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家的寶藏,都是因為……那個雨夜!

“不!你別走!”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流出來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淚,“你還有我,我是你的妻子。”

這話如同利刃刺進了她的心……說出了這個秘密,伊淳峻……

鮮血從她的心,口,鼻洶湧奔流,四肢百骸都散了。

58.命運作弄

心,很疼,不過還在平穩的跳動。

腰有些酸,小源哼了一聲動了動,眉頭擰了擰。手被人拉起來,手心又湧入內力。她沒睜眼,知道摟著她,給他內力的人是誰。

這內力溫柔,綿韌,不急不徐。不像他的,淩厲奔湧,像是要把她的五髒六肺都席卷而去。

她不睜眼,裴鈞武也不說話。終於,她反震了一下內力移開手,不這樣的話,他也許會一直給她內力直到他的真氣全部消耗殆盡。

該說出來的還是要說出來,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這也算是命運給她的懲罰吧。

原本她就想一生隱瞞著,成為李源兒和伊淳峻相伴終老……可是丟下裴鈞武,丟下蕭家對裴家的虧欠,她還幸福得起來嗎?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隻要一想起自己逃避的這份罪孽,她能做到問心無愧嗎?

得不到幸福……她怪不得別人。

深吸一口氣,她睜開眼。原本以為會碰見裴鈞武凝視著她的眼神,卻沒有……他摟著她半躺在榻上,他的眼神沒有光彩地飄忽著,他甚至對她說的秘密沒有追問的興趣。

她坐直了身體,看著他。他一定知道她在看他,卻沒反應。

“鈞武……”她深吸了一口氣,該說的都要對他說。他怨她也好,罵她也好。事到如今“蕭菊源”如果是罪魁禍首,她也算得上是幫凶。就是她,引來了這匹狼!而且明知道她是一隻陰險惡毒的猛獸,她還是選擇了明哲保身的沉默。

江湖各派聚集在山下的時候,她不是已經感覺到了蕭菊源的陰謀了嗎?可是她沒說!甚至沒給裴鈞武一個防備她的暗示。

裴家莊化為焦土,二老撒手西去,她明白的,從那一刻,她再也不能拍著良心說自己也是個受害者了。她原本以為蕭菊源隻害了她自己,當她發覺她的陰謀並沒令她真正失去的時候還那麽慶幸歡喜!在裴鈞武麵前,她甚至不曾掩飾自己的幸福甜蜜,還拉他一起戲弄伊淳峻!

殘酷,殘忍又自私!

逼垮裴鈞武的是蕭菊源,是那個招惹禍端的寶藏,何嚐不是她呢!

她還能再躲嗎?還能再自私地逃避下去嗎?

裴鈞武沒放棄一切之前,她還自私的想隱藏,想把他當成哥哥,用親情去粉飾自己的罪孽,以為同情他,陪伴他天下就太平了。

命運真是公平的,每一點過錯都要付出代價!

她張了張嘴,從哪兒開始呢?

“行了。”裴鈞武冷笑,“我知道你隻是為了留住我,我會當作沒聽見的。”

她看著他,他還是不回應。

“鈞武,不,我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了。”他終於看向她了,“我隻問你,你能陪我多久?如果隻是幾天幾月,你還不如現在就走。”他譏嘲的問,譏嘲他自己,也譏嘲命運。

她跪坐在他對麵,看著他,一字一頓:“一——生——一——世。”

他竟然大笑起來。

“真的嗎?”他完全不信的笑著。

“關於蕭家的秘密,你知道一些的吧。”她沉著臉,隻有這樣裝作冷漠她才能穩住自己快要散碎的心。“光有歌訣是沒用的。開動那個寶藏,每年隻有一次機會,需要兩樣東西。”

他收了笑,愣愣地看著她,渾身繃緊。

“鈞武,與你有婚約的人,是我。”

他看著她,渾身顫抖起來……

她冷冷的述說著,從雨夜到湖邊相遇,月夜下她的那個吻,花海裏無奈又甜蜜的夜晚……她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隻是在講述一個不怎麽高尚的故事。甚至,她能眼皮都不撩的說,在那片花裏,我把身子給了伊淳峻。

隻有這樣,她才能開得了口,才能說得出來。

他的臉越來越蒼白,眼睛卻越來越亮了。

她不敢中斷,一但停下,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再開始繼續說。這個故事好象很長,真的說起來,也隻有那麽幾句。

說完了,她也愣住了……

原本以為說出秘密那一刻會暢快無比,會把“蕭菊源”打下地獄,她會踩著她的臉仰天大笑——沒想到,現在說了出來,心卻被每一句話淩遲,所有知道了這個李代桃僵無稽秘密的人都下了地獄!

“恨我嗎?”終於,她壓抑的各種情緒沸騰起來,行將撞破她脆弱的冷漠表相。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誰都再沒說一句話,生怕話一出口,人先崩潰了。

“隻要你不嫌棄……”她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可笑可憐啊,她竟然要對他說這樣的話,原本她覺得是他虧了她欠了她的。“我就陪著你一輩子。”

他突然翻身下床,狂奔而去!

她笑了,仰著麵,卻是無比怨恨的想質問蒼天,這就是命嗎?!

跑?他能跑多遠?他能逃離命運硬塞給他的一切嗎?先是一生盡忠的祖訓,看守寶藏的責任。然後是並不相愛的少主妻子,最後是身和心都給了別人的她!

誰說他是命運的寵兒?命運給他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戲弄!

她呢?

何嚐不是?!

原本以為失去了一切,怨啊恨啊,十年裏沒有暢快的笑。後來覺得自己很走運,安穩的生活和愛情其實什麽都沒失去。

結果呢……

59.回到原點

她沉默的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了,即便是躺著也覺得累,疲憊不堪。

門被推開,伊淳峻淺笑著走進來,聲音低低的,柔柔的,撩動人心,卻把她的心弄得很痛。“好些了嗎?我聽說你居然暈過去了。”

她平靜地側過頭來看著他,她的眼神讓他一愣,收了笑。“怎麽了?還難受?”他皺眉跨前一步在床邊坐下,拉起她的手,她重重的一甩,他一僵。

“又怎麽了?”他不甚高興的問。

“你幹什麽去了?”她看著他,他含著笑的眼睛,漂亮的麵孔……都讓她覺得妖異又恐怖。

他也探究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展眉而笑,趴下身來壓住她,眉毛微微一挑,“想我了?”

“起來!”她冷聲一喝,他再次愣了愣,臉終於也冷下來,坐起身。

“我要嫁給裴鈞武了。”她簡單利落的說。

他冷笑,“還有點新鮮的沒有?我都聽膩煩了,還是那兩個字:休想。”

“其實這和你沒什麽關係,我隻是告訴你一聲。”她緊緊攥緊床單,對他說出狠話,疼的到底是他還是她?

“是麽?”他又出現那種暴戾的眼神了,“我上次怎麽和你說的?”他一甩袖子,被他虛掩上的門嘭得砸向兩邊的牆。他跨上床來,蠻橫的騎在她身上。“你再敢對我說一句這樣的話,我就當著裴家上下要了你!我看裴鈞武怎麽娶你!”

她無動於衷地看著身上的他,甚至還笑了笑,“滅淩宮主,你覺得我還會在乎這個嗎?”

她看見了他眼睛瞬間閃過刺眼的淩厲寒光。

“你知道?”他看著她,緩緩從她身上退開。

“被人揭破秘密的感受如何,宮主?”她冷笑。

“我是誰對你來說有什麽區別?!我的心給了你,這就是一切!”他狠聲說,像是宣告。

“什麽都知道的伊少爺,”她不無諷刺的看著他,眼睛有些模糊了,“你知道後蜀的國君又叫什麽?”

他有些煩躁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說這幹嗎?”

“後蜀的國君曆來也叫‘月王’。”

他本來一臉不耐煩,突然愣住了,想起了什麽,臉色越來越白,沉默了一會兒,他想通了很多事。

“你是怎麽知道那歌訣的?”她努力呼吸,讓臉色盡量平靜。

“蕭姬告訴我的。”他突然很坦白,很懊惱。

“好,我還是那個問題,蕭姬呢?”

“她很好,就快來中原了。你不找她,她也要找你。”他的臉色越來越青,聲音也越來越沉。

“你一直懷疑蕭菊源,又不敢確定我是誰,對吧?”她苦笑,他艱難的點了點頭。

“你提起蕭姬,我就有些疑惑,色令智昏哪。”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對裴鈞武說了?”

她點了點頭。

“我們的事……”他曖昧地笑,有些殘忍。

“也說了。”她一扭頭不看他。

“他不在乎啊?”他惡劣的笑出聲。

她又不說話了。

“李源兒,你別想的太容易,我伊淳峻的女人誰也別想再碰!這話我對你再說最後一遍,我要娶你為妻。難懂麽?”

“不難懂,可我不願意。”她說。“伊淳峻,你總是讓我太意外,你的那些秘密,你的身份,你的所有都讓我太累!”

他冷哼,“你累什麽?你隻要陪在我身邊就好!”

“我和鈞武早有婚約,裴家和他現在變成這樣,與我一直隱瞞身份不無關係……”

“笑話,傻瓜倒黴隻能怪自己!裴家弄成這樣,裴鈞武瘋了傻了和你有什麽關係?”他站起身,氣惱地拂了下袖子。

她淡淡一笑,他置身事外當然能說的這麽輕鬆。

看見了她的笑容,他的臉色也緩和些許,又坐回身,不容她反抗地親了親她的小嘴,“別傻了,我的計劃你已經知道了吧?殺光他們,再給裴鈞武蓋個更大更華麗的宅子……”

“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裴鈞武走了進來,顯然都聽見了。

伊淳峻直直看著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你想要什麽?”他明知故問,不等裴鈞武回答他又搶著說,“她不行!她是我的!”

“你的?”裴鈞武冷冷諷笑,“命裏注定,她是我的妻子。”

伊淳峻的眼睛又泛滿殺意的眯起。

“夠了。”小源煩惱的坐起身背對他們兩個。“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伊淳峻,一開始我們就約好了,我想要裴鈞武的人,你想要擎天咒。”

伊淳峻渾身一震,一聲不吭的瞪著她的背影。

“繼續你的計劃,事成之後,我給你擎天咒,我們也算……求仁得仁。”

伊淳峻緊緊咬著牙,太陽穴的筋都迸了出來。

他轉身向外走,第一次她聽見了他的腳步聲,“休想!休想!”他扔下一句嘶吼,人便不見了。

60.三人之行

被裴鈞武抱在懷裏,俯視著躺在床上的蕭菊源,這勝利者的姿態並不能使小源高興起來。

“我們要動身去竹海了,你好自為之,多多保重。”小源神色不動,原本想好好在蕭菊源麵前表演一番,現在完全提不起興致了,連對她說的這一句話都懶懶的。

蕭菊源也隻是平淡的點了點頭。

小源苦澀的笑了一下,對蕭菊源的反應並不覺得失望,所有人的秘密交雜在一起,都隻剩下疲憊。

蕭菊源的雙眼隻看著裴鈞武,而裴鈞武也回視著她,眼神裏都是一片莫測含義的深幽。哪些秘密泄露了,哪些沒有……對這幾個人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

終於,裴鈞武歎了一口氣,抱著小源轉身出去,蕭菊源並沒有喊住他,隻是把臉轉向牆裏,也許為了不想讓他們看見她的淚。

院子裏……站著伊淳峻。

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冷漠表情,他眼睛裏受了傷的倔強神情讓小源的心冷不防一陣劇痛。

“二位是要動身了麽?”他的語氣十足譏誚,“我就不奉陪了。仇殺計劃完成以後,我會親自去討要擎天咒的。”

他要離開?小源垂著眼不忍看他,是啊,他那麽心高氣傲的人……原本,她以為他會大發脾氣,甚至找裴鈞武拚命——真傻呀!他怎麽會做那麽魯莽衝動的事!

她在他心裏到底有多重?

他的心?

最難猜的就是他的心!他的心裏有無數秘密,無數陰謀,他可以很溫柔,他也可以很凶狠。

手背有灼熱的液體滴落,鼻子也酸酸的,她用手無心的一抹——全是血!

裴鈞武蹲下身,讓她坐在腿上,扶著她的頭向後仰,用長衫的下擺溫柔細致地擦拭她抹花的血痕。

“這回換成是鼻子流血。”她強作笑顏的沒話找話。

“這說明你肺脈的傷惡化了。”裴鈞武平靜的說,“目前你的心緒最好不要劇烈起伏。”

她一陣沉默。

一直站在一邊看的伊淳峻突然走過來,一把攬過她的腰,生生把她從裴鈞武懷裏拉離。

裴鈞武站起身,手一抄,拉住了她的手臂。

“放開,我給她療傷。”伊淳峻冷冷的說,微眯著眼看著他。

“以後這是我的事。”裴鈞武胳膊一收,把她的上半身更近的拉向自己。

“疼——”小源低喊,這回不是裝的。

伊淳峻和裴鈞武都一僵臉色,又都不願意先放手。

“放開我,你們!”她生氣了!

裴鈞武終於歎了口氣放開手,伊淳峻順勢把她又抱回懷中。

“嗚——”小源覺得鼻子更酸,連眼睛都漲痛了,血像瀑布一樣從鼻子裏湧出,這種感受齷齪又痛苦。她聽見伊淳峻驚慌的低喊了一聲,用力地捏她的鼻子。原本就昏沉的腦袋被他這麽一捏,眼前頓時黑暗一片。

再清醒,已經在一處陌生的郊外。她靠在一棵樹上,半躺著。身下墊著伊淳峻的長衫。

她皺著眉艱難的轉動眼珠,傍晚的夕陽讓她的眼睛更難受的眯起,半天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醒了?”裴鈞武正在離她不遠處的水邊用匕首削樹枝,見她睜眼,放下手裏的活兒走過來仔細看她。

“這是哪兒?”她被河麵反的粼光晃得眼睛疼,隻好側過臉來躲避著。

“再有七十裏就到竹海了,道路偏僻,隻能露宿了。”

“我暈了多久?”她摸了摸鼻子,還好,呼吸很順暢。

“一整天。”裴鈞武為她拂開頰邊的發絲,他的溫柔動作和眼神讓她的心一頓。

“我……我怎麽來的?”她別開眼,有點不好意思。

“我和伊淳峻輪番背著你。”看她一怔忡,他的心微微發苦,“我們的腳程比馬快些。”他扯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她猶豫了一下,眉目微微變化,“他呢?”

她說起“他”的語調像是一把尖刀刺進他心裏,“去拾柴。”

她一愣,忍不住一笑。伊淳峻去拾柴?

裴鈞武站起身不看她,默默到河邊揀了些小石子。

她也沉默不語的看著他脫俗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他的背影那麽悲哀,讓她有些傷心。

他抓了一把石子往江中一拋,漂亮的一招“飛雪留香”,水花激蕩過後,幾條魚翻著白浮上水麵。

記憶被攪動了,她突然笑起來。

聽見她的笑,他也回轉身看,嘴角不自覺的也浮現了笑意。

她一笑心就會有些疼,隻好用手撫住心口,“原來……原來這招真的是用來打魚的。”

與她初見時的每一瞬似乎又都在他腦子裏閃過,他的心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了,似苦又甜。

“嗯,”他不想再回憶了,垂下了眼,“功力高低隻決定打中多少魚而已。”

小源笑得更厲害了,都有些喘。

他瞪了她一眼,“別笑,傷會重。”

她點了點頭,還是一臉的笑。

小源緩慢的眨了下眼,裴鈞武在收拾魚,修長好看的手指握著刀,劃開魚肚,血淋淋的掏出內髒。這麽恐怖的活兒,一身潔白的他做起來,竟然還是那麽優雅。

發覺了她的注視,裴鈞武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有些難為情的轉了個方向,擋住她的視線,“別看,會吃不下。”

她微微笑了笑,“裴大少爺怎麽會幹這種活兒?”

他背對著她手不停,“我和師父住在竹海的時候,一直是我伺候他老人家的。”他刮好鱗片,仔細的把魚插在剛才削好的樹枝上。

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張羅著,她的心竟然充滿了溫暖和平靜。她把下巴支在抱攏的膝蓋上,也許和這個男人過一輩子也不錯……至少不會總是被意想不到的事情驚到,心總像被吊在一根細繩上忽上忽下。

腳步聲,她無心的一抬眼,看見伊淳峻穿著內衫抱了一大捆柴回來,撞見她的眼神,他冷漠地一翻眼,不予理睬。

想笑……那笑意終於還是消散在浮現唇邊的那一刻。

高貴的伊公子即使隻穿著內衫,露出一片光潔結實的胸脯還是那麽完美撩人。應該說更撩人,至少她的心顫了顫,真是!她氣自己在胡亂想些什麽!可那晚的記憶……

顯然他和裴鈞武達成了什麽默契,雖然彼此不說話,卻也不爭執,各顧各忙活自己的事。單獨相處的時候裴鈞武還看她,和她說話,伊淳峻回來了,他們兩個都裝不認識她似的,連一絲眼風都不往她身上掃。

沉默的吃過烤魚,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裴鈞武和伊淳峻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扭臉一左一右躺在小源兩側,卻都背對著她。

小源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們的後背,也罷,隻要他們兩個不再為了她起衝突就好。

61.致命一擊

大量的失血讓小源心浮氣躁,睡不塌實。雖然閉著眼,周圍的一點響動都聽的很清楚。

睫毛被衣裳帶的風微微掃過,她感到身側的兩人同時起了身。她莫名其妙的睜開眼,借著月光看見裴鈞武和伊淳峻都冷著臉端坐在地上。

“來了。”伊淳峻挑了挑嘴角,冷峭的說。

裴鈞武沒說話,若有所思的飄開了眼神。

蕭菊源來了,小源也心知肚明。去往竹海的這一路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時機。

堅持直奔竹海雖然勉強也不是無法做到,非要在郊外歇一夜——等的就是她!

衣袂迎風的聲音很輕微,卻刺痛了每一個人的神經,尤其是裴鈞武,臉色越來越蒼白。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該麵對的誰也逃不開。

裴鈞武眼睛裏閃動著複雜的光亮抬頭看著她,小源向他鼓勵的笑了笑。伊淳峻看在眼裏,嘴角雖然不悅的抿起,卻沒說話。

這對裴鈞武的確殘酷。

一個黑影禦風淩空而來,姿態優美。

來的竟然是“滅淩宮主”!

伊淳峻從鼻子輕輕發出一聲冷笑,這是想嫁禍給他呢。

“滅淩宮主”停在大樹之頂,沒有落下地來。小源望著“他”,是怕身高差異太大被人看出來吧。

有時候人聰明,想的事情多反而會做很笨的事,比如蕭菊源扮成滅淩宮主。她一定不知道滅淩宮主的秘密!所謂運氣不好,就是這樣,每一步計謀好象都完美無缺,偏偏要在知道關竅的人麵前施展,隻能剩個徹底敗落的結局。

局麵很古怪,“滅淩宮主”在樹上看著他們,他們也都看著“他”,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手。

“滅淩宮主”顯然有些猶豫,要一起對付伊淳峻和裴鈞武她的確是沒有勝算的,雖然他倆都為李源兒消耗了很多真氣。

她突然引頸長嘯,像是在給同夥發信號,自己卻轉身就走。

是虛張聲勢還是調虎離山?

“追麽?”伊淳峻笑了笑,“我還是去看一眼。”

他也騰身追去,小源的心一刺,他的速度比起以前緩慢了很多,是因為救她消耗了真氣的緣故嗎?

過了一會兒,回來的是“滅淩宮主”。她也不想再多耽擱,直接借來勢就撲襲過來。手中閃著冷光的長劍裹挾著強烈的恨意直刺小源。

裴鈞武的眉頭緊緊皺著,與她纏鬥起來。

小源冷冷的看著,“滅淩宮主”不想傷他,而他也似乎下不了狠手。兩人此時的身手由於裴鈞武內力的耗損竟然不相上下。

滅淩宮主頓了下身形,這麽打下去根本分不出勝負,而她的武功套路卻會越來越明顯,再拖,伊淳峻也會回來了!

