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67)

來源: YMCK1025 2022-10-04 19:50:4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77104 bytes)

 

我在邊疆當民警,一天隻睡5小時

 譚傑弈 全民故事計劃 2022-10-03 08:21 發表於北京
狼在手電的光柱裏不斷閃過又消失,每照到狼頭一次,我剛剛被鵬哥喚回的靈魂就又從身體裏出幾分。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671個故事—

 

 

這是我在這個鎮子當警察的第三個年頭,這三年間正兒八經的治安活動沒參加多少,反倒是和保護區的動物打了不少交道。鵬哥說我不如轉行去做森林公安,自從我來之後,局裏有關動物的案件多了不少。
 
我剛來石崖公安局報道的那天,天空刮著黃沙,空氣中全是沙土,多說兩句話人們就嗆聲連連。隻有陽光在漫天的灰蒙裏不斷掙紮,一會被沙塵推走,一會又擠了進來,灰黃的天上,旋著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
 
接我的是當地公安局的副局,王全有。王局見到我十分高興,為了表示歡迎,王局主動說道:“小周同誌,歡迎你來我們公安局任職,今天你先休息,過幾天給你整個歡迎會。”我坐在副駕駛聽到這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是同期唯一一個被分配到石崖地區的畢業生。
 
我在學校裏聽學長們說過,剛進隊的菜鳥都會被隊長忽悠,說這段時間忙,等閑下來給你開個歡迎會,時間一長就沒人再提起這件事。我心裏想這幫老警察套路都一樣,就有些賭氣地說道:“不用麻煩,王局。”
 
王局卻說:“哎,那哪行。你不來怎麽熟悉工作環境呢?”
 
我心裏打了鼓,歡迎會跟工作有啥關係?王局沒多說,我也多沒問。
 
第二天,我正式上了崗。
 
見到王局,我起身打招呼,王局眯著眼朝我笑:“小周啊,工作生活上有什麽困難可要及時提出來啊,大家以後都是戰友了。”
 
我趕忙說道:“是,王局。”
 
“行了,你快忙吧,我先上去了。有事到二樓來找我。”
 
我應著,心裏犯起了嘀咕:果然昨天說的歡迎會泡湯了。
 
那時候正值入夏,剛來單位沒幾天的我身體裸露在外的地方被蚊子咬了個遍。可這卻是石崖一年四季裏最好過的季節,我相信沒有人會認為,離冬入春時節阿爾金山的白毛風把裹挾的砂石打進皮膚裏的痛會比蚊子叮咬更好過。
 
歡迎會泡湯加上惡劣的環境,讓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正當我覺得工作毫無挑戰,生活無望的時候,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局裏突然召開緊急會議。
根據克孜森林公安的情報,最近有一批從新疆活動過來的偷獵者打算晚上偷偷獵殺野黃羊,把黃羊分皮割肉之後再拉到其他地方進行販賣,當天晚上要我們配合森林公安去30公裏外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進行巡查和驅趕,機會得當就進行逮捕。除了當天的值班人員,局裏的所有人員都要去。
 
我心裏有點激動,這是我第一次出警,更是和野生動物第一次打交道,這讓我之前壓抑的心情一掃而空。王局臨散會對我說:“小周,行動的時候你跟著謝鵬。”
 
謝鵬是我們局裏經驗最豐富的幹警。幾年前謝鵬部隊轉業到離自己家鄉若羌200公裏外的石崖公安局,憑借在部隊練就出的一身機敏和新疆人特有的豪氣,在局裏人緣最好,也給局裏做了不少貢獻。
 
我趕忙說道:“辛苦鵬哥了。”
 
很久沒有帶過新人的鵬哥很高興,拍拍我的肩膀用一口帶有新疆口音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哎!給大學生當老師,第一次第一次。”
 
“大家散會吧,謝鵬保護好小周。”王局交代完大家就鳥獸四散各自離開了。
 
夜幕降臨,我們開了兩輛二蛋越野,伴著夜色出發了。
 
因為是野外任務,二蛋油門大,馬力足,非常適合野外灌木叢的行進。即便這樣,車離開鎮子一顛一顛地行進了一個多小時才進了羌唐野生動物保護區,和當地的森林公安匯合後一行人就向著更深處的黃羊活動區走去。
 