她再出手招招淩厲,一把長劍舞得煞是精妙,連裴鈞武都一愣,似乎沒想到她能達到這種境界。“滅淩宮主”出手越來越陰損,招招對著要害下手不說,還加緊了對下身的攻擊。裴鈞武的臉色有了些惱意。

一劍低低刺出,裴鈞武冷哼一聲用腳去封,想踩住她的劍身,沒料到她的手一揚,一片帶著古怪香味的粉彌漫開來,裴鈞武一凜,馬上閉氣已經晚了,四肢麻軟使不出力氣。

滅淩宮主再不與他多糾纏,腳一點地,飛身撲向樹下的李源兒。

小源僵硬的看著她欺近,無可奈何!現在的她怎麽會是她的對手?她竟然連撒軟筋粉這種手段都用得出來,她還有什麽辦法躲開她的攻擊?這女人——真是沒有做不出來的事了。

眼前一花,伊淳峻似從天而降,擋在小源身前。滅淩宮主一驚,眼神一冷,挺劍就刺。伊淳峻冷笑,用手去捏她的長劍,還不忘調笑幾句:“宮主真是好身手!看招式竟也有些像是同門弟兄呢。”

“滅淩宮主”一愣神,被伊淳峻趁機捏住劍身,生生拗斷了長劍,甩在一邊。“滅淩宮主”惱了,扔了斷劍翻手就是盡了全力的一掌。

一聲悶響,她居然重重地拍在了伊淳峻的胸膛上。“滅淩宮主”顯然非常意外,竟一掠身退開三步之遙。

“伊淳峻!”小源覺得瞬間血液都凝固了。他軟軟的倒下去了!

裴鈞武閉氣迅速,中毒不深,事出緊急,他盡了全力用腳一踢腳邊的斷劍,那劍去勢凶猛,“滅淩宮主”驚慌一躲,雖然沒刺進要害,卻深深紮入肩胛。

她怨恨地看了裴鈞武一眼,飛速逃離。裴鈞武也沒去追,趕緊上前看伊淳峻的傷勢。

轉身看見小源的神情,他呆住了。

她把伊淳峻摟在懷裏,她的臉愛戀的貼在他的額頭上,她竟然微笑了。

“小源!”裴鈞武的心很疼卻有些恐懼,她的那個笑容太妖異!

“鈞武,他死了。”小源親了親伊淳峻蒼白失血的臉,又把自己的俏顏俯下依偎著他漂亮的臉,還在笑。“這個壞蛋怎麽可能會死呢?禍害不是要遺千年的嗎?”她似乎覺得這句話很有趣,咯咯的笑起來,天籟般動聽。

“小源……”裴鈞武的心被她的笑割成碎片。

“鈞武,對不起。”她摟著伊淳峻的屍體歪著臉看他笑,“他死了……我好象也活不了了。”她有些無奈的說。“蕭家寶藏的秘密都在我身上,你想要就拿去吧。”

“小源!”裴鈞武慘白了臉色,她要幹嗎?!

自逆真氣對她來說是死得最快的方法了,身體裏的雜亂內力互相一撞,竟然震得她五髒六肺都劇烈一搖,全都移了位。

嗓子一甜,胸卻暢快了,眼前一片細密的血霧,很美……

對不起爹,對不起娘……

很多次她要死,想死,都挺過來了,可這一次——她好象過去不了!

蕭家的秘密,她的責任,裴鈞武……她的確有很多事放不下,可是,她的心已經被懷裏這個又狡猾又凶惡的男人帶走了,她隻能想到快點追上他,陰曹地府別再失散了!

“小源!”

“小源!”

62.斷筋取脈

她躺在很舒服的床上,有人在她身邊低低的說著話。想睜眼,卻一點力氣都用不上。

“還有救就好,還有救就好……”這聲音不是伊淳峻嗎?是他的聲音卻不是他的語調,他怎麽會用這麽狼狽這麽急迫的語氣說話呢?

她也死了吧?所以才會聽見他的聲音!還在一起就好!

“可這麽救她……你真的行?”這聲音——好熟悉,是誰?

“行!”伊淳峻毫不猶豫的答。

“人家的老婆,你這麽賣力幹什麽?”這又是誰?說話的腔調倒是和平時的伊淳峻很像,隻是更低沉一些,年紀似乎大些。

“取我的筋。”這回是裴鈞武。

亂了,亂了,她這是在哪兒?身邊都是些什麽人?這眼睛怎麽就睜不開呢?!

“不!裴鈞武,這次……全怪我!我不該嚇她,沒想到,沒想到……”伊淳峻竟然有激動的說不出話的時候?什麽?他嚇她?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是裝死?!

“她是我妻子,理應我取筋給她。”裴鈞武還是平淡冷漠的說。

“我知道!”伊淳峻有些惱,“隻要她能活,她要嫁給你也好,恨我一輩子也好,我一定要救她!”

“先別爭這個,斷筋取脈這份痛楚就是身體強健的人恐怕都受不了,算是人間至痛。有一次取筋的人,痛激肺腑,死了。你們內力全失,正是虛弱的時候,現在取筋……”

她想起來了,這聲音是竺師伯!那她是在竹海?

“不要緊,別說是抽我的筋,就是扒皮拆骨我都認了。”一隻手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頰,“隻要她能活。”

她的心一動,有點痛,有點甜。

“小狐狸,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陌生的聲音又說話了,“從小你就一肚子壞水兒,我告戒過你多少次,遲早你要自食其果,現在應驗了?”

“師父!您老不也一肚子壞水兒安然活到現在嗎?沒見您遭什麽報應啊?是不是時候還沒到?”

伊淳峻不耐煩地反擊道。

難道……是藍師伯?

“我再如何也不會裝死去嚇心上人吧?”

伊淳峻不吭氣。

“你不就是想看看你萬一死了她會怎麽樣嗎?看到了吧?開心嗎?“

伊淳峻哼了一聲。

“鈞武,就抽他的筋,疼死了他,你和你的小媳婦兒正好高枕無憂的開心過一輩子。”藍延風竟然還笑得出來。

“師弟!”竺連城哭笑不得哼了他一聲。

小源也有點想笑,竺師伯說藍師伯的語調和原來裴鈞武對伊淳峻說話的語氣很像。

“好玩吧,小狐狸?如果我沒及時趕來,光靠你大師伯也是接不上脈的。小美人兒的心脈肺脈全斷了,五髒也都受了傷,要不是你和鈞武用了全部內力勉強護住心肺,她早化為香魂一縷了。”

藍師伯說著還伸手來摸她的臉,她躲不開隻好心裏苦笑任由他捏鼻子掐臉蛋了。

“拿開你的手!”啪的一響,伊淳峻忍不可忍地喝了一聲,應該是打開了他師父的手。

“我得費那麽大力氣去救她,摸摸臉怎麽了?”藍延風冷笑,不在乎徒弟的臭臉。“怪不得你那麽舍得了,她可真漂亮。我就沒見你白吃過虧,這回居然用全部內力去救別人的娘子,小狐狸,你大方了。”藍延風笑不可抑。

“少說廢話,取筋,快點。”伊淳峻冷冷的說。

“不急,不急。我得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不然你疼死了,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師弟……”

“師父,”伊淳峻也冷笑了幾聲,不懷好意,“你看見過我有搶不著的女人嗎?這回吃了癟,因為她是李師叔的女兒,早就定給你裴大師侄了。”

藍延風一陣沉默。

久久他才低低的說了聲:“怪不得……”

“淳峻,你想好了麽?”他鄭重的再問一遍,再沒有調笑的意思。

“嗯,挺過來算我命硬,挺不過來麽……也算我成全師兄。”倒是伊淳峻又恢複了幾分譏誚。

“就算能挺過來,”竺連城歎了口氣,“五年內,你的左手恐怕也不能運用自如。”

小源有些著急,可是動不了,說不出,睜不開眼。

“還是取我的。”裴鈞武的話很少,但都很堅決。

“不,裴鈞武,我能為她做的隻有這麽多了。我——愛她!裴鈞武,說實話,若論給她安逸平靜的生活,好好照顧她,你做的會比我好。若我死了,你就好好照顧她,若我能活……”

“你若能活,我願意放棄婚約。一切看小源的意思。”裴鈞武凝重的承諾,說完,他竟輕輕的笑了,“伊淳峻,要挺過來,你的勝算比我大。”

伊淳峻也笑了,“可是這個小妖精知道我又騙她,她會報複我的。”他愛憐的摸了摸她的臉。“開始吧,我準備好了。”

不……

是要抽他的筋接續在她身上嗎?他有可能會活生生疼死?!

“這個咬在嘴裏。”竺師伯是在對他說話嗎?“不然牙會碎。我要從你胸前和背後各取一條,你沉一口氣,你師父會幫你護住內髒的。隻要熬住疼,其他應該沒危險。”

“嗯。”

不!伊淳峻!

“啊——”

小源快要被他的嘶喊震碎了,他一定很疼!這喊聲……這輩子她都不要再聽到!

“不好!”她聽見藍師伯低呼一聲,“小狐狸好象挺不住了!”

她一急,意識一暗,什麽都不知道了……

伊淳峻,她真恨死他了,為什麽讓她反複體味失去他的恐懼!

63.你又耍詐

踩著風的感覺——原來是這般暢快!

小源輕點竹梢,終於……她也能用蓮舞了。

竺師伯和藍師伯為她接好了心脈和肺脈,兩個月了,卻不許她見裴鈞武和伊淳峻。

不見也好,不許見是怕她情緒波動影響恢複吧?她……也不想見他們。隻要知道他們都很好,他……還活著就好。

因為身份確認了,竺師伯和藍師伯竟然每人傳了她三成功力,這兩個月來,她安心的跟著兩位師伯學習,夢寐以求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她……到底是一個幸運的人呢。

竹海好大,連綿的青翠顏色讓心情都開闊豁達了。

她點著竹梢,一路飛掠,對了,這就是她的夢想!

一抹傲然的淡藍色身影,她的身形一晃,原本還不純熟的蓮舞加上心情的驟然起伏,害得她差點跌落下去。

是他。

再見到他,心裏是什麽滋味她實在分辨不出了。他嚇她,那失去他的感受痛絕肺腑,竟讓她拋卻一切隻想追隨他而去,她恨!她也狼狽,她的心在那一刻那般坦白的裸裎在他麵前,他一定很得意,很驕傲吧,一個女人肯為他死。她氣他!

可是,他也願意為她付出一切!他的全部功力,他的生命,他的左手……他激動的失去自製的語調都讓她一想就覺得甜蜜。

他在挖筍子,她的心一陣劇痛,他的左手垂在一邊,無法動彈。她站在高高的竹梢上偷偷看他,心情太複雜了,竟然不敢靠近。她到底該怎麽對他?繼續生氣還是抱住他,狠狠吻他?!

是的,她想吻他。

裴鈞武……她輕輕咬了下嘴唇,或許一開始她因為責任和憐憫要嫁給他就是錯的。因為她的心,隻能裝下這個蹲在那兒挖土的大壞蛋了,非要再容下他,何嚐對他不是一種折磨呢?

可她要怎麽報答他呢?裴鈞武為她付出的不也是他的全部?不想了,不想了……就是因為想不出答案,兩個月來她才不敢去見他們。不敢對裴鈞武說清楚,也不敢當著他的麵表露對伊淳峻的愛。

他拎起籃子,緩步向潭邊去了。她默默的跟隨著他,卻又不想被他發現。

他跳上瀑布下石頭的動作有些笨拙,石頭很滑,他踩上去的時候竟然一趔趄。

她又心疼了,那個飛掠上成都城頭的瀟灑身影如今被她害成這樣。活該!誰讓他嚇唬她!自作孽!

他洗著洗著居然發起呆來,她望著小瀑布前的他也愣了,他——真是太漂亮了。尤其他的眼睛沒有焦點的凝望一方時,那秋水目裏含著情帶著笑,又有些冷傲孤絕,妖物!

瀑布的上方崖壁被水衝落了一塊小石頭,“撲通”一聲掉在他身邊的水裏,發呆的他嚇了一跳,腳下一滑竟然掉入潭裏。

她忍不住一笑,哈哈,被她看見他這麽狼狽的樣子也算是報應。她就要在這兒等著他落湯雞一樣爬上岸來。汙點!一輩子的汙點!一輩子她都要笑他!

一輩子?

一輩子!

可是……她驚慌起來了,這麽半天,他沒浮上來!他……她要哭了,她怎麽忘了他功力全失,左手還不好用?

“伊淳峻!”她慌亂的飛掠過去,心情混亂下蓮舞用的不成章法,不得不踩一下水麵借力,裙擺全都濕了。她撲倒在那石頭上淚水紛亂,水很清澈,因為太深,瀑布打起的水花掀起陣陣白浪,她根本看不清楚。

“伊淳峻!”她大哭,四下尋找。

還是沒有!他,他該不會已經沉下去了吧?她……她不會水啊!

頭一暈,腳踝一疼,她被拖入水中,涼涼的水讓她渾身一激。她沉下去了!腳根本踩不到底,她的手亂揮,抓著可以借力的東西,立刻全身都攀附上去。竟然很溫熱!她攀住了東西可以在水麵暢順呼吸,再睜眼時就是他壞壞笑著的臉!

氣死了!

她真是要氣死了!

使勁掐他,使勁擰他都不足泄憤!

“你又耍詐!你又耍詐!嚇唬我真的那麽好玩嗎?”她憤恨地捶著他的後肩,氣得嚎啕大哭。

原本壞笑的臉全化為憐惜的溫柔。

“我錯了,我錯了……”

她的哭聲嗚咽起來,被他的吻壓抑在喉嚨裏徒勞的抗議著,漸漸變成動情的呻吟。

64.專心一點

他吻著她,呼吸漸漸粗重。

小源覺得腰身一緊,他竟然摟著她從水裏飛身而起,在那塊石頭上輕輕一點,飛上瀑布之頂。

瀑布上是一大片被水打磨平滑的巨大石塊,溪水被周圍的竹綠映得青而清澈,發出淙淙的輕響,緩慢從容的從石床上流過,在驟然折下的崖壁邊直流而下形成瀑布。

“你……”小源疑惑地皺起眉,他的身手雖然不比從前,但是,能從水裏飛身而起,點水借力,他根本不弱!那……那……他還故意在石頭上裝趔趄!

她又開始氣恨了,他已經把她壓倒在被太陽曬得溫熱的石灘上,手也不安分的伸進她濕透的衣襟裏。她一拳搗在他下腹,他悶哼一聲。

她踢開壓在身上的他,憤憤地站起身,“騙我,就會騙我!”

他捂著肚子,趴在石頭上苦笑。“是你自己笨麽。”

“你!”她又快要氣哭了,一腳踩在他的後背上,要不是……要不是……真該踩在他臉上!

“疼!”他一聲低叫,臉色蒼白。

她一窒,怎麽又忘了,她現在有師伯們給她的六成功力,非同小可,她這一腳……她慌亂的抬起腳,俯下身一臉焦急的看他,“沒受傷吧?哪兒疼?!

他長臂一伸,把她拉得摔倒在石上,人也壓過來了,“這兒疼。”他握著她的小手按向下腹已經昂然硬挺的灼熱。

她頓時滿臉漲紅,“下流!”她用力的要抽回手,卻被他鉗得緊緊的,隔著濕透貼身的衣物她也感覺到了他的炙灼。他握著她的手輕輕套弄著。

他的左手……能動?!

“小源……”他纏綿的低吟,眼睛蒙了層誘惑的欲色微微眯起,他的唇也壓上來了。

她的心一酸,淚水成排的湧出來。

“怎麽了?”他的神誌微微一凜,隱忍著問她。

“為什麽總騙我?我……”淚水更頻密了。

他歎了口氣,微眯的美目鄭重的一睜,如同誓言般說:“我,伊淳峻,以後再也不成心欺騙李源兒了。”

她癡癡看著他,“真的嗎?”

“真的……”聲音膠著在綿密的細吻裏了。

她的另一隻手虛軟的握住他已經探入她腿間的指,人已經喘息起來了,昏沉之間,她艱難的說:“不要這樣……在沒對裴鈞武說清之前,先別……”

他一愣,停了動作。

“說什麽?”他又壓得更重了,握著她的手也動得更快,“我死了就算了,活過來就沒打算讓他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

他的另一隻手擺脫了她的阻擋,一插到底。

她微微低泣起來,身體被他撩撥的顫抖起來,“可是……可是……”她喘得厲害,他的手指也折磨的進進出出,“我欠他太多,太多……”

“我有辦法補償他。”他停止了所有動作,她雖然渴望卻清醒了些,迷亂的看著他,他又壞笑了。

“補償他,必須你我一起努力。”

“嗯?”她不解的望著他。

他挑了下嘴角,猛地抬起她的俏臀,忍耐已久的欲望一抵盡根。

她尖叫起來了,抽搐著收緊了雙腿。

“生個女兒給他當老婆。”他壞笑出聲,定在她體內不動,等她適應他的進入。

小源撫著自己喘成一片的胸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不好嗎?你和我的女兒……我都不敢想會有多美。”他低低的說,動了動腰,欲望在她體內頓了頓,引發她一陣呻吟。“給他擎天咒和我們的女兒,他不虧。而且……”他又笑出聲,“等我們女兒嫁給他的時候,要他三成功力當聘禮,我們也不虧,可能還賺了。”他哈哈大笑,“一想將來他叫我‘嶽父’,我就開心。”

他的笑也感染了她,她瞪著他,這個壞蛋!她掙紮了一下,使勁一推他,讓他退落出去了。

“幹什麽?”他掐住她的腰,不容她離開。“不喜歡這個計劃?”

“喜歡。”她躲閃著不許他再進入,也笑了,“有一個問題。女兒要是長得像你怎麽辦?”想想有趣,她也笑出聲。

“算他倒黴唄。”他皺眉,用力不讓她再扭動,“專心點!別再在這種時候想裴鈞武!”

“嗯,哎呀。”

他重重的埋入她的體內,手也撫上她敏感的嬌蕊,“最後一句,對不起……小源……”

“嗯……嗯……對不起什麽……”她喘息著問。

“以後……啊……再不讓你傷心……”

她迷蒙的望著律動的他,“真的?”

“噓!”

65.愛無對錯

小源很想若無其事的回到屋子,可是一見在屋前竹下擺弄笛子的藍師伯臉還是不爭氣的紅了。像幹了什麽虧心事。

藍延風看了她一眼,微微一哂,又仔細看手中的笛子,“先去把衣服換了,再著了涼。”

小源一垂頭,有些狼狽的跑進房間。

換衣服的時候,她聽見了悠揚的笛聲,曲調灑脫明快,讓人的心情都為之一輕,渾身舒服。

走出房間,她看見藍師伯未眯著眼,沉浸在自己的笛曲中。她愣愣的看著他,因為精於內功,四十幾歲的他看上去也不過三十上下,俊美的容貌,桀驁的神情,真的很迷人……

他和竺師伯不一樣,竺師伯沉穩平靜,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娘不選他,她可以理解。可是藍師伯呢……他,能教出伊淳峻那種徒弟的人,如此俊美無儔灑脫不羈的男子,娘怎麽會沒選呢?

當然,自己的爹爹在她心裏是最好的,可竺藍兩位師伯和娘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有時候,從他們看自己的眼神裏,她就體會的出,這兩個男人,愛娘至深!隻是因為她是娘的女兒,他們竟為她這般耗損一生修煉的內力,救她,成全她。

這麽優秀的兩個男人,一個沉穩,一個桀驁,可娘都沒選。

為什麽?她真的想知道為什麽……

“幹嗎這麽看著我,因為我比小狐狸好看嗎?”藍延風笑著停下吹奏。

“嗯?”小源回神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他直直的看。“藍師伯!”她撒嬌的一頓腳,有點臉紅。

“決定要選小狐狸嗎?”他也微笑著看她。

小源咬了咬嘴唇,終於重重點了一下頭。

藍延風笑起來,用笛子輕敲手心,“小源兒,那你可要多加小心了,淳峻那小子又滑頭又花心,一肚子鬼主意,不看緊一點,不管的嚴一點,就要闖禍的!”

“有這麽說自己徒弟的嘛!”小源兒抱不平。

“女大果然不中留,這就開始護小女婿啦?”

“藍師伯!”

笑了一會兒,藍延風收了笑,“小武子不好嗎?我看他比他師父有意思多了。”

小源一恍神,垂下眼,“他……不是不好。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要喜歡伊淳峻那個混蛋。”一想起他總耍詐騙她,她就有氣。

“嗯。”藍延風笑了笑,了然的點點頭。

小源抬眼幽幽地看他,“藍師伯……為什麽當年娘沒選你,我能問嗎?”

藍延風的眼神黯了一下,隨即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先問你,小狐狸向你道歉嗎?”