走在路上,坐我邊上的鵬哥像揉捏沙包一樣捏著我的腿對我說:“小子哈,暈不暈。”
 
“有點。”我嗓子有點發啞。車子出發了一個多小時,我上車前的興致衝衝已經被崎嶇不平的道路磨掉了大半。
 
去保護區的路上丨作者供圖
 
 
難受成了我腦子唯一能想到的詞語,我感覺體內不斷翻湧的血液此刻都變成了胃酸,正不停地腐蝕我的身體。
 
“啊呀!”鵬哥聽到我這話發出一聲怪叫,緊接著操起一口新疆普通話對我喊起來,“越暈著嘛,捏得越緊。”鵬哥說著手又加大了力道。
 
鵬哥當兵出身,又在一線打拚多年,我的腿被他捏得疼痛難忍。
 
“啊!”我疼得叫了起來,下意識想扯開鵬哥的手。
 
“嘿嘿,疼就疼嘛。”鵬哥有點得意,“比吐了強。”
 
我剛想提出抗議,就聽對講機裏傳出一陣急切的聲音,是前麵帶頭的車輛:“前麵!前麵!兩輛摩托。”
 
我還沒反應過來,車就開始加速了。前麵帶頭的車輛讓開位置向側方跑去,我們的車則筆直地朝著前方一個飄忽不定的紅點衝了過去。鵬哥鬆開手大喊讓我抓緊,我像往常坐車一樣用力扯住車門把手。隻聽 “咣”的一聲,車在坑裏狠狠地磕了個頭。我整個身體被慣性從座位上帶了起來,身子連同臉一起摔到了副駕駛的靠背上,然後又被顛回了座位。
 
我感覺嘴裏滲出了一絲甜腥,嘔吐感讓舌根不停地回縮,汽車不停地顛簸,加上血的刺激,讓我嗓子裏的嘔吐感越發強烈。
 
鵬哥大喊:“抱住靠背!”我知道如果再來這麽一下我肯定受不了,於是一把抱住了副駕駛的靠背。
 
追趕還在繼續,鵬哥把車窗搖下來,一隻手拿起車座底下的喇叭,另一隻手死死地抓住車頂的固定把手,把身子半探出車窗對前麵愈發靠近的紅燈喊道:“我們是公安,立即停車!”
 
這句話更像是一場比賽的預備,一次追逐的發令槍。
 
我清楚地聽到,前方的摩托車在聽到這句話後油門大了起來,我仿佛聞到了摩托車發動機急速運作下汽油燃燒的味道,這個味道,泛出生死。
 
摩托車在汽車車燈的照射下像一隻逃命的兔子,死命地往前逃竄。後輪帶起的沙石卷著塵土撲在我們的擋風玻璃上,讓我們根本看不清摩托的具體位置。開車的同事也不管,不停地在摩托車後麵踩油門。兩輛車就像獵豹和黃羊一般,在漆黑的保護區進行著一場生死纏鬥。
 
在漆黑無人的保護區你追我趕的五六分鍾裏,摩托車憑借高靈活性不斷地拐彎加速,和我們始終隔著距離。更要命的是汽車不停起起落落地顛簸,我已經從最開始的頭暈惡心,變成了連眼睛都難以睜開的痛苦,每一下顛簸都像是一雙無形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身上。
 
突然我從即將閉上的眼睛縫隙裏看見幾隻黃色的動物以極快的速度向車後竄去。“黃羊!”我像是用盡了全身剩下的唯一一口氣似的喊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生的黃羊,血液瞬間滾燙沸騰了起來。
 
保護區的羚羊丨作者供圖
 
 
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但與這片土地共生同長的鵬哥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掉頭,堵住摩托車!”鵬哥沒有絲毫猶豫。
 