小源有點不明白的皺起眉,“嗯,都是他做錯了,當然該承認錯誤的。”

藍延風看著對麵竹子的細長葉子,眼神有些怔忡,“而我——從來不向她說對不起……”

小源看著他,他已經陷入回憶了吧?因為每次他和竺師伯想起娘,臉上都會浮現出這樣似溫柔又似苦澀的神情。

“我年輕的時候……不愛認輸,更不認錯。即使對她,也不讓步,很多次都把她氣哭了。有一次,她非要學雷霆斬,師父不教她,她就來纏我。她知道大師兄最聽師父的話,個性呢……根本不會通融偷教她。我當然也不想教,因為那功夫太凶殘,控製不好會自傷自身。如果我當時明白的說我是怕她受傷,是心疼她該多好,可是我對她說,她的功力根本沒到學雷霆斬的程度,她還不配學。”

小源歎氣,這麽說娘當然要氣死了。

“她要我向她道歉,我還和她爭執,說自己沒錯為什麽道歉?她哭著跑了,好幾天不理我,我也不理她。然後她就下山去了,我還賭氣不去追她。再見她的時候,是師父過世,她已經嫁了你爹。”

小源的心酸酸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藍延風似乎有些尷尬自己說了這麽多往事,又故意笑了兩聲,裝作輕鬆的說:“如果我當時去追她,根本就不會有你爹什麽事了。就沒你這麽個小美人兒了。”

這種感受她真的懂!

就是十年來,她反複設想的“如果”!一千個如果,一萬個如果——其實,沒有如果,隻有當初的那個事實。這感覺就是——後悔。

“小源兒,你真該感謝我。”他看著她微笑,“從小我就對淳峻說,愛是沒有對和錯的,隻有愛和不愛。對自己愛的人,沒有原則。如何,他學的很徹底吧?”

小源鼻子一酸,竟流出淚來。

這麽多年來,他的心恐怕比竺師伯還要苦。

“去見他們吧,帶他們去你爹娘墳前,都說清楚。讓你爹娘也正式見見你的小女婿。還有……在你爹麵前解脫了裴鈞武的責任吧,讓他再也不用為蕭家背負忠義的重擔。那個孩子……被這些東西拖累的太苦。如果他能像淳峻那樣沒心沒肺的快樂長大,他就是世上最出色的男人,比淳峻那個混蛋強得多。”

小源微微一笑,說的沒錯,裴鈞武也該心無掛礙的活,說他想說的,做他想做的。

她又想起伊淳峻的計劃,越來越覺得好了。等她的女兒成了年,眼中的裴鈞武就像她看見的竺藍兩位師伯,她一定會愛上他的……

66.墳前表白

這墳,竺師伯維護的很精心。

小源把一束菊花輕輕的放在爹和娘的墓碑前。她身後的裴鈞武和伊淳峻都垂著手站的很鄭重。

小源歎了口氣,心中默默祝禱。爹娘啊,這兩個男人,一個與她有夫妻之名,一個與她有夫妻之實,都對她情深意重。今天她就要當著他們的麵把自己的決定說出來,希望,希望……他別那麽難過才好。

不難過?怎麽會不難過……

她轉過身,“今天,在我父母麵前,我……”

“小源,在你說之前,我要先和三叔三嬸說幾句話,好麽?”裴鈞武淡淡一笑。

小源愣愣的看他,點了點頭。

他上前一步,翩然跪下。

“三叔三嬸,這麽多年,我們讓小源獨自飄蕩在外,辜負了你們的囑托,實在有罪有愧,裴鈞武代替亡父和桂大叔給你們磕頭謝罪了。”

小源剛要說話,被伊淳峻握住手,他向她搖了搖頭。

“作為親人的話說完了,現在,月王陛下,為臣還有話要稟奏。”

小源一愣,看他恭敬的又行了個禮。

“裴家世代盡忠盡義,傳到鈞武已有三代了。現下,月王傳人找到了更好的守護者,也請月王陛下還鈞武自由之身,讓鈞武隨性而活,心無掛礙的追求武學更高境界,遊遍天下壯美山河。”

“鈞武……”她的眼前朦朧一片,他是怕她為難吧?

裴鈞武站起身,半晌才轉過來,他已經可以微笑著看她了。“小源,從今天起,我就做你的裴大哥,再不是你的家臣嘍。”

“鈞武!”她撲進他懷裏。

這個男人太好太好。

“裴鈞武——”伊淳峻這回倒是坦然任由兩人擁抱著,他讚許的看著他,“怪不得當初我喜歡你,你真是個不錯的男人。”

裴鈞武有些促狹的看著他笑,“你要決定現在繼續喜歡我也可以,我接受。”

小源哭著忍不住“撲哧”一笑。

伊淳峻愣了一下也哈哈大笑,“好,好。這樣我做起你老丈人來就更有趣了。”

“嗯?”裴鈞武沒太聽清。

“鈞武,”小源擦幹了淚,也笑了,“我和伊淳峻要送一份大禮給你。”

“大禮?”裴鈞武挑了挑眉,“伊淳峻的大禮我可不敢收,他一定會要更大的回禮。”

小源也愣了愣,忍不住大笑,他果然也很了解伊淳峻了。

伊淳峻也笑,“放心吧,在你能力之內呢,還得起。而且,這份大禮還附贈本門秘學擎天咒喲。你要好好修煉,駐顏有術,不然我也是幫不了你的。”

裴鈞武皺了皺眉,“收不收先放下,不過我很好奇。”

伊淳峻撇了下嘴,“什麽時候能把這份禮物送給你也要碰碰運氣,我多多努力,盡快吧。”

小源紅了臉,剜了他一眼,他被瞪還嘿嘿的兀自笑的開心。

“你們倆讓開一點,我也有話對嶽父嶽母說。”伊淳峻揮揮手,示意他倆到一邊去。自己也走上前鄭重跪倒。“嶽父嶽母,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李源兒的丈夫了。說實話,您二老怎麽生了這麽個刁鑽的女兒呢?很折磨人的。”

“伊淳峻!”

“月王陛下,您的忠臣撂挑子不幹了,這又苦又累的活兒就由在下接過來吧。您二位泉下有知,請托夢給月王傳人,讓她對我好些啊!”

小源又氣又笑的瞪他,他已經站起身,拉過她摟在懷裏,大步就走。

小源看了看裴鈞武,“幹嗎去呀?鈞武也在呢。”

伊淳峻又挑嘴角了,瞥了眼裴鈞武,“不要跟來,更不許偷看!我們要去為你準備禮物。”

小源又臉紅,狠狠的擰了他一下。

他又嘿嘿的笑了,握住她的手。

裴鈞武莫名其妙的皺了皺眉。

67.如何知曉

瀑布濺起的水霧在陽光下變成綺麗的七色虹霓,小源在水裏仰著頭,眯著眼看那美麗的彩光。

“伊淳峻,以後我們一定要在有瀑布的地方生活,好漂亮……”她滿足的歎息。

伊淳峻在她身後為她清洗長長的烏發,輕柔而耐心。他的長發也漂浮在水麵上,好象烏絲鋪纏的翅膀。“嗯,好的,我在家裏給你搭一座。”

她嗬嗬的笑起來,“家?”笑過了又有些心酸的向往,這麽多年了,她沒有家。在鳳凰城覺得四川是家,回了四川,看見的不過是一座廢墟。裴家莊,霜傑館倒更像是“蕭菊源”的家。

“怎麽了?”發現她的沉默,他放下她的長發,任由它們在水麵飄拂成絕美的扇麵。他跨前一步摟過她,細細的看她,“月王陛下,我的小妖精,怎麽傷心了?”他有些寵溺又有些調侃的說。

“伊淳峻……我想有個家。”她仰起頭,鄭重的看著他,眼睛裏的霧氣微薄的擋住閃爍的星彩。

他一愣,隨即滿臉的憐愛。從水裏抬起手,扣住她小巧精美的下巴,手上滴下的水,在她胸前的水麵上形成層層漣漪。漂亮的男性薄唇點吻著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如蠱惑,如誓言,他輕聲低喃,“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淚水幸福的從她朦朧的眼滑落,被他輕輕的舔噬。

“伊淳峻……”她呢喃著喊他的名字,柔媚的雙臂纏上他的脖項,她真的好愛他,雖然他總惹她傷心生氣。

被她的妖媚誘惑撩撥的快爆炸了,他幽幽看著她笑,“你已經太會迷惑我,控製我了……”

她把臉貼在他結實光滑的胸膛上,傾聽他越來越快的心跳,“我喜歡你為我迷亂的樣子。”

他低低的笑了。

“我就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是怎麽知道我是滅淩宮主的?”

她在他胸前輕笑,“想知道?”

“當然。”

“我告訴你。”

她站直身體,望著他的眼睛,被她這麽柔情似水的一看,他眼睛裏的欲色更濃了。他誚笑,“你真是要我命的小東西。”

小源也學他壞壞一笑,緩緩解下腰間已經濕透的腰帶,致密的蒙住了他的眼睛。

“嗯?”他在喉間疑惑的嗚咽了一聲。

“這不是為了告訴你答案嘛!這答案……不能用說的。”

她輕輕笑了兩聲,突然覺得主導歡愛過程的感受非常不錯,她就是要把他弄瘋了,為她發狂了,讓他死心塌地的為她一輩子——營造一個家。

她撐著他的雙肩去吻他的唇,水的浮力總好象要把她扯開,而且,他實在比她高太多。她眯了下眼,拉著他的手走向岸邊。石岸被水打磨的光滑如鏡,與她的腰同高,她輕輕一撐坐在岸石上,扶他也坐下。

伊淳峻的薄唇緊閉著,嘴角挑成非常享受的弧度。她看著那彎彎的嘴角,心情非常愉悅,他……也喜歡這樣吧?

她也用手去捏他的下巴,然後重重的吻上去。

他猛的用手臂撐住身後的石頭才不至於倒下,嗓子裏一陣動情的嗚咽,她的另一隻小手也不安分起來,伸入他的領口輕撫著他的胸膛。他無聲的笑了笑,她可真是個好學生,一學就會還舉一反三……

就在他被她吻的就快無法忍耐,想去壓倒她的時候,她抬起了頭,微微的喘息也讓他快要瘋狂了。她輕輕的脫去他衣服,然後他聽見悉簌的聲響,不一會兒她嬌嫩的身子就偎過來了。她身上的水氣涼涼的,但她很熱……這個妖精,她竟然跨坐上來了,他感到她的小舌輕靈的舔過他的胸肌。

“嗯——”他舒服的仰起頭,雙手撐住上半身,繼續接受她最最甜蜜的折磨。

她輕喘著凝視他美麗結實的胸膛,左胸漂亮肌膚上的醜陋傷疤——她動情的去舔了舔,舌頭用力的刮過小小的突起,他低聲的吟叫起來,頭向後仰……

他的頸項也好美——她俯上身,緊貼著他已經發燙的胸膛,為他漲起的柔嫩胸房惡意的磨蹭著他的肌膚。她去舔他上下滾動的喉結,果然他瘋狂了……她得意的笑起來。

他緊繃的炙灼已經漲痛到了極點,因為她的貼緊而更接近她已經潮濕溫熱的花源,如同最致命的邀請,她擺了擺腰,那潮熱的花源在他燒灼的頂端微微一壓,輕淺的包容了一點點,他狂躁地一挺腰,想得到更多,而她卻輕笑著一抬。

“妖精,妖精……”他渾身緊繃的顫抖起來,坐直身體空出雙手,準確的掐住了她的纖腰,不容她再壞心的挑逗,重重往下一壓。

他和她都舒服的呻吟了一聲……她撐著他的雙肩擺動腰肢,收緊了包容著他的溫柔,他俊美的臉孔微微一皺,她加快了擺動……

“啊……”他低叫起來了,炙熱的生命為她噴發。

他喘息著,一把扯下眼睛上的布,性感的笑出聲,“我明白了。”

她虛軟的趴在他身上,淺笑倩倩。

他一個翻身壓倒她,“現在……輪到我讓你發瘋了……”

他壞壞的笑。

68.愛情百種

秋天的竹海寂靜的有些蕭索。

嚴敏瑜抬頭望微黃竹林上方湛藍的天空。

秋天的天空……即使這般美麗,還是讓她迷茫。這最明晰的藍和最聖潔的白裏麵真的有天堂嗎?

“師姐……”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元勳輕聲叫,她聽見了,卻沒回頭。小孩子元勳也會用這麽深沉的語調說話了?這半年來,大家都變了。

“看過小源,你和我一起回鳳凰城吧。”元勳並不急著追上她,就默默的跟著她,看她憂鬱的背影。

她還是不說話。

“師姐!”元勳到底是個急脾氣,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喜歡他,他喜歡你嗎?!你要走,他留你了嗎?真是個無情無意的畜生!師姐,我們回去,我要把全西夏最好的男人找來給你當丈夫!”

嚴敏瑜終於笑了,她知道“他”不是最好的,甚至……可是,在她知道真相之前,已經陷的太深。其實,她應該頭也不回的走掉,而他,也希望她這麽走掉。能麽?她想試一試。畢竟她愛他,對他也是一種折磨。

“師姐,元勳!”

這輕快歡樂的聲音真的是小源?

他倆都有些怔忡的抬眼看著前方,一抹月白色的嬌小身影絕美的飛掠而來,好漂亮……那個笑著招手,一臉明媚光彩的少女真的是他們總是一肚子心事,冷眉冷眼的小師妹?

“你給我慢點!”熟悉的淡藍色身影追隨著她,低低訓斥。不客氣的話語裏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戀。

“追不上,氣死你!”

她笑起來了,秋天的金黃色襯托著她俏麗無雙的容顏,發出的光彩簡直要把眼睛都晃瞎了。

“小源……”元勳愣愣地看著。

她,從一顆澀澀的小花苞綻放成最俏麗美豔的花朵了!

“再過兩個月,我就追得上你了,天天抓你來打屁股!”

嚴敏瑜看著伊淳峻佯怒的臉,他的眼,他看小源的眼神……或許,她應該去找一個能這般看她的男人。她的眼睛一陣刺痛。

小源停住身形,有些意外的看著幾個月不見的師姐,原本最清澈活躍的眼現在盛滿了陰霾,如太陽一般的光彩消散成濃重霧氣般的迷蒙,她怎麽了?

杭易夙不是很愛她嗎?

因為她,杭易夙甚至背叛了蕭菊源。

伊淳峻在她身後停住,有些憐憫的看著嚴敏瑜,眼睛裏全是了然的無奈。

“先去見見兩位師伯吧。”他輕輕的歎了口氣。

“小峻——小峻——”

發出喊聲的女人功夫不錯,隻是境界上差很多。她的千裏傳音憑借高深的內力,傳得不算很遠,卻很響,又不綿悠,氣勢上或許很猛烈,其實是內功下乘的表現。

大家都對這突如其來的喊聲感到有些意外,剛想詢問皺起眉的伊淳峻,人——已經到了。

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美麗女子,彎彎的笑眼天生帶了三分歡喜活潑。

伊淳峻歎氣,煩惱地看她,“你這麽大聲嚷嚷,不怕我師父聽見落荒而逃嗎?”

“不怕。”女子笑起來,還用袖子假模假樣的掩嘴。“我也是來看看你和你的小媳婦。還有……被誇得像朵花的竺大俠。”

伊淳峻頭疼地指著她對小源說:“這位就是你要找的蕭姬,蕭大美人兒。”

小源一愣,直直地再看向她。

她真的是那個愛上高天競又背叛他,為爹娘通風報信的蕭姬?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以為蕭姬受盡折磨,因為她沒能向師伯求助去救她,她一定生活在地獄裏。

沒想到……

“走,走,走,先去看美男。”蕭姬說著喜笑顏開,也忘了裝斯文,露出一口白牙。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急匆匆地往竹海裏麵跑。“小峻,你竺師伯長得比你如何?”她路過伊淳峻身邊時還笑眯眯地勾住他的脖子拖著他一起走,好象很親密,手臂卻勒得很用力。

“輕點,輕點。”伊淳峻雖然嗬斥她,卻順從地被她拉著走,“他比師父還好看呢。”

“是嗎?是嗎?”蕭姬加快腳步。

“你不是要見我媳婦嗎?鬆開鬆開,這樣我怎麽振作夫綱?”伊淳峻拉她胳膊,玩笑的成分居多。他要想掙脫,十個蕭姬也抓不住他。

“哎呀!事分緩急,你媳婦還能跑啦?你還夫綱!小峻,姐姐早就預言過了,你要麽就是光棍到老,欺負女人,跟你那不成材的師父一個德行。找了老婆你就沒好,隻能讓老婆欺負你。對不對呀——小美人兒?”她已經拉著伊淳峻甩開小源他們一段距離,所以她高聲喊著,“小美人兒欺負美男是不是很開心,很有成就感啊?尤其是小峻這種滑得像泥鰍的漂亮小哥兒?”

小源輕輕笑起來,讓她擔心苦惱了十年的蕭姬居然是這麽一位,她的心好象又輕快了一些,剩下的陰霾——隻有蕭菊源了。

笑著,她走過去一手拉師姐,一手拉元勳,也一起向精舍走。

她發現師姐羨慕的看著蕭姬的背影。

“怎麽了?”她有些擔心的問,這回見麵,師姐的眼神總讓她的心有些疼。

“我也想做那麽瀟灑的女子。”嚴敏瑜苦澀的一笑。

還沒到精舍就已經聽見蕭姬哈哈大笑的聲音。

她的笑聲讓所有人都禁不住挑起嘴角。

小源走到房前的竹蔭下,看見蕭姬正抓著藍延風的胳膊,使勁拍他後背,好象在拍打多年未用的老棉被。她笑得搖頭擺尾,十分得意,藍延風卻死眉瞪眼,一副苦苦忍耐的樣子。

竺連城和裴鈞武師徒二人都強忍受驚或者爆笑的表情,神色古怪的閃在一邊看。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蕭姬一邊拍一邊笑。

“蕭——姐姐!”伊淳峻在旁邊樂不可支地看著,“這話你已經說了快一百遍了。”他一抬眼看見小源他們,“你能揀這麽個大便宜得多謝我老婆。”

“哦哦。”蕭姬停了笑,仔細地打量走近的小源。

藍延風趁她分神想甩脫她逃離,卻被她一把摟住抓得更緊。

“藍師伯”飄逸桀驁的形象徹底崩潰。

“好漂亮,好漂亮!”蕭姬又重重拍藍延風的背了,拍得他一臉菜色。“小峻,你太有豔福了。”她衝伊淳峻擠眉弄眼。

“小狐狸!是你告訴她來這裏的?”藍延風忍無可忍地喝問。

“是啊,小源想見她嘛。”伊淳峻悠閑地說。

“回頭找你算帳!”

“回頭?!”蕭姬壞笑著看他,“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走!總算能完成我早就想做的事了!”她又勒著藍延風的脖子拖他走。

“師兄——”藍延風哀怨地望著竺連城,求救意味明顯。

竺大師伯顯然受了強大刺激,愣愣地看著師弟拿不定主意。

裴鈞武終於忍不住笑了,“師父,我們走吧。藍師叔 ——多保重啊。”

“好!小武子,師叔白疼你了!”藍延風瞪眼。

“盼望已久,盼望已久……”蕭姬就快要唱起來了。“你的房間在哪裏呀?”

元勳愣愣地看著,不失本色地問:“盼望已久什麽?”

蕭姬頭也不回:“奸汙他!現在我的武功終於比他高了,哈哈哈。”

一片死寂。

嚴敏瑜坐在潭邊的石頭上,默默地想著心事,赤裸的腳時不時踢一下水。

有人走近,她回頭,是蕭姬。她看見嚴敏瑜悠閑地笑了笑,自顧自跳脫衣服跳進水裏,享受地發出歎息。

嚴敏瑜愣愣地看著她。

蕭姬一邊笑著潑水,一邊問:“小姑娘,有心事?”

嚴敏瑜吸了口氣,“蕭姐姐,藍師伯……”她有些猶豫,沉吟一下還是問了,“他喜歡你嗎?”誰都知道他的心裏隻有死去的李師叔。

蕭姬笑起來,“那是他的事,和我有關係嗎?”

嚴敏瑜一愣。

“我隻知道我喜歡他。”蕭姬笑嘻嘻。看著一臉震驚的嚴敏瑜,她展了展眉。“誰規定女人一定要等著男人來喜歡?我喜歡一個男人就是要纏著他,到我不喜歡他為止。”

嚴敏瑜呆呆地看著一臉堅定的她。

“誰規定女人非要三貞九烈的隻喜歡一個男人,隻擁有一個男人。傻傻地吊死在一棵樹上?扭扭捏捏地等著男人來愛,愛完了等著男人厭煩?誰規定女人不能選擇?”

她又看了嚴敏瑜一眼。

“小姑娘,有時候想得太多,除了自己不快樂就沒別的了。人生在世,管那麽多幹什麽?我以前愛高天競,後來發現他是個混蛋,那就不愛了嘛,害他一下,哈哈。”她笑的很得意。“我現在喜歡藍延風,這麽多年也沒厭倦,那我就一直喜歡嘛。如果,又要愛情,又要回報,又要很多他不可能給我的東西,那我隻能離開他了,這麽多快樂也就沒有了,搞不好我還會想念他。所以還不如什麽都不要,就這麽纏著他。愛情百種多樣,誰規定必須是有來有去的呢?喂,喂,小姑娘,你要去哪兒啊?”

“去找他。憑什麽我要等他忘記我,憑什麽我要在這裏不高興的想念他?我要去找他,纏他——一直到我不喜歡他了再瀟灑離開。如果我一直都喜歡他,那就纏他一輩子!”

“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小源在床上翻了個身,雙眼炯炯地看著窗外月光下婆娑的竹影,輕輕歎了口氣。

“怎麽?睡不著?”身後的伊淳峻長手長腳一伸,輕輕的把她拉進懷裏。

“你說,師姐她怎麽了?我一直以為她會很高興的待在杭易夙的身邊。”小源煩惱地說。

“唉……”伊淳峻歎了口氣。“你以前問我怎麽能控製杭易夙,我沒說。”

“哼!”她翻了下白眼。

“現在告訴你嘛。”他笑起來。“他是朝廷中人。惦記你家寶藏的人不光是那些‘江湖豪傑’。”

“朝廷中人?他是捕快?”

“要是捕快就好了!你見過哪個捕快有那麽好的身手?他是大內王公公的手下。”

見她還是一副沒領悟的樣子,他歎氣,“他也是個太監!“

“啊??”

“他要不是太監,那天……他要還能忍住,那他就是個聖人!”

小源沉默,怪不得他會有那麽痛苦的表情了。

“王公公想通過江湖世家來控製武林,他選中的杭易夙,用整個杭家的安危威脅他。我早就覺得奇怪了,杭家劍法沒那麽狠毒的,現在看來一定是王公公親自調教的了。”

“你給他的牌子是什麽?”

“大內印符。那東西可以幫他擺脫王公公的控製。”

“你怎麽會有那東西?”

“夜審犯人啊?現在不告訴你,時機到了給你個驚喜。”

“我不要驚喜!我要答案。”

他笑,不說話了。

“那……師姐怎麽辦?”小源一陣揪心,忍不住問。

伊淳峻也沉默了。半晌,他說:“每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到底什麽滋味隻有自己才懂。”

69.逼上絕路

嚴敏瑜瞥了眼天色,已經朦朧可以看見路了。

要不要向大家道別呢?

她背上小小的行李包袱,還是不要了。她急著趕路。要不是怕迷路,昨晚她就走了!

去見他的心……比什麽都急切。

腳步也輕快了,她笑。是啊,以前她想要的太多了。隻是喜歡他,哪有那麽複雜?她一直活得很簡單,偏偏這次想的那麽多,所以把自己也苦惱的夠嗆。

微涼的晨風中,她聽見衣袂淩風的輕輕獵響。回了回頭,什麽都沒有,聽錯了吧?再看前麵,她嚇了一跳。

“你裝鬼嚇人哪?!”她衝著對麵的人抱怨。

“我沒嚇你。”蕭菊源幽幽的說,還笑了笑。

嚴敏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幾個月沒見,這女人怎麽變成這樣了?尤其她的眼睛鬼氣森森的。怪不得杭易夙讓她離她遠點,光是看著她,心裏都有點發毛。

“你是來見竺師伯和裴大哥的嗎?”

嚴敏瑜並不知道這幾個月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杭易夙怕她知道了真相會鬧著要回去,並沒告訴她詳細情況,她當然也就不知道——碰見的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裴大哥?”蕭菊源仰天大笑,悲苦又怨恨的聲調讓嚴敏瑜心裏一凜。同是女人,她似乎感受到了她心裏的苦。

“我先是等人,然後再找人。”蕭菊源兩眼發出的光讓嚴敏瑜一陣納悶,她該不是瘋了吧?說的話前後不搭,什麽亂七八糟的!

“你等誰?”

“等一個能威脅到李源兒的人。”

“嗯?”嚴敏瑜一愣,“難道你要害小源?”

蕭菊源大笑,“不,不,不!我不是要害她,我是要殺她!”

還沒等嚴敏瑜再說什麽,蕭菊源已經飛身上前,幹淨利落的用劍逼住她的喉嚨。

她猙獰的笑就響在嚴敏瑜的耳邊,嚴敏瑜哆嗦一下,這笑聲聽起來也太讓人難受了,好象有毒蛇在腳邊爬過一般。“你瘋了嗎?”她罵了一聲。

蕭菊源又笑,“瘋了,瘋了!我早就瘋了!”

緊了緊長劍,她提了一口氣,把話震響了整個竹海:“李——源——兒——你——出——來——”

蕭菊源麵不改色的看著對麵的一群人。

好!很好!

他們都幫著李源兒是吧?都和她作對是吧?她不在乎!到了今天這地步,就算是全天下都給她作對又如何?她的師父,她的未婚夫,她的師叔,她的師兄妹……都背棄她了,這和全天下都背棄她一樣!

“蕭菊源。”小源走前一步,光是叫這個名字已經對她是個諷刺了。“放開師姐,你到底想幹什麽?”

蕭菊源冷笑,“一命換一命。如果你不肯為你師姐而死,一輩子想起來就覺得虧心。”

“呸!”嚴敏瑜啐了一口,“小源,別搭理她!瘋子!她能把我怎麽樣?!”

“怎麽樣?”蕭菊源微笑,“這樣!”

噗的一聲,匕首的尖從嚴敏瑜肋下穿出,血濺濕了蕭菊源的衣服,她卻笑的更開心了。

嚴敏瑜無法置信地張大眼,愣愣地轉頭看身後的她。這個女人真的是昔日一起說笑,一起生活過的人嗎?驚奇一過,劇痛才襲來。

所有人的臉色都一變。

“菊源!”竺連城和裴鈞武都忍不住喊了她一聲。

蕭菊源又看著他們了,臉色古怪,似哭又似笑:“師父,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覺得我笨,更主要的是,我長得不像你師妹!哈,我怎麽會像她?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兒!”

讓她驚訝,沒人對這個秘密感到意外。

“菊源,”竺連城歎氣,“你是誰不重要,我隻知道……你是我的徒弟。菊源,別再繼續錯下去,放開手吧,回師父身邊,慢慢為自己贖罪。”

“師父。”蕭菊源嘴角抽動,眼睛裏終於有了淚光,“就算你肯原諒我,別人呢?”她的眼掃過小源,伊淳峻,最後停在裴鈞武身上,裴鈞武皺起眉,垂下眼不看她。蕭菊源笑起來,“我害了裴家,就沒有回頭路了!誰……還允許我‘慢慢贖罪’?”

她的手一揚,把什麽粉撒在嚴敏瑜的傷口上,嚴敏瑜疼的大叫。

“這是我秘製的毒粉,隻有我知道解藥怎麽配。哼,我身上可沒現成的,你們要是殺了我,她就死定了。”她把嚴敏瑜甩在地上。“李源兒,我的一切不幸就是從你開始的!來吧,你和我始終還是要了斷。師父,師叔,你們如果要插手,我就立刻自盡,她就是我的陪葬!”她一指地上的嚴敏瑜。

小源還沒說話,伊淳峻一拉她,“我是她丈夫,她現在身體不便,我替她收拾你。”

“她丈夫?”蕭菊源一愣。

“是啊,蕭師妹。如果你沒那麽毛躁壞心,隻要繼續裝下去,我和小源成了親,裴鈞武自然而然就是你的了。”伊淳峻冷笑著戳她痛處。

蕭菊源的表情變了變,慢慢還是化為一聲冷笑,“如果我不是‘蕭菊源’,他還會娶我?”

小源看著伊淳峻,安撫地搖了搖頭,讓他放心。

“蕭菊源,你的不幸是從那個偷拿了天雀劍的雨夜開始的。你不該怪任何人。”

這句話讓蕭菊源臉色慘白地倒退一步,她有些驚恐地看著小源。

“你得知裴鈞武和伊淳峻為我內力全失,兩位師伯也為救我消耗了很多真氣,所以才有恃無恐地跑來尋仇。可你沒想到吧,我就是當年那個被你騙去拜許願樹的傻女孩。論心計,我從小不如你,論運氣,我卻比你好太多。”

蕭菊源又踉蹌後退一步。

“兩位師伯每人給了我三成功力,我與你真的可以痛快的打一場,誰生誰死,各憑天命!”

“天命!”蕭菊源閉上眼,淚水滑落。“憑什麽我的命就那麽差?從小被酒鬼父親折磨,生活困頓,連口飽飯都吃不上。我到底要什麽?我並不貪心的!我隻想要個好男人,安定的生活!就隻這樣,上天也不肯給我!我不服!不服!”

所有人都沒說話,其實她……也可憐。

“全是命!把我一步一步往絕路上逼!”

小源看著她,“如果當初你裝不下去,拿不出寶藏時,肯向鈞武坦白,而不是把他害得家破人亡,怎麽會有現在的局麵?不是命運逼你,是你自己要走上絕路。”

蕭菊源看著她笑,有點嘲諷,“蕭大小姐,你從小走運,你不懂!苦怕了的人輸不起,就不敢賭了!”

小源沉默。

70.血和歎息

蕭菊源聽見身後的嚴敏瑜輕輕地“呀”了一聲,戒備心深重的她本能地橫掠一丈,退到能直視所有人的一角。

她看著已經從地上扶坐起嚴敏瑜的杭易夙冷笑,“真讓我意外,杭公子,你的輕功又進步了。”

杭易夙冷冷地看著她,他鄙夷不屑的眼神惹得蕭菊源一陣惱恨。

“給她解藥。”杭易夙的眼睛裏冷芒閃爍。

“沒有。”蕭菊源冷笑。

“給她解藥。”杭易夙語氣不變的又重複了一遍。

早晨的太陽溫暖地照著周圍連綿成海洋的金黃色竹林,溫潤的顏色讓天地顯得一片柔和。

可是,每個人的心都很冷,被秋天特有的惆悵填滿了,酸酸澀澀的。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杭易夙和蕭菊源。

小源的手被伊淳峻溫柔而堅定地握住,他讓她別動手出聲。一個男人,不管是怎樣的男人,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時不容別人插手。

“你終於……還是來找我了……”嚴敏瑜臉色蒼白,依偎在他懷裏的表情卻是那麽幸福滿足。她的微笑,在杭易夙眼中美得無與倫比。

小源的眼睛一痛,淚水湧出來,師姐……這段愛對她或者杭易夙到底是幸福還是折磨,除了他們誰也體味不出。

“嗯。”杭易夙看著她的眼睛。

“易夙,”她笑,比秋天的陽光更耀眼,“我們再也不分開!就算隻是陪伴,我也想在你身邊。”

“嗯。”杭易夙神情不變,但眼睛裏漫過一陣霧氣。他強作平靜的神色竟比他真的哭了笑了還要讓人心疼。

“易夙……”她主動拉住他總是冰冷的手。

“我先和她把帳算了。”杭易夙冷漠的鳳目裏終於也坦率地出現了一絲溫柔。他把她輕輕安頓妥當,站起身,緩緩抽出長劍。

蕭菊源一直看著他們,見杭易夙拔劍,她猙獰一笑。很愛是吧?她非讓嚴敏瑜死!憑什麽除了她大家都能找到愛情?找到了又如何?有愛卻不能相守,哈,比沒有愛更痛苦!

“蕭菊源,你騙了我很多次。”杭易夙冷笑。

“杭易夙,如果不是你在關鍵的時候背叛了我,一切按我的計劃進行,我怎麽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蕭菊源怨毒地笑,哼,就憑這一點,她就該好好報複下他。

杭易夙看著她,“就算我不背叛你,你還是會落到這步田地。生路和絕路,你每次都選錯。”

“少說廢話!我沒空和你胡扯!我的對手是李源兒,而不是你這樣的無名小卒。”

“你的對手是誰我不管,你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但你不能傷害她。給我解藥。”

“要解藥?行,等我殺了李源兒。或者你願意幫我一把?畢竟我死了,你的小瑜也就沒救了。”蕭菊源笑著說。

杭易夙還是平靜的看著她。

“你真的已經瘋了。”他抬手一指,“你看。”他的手指劃過對麵每一個人。“就算你能殺了李源兒,這些人,能放過你?”

蕭菊源順著他的手指看過每一張臉,每一張上都是冷漠,都是譴責。

她突然哈哈大笑。

“我知道裴鈞武為了救她而不惜耗盡全部內力的時候已經不想活了。我這次來,也沒想活著回去!”活著,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折磨,因為每天她都在失去!“隻是,我到底能拉上幾個墊背的人呢?”她凶殘的一笑。“嚴師姐,你的運氣真不好!”

“給她解藥。”杭易夙再次重複,眼神更冷。

“看來,不先收拾了你,我是不能痛快打一場了。”她笑,“你們覺得這幾個月我在幹什麽?看看!”

話音未落,手中的長劍如行雲流水奔騰而出,杭易夙微微一驚,這個女人的武功——進步太大!

劍和劍碰撞出來的火花,在漸漸刺眼的陽光下短暫又耀目的驟閃,讓人心驚膽戰。

杭易夙的頭上出現了汗珠,他已經落了下風。

“師父,我的劍法如何?”蕭菊源得意地問,把杭易夙緊緊逼在一片劍光之中。“我笨嗎?師父,如果你肯像教裴鈞武那麽耐心的教我,天下第一,也不是沒可能!”她越打越輕鬆,杭易夙卻益顯艱窘。

竺連城悠悠歎了一口氣,“我是錯了。功夫我沒教好,為人……我也沒教好。住手!他不是你的對手。小源,去吧,你可以的。”他向小源鼓勵地看了一眼。

“嗯。”小源看著伊淳峻笑笑,讓他放手。

“小心!”伊淳峻瞪了她一眼,“保護好自己,更保護好我的孩子!”他不怎麽情願的鬆開手。

一邊兒的蕭姬嗤笑,“德行!”

伊淳峻又憤憤地瞪她一眼。

“晚了!”師父的鼓勵,伊淳峻的愛戀,蕭姬的蠻不在乎都深深的刺傷了蕭菊源的心!這一切……就是她豁出所有想得到的!“既然他自己找死,我怎麽能不成全他呢?”她咬牙切齒,長劍發了瘋一般舞得更加狂猛。

“啊!”所有人都一驚。

僅僅幾個月,她竟然能達到這地步!

藍延風有些惋惜,如果這個小丫頭肯走正路,成就不可限量。也許……她一直在盲目地追求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所以才離正確的目標越來越遠,失去的也越來越多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一臉緊張看著打鬥的蕭姬。這個女人……很愛他,愛了很多年。

難道,他不是在固執地追求他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嗎?他已經錯過了他愛的人,難道還要再錯過愛他的人嗎?愛他?這麽多年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糾纏。不忍看到她的失落神色,他故意的被她“得逞”幾次。真的僅僅是她愛他嗎?

蕭菊源的劍毒辣殘忍地刺穿了杭易夙的腹部,嚴敏瑜的叫聲比剛才她自己受了傷還淒厲。

嚴敏瑜的痛苦似乎能緩解她的怨恨,蕭菊源像發現了新天地。她極快地拔劍,又極快地再刺。

“住手!住手!”小源惱恨至極地掠過來。

“站那兒!”蕭菊源冷笑,手裏的劍橫著一擰,杭易夙的神情一凜,雖然沒叫疼,冷汗卻刷然而落。

小源恨恨地站住,“你到底還要造多少孽?”

“反正要下地獄,造多少孽還有什麽分別?”她笑,竟然很得意。

“放開他,你和我好好一決生死。”

“嗯。”嘴上答應,手上卻更用力地一推,劍柄撞上杭易夙顫抖的身體,那劍完全從他身體裏透出來了。

嚴敏瑜的眼睛都充了血,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起身撲過來,用手去抓從他身體裏穿出來的劍身,鮮血亂濺中她竟然掰斷了長劍。

“小心!”所有人都驚呼,事發突然,想出手相助也晚了。

蕭菊源雙眼一閃凶光,一掌拍在嚴敏瑜的腦袋上。

隻有秋風吹過竹林的輕響……

杭易夙一抄手,抓住嚴敏瑜手裏的斷劍用盡全力刺入蕭菊源的心髒。

蕭菊源瞪著眼,看著自己胸膛上的劍……血湧出來了,不!她不要這麽死!她狠狠地抬起眼,死死地瞪著李源兒。要死也拉上她!

她一咬牙,拔下胸口的斷劍撲向小源。

小源也同樣怨恨地看著她!手裏伊淳峻給她的劍一震,劍鞘重重地撞在蕭菊源的腹部,把她撞得連連後退,終於跌在地上。

“你還要我怎麽恨你!你還要我怎麽恨你!!”小源的嘶喊響徹整個天地!

伊淳峻飛身掠來按住了小源的劍,他冷冷地看了跌坐在地上的蕭菊源,“別髒了這劍。”

他不想讓她的手沾了蕭菊源的血。

蕭菊源看著他們笑了,他們連殺她都不屑嗎?把手裏的斷劍刺向自己,終於,她的手沾滿了自己的血。

“蕭小姐……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又累又餓的躲在牆根下看你被你爹抱在懷裏笑著走過的心情……我實在……實在太羨慕了。”她笑,看向竺連城和裴鈞武,“十年來,我最想的事,就是讓你們喊我的名字。我……不是蕭菊源!我叫……黃小荷。”

淚水,血,歎息,竹間流淌而過的微風。

71.她的笑容

杭易夙拔出腹部的劍柄,看都不看的扔在一邊。按住傷口,他爬向微笑著躺在地上的嚴敏瑜。

終於……他又看見了她的笑容。

他抱住她的屍體,讓她和他並肩而臥。他深深看著她的笑容,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多麽適合笑的。

一開始他不喜歡她,就是因為她總笑。對命運無奈又怨恨如他,看見一個總是笑的女孩子,內心深處會又嫉妒又羨慕。惟恐被這種感覺攪亂了,他刻意的疏遠她。

但她不介意,她照顧他,關心他,自顧自的捧上了自己的真心,執意把她的快樂分給他。他躲不了,避不開,隻好不情願的接受了她帶給他的一切。

沒想到……最後陷的最深的——竟然是他自己。

明明知道自己什麽都給不了她,明明知道她的一番心意終將落空,他騙自己說因為怕傷害她所以一直說不出真相。真相?什麽是真相?真相就是他自私的害怕失去她以後再像以前那麽孤獨的活!

他知道注定該孤獨的活……可他貪戀她溫暖的笑容,當她笑的時候,他感覺陽光照進了他的心裏。

愛她至深的時候——他明白,即使再孤獨,他也該放她走……

對她說出自己是個刑餘之人的感受……

他苦苦一笑,她瞪著他愣了半晌說不出話的時候,她不知道他的心有多苦,多疼,多怨恨。那一刻,是他人生中對命運最怨恨的一刻!

可她還說她不要走,她還說她不離開他!

他惱了!

他的苦心,他的犧牲,她怎麽不明白呢?

從那天起,他再也看不見她的笑了。

原本他以為她在懊惱,在悔恨……可是,她被他逼得終於答應和拓跋元勳走的那天,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了令她痛苦的原因:她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她。她到底是不是悲慘的單相思。她苦了臉,苦了心,想得到的隻是他的回應。

傻,真傻!

他一直知道她很傻的。

他愛不愛她?他的回應就是逼她離開!逼她再開始尋找一份真實的幸福。她根本不知道,為了這個回應,他的心有多苦。

等她真的離開他身邊……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沒堅強到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孤獨的人一但嚐到了有人陪伴的滋味……就再也無法忍受原本的孤獨了。

他決定默默地跟隨著她,直到親眼看見她找到一個愛她的真正男人。那時候,他也該攢夠勇氣——離去了吧?

沒想到,她和他的結局……竟然是死亡。

死亡就死亡吧,總算兩個人還在一起,總算她又笑了。她笑了,他也就高興了。

他向伊淳峻招招手,伊淳峻走過來俯下身,他鄭重的說出了他最後的請求,伊淳峻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得到了他的保證,杭易夙放心的闔上眼,他感覺到自己的胸腔裏,隻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奮力地又睜開了眼,他還想再看一眼她的笑容。

她的笑……是他陰冷人生全部的光亮和溫暖。

他拉著她的手,也笑了。

小源看著他和她的笑容,誰也說不清愛情對他倆是幸福還是折磨,更說不清死亡是解脫還是歡樂……至少,他倆能在死亡的時候笑得這麽溫柔,能笑著離去,未嚐不是好事。

看看一邊的黃小荷,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臉上隻有淚水和血汙。

“他要你做什麽?”她看著伊淳峻。

隻是看著他,她都覺得幸運。

能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相愛,就是幸福!

“讓我把他的命根子拿回來。”伊淳峻笑了笑,有點苦,“他想和她下輩子做一對真真實實的夫妻。”

72.傷心也笑

蕭姬抱了幾件晾幹的藍延風的幹淨衣服哼著歌兒走回精舍,這麽多年來就數這些天心情最好。她看見小源又坐在屋前竹下發呆,忍不住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麽?還在傷心難過?”