瞬間掉速的輪胎讓刹車片發出陣陣哀鳴,被輪胎帶起的沙石飛舞在空中,打在汽車底盤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幾乎在同時,摩托車也急刹掉轉了車頭。偷獵者顯然沒想到我們會提前掉頭,輪胎摩擦地麵卷起的漫天灰塵像一張鑽不透的大網,擋住了摩托車的去路。我靠在車裏,手在側麵胡亂地摸索,想要拉開車門。鵬哥卻早已跳出汽車朝著偷獵者跑去。
 
偷獵者見有人朝自己衝了過來,沒有猶豫,一隻腳踩在地上當支點,一隻腳踩著刹車,在原地轟著油門把摩托車轉了一個圈原地掉頭跑掉了,動作一氣嗬成,一點也沒拖泥帶水。
 
剛拉開車門的我看著逐漸遠去的摩托尾燈目瞪口呆。
 
鵬哥像是沒事人一樣,沒有下令繼續開車,而是收起喇叭,緊接著拿起車上的對講機喊道:“這邊安全,那邊呢?”
 
“安全。”對講機那邊傳來聲音。
 
“清點人數,收隊!”鵬哥下了命令。
 
煙塵散盡,除了汽車發動機轟轟的待機聲和燈光下兩條交錯蜿蜒的輪胎印,剛才的一切仿佛都沒發生過。沒有黃羊,也沒有偷獵者,更沒有來自文明的罪惡。
 
“鵬哥……”我掙紮著開了口,心裏湧出陣陣惡心,話還沒說完就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吐了吐了。”大家看我吐了像中了彩票一樣高興。
 
許久,我捂著已經吐幹淨的胃,擦幹淨嘴,接著剛才的話問鵬哥:“你為什麽要提前掉頭啊?”
 
鵬哥笑得更開心了:“哎呦,他們抓羊都是用車撞的嘛,擋住了就抓不到了。”
 
“啥也不懂,你就叫白紙好了。好了,回去了。”鵬哥一揮手,大家紛紛上車原路返回。
 
這天晚上我不僅沒幫上忙,還得了一個外號,我第一次出警就以狼狽不堪的方式結束了。
 
“小子,歡迎會喜歡嗎?”
 
第二天王局在會議上笑得合不攏嘴:“今天沒請假,挺像樣!”
 
聽了這話我才明白王局接我那天話裏的意思。每個新人入職第一次出警都會被安排走一次保護區,隻不過這幾年沒有人進來,大家也就不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昨夜連續的顛簸和不斷的嘔吐讓我的頭陣痛不止。我原本以為歡迎會有意為之的下馬威,是一次不常有的經曆。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如此的難受和狼狽不堪僅僅是個開始。
 
半年後的一次獵狼任務之後,我才真正意識到,生理上的不適在生死恐懼麵前,什麽都算不上。
 
 
西北的冬天時常讓我想到兩極的天氣,無休無止的狂風像一張巨型裹屍布,覆蓋在所有活物頭頂;即便不刮風,零下極寒的溫度仿佛也能凍住空氣,讓人呼吸困難。
如此惡劣的天氣無遮無攔的野外本不應該存在任何活物,但我們卻接到了狼出沒的消息。
 
根據報警信息,礦區水塔發現了狼糞和狼爪印,希望我們能過去勘察解決,保護群眾安全。
 
我和鵬哥領到命令後帶上裝備就上了水塔。
 
水塔是福利區和礦區路上的一個中線建築,水塔西側是礦區,東側是居住區。平日這裏工作清閑,工作內容也隻是例行檢查水塔引水設備的各項數據和故障報修,除了一名定期檢修的男工外,在這裏上班的就隻有兩名女工。和其他單位相比,這裏的職工還不如其他單位看大門的人多。
 
兩名女工平日無聊就在大棚裏麵種些蔬菜,順便搭了狗窩養了條狗用來消磨無聊的時間。
 
養在礦區的狗多數吃百家飯長大,靠著單位路過的人隨口丟的一口饅頭和食堂每天留下的殘羹剩飯過活。雖然吃得不如家裏的寵物狗,但是溫飽不成問題。而水塔在一個兩邊都不挨著的尷尬位置,既沒有路過的職工也沒有食堂,這條狗就經常餓肚子。
 