小源看了看她,有時候真是說不清她到底是豁達還是沒心沒肺。

蕭姬在她身邊坐下,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把藍延風的衣服胡亂放在腿上,也不管會不會沾上灰塵還是弄皺。“你還年輕,所以會把生死離別看得太重。經曆得多了,也不知道該說是成熟了還是麻木了,就沒那麽難受了。”

“經曆得多了?”小源呐呐地重複了一遍,“蕭姐姐,你經曆了很多生死離別嗎?”

“唔……”蕭姬沉吟了一會兒,“算是吧。”她笑了。

小源皺起眉,真想不出,誰會在說這樣的話題時發笑。

蕭姬看了看她,有點像賣關子地挑了挑嘴角,“小源,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吧?”

小源點點頭,從她來,總是發生很多事分了心。

沒等她開口,蕭姬又笑了,非常開心,主動說道:“其實,隻要我說出了咱倆的關係,你的問題也就都有答案了。”

小源愣愣地看她。

“我能知道蕭家秘訣的前三句,是因為我和你爹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蕭姬說完故意頓下觀察小源的反應,覺得很有趣似的。

小源渾身一顫,驚訝地看著她,難道她是她的姑姑?

“以後你還是叫我姐姐啊!”蕭姬鄭重地警告。

小源苦笑。

“我和你爹……真說不清到底是恨多還是愛多呢。”蕭姬又仰頭望天,她皺眉思考樣子十分可愛。“他的娘從我娘那裏搶了男人。想也知道,能生出蕭鳴宇那種禍害的女人肯定長的非常漂亮啦。十七歲那年我跑到四川來找爹評理,沒想到先碰見了他……那年他才十五吧,已經出落的美貌動人了。我不知道那是我弟弟,竟然還喜歡上他。”

小源的心突然很酸,很疼!她怎麽能用這麽輕鬆的語調說出這麽痛苦的回憶?她笑著說的——是被父親從小拋棄,是愛人竟是親弟弟!她沒細說,但她淡笑自嘲的眼神卻讓小源的心像被絞了一樣痛。

“哈哈,我想,如果你爹這輩子有什麽瞞了你娘的話,就是和我的關係。想想也挺得意,我竟然能成為懼內成癖的蕭公子唯一的秘密。”她笑。

怪不得娘沒跟她說過關於蕭姬的事,怪不得她不知道還有個姑姑。她和爹的那一段,都是他倆人生中再也不願想起、提起的隱痛吧。

“你爹娶了你娘以後我喜歡上高天競……”

“你喜歡他什麽?”小源忍不住打斷她,因為她實在想不通高天競那種男人到底有什麽值得喜歡的地方。

“嗯……”蕭姬的笑容終於有了些落寞,“我喜歡他夠冷,夠狠。我羨慕他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喜歡,誰也不愛,真的很羨慕。”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小源從朦朧的水光後看她美麗的,好像無所掛心的臉龐。這個女人的心……早被愛傷透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我喜歡上的男人都愛著你娘。”蕭姬故意瞪眼,耍寶地作疑惑的表情。“當然高天競不算,他隻是以為自己喜歡你娘,看吧,財字當頭照搶照殺,我就喜歡他這點,寧可別人受傷,也絕對不傷著自己。在感情上也做到這一點,他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好像覺得這麽誇獎高天競很風趣,她又哈哈大笑了。

小源卻在她的笑聲中體會到心碎的滋味,好疼,好苦。

“後來我算是想通了,我才不管誰喜歡我,我就管我喜歡誰。我開心也笑,傷心也笑,笑著笑著,就真的高興起來了。”

小源垂下頭,生死離別和傷心悲苦……她真的經曆了很多。

“哼!別看藍延風現在得意,等我不喜歡他那天,他就算跪地磕頭,把他所有珍貴的東西都給了我,我也不會再正眼看他的!還要把他當臭狗屎使勁踩幾腳,鞋也不要了。”她又笑,還拍大腿。

小源也想跟著她笑,可實在笑不出來。希望這次……希望藍師伯別再傷了她的心!別再讓她因為傷心而笑!

“你做夢!”藍延風從一叢竹子後麵走出來,也不知道躲在那兒聽了多久,他和伊淳峻一樣,都喜歡偷聽別人談話的。

他表情凶惡地走過來,一把摟住蕭姬的腰,把她從石頭上拉進自己懷裏。“這輩子隻有我把別人當狗屎,不可能別人把我當狗屎!”

這輩子……不會有她不喜歡他的那一天,他發誓!

“臭德行!”蕭姬向他翻白眼。

73.至大危險

傍晚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更加幽暗,提早到了夜晚似的。小源推開窗,迎麵而來的潮濕寒風讓她微微一顫,一地枯黃殘敗的竹葉更添了秋意蕭索。

他……還沒有回來。

她知道的,他的計劃在收網了。耐心等了幾個月,即使隱居在竹海,無法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她也想象得出,那些財迷心竅的江湖人士為了那幾句歌訣,以及歌訣暗示的地點已經掀起多大的風浪,死了多少人……

這正是他的目的,一直等待,就是讓他們越死越多,實力消耗越來越大。小角色都讓大角色替他解決了,果然是條借刀殺人的妙計,雖然殘忍了些。

她冷笑,死也活該!如果不動貪念自然也不會遭受滅頂之災!都是自找的。

她摸了摸小腹,表情柔和下來,已經三個月了,還是不怎麽顯。她時常在想,她和伊淳峻的孩子會是個怎樣的人?不用說,一定很漂亮。如果是個男孩,會不會像他一樣又壞又可愛?如果是女孩……她忍不住笑了,像她還好,要是像他,裴均武可慘了。

她聽見腳步聲,有些心急地跑去開門。

雖然不想承認,她知道,即使隻分開了短短一個時辰,她已經很想他,很盼他了。她一直在等他,而且越來越心焦。經曆了那麽多,她無奈地發現自己越來越依戀他了。

以前的歲月……沒有他,她也過了。可是,她不敢想象如果以後歲月裏沒有他會如何。他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爹……也許,是她的全部?不知道,她掂量不出來。

腳步聲是元勳的,對啊,伊淳峻走路是沒有聲音的。還好……她展顏笑了,他和元勳一起回來了。

“怎麽不多穿點!變天了。”殺人不眨眼的伊公子緊走幾步摟住她,羅羅嗦嗦地說。

拓跋元勳嘿嘿的笑,“真是見識了。”

伊淳峻不怎麽是滋味地回頭瞪了他一眼,“見識?男人愛妻子不對嗎?難道要我見了老婆先打她一拳嗎?”

“我不是說這個。妖怪,當初你算不得百練鋼,但現在絕對是繞指柔。以前我就覺得你很肉麻,沒想到現在你更肉麻。”

伊淳峻翻白眼,“你不是來道別嗎?趕緊說,說完滾蛋!”

小源和元勳相視而笑。

“道別?”小源推開了臭著臉的伊淳峻,拉著元勳的手進屋,讓他坐下。“你也要和他一起去?”

伊淳峻盯了眼他們拉著的手,雖然沒說什麽,卻氣哼哼地徑自坐在椅子上,沒人理他。

“不,我不和他們一起去,我功夫不行,跟著去也是添亂。”

“算你有自知之明!”伊淳峻報複地說。“回去告訴你那個自作聰明的大哥,讓他少插手中原武林的事!自己就那麽巴掌大的地方,野心倒不小。大宋興衰影響不到他!好處他也占不上,老實點兒得了!”說著說著還站起來拍桌子,惹得小源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考慮到你算我半個小舅子,剛才當著大家我就說出你們的缺德事了。”

他冷笑,元勳的臉色發僵。

小源有些疑惑,“缺德事?”

伊淳峻哼了一聲,“攻打裴家莊那隊莫名其妙出現的好手,就是他大哥李元昊派來的!我真是想不通,他幹嗎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撈到好處了嗎?”

元勳有點愧疚地低了頭,呐呐地說:“我隻是對他的手下無心地說起這事,沒想到他會派人去攪和。”

小源暗暗一驚,那隊人馬居然是西夏的高手?事情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伊淳峻看了他一眼,“就是知道你是無心的,我才沒找你算帳!你大哥這人野心很大,將來他要是攛掇你爹稱帝或者幹脆自己跳出來,你千萬要順著他,他可不是個聽勸的人,想順當平安的當你的親王,就少逆他的意,犯不著惹他。”

元勳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你要……回興慶?”小源有些難過。

元勳也悵然點了點頭,“你有妖怪照顧,隻有欺負別人的,沒有被欺負的份兒,我也放心了。師姐又……出來快一年了,我也該回去了。”他歎氣,“想起當初咱們三個人一起來中原的情形……真沒想到,隻有我一個人回去!”他抬起袖子來擦眼睛。

小源也鼻子一酸,流下淚來。

“行了啊!別招我老婆哭!”伊淳峻走過來攬她的肩頭。“也不是以後見不著了,隻要我老婆想你們,我就帶她去看你們,哭哭啼啼象什麽樣子。”

元勳也吸了吸鼻子勉強一笑,“說的是。”

小源看著伊淳峻把門關上,房間……整個世界就好象隻剩他們兩個人了。

她忍不住走過去從後麵緊緊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結實的脊背上。“什麽時候走?”

伊淳峻默默享受著隻屬於他的溫柔,“明早出發。”

小源收緊手臂,“不想讓你走!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兒!”她知道自己是無謂地撒嬌,他是去替裴家報仇,也是替她還債,更是替她清除覬覦寶藏的惡人。她不該留他,不能留他……

他轉過身,反過來緊緊摟她在懷,唇壓下來,帶著戲謔說:“好,我不去了。”

她隻能又氣又愛地捶他的胸膛,越來越輕,最後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完全迷醉在他的吻裏了。

他喘息著抬起頭,忍耐地哼笑,“我還是走吧。留在這兒又不能碰你,還不活活被折磨死。”

“不能碰我……?”小源呼吸急促,剛才的吻也挑起了她的渴念。的確,最近——他沒和她歡愛過。

“師父說你坐胎未穩,不讓我碰你。”他有些懊惱地說。

小源滿臉紫漲,擰了他一下,“兩個大男人說這個羞不羞啊?!”

“不羞。”他又壞笑了。

“小源……”他深深地看她,“把蕭氏寶藏的秘密告訴我。”

她一愣,告訴他?娘的囑咐……第一次沒聽娘的教誨,她就受到了那麽沉重的教訓,可現在……她猶豫了。

她抬眼看著他,想從他的眼看進他的心似的。

把秘密告訴他,對她來說的確是至大危險——如果他背叛,她就會既失去寶藏又失去愛人!失去寶藏,還也罷了,那寶藏帶給她的除了痛苦就是痛苦。可是……失去他……

她摟住他優美的脖頸,“愛我……伊淳峻……讓我知道你有多愛我……”她踮起腳,舔他的喉結,他的下巴,他的唇……

他無法忍耐地一把抱起她,快步走向床榻。

她在他的衝刺下緊繃起身體,嬌啼婉轉……娘,對不起,她又一次違背了教誨。這個進入她身體的男人,也進入了她的生命!

緊緊摟著他,和他合而為一的時刻,她深刻懂得爹把秘密完全告訴了娘的心情。如果自己握住刀刃,把刀柄遞給他算是情癡,那麽……她也是的。

74.如若背叛

雨滴敲打竹杆和窗欞的聲響和夢連成一片,小源擁緊了被褥,習慣地汲取他的溫暖……她悶悶不樂地睜開眼,窗外昏黃的天色讓室內一片幽暗,她瞪著身邊空空的床榻,心也空空蕩蕩的。

他走了……沒叫醒她。

自從懷了孩子她就很貪睡,昨夜她……又太累,那他也該叫她呀!畢竟他這次遠行也要一個多月,她要送送他呀!

兩位師伯,裴鈞武和他都去了,應該是沒有危險的。雖然他有藍師伯給他的三成功力,可功夫到底不比往日……就算他和以前一樣厲害,她還是擔心的麽!

有些失望地一翻身,胳膊上傳來刺痛。

小源驚慌地坐起身,撩起衣袖的手發了抖,心也顫抖起來了……他,拿走了月王印璽!

昨晚,她告訴了他全部的秘密。

蕭王墓邊白雲塚,寒水蒼山月如弓。狼星曉唱東方白,碧血淒淒映江中。

光有這歌訣是沒有用的,就算到得了藏寶之地,也打不開斷魂門。要打開那門,一年之中,隻有每年秋分,天狼星最亮的那一晚,把蕭家人的血倒進天狼星從天河之孔照進來,耀亮的那個洞孔,並把鑲嵌在她皮膚裏的“月王印璽”放進被血啟動才會浮現的月形凹槽,才能把門打開。

在知道這一切以後……他什麽都沒對她說,甚至可能是故意弄昏她,拿走了月王印璽和她的血,她不敢去想那代表了什麽!

她相信他!

就因為她相信他,她才把所有秘密告訴了他!

可是……

她動搖了,看著手臂上的傷口,她的心浮起了深重的憂慮!千萬不要,千萬不要……他可以騙她千次萬次,可獨獨不要在這次騙她,因為她輸不起!

沒和蕭姬打招呼,她收拾了簡便的行李就跑出竹海。她知道,如果真的信他,她應該在竹海裏安心的等他回來,可是,她做不到!她受不了盲目等待的折磨!不!她要去找他,她要親眼去證實!

雖然他已經是她這輩子最重要,也該最信任的人……可他,給過她太多意外!直到疑慮浮現,她才發現她對他知道的是那麽少!她也知道他並不隻是藍師伯的徒弟,或者瑞蘭軒的老板那麽簡單。他有朝廷的至高令牌,他能隨意拿出萬兩黃金,他到底是誰?

她……不知道!

所謂“寒水蒼山”其實很好找,就是嘉陵江邊的寒蒼山。短短幾天的路程,她卻走了快大半個月,身體有孕自然是一個原因。她下意識的拖延著……越接近寒蒼山,她的心就越慌亂了,如果他真的背叛了她的信任,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往這條路去的人已經很少,即使碰見,也都是家人來收回屍體的。小源冷冷地看著他們披麻戴孝的路過,鄙夷又憐憫……可以想見,前一陣子這條路上撒了多少人的鮮血,倒了多少沒人認領的屍首。她仿佛還能聞見泥土裏還沒散去的血腥。

又慢慢地走了兩天,她終於看見了江邊矗立的寒蒼山。並不很高,也沒連綿向其他山脈,孤零零的確很像荒廢的帝王墳塚。

她猶豫地望著,心裏一片茫然,突然很恐懼。

嘈雜的人聲隱約從山口處傳來,她驚醒地一顫,閃身躍上一棵茂密的大樹,隱藏在粗壯的樹枝之後。

從山上下來的都是些武功低微的江湖小輩,小源並不認識他們,或者在幾次重大場麵沒注意到他們。他們的衣著算不得光鮮,腳步沉重,舉止也很粗俗……幾番浩劫之後,江湖上殘存的大概也都是些這樣的角色了吧?

他們吵嚷著停在道路的分岔口,正好是她隱身的大樹下,她清楚地聽見他們的話。

“兄弟們,就此別過!我們火速回去召集人手,一路往西夏追!一定要在滅淩宮主出關之前截住他和寶藏!”

“在下也有幾句話要說!滅淩宮主武藝高強,身邊又有許多好手!我們一定要團結起來,趁他被幾大世家消耗了大部分實力之時,一擊成功!”

“穀鏢頭說的不差!若論實力,幾大名門世家遠遠超過滅淩宮主,但他們都想獨吞寶藏,互相殘殺,才讓滅淩宮主揀了個大便宜卷走了財寶!前車之鑒,我們必須擰成一股繩,就算每人分得一部分,也比兩手空空強!”

小源再也聽不清他們的話了……她的心裏耳裏隻盤旋了一句“滅淩宮主卷走了財寶”。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下的樹,如何上的山。

不可能!她木然地走著,腦子裏全是這三個字:不可能!

他不可能背叛她!不可能騙她!他明明知道,如果他這麽做了,他就再不是她的丈夫,她肚子裏孩子的爹爹了!

他的眼,他的吻,他的身體……不可能!他的一切都讓她覺得不可能!

他不可能騙她!不可能因為寶藏而拋棄她!

當她看見山凹裏大開著,露出通向山腹石階的“蕭王氏白雲夫人之墓”時,她還是不信,她還是對自己說著不可能!

沒用火把,她一路黑著下到山腹……借著從天河之孔照下的日光,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大開的斷魂門和空空如也的巨大內室。

什麽都沒有了……大如山丘的存寶之地空了,她的心,她的眼,她的一切——都空了。

她甚至不想哭!

到了這個田地,哭,還有什麽意義?!

輸了!輸了!她在空空的大石室裏旋轉著,哈哈大笑……她還是輸給了這裏曾經堆積的金銀財寶!笑聲淒厲,連綿不絕。她仰頭看著穹頂鑿成銀河模樣的石壁,頹然倒下。

唉……她笑,她還曾經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呢!

為什麽爹能碰見娘這樣可以托付一切的伴侶,她不能呢?

為什麽愛的感覺這麽不可靠呢?

張手張腳地躺在空無一物的巨大山腹,她竟然還是不相信……他的愛是假的!

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

不知道躺了有多久……她看見了星星,又看見了日出時溫暖的光。

她終於站起來,身上,頭發上都沾滿了塵土。她不在乎了,她還有什麽值得在乎的麽?

從石階緩步而上,走出墓口,她的眼睛被山頂毫無遮擋的陽光一刺,滿世界的花白。她無動於衷地繼續走著,繞過山凹,就是萬丈懸崖。秋天的山風應該很冷,可是她感覺不出來了,她什麽都感覺不出來了,連心都不疼……

這副被他拋棄的身軀,被他拋棄的靈魂,被他拋棄的孩子……

她一步一步走向崖邊。

她已經再沒什麽可被他拋棄了,就算在地下見了爹娘要被責罵,她也想去找他們……在人間,她太孤獨了,再沒有一個她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人。

“想死?”

是幻覺嗎?她又聽見他的聲音,他不是已經得意揚揚地帶著寶藏跑向關外嗎?

她轉過身,真的看見了他。

陽光下,他還是那麽美,太美了。他陰柔的笑著,又帶著最讓她動心的暴戾神色。這神色曾經讓她以為他愛她至深!

她也笑了,並不驚訝。他再也不能讓她驚訝了,他能騙她,當然也能騙任何人。放點風騙那些傻子往關外追,自己卻逍遙自在地看山觀水,她忘了,他一直是個使詐的高手!

“成全我一下。”他嗤笑。

她歪頭看他,成全?成全他什麽?

“當惡人,我也想當到極致。”他笑,眼睛異常閃亮。“別跳。”他柔柔的說。

她苦澀一笑,不跳?活下來恨他嗎?

“讓我推你下去,親自送你一程。”他笑,一掌拍來。

她也笑,借著他的掌風,翩然而飛……這是她最後,也是最美的死亡之舞。

真好!這結局讓她死得很幹脆,一無牽掛!

75.真的活該

山風撲麵而來,發絲被吹拂在臉上,有些癢,還有些疼。小源覺得自己好像擺脫了一切束縛,她想伸開雙臂,盡情體味這最後的輕盈。

手腕一疼,她有些吃驚地仰起頭,她……被他拉住了。

他冷冷地俯看著她,不放手,也不拉她上去。

她也冷冷地回看著他……愛著他的感受一直是這樣的——腳下萬丈深淵,隻要他鬆手,她就掉下去粉身碎骨。她也累了……愛他,對她來說已經太累,也太痛了。

她閉上眼,隨便他是什麽理由吧,拉住她,或者放開她,都無所謂了。

耳邊的風一呼嘯,她固執地緊閉著眼,她知道,他又把她拉上去了。他任由她跌坐在地上,沒動,也沒說話。

她保持著姿勢,山風吹動了她的頭發和衣擺,這時候她感覺到了寒冷……

“跟我來!”他看了她半晌,一把拽起地上的她,力氣大的讓她手腕發疼。第一次,他毫不憐惜地拖行著她,他的殘忍終於用到了她的身上。她麻木地被他拉扯著,麵無表情,腦子一片空白,他要拉她去哪兒,去幹什麽,她都毫無興趣。

有些意外,他又把她拉回到藏寶的密室中。下石階的時候她跌跌撞撞,幾次要跌倒,都被他蠻橫地拽著胳膊提起來,手臂好疼,一定會淤青了……她冷笑,這些疼比起心受的傷,簡直不值一提!他還把她帶回這裏幹什麽?嘲諷她的無知癡傻嗎?