餓不死,就成為了水塔養狗的最低標準。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水塔的兩名女工發現這一陣沒怎麽喂過的狗不僅不吃喂的剩飯了,毛色還變好了不少。兩名女工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不用喂,狗還越活越好,倒讓她們欣喜不少。直到一次例行檢修,維修工上來檢查,女工閑聊把狗的事情講了出來,維修工過去一看才發現,這不,喂的狗好像是招狼了。
 
我們到達現場和當天值班的女工見了麵,女工講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顯然她已經知道有隻狼在水塔周邊徘徊。她用手指著狗窩的方向,像是狗窩裏拴著的不是狗,而是狼一樣,說什麽也不願意靠近。
 
狗窩在菜棚邊上,是用磚和碎土簡易搭起來的。時值風季,阿爾金山口像是一個巨大的鼓風機,把源源不斷的冷風不間斷地吹向下遊,想要把一切都凍起來。四周縫隙漏進的風不斷侵襲著狗窩內外,狗窩裏隻鋪了一件肮髒不堪的棉衣,這算是這隻狗除了一身皮毛外唯一的過冬依靠。我覺得狗有點可憐,想下次來從食堂拿些剩飯剩菜喂給它。鵬哥卻沒搭理我的同情心,自己蹲在地上仔細扒拉著腳印上的浮土和狗窩周圍的糞便。
 
“白紙!拍照取樣。”鵬哥在幾個腳印和糞便周圍做了記號,我趕忙拿起工具把標好的地方拍照取樣。
 
不一會鵬哥看完站起身像是對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狼把這當家了還,你看地上狼爪印有多少,還拉屎,留這麽重的味道。”
 
和鵬哥共事了快三年,我早已經習慣了鵬哥這種毫無掩飾的說話方式。倒是地下的腳印讓我有些發懵,雖然之前和不少野生動物打過交道,但是動物的痕跡劃分卻是我未曾注意到的細節,尤其是近距離觀察食肉動物的生存痕跡更是第一次。
 
“你咋知道這是狼爪印?”我有些好奇。
 
“你見過哪個狗的腳印這麽大,前麵還留了這麽長的指甲痕跡?”鵬哥指著狗窩旁邊一個大小跟杯蓋差不多的腳印對我說。
 
鵬哥指的那個腳印的確比周圍的腳印大一圈,而且每個腳趾前麵還留下了一截指甲的印記,不仔細看,的確容易忽略。
 
“那糞便呢?”
 
“狼糞發白,狗糞發黑。你看那些快要風幹的糞便,是不是有幾個白得和你的臉一樣。”
 
我白了鵬哥一眼,這三年間他傳授知識總是會夾帶一些私話讓我難以消化。
 
狗窩周邊少有人經過,無人打掃。周圍都被糞便和雜物填滿了空間,讓人難以下腳。狗的尿漬在地上結了一層又一層,像是結了霜,風一吹就能聞見微微的熏騷味,我不敢想象夏天這裏的場景,心想著抓緊取完證遠離這個滿地狼藉的地方。
 
鵬哥卻不想那麽早離開,他推了推我,塞給我一截棍子,指著前麵一團泛白的糞便對我說道:“去,看看,也算是你難得的經驗。”
 
我心裏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接過棍子像螃蟹一樣小心翼翼地左移右移地移動到那團白色糞便邊上蹲下來觀察起來:糞便整體呈灰白色,在溫度和風力的作用下,糞便已經幹裂了,裏麵能看到一些毛絮物,像是某種動物毛發。我用木棍戳了戳,糞便像粉末一樣碎在地上。我又用棍子搗了搗旁邊的狗糞,裏麵摻雜著各種狗的腸胃無法消化的骨渣和其他分辨不出來的雜物。
 
我有些惡心,但還是驚訝於狼的消化能力。狼的腸胃把吃進去的東西化成養分,隻留下連細菌都無法消化的毛發,吝嗇到令人膽寒。
 
鵬哥在我身後點了一支煙,說:“今天就這樣吧,回去和局裏匯報一下,設伏打一下這隻狼。”
 
“這隻狼還會來?”我扭過頭用一種不相信的眼神看著鵬哥。
 
鵬哥用力抽了一口煙,煙從鵬哥的鼻子裏噴湧而出,像是動畫裏生氣的牛。鵬哥用夾煙的兩個手指指著被拴在遠處的狗說道:“你看看那隻狗,像是幾天沒吃上飯的樣子嗎?”
 
我這才仔細觀察起前麵柱子邊上被臨時栓過去的狗:體態勻稱,灰黑色的毛長時間不打理,像打了縷的細拖布,一撮一撮的。毛色在寒冷的陽光下折射出皮脂的光亮。
 
“我問過,水塔上的人已經兩天沒有給它喂食了。”
 
我若有所思地蹲在地上看著狼糞,突然間我像是知道了什麽似的猛地回頭看向鵬哥。
 
“沒錯,狼晚上會過來給這隻狗送食。”鵬哥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我內心的想法。我傻傻地愣在原地結結巴巴地不太願意相信:“不……不可能吧。”
 
“不信你就用棍子在狗窩裏翻翻,肯定有狗吃不下的動物骨頭。”
 
我沒再去翻騰狗窩驗證鵬哥的判斷,我知道鵬哥是對的。哪怕沒有骨頭,我也解釋不了為什麽沒人喂的狗還能這麽生龍活虎,不是狼還會是誰呢?
 
 
局裏的決定很快就下來了:為了保證群眾安全,由鵬哥帶隊,領上一組人從明天晚上開始蹲守水塔,設伏抓住這隻晚上在水塔附近徘徊的孤狼。
雖然隻有一隻狼,但是為了安全起見鵬哥還是決定讓大家最大程度上不和狼正麵接觸。
 
有兩個同事也是小組成員,但是和狼打交道的機會一輩子都不一定有一次,他們想用一種人類英雄的方式來完成這次捕狼任務,好讓這次任務成為他們人生當中不可多得的炫耀資本。
 
“回家問問你老婆,看她願不願意讓你當英雄。”鵬哥把目光從同事興奮的臉上移開,獨自點了根煙,算是否決了這個提案。
 
最後鵬哥從牧民的家裏借來了三四個專門捕野獸的捕獸夾,從賣羊肉的攤上買幾斤剩下的羊碎骨,又從狗窩旁鏟了半麻袋散發著尿騷味的沙土,算是完成了準備工作。
 
“鵬哥,這羊碎骨……喂狗的?”我有些好奇。
 
鵬哥瞥了我一眼:“還惦記呢?人家狼送的不比你這個有誠意?”
 
鵬哥頓了頓:“去人味的。白紙,你一會去倉庫拿口大鍋,裏麵倒上水,把骨頭和捕獸夾一起煮了,記得戴手套。”說罷,鵬哥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拿出一支叼在嘴裏,準備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鵬哥像是記起了某件事情,回頭衝我嚷道:“煮完把夾子晾幹,埋到土裏,明天用。”說罷轉身進了大樓,沒了身影。
 
鵬哥從牧民家借來的捕獸夾又大又重,兩片咬合的鐵齒和兩個U型的底座形成了一個半圓的骨架,煮在鍋裏要不停地調整。等到全都煮好,太陽已經從頭頂被趕到了山頭。
 
捕狼的任務正式進入了布置階段。剛到上班時間,鵬哥就把那幾個又重又大的金屬嘴巴裝進後車廂,徑直朝水塔開去。
 
“鵬哥,那隻狼為什麽會一直來?”過了一夜我依舊想不通昨天的問題。
 
“那隻狗是隻母狗。”鵬哥語氣平淡,仿佛不屑回答我這樣的問題。
 
我悻悻地不再吭聲,從眼角的餘光中我能看出鵬哥今天臉上的表情格外嚴肅。我隻好自己琢磨:母狗?跟抓狼有什麽關係?
 