笑吧,他有理由得意。

她為他自殺過,傷心過……一直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他有資格得意。

看透了她臉上的那抹嘲諷,他更怒了。用力甩開她,讓她無法自控地狼狽跌倒。一瞬間,她下意識地護住了小腹……然後她自嘲的笑了,他都不要這個孩子了,她還何必在乎?!

“你給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如同詛咒般大吼。

從懷裏掏出月王印璽,他凶狠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好像咬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血淋淋的手指伸進石壁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孔,轟轟的響聲過後,平坦的石壁上奇異地凹陷出一個月形凹槽,正好容納月王印璽。

嵌入印璽,小源不得不捂住耳朵,巨石移動的聲響讓她的五髒六腑都被震動了。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斷魂門打開後的石室,她已經覺得夠巨大了,原來隻不過是藏寶石窟的外室!伊淳峻打開的石門後,是更巨大,更壯觀的真正山腹,是完全密閉的洞窟。借由外室穹頂照進來的光,她看清裏麵如金海銀浪般的寶物金銀。

望著這些……她的腦子還是一片空白。看不見這驚人的寶藏,她還知道怨,知道恨。現在看見了,反而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該高興,還是該哭泣?

“你不信我!”他冷笑,“或許我真的不該做最後的試探。”

最後的試探?他偷偷拿走月王璽是為了試探她?

“試探?你不也不信我嗎?!”

她顫抖著低聲質問。

“或許吧。”他嗤笑了幾聲,“在打算告訴你我的全部秘密之前,我還是……”他頓了頓。隨即一擰眉頭,轉了話鋒,“月王陛下,您的這些財富,和我原本摯愛的李源兒相比,不過是糞土!”

原本摯愛……?

她木木地抬眼看他,他一臉冷峭。他看她的眼神……她終於體會了最深刻的心痛!

她捂住最疼的地方,心好像碎成了齏粉,她好疼,疼的全身都發了抖。嘴裏泛起的全是讓她想嘔吐的劇烈苦澀。

信與不信,愛與不愛……相隔不過一線!

他或許不該試她,但這一試……她果然還是做了錯的選擇。

他冷笑著拿下凹槽裏的月王璽,巨大石門緩緩合攏,最後密閉的看不見一絲縫隙,渾然一體。

她沒再捂住耳朵,再大的震動,再響的聲音都好像影響不到她了。

“收好!”他把月王璽扔在她麵前的地上,“裏麵的東西我分文沒動,隻是拿出擎天咒給了裴鈞武。這原本也不是你蕭家的東西,就不用經過你允許了。”他冷聲說。

她用抖得不像話的雙臂支撐著自己,沒說話,也不敢抬頭看他,她怕看他冷冷的眼神,那會讓她的心更疼,疼得簡直要暈厥。

“如果你還覺得欠我一份情意,就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自會有人來抱走,不會拖累你的!”

他……是在和她訣別嗎?

被他推下懸崖的時候,她覺得他拋棄了她。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拋棄!她寧可剛才就那麽跌下去,就那麽幹淨利落的死了!原本她還覺得是他欠了她,她還死得理直氣壯,她還能怨恨地瞪他。

可現在……她連抬起頭看他,求他原諒的勇氣都沒有!

“我走了。”他說,最後一個字已經是響在石階口的回音。

“伊……”她驚恐地抬起頭,徒勞地伸手,似乎想抓住他,隻是看見他淡藍色的長衫下擺在墓口決然地一閃而逝。

他走了!

她望著墓口他消失的地方。

支撐身體的力量頹然消失,她倒在冷硬的石地上,冰冷潮濕的是她的淚。她該怪誰?她隻能怪自己!既然相信他,為什麽又會動搖呢?

選擇的那一瞬,她沒信他的愛情,那……她不也沒信她自己的愛情嗎?她恨他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她忘了堅定的愛他!

她在蔓延成一片水漬的眼淚中笑了,活該!失去他,失去他的愛,都是她活該,都是她自己的錯!

如果她是他,也會選擇不再愛她了。他那麽深愛她,為她付出生命、武功、他所珍愛的一切,換來的,還是她的懷疑和不信任!

她斷定他騙了她,拋棄她的時候……為什麽她就沒想到他為她付出了那麽多!

活該,真的活該!

76.天下之大

閉合了墓門,她緊緊攥住手心裏的月王璽,彎彎的兩個尖角因為她的用力刺破了掌心。

她茫然地望著籠罩在黃昏裏的廣袤天地,抬了抬腳,卻沒移動一步……她該去哪兒?

天下之大,失去了他……她便似乎無處可去。

她垂下眼,淚已經流幹了。看著已經沉下地平線一半的血紅太陽……她該去找他嗎?該去求他原諒,說她錯了,她還愛他嗎?

她苦澀的笑了,她說不出口!對他做了那樣的事以後,愛他,求他原諒,她都說不出口了。

她了解他,可笑啊,事到如今,她才覺得自己了解他。他心高氣傲,也意誌堅決,這回……她傷他太重,狂傲如他,絕對不會原諒傷了他的人。

就算……他能原諒她,以後的歲月,他還能不能心無芥蒂地愛她?一想起這件事,他的心,她的心……都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坦蕩了。他們的愛已經碎了,再補……也有了裂痕。

她閉上眼,仰起頭,深深吸氣。

這一生,她注定孤獨!

認命了,她認命了。

這寶藏沾染了太多血腥,積蓄了太多怨念——幾乎變成一個詛咒了。所有和它沾邊的人,都失去了幸福或者生命,爹和娘,黃小荷、裴鈞武、南宮、慕容……她認識的,不認識的,數不勝數,無窮無盡。最後是她。

在那堆沒有生命卻奪去無數生命的寶物前躺了那麽久,想了那麽久,她終於想明白了。默默背負詛咒就是她的命!她不該奢求任何事了,她的奢求,帶給別人的隻能是傷害。

孩子……

她睜開眼,俯視著山下蜿蜒而過的嘉陵江,清澈的江水安靜地流淌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大悲大痛過後,她的所有激情都被消耗殆盡,或許,這平靜無波的心情正是她所求的。

愛和恨都太激烈,她都承受不起了。

如果是個女孩,她會成為裴鈞武的妻子。如果是個男孩,就讓伊淳峻把他抱走吧,讓他脫離寶藏帶給他的厄運,平靜幸福的過一生。

她回頭看了一眼墓碑,笑了,這個噩夢,就由她來終結吧。

她抿了抿嘴,緩步下山。

天下之大,怎會沒有容身之處?

想終結寶藏的詛咒,第一步……就是學會沒有他如何生活。不難,過去的十幾年,她都是沒有他的。

她摸了一下臉,一愣,涼涼的真的是淚。她怎麽還會有淚?

她又用力地擦了兩下,越擦越濕……幹脆放任眼睛自己流淚吧,畢竟失去他的痛,不會好的那麽容易。

去哪兒?

她仰望已經升起的天狼星……就去誰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吧。在她還不能停止流淚之前,誰也不想見。

就算逃避吧,她需要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慢慢悔恨,慢慢遺忘。

小源在街角遠遠地望著前方並不顯眼的一處人家,她看了有一會兒了,隻有幾個下人進出,很好,很隱蔽。她走上去要門房向主人通稟。

門房老頭有點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位三十多歲的婦人,盡力搜索著記憶,想不起老爺夫人有這麽一位親戚。小源淡笑著接受他的眼光。這些時日,她進步的何止是武功?她的易容術雖然沒達到栩栩如生也能做到毫無破綻,尤其她現在身材走樣,扮成中年婦人更是自然輕鬆。

門房通稟進去蕭月求見,不一會兒,她便看見夏國安和夏蘭激動的腳步都踉蹌地迎了出來。他們是蕭家最忠誠的仆人,夏蘭是娘的貼身丫鬟,從小帶她長大。他們看見小源倒身要拜,被她趕緊拉住,她看著他們搖了搖頭,示意別露了行藏。兩人心領神會地點了下頭,眼淚卻奔流下來。

小源一手一個拉了他們,這麽些年了,他們也老了。在得到高天競要來的消息,娘馬上讓夏蘭和她丈夫帶著一筆錢到成都落腳,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娘的這個安排,在十年後真的幫了她的忙。

現在她的情況,不適合再孤身隱居,夏家是最合適不過的落腳點。

以夏老爺遠房親戚的身份,她住下來,並沒引起任何人的懷疑,有生育了四個兒女的夏蘭照顧著,她也比較安心。不去想曾經發生過的任何事,她覺得蕭姬的方法也很適合她,她總是微笑。想念他的時候微笑,想不顧一切去找他的時候微笑,孩子會動了微笑,傷心悔恨的時候還微笑。

四個月……過去了。

小源站在屋簷下看飄然落下的雪,到處一片潔白。他……也在同一片風雪之中嗎?他在幹什麽?也在看雪嗎?

她望著紛揚的雪幕微笑,她……好想他!

不知道……他也會想她嗎?

77.他也活該

懷孕已經近八個月,因為足不出戶,又趕上冬天寒冷,夏蘭要她盡量多走動,不然孩子會很難生產。

初春雖然天氣還有些料峭,但陽光卻已經明媚起來。在夏蘭的鼓動下,小源決定和她一起上街為孩子挑選小衣服小被子的麵料。

夏家在人煙稠密之處,沒穿幾條小路就是商鋪林立的繁華街道。小源很長時間沒有出門,人聲市聲讓她感覺愉快輕鬆。

為孩子挑選衣料讓她的心情更好了些。在夏蘭的建議下,她們準備了小男娃和小女娃兩份。老板還拿出了最上好的紅緞龍鳳料子,說用這個給孩子做包被喜慶吉利。看著夏蘭和丫鬟們跟夥計討價還價,扯布包捆,她默默笑著……多想和他一起為孩子做各種準備啊,將為父母的心情,他錯過了。

跟著出門的兩個小丫鬟興致勃勃地請求去前麵最有名的包子鋪買些帶回去吃。夏蘭見小源身體能夠支持,也希望她能多走動一會兒,便拉著她一起前往。

包子鋪的對麵……小源愣愣地望著華麗雅致的招牌,“瑞蘭軒”。眾多女子出出進進,都喜笑顏開地拿著各種胭脂花粉,討論說笑,夥計們也迎來送往好不忙碌。這是屬於他的店鋪……

“去看看嗎?這是成都瑞蘭軒最大的鋪麵,貨最齊全呢。”夏蘭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胭脂鋪,微微一笑,雖然小姐總是帶著易容麵具,喜歡花粉胭脂還是女人的天性吧。小姐來這裏這麽長時間,雖然看過她的真麵目,可從沒見她打扮過呢……那絕美的姿容打扮起來,不知會多迷醉人心,姑爺不知道會多喜愛這絕世容貌。

夏蘭輕歎口氣,小姐從來沒說過關於孩子父親的事,這裏麵……她也不好妄加猜測,但從小姐沉思時的溫柔眼神,她知道,小姐一定在想念孩子的父親。小姐和姑爺很相愛吧?可為什麽沒在一起呢?難道……姑爺死了?

“扶我進去。”

不容她多想,總是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小姐竟然非要去脂粉鋪子,夏蘭趕緊仔細攙扶著她繞開熙攘的人群。

“兩位夫人要買點什麽?”迎客的夥計殷勤地湊上來詢問。

小源易容後,看上去和夏蘭年紀相差無幾,夥計便努力兜售起駐顏的各種脂膏,夏蘭很快被吸引過去,兩個小丫鬟也興高采烈地在貨架上翻看詢問。小源卻充耳不聞地盯著牆上的一幅巨大掛畫發呆——上麵畫的女子,分明是她!

她的眼有些濕潤了,落款是他,上麵題的字……她也認識。畫中的她,拿了一朵小小的雛菊巧笑倩兮,眉間唇角盡是俏美韻致。勾畫細膩的發絲似乎在微風裏輕輕飛揚,每一縷都牽動著她的心緒。

能畫出這樣她的人……怎麽可能還恨她,生她氣呢?

“咦?這不是……”夏蘭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忍不住叫了一聲,小源連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隻是這一聲低叫已經引起櫃台後麵一個老掌櫃的注意,他滿帶期望地繞過來,追問夏蘭:“這位夫人可見過畫上的人?”

“沒,沒……有。”夏蘭覷了覷小源的眼神,搖搖頭。“我隻是覺得畫上的姑娘太漂亮了。”夏蘭心虛地解釋。

“哦。”老掌櫃有些失望,還不忘照例宣傳一下:“見過這位姑娘或者知其下落者,可終生免費在所有的瑞蘭軒挑選胭脂花粉。”

“啊?有這樣的好事?”小丫鬟覺得好笑,“那我隨便說見過她,沒憑沒據也能隨便拿貨?”

“唉,”老掌櫃無奈歎氣,“隻要說出在哪兒見過,就能隨便拿。”

小丫鬟驚奇地笑起來,“那你們不賠大了?她是誰啊?”小丫鬟抬手指著掛畫。

“我們老板娘。”

小源和夏蘭都忍不住“撲哧”一笑。笑過之後的滋味……小源鼻子一酸,竟然流下眼淚。怕人看見,趕緊用手絹按住臉頰,假意輕拂迷眼的灰塵。

他……在找她嗎?

這種笨拙的找法一點都不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他……一定是急壞了吧。

她又用手絹按眼睛了,這種心焦她體會的出——那就是思念。

天大的怨恨在一天一天又一天積累翻倍的思念麵前,就蒼白黯淡了。

信任、誤會、失望,原諒還是不原諒……所有的所有,都比不上對他的想念!他也一樣吧?這麽多天來,他也在想她吧?她又笑了……真心的笑了。

他一定想不到她隱居在最熱鬧的市井,想不到她的娘當年還留了這麽一步棋。神通廣大的伊公子,竟然落魄到要用這種笨法子找她——她似乎都可以想像得出,他惱恨又無奈的吃癟樣子。

那也活該!

不信任他,是她錯了。

他偷偷拿走月王印璽,試探她就對嗎?

就算是錯,也是一人一半吧?

當初她也是心慌意亂才被他占了上風!憑什麽他一副理直氣壯地嘴臉質問她,還拋下她自己走了?

夥計們一陣騷動,老掌櫃也顧不上再和她們說話,跑到鋪子門口,街上也一陣低嘩。

小源聽見老掌櫃恭聲問候:“爺一路平安嗎?”

她的心一凜。

“嗯。”漠然的聲調,是他!

她臉色發白,還好有麵具擋住,雖然她知道他在找她,在想她,可還沒準備好和他見麵呀。

“有消息嗎?”他冷聲問著,人已經走進來了。

他……瘦了。她有些心疼。連臉頰都微微凹陷下去,顯得俊俏的容貌更加冷酷堅毅。

夏蘭驚訝地盯著他看,難道……這就是姑爺?!

78.隻能吃癟

走過他身邊時,她覺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

有些詭異,他居然停住了身子,愣愣地站在那兒不動,眼睛淡淡地掃著牆上的大畫。

她不敢走得太快,又怕自己顯得慌亂,幸好有沉穩的夏蘭攙扶著,強壓著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與他擦肩而過。跟來的兩個小丫鬟就沒什麽深沉了,盯著他看了半晌忘記跟上主人,還紅了臉傻笑。

摒住呼吸在街上走出好遠,確定不在他耳目範圍之內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他……還在成都?

兩個小丫鬟這才追上來,還是一臉的興奮。夏蘭輕聲嗬斥她們,眼睛卻偷偷撩了撩小源。

“夫人!”小丫鬟不服氣,“你見過那麽漂亮的男子嗎?誰都會想多看兩眼的吧?”

小源垂下眼,聽見他被別的少女這麽誇,心裏有點酸,還有點甜。

回到夏家也無心吃飯,她隨便倒在床上默不吭聲,夏蘭也知趣的不讓任何人來打擾她。

真的見了麵……她的心裏反倒一片茫然。想他,是件很簡單的事,真的麵對他,卻很難!她不知道該怎麽辦,苦笑一下,也許隻是一次無謂的遇見,她想的太多了。

有人敲門,是丫鬟來送晚飯。她麵對牆壁不甚關心地讓她們放下出去,她的心很亂,突然對任何事都很煩。想被他找到,又怕被他找到。想他,又有點恨他。心疼他,還埋怨他。覺得自己有錯,又覺得他也有錯……

才安靜了一會兒,又有人推門進來。

她有些惱,把臉埋在枕頭裏,孩子氣地捶著旁邊高堆的被子,“出去,出去!我不想吃!”

這麽多天來,她第一次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原本,她以為她再不會有這麽煩亂的心情了。她不是想開了,決定要孤單過一生了嗎!僅僅是無心的一次碰麵,就把她的決心攪的一團亂。

頭發一疼,被粗魯地揪起,她本能地護住後腦,還沒等她發火,臉也熱辣辣一疼,麵具被蠻橫扯落。

她恨恨地劈出一掌也被輕鬆化解……接著她便看見了他的眼睛。

她愣住了。

她從沒在他的眼睛裏看見這麽煩亂的眼神。他微微皺著眉,冷冷地瞪著她,嘴角卻微微抽動。他揪著她頭發的手勁漸漸鬆了,她坐直了身體。

誰都沒有說話。

僵持了一會兒,他猛然轉身摔門而去。她愣愣地看著大開的門,和門外空空的院子。

突然她也跳下床,一片混亂中隻想到要逃。

逃什麽?不知道……

亂了,她徹底的亂了。

慌慌張張地拎起貼身小包袱,她顧不上和夏蘭說一聲,快步跑向小門。不顧門邊下人的一臉驚駭,她開門就走,卻一頭撞上擋路的人。她抬頭一瞪——又是他!他不是走了嗎!

他冷著臉,一副凶相。不等她再有任何舉動,他一把摟住她,摟得那麽緊,她的肩背都被箍得發疼。可是……她發覺他的心跳得好快,他的身體也在微微的發著抖。

忘記掙紮,忘記一切……她被他的心跳,他的顫抖蠱惑了,她想念他的擁抱!她想他!

似乎他覺得被她發現了自己的異樣有些難堪,他又恨恨地推開她。這種既愛又恨,又憐又怨的心情……她太懂,何嚐——她不是如此呢?

狡黠的光在眼底微微一閃,她順著他推她的力道軟綿綿地往地上倒去,眼看要摔倒,他又怒不可遏地飛身抄起她,詛咒般喝了一聲:“小心!”

夏蘭得到消息,和丈夫火速趕來,看見一臉氣急敗壞的伊淳峻,她心裏有了數。

這個男人的表情再凶惡,他的眼睛卻出賣了他!他看小姐的眼神,他竭力掩飾的關切……在與小姐的角力中,他必輸無疑。她都不想再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在他們倆之間還是小夫妻的鬥氣!隻要他們還相愛,哪還有什麽天大的事?

“鬆開小姐,這麽折騰會動胎氣。”夏蘭不客氣地說,故意冷著臉。

“少廢話!”伊淳峻根本不買帳。“我要帶她走,回頭再找你們算帳!”

一想起這麽多個月他找的快要吐血,就是他們把她藏起來,而且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恨!

夏蘭偷偷給了小源一個眼色,這種事旁觀者清。別看姑爺在這兒橫眉立目作威作福,其實隻有吃癟的份。

小源心領神會,故意一白臉色抱著肚子輕輕呻吟了一下,身體故意往下墜。

“怎麽了?!”伊淳峻果然慌了神色,緊緊抱起她。

“怎麽了?動胎氣了唄!快抱回去!”夏蘭翻著白眼。

伊淳峻咬牙切齒,卻隻能順著她手指方向把小源再抱回房間。

夏國安默默看著,輕歎了口氣。姑爺啊,自求多福吧。他自己的老婆自己知道,小姐……看起來也是個讓姑爺心力憔悴的主兒,這一老一小再加上小姐肚子裏的孩子——姑爺還不得被活扒一層皮呀?

對不住啊,姑爺。雖然同是男人,可他也得站在主人和老婆這一邊啊,不然下一個很慘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79.先該哄他

夏蘭笑逐顏開地把忙忙碌碌的下人們支使過來支使過去,讓原本就已經一派熱鬧的後院顯得更加繁忙。

小源坐在鋪了厚厚墊子的椅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看下人們跑進跑出的為蕭姬收拾屋子。蕭姬坐在她身邊,樂不可支地說起這些天的經曆,小源默默地聽著,並不答話。

這些天,所有人都在找她……

“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裏。”蕭姬笑的直拍手,“說不定小狐狸來來往往路過這門口多少次!一想起這個,他就能活活氣死!”

夏蘭在一邊聽見了也笑。

“不管怎樣,把我們小姐氣跑了就不對!”雖然不知道詳細內情,夫妻間小打小鬧還不都是一個套路?“找不到也活該,要不是這次偶然碰見了,孩子生下來也不見麵!小姐都懷了孩子了,還惹她生氣,有這麽當相公,當爹的嗎?小姐,不要心軟。”

蕭姬抿著嘴笑,“這話是不錯。但小源,你這回真是把小狐狸折騰的夠嗆。我都擔心他撐不到找著你那天了。”

小源的心一酸,嘴卻微微一撇,“是他先撇下我走的,怎麽是我折騰他?”