從鵬哥選擇用捕獸夾開始,大家對這次任務的重視程度就降低不少,不用和不通人性的狼正麵交鋒,這讓大家都鬆了口氣。反倒是鵬哥,神情卻越發嚴肅起來。
 
這次行動一共下了三個捕獸夾,其中兩個下在狗窩邊上,另一個下在狗窩外側,預防狼逃跑。
 
鵬哥先在捕獸夾中間卡著一根胳膊粗細的棍子,兩隻手用力把合在一起的鐵齒掰開放到地上,下方一起聯動的彈簧吱呀一聲,像是剛剛消化完獵物一般發出一聲滿足的聲響。鵬哥隨即插上銷扣,讓捕獸夾穩定在張開的狀態。
 
放在地上的捕獸夾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巨鱷,靜靜地潛伏在地下,等待著獵物落入自己的口中。
 
鵬哥全程都很小心,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沾到捕獸夾。他不想讓狼聞出來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氣味。
 
下好夾子的鵬哥小心地退了回來,向著我一招手:“白紙,夾子上蓋上一層浮土,別壓了觸發。”他說著把手探進兜裏,準備拿他的煙盒。我應著卻看到他在兜裏狠狠地捏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把手空著從兜裏拿出來。我看著鵬哥,心裏有些好笑,鵬哥如此大大咧咧的性格原來也會有顧忌。
 
“行了,都回去休息,今天晚上白紙和我守夜;明天鑽頭和老兵。”鵬哥見現場布置完成快速分配了任務。
 
 
當晚鵬哥和我帶著槍蹲守在距離狗窩最近的一處房間內,靜靜地聽著外麵的動靜。深夜的水塔像是一座廢棄多年的建築,多年積壓下來的灰塵粘在玻璃和已經破敗的外牆上,像是戈壁灘上自己生長出來的產物似的,黑灰一體,毫無生氣。
鵬哥挪了挪僵硬的身體,聲音壓得很低問我:“怕不怕?”
 
“啊?”氣溫已經低到零下,我的舌頭有些打結。
 
“我問你怕不怕?”屋裏麵沒燈,但我能隱約感覺到鵬哥說這句話喜眉笑眼的樣子。
 
我吐出一口冷氣,顫顫巍巍地說:“怕。”
 
聽到我答案的鵬哥嘿嘿笑起來,仿佛他早知道我會這樣,鵬哥一隻手“騰”地摟住我的肩膀往他身上壓了壓,“沒事,一瞬間的事,真怕就把槍拿出來。”
 
我照著鵬哥的話做了,五四手槍金屬的冰冷感從手心延伸到身體裏,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我直了直身子,感覺好了不少。
 
一夜的蹲守讓我又冷又困,直到東邊的天邊微微泛起了魚肚白,鵬哥才結束了蹲守。
 
第一夜毫無收獲。
 
“回去睡覺吧。”熬了一夜的鵬哥臉上看不出失望,“今天讓鑽頭和老兵守著。”
 
可連著兩天狼都沒有出現。除了鵬哥,隊裏的人都覺得狼可能察覺出了危險不再來了,可鵬哥卻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第三天晚上依舊是我和鵬哥。正當我認為今夜又白忙活一場時,淩晨兩點多,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從外麵傳進來,是動物踩在砂粒上走過的聲音。聲音很輕,不仔細聽很容易漏掉。
 
我立馬屏住了呼吸,身體緊繃起來。鵬哥也聽到了,他直了直身子,把一隻手悄無聲息地輕輕放在門把手上,另一隻手握著配槍放在身後一動不動。
 
我們大氣都不敢喘,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突然,外麵寂靜的空氣中發出“啪”的一聲,兩片金屬的鋼牙像是鱷魚嘴裏靜待獵物已久的兩排牙齒,哢地一下,緊緊地咬住了獵物。
 
“嗷……”狼發出了一聲淒厲響亮的哀嚎,撕開了黑夜寂靜的幕布。
 
鵬哥一馬當先拽開大門朝著狗窩的方向衝了出去,我也順著牆壁朝著鵬哥的方向跑去。
 
“手電呢!”鵬哥在叫聲前方不遠的地方停下來大喊。
 
今夜無風月明,雖比不上圓月的明亮,但也能依稀看到狼在地上不斷掙紮的輪廓。我幾近凍僵的雙手摸索著,眼睛不停地想要透過嘴裏呼出的白氣看清鵬哥和狼不斷晃動的身影。“啪”,手電射出一道白光,打在前方狗窩的平地上。光影的側麵顯現出了狼的半截身子。我的雙腿劇烈地顫抖起來,身上的力氣仿佛正在被一點一點抽幹。
 