“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蕭姬收了笑,看她的眼睛,“他是生你氣,自己跑下山了。還沒等到天黑,他就開始坐立不安,對誰都凶神惡煞的。你藍師伯也看明白了,他想去找你,又拉不下臉,所以帶著小武上山找你,結果你就跑沒影了。”

蕭姬歎息地搖了搖頭。“剛開始他還假裝鎮靜,不過是讓他附近的人手都行動起來找你,找了四五天找不到,你是沒見當時他那個樣子……”

小源鼻子也發了酸。

“後來實在找不到,他就用了那麽笨的法子。哪兒有人說見過你,他就親自跑去。這四個月你是吃好睡好了,你看看他瘦的!”

小源還想假裝無動於衷,眼淚卻一下子湧出來,不爭氣地流了滿臉。

蕭姬有些埋怨地看著她,“喲,喲,還知道心疼啊?也就是他了,要是我,找見你先胖揍一頓!”她說的倒是大義凜然,完全忘記剛才是誰笑的那麽幸災樂禍了。

夏蘭也用手絹擦眼睛,不怎麽服氣地說:“我們小姐也不好過啊……誰說她能吃好睡好啊?不也想著惦著嗎!”

小源一愣,夏蘭怎麽知道?她的心思……這麽明顯嗎?

“要我說,小狐狸生氣也應該!”蕭姬瞪起眼,“他是一萬個心眼兒,試你了,你不也一試就心慌了嗎?就算這錯你倆半斤八兩,可這些天來,你就不想想他有多著急?老婆孩子就那麽消失了,他東奔西跑,著急上火……這四個月裏他吃過一頓安生飯,睡過一夜安生覺嗎?你要是真心愛他,怎麽能這麽狠心,硬生生躲了四個多月!這是老天爺可憐他,找著了。要是一直找不著,你不是要他命嗎?這麽狠心的老婆,也該好好收拾!”她說的義憤填膺。

這回夏蘭沒說話了,歎了口氣。

小源已經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委屈又不甘心,她倒成罪人了。“他走的那麽幹脆,說了那麽狠的話,我怎麽知道他還惦記我,還找我?!說不定……他隻是著急孩子!”

“小源!”蕭姬嚴肅地看著她,“如果這是氣話就罷了,你要真這麽想,我可真要生你氣了!真要為伊淳峻打抱不平,以後再也不理你了!如果你也像他想你一樣想著他,你真不能體會他這些天的心急如焚嗎?”

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懂的。

“好好治治他,那是以後的事。你先該好好哄他,至少別讓他還賭氣睡在瑞蘭軒裏!你也該讓他安下心來好好休息,你以為他在那邊兒能睡好嗎?再這麽折騰下去,你真想要他的小命嗎?”

小源垂著頭不吭聲。

夏國安恭敬地引著竺連城一行人走進後院。

蕭姬望見冷著臉走在最後的伊淳峻,偷偷掐了小源一把,衝她眨眼,使眼色。小源抿著嘴,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藍延風瞪了一眼大模大樣坐在椅子裏的蕭姬,又轉過眼瞪已經垂著頭站起身的小源。

“李源兒!”他頭一次用長輩的口氣沉著聲說話,“你知不知道大家這幾個月來多擔心你啊!”

小源把頭垂的更低,點了點。

藍延風越說越氣,跨前幾步,用手指戳著小源低垂的額頭,“雖然你還小,但也是當了人家老婆,又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麽胡鬧!”

小源的眼淚大顆大顆掉落下來。她胡鬧?

竺連城有點不忍心,又覺得她也的確該說,“小源,下次不許了!身子……還好嗎?”

被他關切的一問,小源哭的更厲害了,肩膀都微微抽動。

“都得了啊!別惹她哭!”蕭姬靠在椅背上翻白眼,“伊淳峻,你老婆哭了呢!”

伊淳峻還站在最後邊,冷著臉哼了一聲。

小源邊哭邊偷偷翻了他一個白眼,他還有理了!要胡鬧也是他先胡鬧的吧?

裴鈞武扯著一臉氣惱的他走到她麵前,“小源,我們都被你嚇壞了。”裴鈞武歎了口氣,忽略了自己煩亂的心緒,這些天伊淳峻的異樣表現,讓他驚訝的同時也被感動了。

伊淳峻這些天,簡直隻能用慌亂來形容。他……愛她的心,讓他甘拜下風,退出的心甘情願。

藍延風扒拉了一下蕭姬的胳膊,“留你在這裏,別粗心大意的,再讓這個小壞丫頭跑了,小狐狸非宰了你不可。”

伊淳峻的臉狼狽地一紅,又冷哼了一聲。

“少說廢話!”蕭姬瞪他一眼,站起身來嚷嚷:“餓了,餓了!夏蘭中午吃什麽?”

夏國安趕緊答話:“廳上請。”引著大家往後廳去。

伊淳峻剛一轉身,袖子卻被小源一把拉住。她垂著小臉,卻抓的很準。他冷著臉甩了甩胳膊,卻沒甩開她的手。

幾聲隱忍地悶笑,所有人都表情怪異地快步離開。

夏蘭邊走還邊吩咐丫鬟:“把小姐和姑爺的飯端過來。”

伊淳峻撇著嘴,臉卻微微的紅了。

小源拉他進房,他不吭聲,不怎麽情願地被她拉著,卻沒再掙開她的手。

小源關上房門,靠在門上幽幽看他,他撇著臉故意不理她,緊緊抿著嘴,氣哼哼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繼續生他的氣。

她走過去,雙手捧起他的臉……他真是瘦太多了。眼淚沒過程地湧出眼眶,掉落在他瘦削是麵頰上。他渾身一顫,回過眼來瞪她。

“知道錯了麽?!”他恨聲質問。

她嗚咽著點了點頭,隨便他怎麽歪曲事實吧,她的心好疼。她的唇柔柔地撫上他的臉頰時,他的神色一黯,他還如何繼續生她的氣呢?雙臂一伸,把她抱坐在腿上,還是忍不住瞪她:“不許有下次!”

“嗯。”她柔順地點頭,把小臉靠在他的胸膛上,雙手攀著他的頸子。

“再有下次,一定廢你武功!”他悻悻地說,“功夫高了有什麽好?就隻會跑得那麽快!”

她帶著淚撲哧一笑。

80.你再發誓

在他的懷裏,望著他的眼睛……

眼睛一刺,淚水劃過麵頰,“以後我們該怎麽辦?”

伊淳峻皺眉,漂亮的眸子一瞪:“什麽怎麽辦?”

小源推開他的手,緩緩站起身,望著窗外迎春花明豔的嫩黃,幽幽一歎,“以後……你和我的心裏永遠會裂著這麽一道傷。這四個月,我想你。”她坦白地承認,他的身體微微一震,靜靜地聽她繼續說。

“……想過去找你,可是,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相愛麽?還能像以前那麽相處麽?”她有些煩惱地閉起眼,“我們的愛有了瑕疵,有了裂痕。”

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卻沒走過來。

用冷冷的語調就說了兩個字:“!”

她一愣,睜開眼側過臉怔忡地看著他。

“我不管你的心裏瑕疵不瑕疵,裂痕不裂痕!”他瞪著她,“這四個月,我越來越明白一件事。你信不信我,根本不重要,隻要你還在我身邊就好!”

她吃驚地微微張開了嘴,有些顫抖,這話……是伊淳峻說出來的?

“當初我偷偷拿走月王璽……”他皺眉,垂下眼,不想說,但又不能不說。“其實我知道你會懷疑,會動搖,會跑來!可你真的來了,我又……我又……”他抿了抿嘴角,隨即一掀雙眉,“本想教訓你一下,沒想到教訓了我自己!”他有些自嘲,有些懊惱。

“教訓我……?”她雙眼模糊,這些話本是她想說而沒勇氣說的。對!在愛或不愛麵前,信或不信還重要嗎?

“對!”他虎著臉,“我是想告訴你,這輩子,你要像相信自己一樣相信我!不信我的下場……就是失去我。”

她看著他,訥訥無語。

“真不公平!”他抱怨,“你不信我,可我……可我還是不能讓你失去我!”

她走過去輕輕摟住他,無比堅決,“我不信你?我不信你……就不會把秘密告訴你了。可是,告訴了你,我又忍不住懷疑,我,我也亂了。伊淳峻……你還愛我嗎?”

他頓了一下,“廢話!”他低叱了一聲,修長的手指緩緩抬起她的下巴,他的眼神似怨恨又似無奈,“我要是能不愛你就好了!我可以瀟灑大方的一走了之!何必受這份活罪!”

她撅嘴,“你要不偷偷拿走月王璽,怎麽會有這麽多事?”

他冷哼,“現在想想真是太必要了!”他一正臉色,“這四個月的分別……李源兒,你能沒有我麽?”他鄭重地問。

她看著他,剛想說什麽,他卻猛然捂住她的嘴,“別說!氣死我的話,你還是別說了!”他瞪她,一臉羞惱,“你當然能!這四個月躲的這麽安穩!你能不能我才不管,這輩子,我再不會讓你跑開半步!”

她的心一顫,卻很甜,拉下他的手,她直直看著他怒瞪著的眼,“這輩子……我也再不會離開你半步。而且,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

沉默……他看著懷裏的她,她仰望著摟著她的他……再多的話,都比不上愛人動情的眼神。

良久,她回過味來。

“你早料到我會去找你算帳?”

“嗯,你小心眼。”

“你又騙我?!你不是發誓說再不騙我了麽?!”她哭著指控。

他沉默了一會兒,“有麽?”

“有!那天在瀑布上麵,你對天發誓的!”

“……想起來了。我是說我再不成心騙你,唉,我已經習慣了,這次是無心的。”他狡賴。

“你!”小源瞪他。

“行了,我已經受了這麽大的懲罰了!你知不知道,光是外室的財寶我們就搬了兩天!累死我了!就這,還換你那麽冷冷的看我!”他又委屈了。

“我錯了嘛,伊淳峻。”她撒嬌地扭一扭肩膀,想笑。“對了,為什麽要那麽安排?滅淩宮主卷走寶藏去西夏?”

“我們到蕭王墓的時候,那些人也互相殘殺的差不多了,就剩幾個比較有實力的人物和世家。慕容家不用說了,有一個算一個,全讓我和裴鈞武收拾了。其他該死的也都收拾的很痛快。”

“嗯。”她獎勵地親親他的臉,果然他有了些得意之色。

“關於那寶藏,我當時放出風去就是早做了這個打算。大家都把那個地方踩濫了,也都親眼看見裏麵空了,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再把斷魂門關閉,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你怎麽發現有內室的?而且你的血也能啟動機關呀?”

“外室沒有擎天咒,而且連續兩晚,我都發現穹頂的代表月亮和天狼星的孔照下來的月光都在一的點上,就是那個機關所在的洞孔,我就試了一下。其實啟動機關並不是非要蕭家人的血,我估計是要是人血,濃稠度或者溫度夠了就能啟動。”

“那為什麽要滅淩宮主卷走寶藏,還要逃去西夏呢?”

“除了師門裏這些人,誰還知道滅淩宮主是誰?那些找滅淩宮主的人,一不知道長相,二不知道來曆,找上天去也找不著。”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這條詭計了?”

“嗯。”

“為什麽非要去西夏?”

“哼!嘴上說不記恨李元昊,那是騙騙傻乎乎的元勳!不給他點苦頭,我不甘心。”

“你看!相信你會有多慘!”她趁機指責。

“哼!還有臉說!我騙誰也沒騙你!”他瞪她。

“你沒騙嗎?”

他不吭聲,撇嘴。

“你再發誓!這輩子不管成心還是不成心,都不能再騙我了!”

“好,我發誓!”

小源眯著眼,看伊淳峻伸出三隻手指,一臉不情願的信誓旦旦。

好啊,他發誓再不騙她了,可沒要她不再騙騙他,收拾收拾他呀。

81.甜頭吃完
小源輕輕坐起身,看了看睡在床裏的伊淳峻。第一次,她起床沒有驚動他。他這人……就連睡覺都很警覺,可是昨天,他睡的像個孩子般放鬆。

真的睡沉了,他還把頭偎向她的懷裏,像隻尋求溫暖的小獸般可愛。

忍不住撫摸他瘦削而俊美的麵頰……怪不得蕭姬說這些天他累壞了。她有些愛憐,她的撫摸也沒有弄醒他,她微笑了,真沒想到,疑心病重到骨髓裏的伊公子能在她的身邊睡的這麽沉,這麽安心。

相信他如同相信她自己……他也能一樣信任她吧。

走出房間,她暢快的呼吸春天溫暖的空氣,四個月來,終於又有了如此輕鬆的心情。又開了好些花,馥鬱的香氣讓人渾身懶洋洋的。她深深呼吸,真想大笑幾聲。

“小源!”房間裏突然一聲略帶驚慌的大喊,嚇了她一跳,還沒回過神,伊淳峻已經從房間裏衝出來,看見她便一臉怒色地走過來緊緊摟住。

她愣愣地陷在他的懷抱中,傾聽他快速的心跳……倏地,她明白了,他睜眼沒看見她,以為她又跑了。

“傻瓜。”她想笑話他,卻鼻子一酸。

“以後不許比我早起床!”他無理地宣布,發現床邊空無一人的感受竟讓他發了慌!這個女人就是他人生的全部弱點!

“傻瓜……”淚水終於流下,又苦又甜。

他的手覆蓋在她便便的腹部,肚子裏的孩子突然一動,伊淳峻像被針刺到似的猛地抬起手。小源回頭看他,他正一臉古怪的表情。

“動了?”沒當過爹的人有些驚訝的說。

小源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他,“當然會動啦,都要生了。”

他還是一臉詭異地看著她的肚子,疑惑地眯眼。

小源哼了一聲,抓過他的手再放在肚子上,胎兒似乎受到了壓力,反抗的動了動,伊淳峻眉目微微掀動,有些緊張還有些興奮。

“你這個做爹的人,四個月來錯過了很多!”她責備地翻了他一個白眼。

伊淳峻一愣,久久無語。

“這回,我錯了。”他半晌說,“下回補上。”

她瞪他,“下回,什麽下回?!還想再拋下我一次嗎?就算有下回,也是我拋下你!”

“小源!”他也瞪她,“你休想!”

她不服氣地轉了轉眼珠。

夏蘭和夏國安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川流不息從大門送進來的各樣貨物。已經送了一上午,連街坊鄰居都轟動了,圍在夏家門口議論探看。

蕭姬撇著嘴在旁邊笑,“伊淳峻,你不是瘋了吧?你老婆肚子裏隻有一個孩子,你這是幹什麽?開育嬰堂啊?”

藍延風冷笑,“不就當回爹嗎?誰當不上似的。”

伊淳峻瞟了他一眼,“師父,下回也該輪到你了吧?”

藍延風翻白眼,“蕭姬,你看見了吧?這小子太狂妄了,得好好教訓!你怎麽樣?什麽時候讓我揚眉吐氣?”

竺連城搖頭苦笑。

“當爹就能讓你揚眉吐氣?”蕭姬驚訝地問。“那太好了,我準備讓你灰頭土臉一輩子!”

藍延風用眼神殺她。

蕭姬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我這都是為你好。沒孩子,咱倆散夥的時候你可以走得瀟灑自在。要是真有了孩子……”蕭姬皺眉望了望天,似乎構想了一下未來,“藍延風藍大俠走到哪兒都拉拔一個孩子……”

“蕭姬!”

伊淳峻冷眼看著他倆吵嘴,不屑地冷哼,“幼稚!以後別對人家說你們是我師父師娘,丟不起那人!”

蕭姬不懷好意地盯著他,“丟人?”她一轉臉色,“小源……我的小源,你在哪兒啊?”她學伊淳峻的口氣裝模作樣地呼喚著。

伊淳峻雙眼一閃凶光,死死瞪了她一眼。有些尷尬地瞥了瞥站在一邊的小源。她似乎沒聽見他們的話,一臉冷漠地看著還在送來的物品。

裴鈞武站在她的身邊,他沒看她,不用看她,她的樣子已經深深刻入他的心版。對她的愛……就是默默祝福她,就是——遠離她,被她遺忘,他不要成為她的負擔,他的淡漠就是她的解脫。

“怎麽?不高興?”伊淳峻走到她身邊。

裴鈞武垂下眼,現在讓他心痛的不是她看伊淳峻的目光,而是伊淳峻看她的。能肆無忌憚地表現對她的愛,讓他羨慕。

“這算什麽?”小源冷冷看著伊淳峻。“補償嗎?”

伊淳峻一愣。

“補償孩子還是補償我?或者補償你自己的愧疚?你以為弄這些來就能讓我高興嗎?我要的補償不是這些!”她發脾氣,轉身就走。

“你!”伊淳峻氣狠狠地瞪眼。

夏蘭冷眼看著,“姑爺,孕婦的情緒就是起伏很大的。有時候還會無理取鬧。你千萬別惹小姐生氣,如果她總是高高興興的,孩子也會好生些呢。”

小源氣呼呼地走路,不小心被地上胡亂堆的幾匹布料絆了一下,她故意順勢踉蹌——果然伊淳峻灰著臉,第一時間掠過來摟住她。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她已經嗚嗚哭起來,撒嬌的成分居多,“你故意弄這麽多東西來絆到我!我不要看到它們,我不要這種補償!你還是內疚一輩子好了!”

“你……”伊淳峻爆青筋,又無可奈何,轉了一會兒臉色,“別哭了,別哭了……”他凶神惡煞地一回頭,“搬走,搬走!”

“我要回房間!”

“嗯——好!月王陛下!”他恨聲說,抱起她。

蕭姬搖了搖頭,突然爆發一陣大笑,“小狐狸完蛋了!甜頭吃完,全剩苦頭了。”

82.險成慘禍
伊淳峻咬牙切齒地在屋外的空場上來回走,臉色鐵青。竺連城也皺著眉,還是壓下自己的擔心安慰他道:“淳峻,不用擔心。有產婆和夏蘭,小源不會有事的。”

房間裏又傳出一陣小源的哭叫,伊淳峻一冷臉,抬腿就往屋裏闖。

夏蘭滿頭是汗的一轉臉,看見他闖進來,趕緊揮手:“出去,出去!姑爺,男人不能進來。”

伊淳峻看也不看地推開她,衝到床邊。小源向他伸出手,他趕緊半跪在床前緊緊握住。

“很疼嗎?很疼嗎?”他的額頭也冒出點點冷汗。

小源躺在床上,因為疼痛微微扭動著身子,俏美的小臉滿是汗水和淚水,她難受又委屈的哭著:“孩子……是我們兩個人的,為什麽就我疼!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伊淳峻眉頭糾起,臉色慘白,“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生了!不生了!”他恨恨地說。

屋裏的蕭姬和夏蘭忍不住一笑。

產婆蹭過來掀起被子,往小源腿間摸索。

“你幹什麽?!”伊淳峻暴喝一聲,嚇的產婆狼狽一摔,撞上床欄。

蕭姬又好笑又好氣,“趕緊出去吧,你簡直是來搗亂的!”

伊淳峻沉著臉,瞪了產婆一眼,嚇得她縮在小源腳邊不敢動。

又是一陣新的陣痛,小源哭起來,用力捏他的手,好像要把她的疼痛轉移到他的手上似的。

“伊淳峻……我好疼……我好疼……”她呻吟著,淚水一波一波的湧出來。

“我……我……”伊淳峻一臉惶急,“我該怎麽辦?”

夏蘭也顧不上別的,上來推開他,“姑爺,你別在這兒礙手礙腳了!快,快,看看怎麽樣了!”她招呼縮在一邊的產婆。

伊淳峻慌亂中竟被她推了一踉蹌,愣愣地看著在床上哭泣的小源不知如何是好。

夏蘭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姐,你別慌,孩子已經快出來了,你先叫姑爺出去,然後專心把孩子往外推。”

小源抽泣著點點頭,也不想讓伊淳峻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抬起淚眼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這眼神讓伊淳峻的心都被撕裂了。

“行了,行了!趕緊滾出去!”屋裏唯一的閑人蕭姬像轟蒼蠅一樣把他轟到屋外。

男人們都坐在院子裏,看他出來表情各異。

藍延風搖頭看著他,沒想到伊淳峻竟然會有這麽惶急脆弱的表情。想諷刺他幾句吧,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終於忍住話,笑了笑。

“放心吧,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啊?不用這麽擔心。”他拍了拍伊淳峻的肩膀,伊淳峻緊皺著眉,沒有反應。

又是一聲小源痛極的尖叫,伊淳峻又想往屋裏衝被裴鈞武拉住。

“你幫不上忙的,耐心地等吧。”

“啊——伊淳峻,我真恨死你了!”