書上描寫的人對狼的恐懼此時完完全全在我眼前變成了現實。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一刻我才知道,鐵鏈、玻璃、籠子這些文明社會的束縛,束縛的不是動物的自由,而是人類的恐懼,我的靈魂有些出竅了。
 
“白紙,你他媽照哪裏呢?照狼啊!”鵬哥手上平端著配槍不斷在確認狼具體的位置,聲音嘶吼起來。
 
我出竅的靈魂被鵬哥一聲強烈的暴喝吼回來半分。
 
我急慌了眼,拿手電的手臂不聽使喚地不停亂晃。狼在手電的光柱裏不斷閃過又消失,每照到狼頭一次,我剛剛被鵬哥喚回的靈魂就又從身體裏溜出幾分。那頭狼左前腿被捕獸夾撕咬得血肉模糊。疼痛、危險、警惕、憤怒,所有情緒此刻都在它麵目猙獰的臉上呈現了出來,兩側尖銳的狼牙在燈光的照射下仿佛一把散發著淩冽寒光的匕首,想要一刀刺穿我的身體。
 
我突然很想擺脫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我想跑,什麽人民警察,什麽職責信念,去他媽的,我不想再靠近眼前這個怪物一步。
 
我喘著粗氣,腳步慢慢地朝後退去。鵬哥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扭頭破口大罵:“周世傑!你他媽敢跑,老子今天就把你和這畜生一起扒皮!”“給老子滾回來,手別他媽哆嗦!”鵬哥有些憤怒。
 
同樣憤怒的還有被捕獸夾狠狠摁在地上的狼,這隻狼從剛開始的哀嚎漸漸變成了奮死一搏的低吼。它麵朝著我和鵬哥,掙紮著站起來,後腿因為疼痛還在不停地抽搐,前麵完好的右腿卻在試著往前撲咬,泛著綠光的眼裏盡是殺意。
 
狼要開始玩命了。
 
“白紙,你他媽振作點,它把腿弄斷了咱們倆都得死!”鵬哥有些急,語調也變得歇斯底裏了。
 
我閉著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勁往自己的臉上狠抽了幾下。一股熱辣的血液湧動起來,讓我的意識清醒了不少。我顫抖著把手電慢慢穩定下來照在狼身上。
 
鵬哥沒有片刻猶豫。
 
“砰”的一聲,五四手槍裏脫落出一枚彈殼,落在鵬哥腳邊,狼應聲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狼身子靠近左前腿的側腹部被打出一個硬幣大小的血口,冒著熱氣的血液汩流不止。
 
子彈在狼的身體裏打出了一個巨大的空腔,大股大股的血像瀑布一樣,把地上染了一片鮮紅。狼在地上掙紮了將近一分鍾,終於癱軟在地沒了動靜。
 
鵬哥垂下平舉了許久已經酸脹的手臂,轉頭看向我。
 
時間仿佛靜止了,我看著鵬哥,鵬哥看著我。許久,鵬哥緩緩開口:“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狼會再來嗎?
 
我大汗淋漓地站在鵬哥後方不遠處喘著粗氣,全身像是剛被雨淋過似的,深夜的風一吹,一股刺心的寒冷鑽進了我的身體,我迷茫地看著鵬哥。
 
“狗和狼沒有生殖隔離,那隻狗懷孕了。”
 
黑夜又恢複了原本的寂靜。
 
“結束了,沒事了。”鵬哥輕聲對我說。
 
我的記憶裏,鵬哥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我突然很想哭,不是因為鵬哥,而是因為我在關鍵時候沒有跑,還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其他。
 
 
第二天一早,局裏收拾現場。狼倒地的一麵被子彈打出了一個巨大的血洞,大量的血凝固在地上,像是膠水一樣把狼緊緊地粘在上麵。捕獸夾咬住的那條腿腿骨被夾子巨大的咬合力咬碎了。捕獸夾像一個巨大的盤扣扣在了腿裏,沒了骨頭,狼撕開腿上的皮肉斷腿求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在狼的邊上,還有一隻早已僵硬的野兔,聽同事說,那隻野兔的肚子裏麵幹淨得什麽都沒有。
 