聽了小源的哭喊,門外的人除了伊淳峻都忍不住苦笑。

孩子的哭聲傳出來,小源的哭喊終於停了。

伊淳峻大口喘著氣,好像剛從水裏浮出來的人一般,胸前背後的衣服都被冷汗濕透了。

屋裏一陣響動,蕭姬滿臉驚恐地跑出來,“不好了,不好了!小源不行了,伊淳峻快來見她最後一麵。”

藍延風倒吸一口氣,卻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一絲狡黠的神色,剛想說她,伊淳峻已經低吼一聲,瘋了一樣衝進房間。

“不好,要出事!”藍延風一凜,如果……這是蕭姬的惡作劇,那她可真要闖下大禍了!

裴鈞武臉色一變,也飛身衝進屋裏。

伊淳峻的雙眼充了血,床上……她臉色慘白,頭發被汗水浸濕,黏在美麗的頰邊。那雙讓他沉醉的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沒有滴落的細細淚珠。

“小源……”渾身的力量好像瞬間消失了,走到床邊好像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小源……”他低低地呼喚著她,這名字在他心裏,在他生命裏。

可是……她像一個頹敗的漂亮娃娃,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任他呼喚的多麽動情,她也再不會回應他,睜開那漂亮的眼眸又愛又怨地看他了!

這短短的一生,他欠她太多!

他還沒來得及還她!

嬰兒的哭泣聲讓他冷寂的眼神閃動了一下,他轉過眼來看夏蘭懷裏抱著的小小嬰孩。夏蘭被他的眼神嚇的一顫。

“姑爺……”

他看見的不是他的孩子,不是甫降人世的小小生命,而是奪去他愛妻的孽障!這茫茫人間,他誰也不要,他就要她!誰害他失去她,誰就是他的死敵!

他飛步上前,一把抓過夏蘭懷裏的繈褓,狠狠往地上摔去。

死!他恨的要死!

所有人都驚聲尖叫,心都被嚇的裂開了!

就在嬰兒將要落地的瞬間,被隨後趕來裴鈞武堪堪抄在懷裏。

屋裏一片死寂,誰都說不出一句話。

裴鈞武的心被震的一片空白,伊淳峻竟然要摔死自己的孩子,隻因她為生產而死?!

倏地,他心裏一片豁然。

不是他愛的不夠真,是他愛的不夠深!

命運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如果他愛她夠深,他怎麽還會顧忌責任婚約,顧忌家訓使命?他的眼裏隻該有她!如果他也有為了愛她而不惜弑殺親兒的瘋狂……他又如何會失去她?

服了,他輸的心服口服。

可如今……輸贏還有什麽意義?他的心一抽,她,不在了?

奇異的,懷裏的嬰兒停止哭泣,竟安穩睡去。尚未睜開眼睛的皺皺小臉,時不時磨蹭他的胸膛,好似尋求他身體的溫暖。

這種感受……他茫然了。

“怎麽這麽吵?!”床上的“屍體”哼了幾聲,不怎麽高興地虛弱斥責。

伊淳峻愣住,不敢抱太大希望地仔細看著,她……動了,皺眉了,還在呼吸!

她是活著的!他的她還活著……她疲倦的星眸有些迷茫地睜開了,在他眼裏比任何時候都美,都亮!隻要這雙眼睛還能看向他,今生今世,他別無所求!

“小源……”他撲過去抱住她,突然哭了。

因為生產而疲憊睡去,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被混亂的尖叫吵醒了。她驚恐地被他抱在懷裏,他哭了,渾身顫抖。難道……她一聲慘叫。

“我們的孩子……死了嗎?”

“嗯?”伊淳峻飛快地擦了下眼睛,為了掩飾狼狽沉沉地繃著臉。

“孩子……孩子……”小源又慌亂地哭起來了。

“在這裏,已經睡了。”裴鈞武趕緊把孩子抱上前,遞在她手上。

小源這才放下心,有點奇怪的看著伊淳峻,他剛才……

“是個女兒呢。”她驕傲地看著他。

“哼!”他還是有些狼狽,瞟了眼孩子,又有些愧疚,他剛才是太衝動了。“長的真醜。”他悻悻地說,還好,還好……他還是個幸福的男人。

“哪醜?”回過魂的夏蘭走過來,“你們不會看,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女娃,將來呀……一定是個絕世大美人兒!”

“美不美跟我也沒關係,遲早是要嫁人的。”伊淳峻瞥了一眼身邊的裴鈞武,雖然口氣揶揄,他感激他。是的,感激!如果剛才不是他……那現在……他簡直不敢設想。

小源一笑,也看裴鈞武,悠悠地說:“也是——”

裴鈞武被他夫妻二人看的莫名其妙,微微皺起眉,“你倆有什麽陰謀嗎?”

“陰謀?”伊淳峻一笑,“不是陰謀是姻緣。”

蕭姬撫著心口,這溫馨的場麵讓她這才有些緩過神來。她垂著肩膀,渾身無力,這個玩笑她開得太過分,也太危險了!

她無心撞上了藍延風冷冷的眼神。

“是你的主意?”他冷聲質問。

一屋子人都看過來,眼神裏都帶著責備,伊淳峻的臉色尤其冷漠。

蕭姬也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這回她沒什麽好辯解的,是她錯了。

“啪!”

蕭姬臉上一辣,竟挨了藍延風一個耳光。

“你險些釀成慘禍!”

知道他隻是為了教訓她,不然就他的一掌,她還有命嗎?可是……她的心還是好疼。這一巴掌不像是打在臉上,倒像是打在心上。

“算了。”伊淳峻皺了下眉,他沒想到師父會當眾打了蕭姬。他看了眼師父的滿臉怒色……師父,應該是很在乎蕭姬,所以才會對她格外苛責吧。可是……蕭姬能明白師父這個別扭的表達嗎?

83.愛恨情仇
拓跋寒韻被伊淳峻派來的下人領到夏家,在廳裏等候他。唉,她的小徒弟到底找了個怎樣的男人……小源自己是否知道?

第一個走進廳來的——竟是大師兄。

拓跋寒韻愣愣地看著他,竺連城也停步看她,誰也沒說話……十幾年了!當初師兄妹四人一起在山上和師父學武的情景,不願想起,此刻還是從心底明晰起來。

“竺師兄……”拓跋寒韻苦澀地笑了笑,“你沒變。”

一點沒變,還是那麽俊美沉靜,甚至……他沒老。他看她的眼神也沒變,有點寵愛,有點責備,永遠不熾烈。這個男人,永遠也不會有熾烈的眼神,就算他看李菊心的時候也罷,他隻是一壇陳酒,而不是一簇火焰。

“你也沒變。”竺連城淡淡一笑。“是來看小源和孩子的嗎?”

拓跋寒韻抿了下嘴,“不全是。帶我去看看她們吧。”她雀躍起來,生氣勃勃的眼睛讓他一下子又看到少女時代的她,的確,她也沒變。

剛向後院走,迎麵來了藍延風。

“藍師兄!”拓跋寒韻喜笑顏開撲過去拉他的胳膊。

藍延風也拉住她,故意仔細看了看她,揶揄說:“早讓你好好練功,又不聽話,看看,老的多快呀。”

拓跋寒韻瞪了他一眼,不高興了,“你倒是還像小夥兒,還不是老光棍一條?!”

竺連城一笑,搖搖頭。

看清悠悠走過的人影是誰,拓跋寒韻一冷臉收了笑,“是你?!”

蕭姬本想去看小源和嬰兒,卻在院子裏意外地碰見了拓跋寒韻。她停住腳步,眯起眼同樣冷漠地回看著她。

藍延風不悅地抿緊嘴角,自從那天他打了她,她就一直不理他,故意忽視他,難道不是她的錯嗎?她還等著他賠禮道歉不成?!

拓跋寒韻的火氣撞上來,一把推開藍延風,他也並沒有攔她的意思,任由她滿是威脅意味地向蕭姬走近。

“沒想到,沒想到!我居然還能碰見你!”拓跋寒韻冷笑。“你我還互相欠著一條命呢!”

蕭姬嘲弄地看著她,吧嗒了一下嘴,十分不屑地笑,“以前沒發現,你竟然是這麽好笑的一個人!人都死了,死了都還埋在一起,你找我拚命?”

拓跋寒韻臉色發白,嘴唇都哆嗦起來。

蕭姬看著她,暗暗發笑,果然是氣死師父的笨蛋,連吵架都不行!

“你怕是還不知道吧?”蕭姬掩嘴嬌笑,做足表情,“你‘精心教導’的好徒弟李源兒就是我的侄女!”

拓跋寒韻一臉驚恐地倒退了一步,表情凶惡地盯著她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哈哈,拓跋公主!你竟然養育了李菊心和‘他’的女兒整整十年啊。”蕭姬哈哈笑,變本加厲地氣她,“蕭家人都感謝你!”

“你!你!”拓跋寒韻被她氣得渾身哆嗦,好不容易反攻道:“妖怪!愛上自己弟弟的妖怪!”

蕭姬愣了一下,笑容轉冷,她妖媚地挑起眉毛,“是啊,至少我和蕭鳴宇相愛過。你呢?廢物,笨蛋!我以為我離開以後,也該輪到你了吧?沒想到肥肉到了嘴邊還是被李菊心搶走了。自己熬糟了十幾年又想起找我拚命,你真有趣!”

“蕭姬!”見拓跋寒韻的臉色都變了,竺連城忍不住喝了一聲,自己的師妹自己知道,功夫不行,吵架更不行。

“我殺了你!”拓跋寒韻瘋了一樣撲向蕭姬。

蕭姬笑不可抑地和她過著招,嘴裏也不閑著,“竺大哥,我現在真明白為什麽秦師父能活活氣死了,這還叫武功嗎?拓跋妹妹,你真是秦初一的徒弟嗎?”

拓跋寒韻氣瘋了,下手又狠又快,蕭姬也有些吃力。

“亂倫的臭妖怪!你還找了其他男人?!”慢慢占了上風的拓跋寒韻也分出心來刻薄她,“找一萬個男人也沒用!你心裏永遠隻有蕭鳴宇,那個世間你唯一愛不得的男人!”

蕭姬一愣,眼睛裏閃出了凶光。這一刀又狠又準!

原本她並不想傷了拓跋寒韻,可是現在……她提起九成內力,不死也要讓她躺半年!

“別傷我師妹!”

看她要出狠招,藍延風掠步上前,擋在拓跋寒韻身前,冷著臉一揮手,逼的蕭姬後退了一步。

騰出空來的拓跋寒韻見機,從藍延風身後十足十地發了一掌,掌風“嘭”地正擊在蕭姬的胸口。

“寒韻!”竺連城低喝!

藍延風要阻止也晚了,伸手想去扶,卻被蕭姬厭惡地冷眼一瞪,頓住了身子,僵僵地站在她和拓跋寒韻中間。

蕭姬擦了擦嘴角的血,幸好拓跋寒韻的功夫低微,傷是傷了,並不致命。她笑著站起身,眼神譏誚地越過藍延風瞟著他身後的拓跋寒韻。

“打架果然還是人多好呀!”她笑。

藍延風皺著眉頭,沒說話。

“拓跋,打架你贏!找男人,我贏!蕭鳴宇愛過我,高天競愛過我!哼哼,隻要我想,還有很多男人愛我。你們師兄妹好好團聚,我麽……”她媚媚一笑,“要去找個不愛李菊心的男人!普天之下總該有吧!”

她頭也不回地向外就走。

“蕭姬!”

望著她的背影,藍延風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

她連腳步都沒放緩,隻抬手揮了揮,“藍延風,咱倆散夥的時候終於到了!好好的愛你的李師妹吧!”

“蕭姬!你給我站住!”

她走出了二門。

“蕭姬!隻要你站住……我娶你!”

她走出了大門,居然還哈哈大笑起來。

“藍延風,藍大俠,你該明白什麽叫散夥吧?!”

84.幸福方向

春天的夜晚,即使連月色都是朦朧的,溫暖的柔風,好像也把人的思緒吹拂向愛人的身邊。

小源在黑暗裏幽幽歎了口氣。

身邊躺著的伊淳峻伸過手,輕輕撫了撫她絲緞般的長發,他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不必擔心,蕭姐姐的行蹤,我的人跟著呢。”

小源皺眉,“我不是擔心藍師伯找不到蕭姐姐,而是擔心他根本不去找!蕭姐姐——我姑姑,實在是個可憐的女人。”

伊淳峻也輕歎了一口氣,“師父去不去找,隻能看他自己的心意。如果他是因為我們勸他、逼他去,才找回蕭姐姐,那還有什麽意義?蕭姐姐要的也不是這樣的愛情。”

小源點頭不語。

久久她說:“當年藍師伯就是因為他的性子才錯過了娘。這次……希望他別錯過了姑姑。”

伊淳峻摟過她,讓她把頭偎在他的肩窩裏,“別再煩惱了,師父和蕭姐姐必須各自跨過心裏的那道坎兒,不然即使勉強在一起也是枉然。好了,小源,我不要你再愁眉苦臉。等你坐完月子,我要帶你去個有意思的地方。”

小源摟住他的脖子,微笑了。“我很好奇。我知道師父這次來和你有關,可她卻不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

“好事。想給你個驚喜。”

“什麽好事,說嘛,說嘛。”她撒嬌。

伊淳峻嘿嘿笑了幾聲,“為了找你,我虧了不少錢,所以又接了筆大買賣。這筆買賣也和西夏有關,所以拓跋師叔來了。”

小源撅嘴,“我聽不出來這裏會有我什麽驚喜。”

“聽出來哪還叫驚喜嗎?!”

夏蘭細致地替小源梳著頭,驚歎地為她綰上伊淳峻送來的寶石頭飾,隻簡單的三樣,極為小巧精致,形狀相互映襯,價值不菲卻不俗麗張揚。

她嘖嘖稱奇:“姑爺真是好眼光,隻這三件,恐怕戴進皇宮,皇後娘娘都要羨慕的。”

小源一笑,“我嫁了一個有錢相公呢。”

夏蘭嗬嗬笑,“姑爺到底有多少錢啊?看他為您做的這些衣物,一件就要頂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姑爺和您要去什麽地方啊?要穿的這麽華麗?”

小源搖了搖頭,恨恨地說:“他不告訴我,就愛賣關子!隻說是去看生意。”

小源走出房間的時候,院子裏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她,盛裝的她,比天上的仙女還要美麗。

伊淳峻微笑地摟過她,也直直地看著她,“這才是我的月王陛下,我的仙女,我的妖精。”

他一揮手,下人牽過一匹皮毛純白的馬,配著五彩環轡,如仙人座騎。他親自扶她上了馬,自己也飛身上了一匹同樣耀眼的純黑駿馬,拉過馬頭與她並騎。

“可以出發了。”他意氣風發地一笑,黑發在春風中飄動,美麗至極。

小源有些不放心,“孩子讓裴大哥帶走真的可以嗎?”

他笑:“不是還有風雨雷電跟著麽,他們會保護好小主人,小公主的。再說,竺師伯和你師父不也一起幫忙嗎?”

小源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精彩,就連她的女兒也一樣——希望,她能給裴鈞武帶去幸福和愛。

“我們去哪兒?現在能說了吧?”

伊淳峻哈哈笑:“澶州!”

一路遊山玩水,小源精神奕奕,有他相伴,天地再大,到處也是幸福甜蜜。

爬上前麵的高土坡就能看見澶州城了,伊淳峻突然拉馬不前,小源也拉住韁繩,回頭看他。

他一笑,揚鞭飛騎跑上坡頂,俯望著她。天地之間,她隻看見了他。

他在馬上張開雙臂,仰望清澈藍天,呼嘯聲響徹寰宇:“今——生——今——世——我——要——和—— 你——在——一——起——”

小源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也催馬上坡——她愣住了,澶州城外聚集了萬千人馬,她細看,竟有三國的旌旗。不止如此,竟還有兩副皇帝儀仗,是遼國和大宋的皇帝?!

對了,宋遼在這裏和談休戰。

西夏的隊伍率先迎接過來,為首的竟然是元勳。他高舉著西夏王的旨意,身後的隨從們捧著公主的全套衣裝,再後麵就是公主的儀仗。

元勳跑近,一臉笑容,卻不怎麽是滋味地瞪了伊淳峻一眼。伊淳峻撇嘴一笑,“小元勳,該怎麽叫我呀?”

元勳果然臉色更臭,氣呼呼又無可奈何地一抱拳:“姑父大人萬安——”

小源一驚,姑父?!

伊淳峻哈哈大笑,“乖侄兒,回頭姑父給你包個大紅包。快來見過你小姑姑。”

元勳別扭了一會兒,突然雙眉一展,大大方方地向小源一笑:“小姑姑萬安。”

小源愣愣地看著他,一片茫然。

元勳摸了摸鼻子,笑起來:“小源,我父王已經下旨收你為義妹,加封為華月公主。哈哈,你成了我姑姑了。”

伊淳峻下馬,抱一臉駭然的她也下來,“這才是拓跋師叔的真正來意,她是西夏的特使。”

隨從們一轟而上,為小源戴上公主的金冠,披上公主的華袍。

小源瞪著大眼,呐呐無語。

大宋和大遼的兩副皇帝儀仗也迎過來了。

宋真宗不怎麽是滋味地下了馬,跟在一臉歡喜的耶律隆緒身後走向倨傲站在坡頂的伊淳峻。

“小叔叔。”耶律隆緒笑著一打恭,“最近可安好?”

伊淳峻一挑嘴角,“乖。”

耶律隆緒閃目仔細看他身後的小源,“大宋果然美女如雲,趙兄弟,你也要為我找一個像我小嬸娘這麽漂亮的姑娘送來上京。”

宋真宗一臉悻悻,認了這麽個大哥就夠窩火了,沒想到耶律家還有這麽個年輕的小叔叔!他是見禮也不是,不見禮也不是,一肚子黃連。幸好耶律隆緒把話題岔到美女上,趕緊幹笑兩聲說,“如此天仙絕色,實在世間難尋,義兄就不要為難朕了。”

耶律隆緒有點失望,苦著臉揶揄地問:“小叔叔,你還有沒有這麽美貌的小姨子,大姨子啦?”

伊淳峻有些得意,“這天底下還有比我妻子更美麗的人麽?”

耶律隆緒撇嘴,“快帶給母後看吧,她也盼著呢。”

伊淳峻拉起小源的手,俯下頭來在她耳邊小聲的說:“這就是我最後的秘密,我不姓伊,我叫耶律淳峻。”

小源瞪著他,“真是最後的秘密了?”

他一笑,“暫時是的。”

攜手走過跟隨宋真宗來的一個老者身邊,耶律淳峻停下腳步,“我‘委托’你辦的事如何了?”

老者賠笑著說:“已然妥帖。我還特意派遣皇室的能工巧匠特意翻修了杭公子夫婦的墓。”

耶律淳峻淡笑:“有勞太師了。”

老者微微躬身,“不敢,不敢。”

走過他身邊,小源忍不住小聲問他:“那是誰?”

他一笑:“大宋皇帝的老丈人,潘太師。我那塊令牌就是他給的。”

小源疑惑:“他怎麽會幫你?”

“傻瓜,錢能通神嘛,更何況一個糟老頭子。”

蕭太後端坐在步輦上,笑眯眯地端詳小源,看的小源有些不好意。蕭太後四十多歲,耶律淳峻見她並不行禮,反而下人還抬過椅子來為他和小源設了座。

“淳峻,你媳婦兒可真漂亮,這趟中原之行,你真是滿載而歸啊。”她頗為爽朗地笑起來。

他也笑了,“嫂子,你交代我的事我樣樣做到,我交代的事呢?”

蕭太後愛責地瞪了他一眼,“嫂子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和談裏特意設了在邊境開辦榷場一項,我也下了旨,全權由我們遼國的楚王殿下耶律淳峻負責管理。這下,小叔子,你可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大遼財神了。”

耶律淳峻嗬嗬一笑,向小源挑了下眉,“這生意夠大吧?我要賺更多的錢養活你呢。”

小源一笑,“嗯。”

“嫂子,你們繼續談著,我要帶著愛妻先走了。”

他扶起她,“我的公主,我的王妃,為你開鑿的瀑布也已經完成了。”

下人牽來馬,他抱她上馬。

他也上了自己的馬,引領著小源向北馳去,把那一大群人遠遠甩開。

他用鞭子一指,“月王陛下——我們回家!”

小源用力點頭,策馬奔向他指的方向,她大聲笑起來,對,那就是幸福的方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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