後來聽說,一直被狼送食的那隻狗在狼死後的兩個月內也死掉了,連同肚子裏麵的生命,最後被水塔的人帶到遠處的戈壁埋了,隻不過死物如沙,沒人記得。
 
事後鵬哥送了我兩顆狼牙,說是辟邪,他不想再接這麽多和動物有關的案件了。我問鵬哥,如果我那天跑了是不是就幹不成警察了。鵬哥從兜裏摸出一根煙抽了起來,快要抽完的時候,鵬哥把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拍了一下我的腦袋,用新疆味兒的普通話罵罵咧咧:“趕緊的,一堆活等著你呢。”
 
鵬哥送我的狼牙丨作者供圖
 
 
他說罷轉身進了大樓。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煙草味穿過鼻腔,然後消失了。

 

 

作者:譚傑弈,民警

編輯: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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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離開大城市,回老家FIRE的人

每人作者 人物 2022-09-06 02:04 Posted on 北京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張譯覺得自己陷入一個怪圈,為了FIRE,為了不工作、自由地活著,他變得不自由了。健康、錢、自由,是永遠在相互拉扯的三角,難道一個決定FIRE的人,注定要犧牲些什麽?

 

 

 

文|徐晴

編輯金匝

 

 

 

FIRE

 

沒有買房,沒有買車,沒有組建家庭,32歲這一年,梁鐵心決定離開廣州,不再工作了。

 

他收拾好行李,回到老家——廣東雲浮市下麵的一個村子,重新裝修了老房子,開始計劃中的FIRE生活。

 

FIRE,全稱是: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翻譯過來就是財務自由,提前退休。但實現FIRE無疑是困難的,它的必要條件是:有錢。豆瓣成功的經驗帖裏,已經FIRE的人大多是行業精英、高學曆人士,或是原本就出生在富裕家庭,擁有普通人難以觸及的巨量財富。

 

至於那些普通人,他們隻能選擇另一條看起來更可行的道路:離開奮鬥的大城市,回老家或是搬到小城市FIRE。

 

梁鐵心就是如此。在雲浮FIRE了大半年後,他感受到的最大不同,是一種精神上的放鬆和自由。

 

這是廣東人口最少的地級市,多山,多水,靈溪穿城而過,人在自然裏,做什麽都是慢悠悠的。他在附近的一塊空地上開辟了菜園、花園,隻在溫度最舒服的早上和傍晚勞作,種菜、種花。時間充裕、飽滿,有大段的閑暇,可以去山上散步,欣賞風景,或是幹脆宅在房間裏思索、寫作。再也不用像從前一樣,上班、通勤、加班,也不需要跟任何他不願意接觸的人打交道。

 

 

梁鐵心開辟的菜地 圖源梁鐵心個人公眾號@美男子兮

 

2000公裏外,乳山銀灘,80後楊海也過上了他夢想中的FIRE生活。

 

早上推開窗戶,海風吹過來,大海的味道填滿整個房間。他沒有任何必須要做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懶洋洋地吃完早午餐,喝一杯茶,然後去海邊散步、騎車,跟附近的鄰居聊天。太陽貼著海平線一點點沉下去的時候,該回家了,做飯、吃飯、刷刷手機,看一會兒書和電影,一天就過去了。這樣輕鬆、愜意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一年多。

 

FIRE生活開始之前,梁鐵心和楊海都麵對過同一道數學題:我的錢,足夠我FIRE嗎?

 

梁鐵心認真計算過:村子裏沒有外賣,沒有快遞,沒有咖啡館、酒吧、電影院,也意味著沒有消費。想吃什麽,就到菜園裏摘,缺什麽食材,騎摩托車去5公裏外的縣城買回來。他最大的支出,是手機100塊錢的流量費——村子偏僻,裝不了網線。所有花銷加起來,一個月500元足夠了。

 

之前在廣州工作的這些年,梁鐵心存下十來萬,其中一部分已經拿出來重新裝修房子,還剩幾萬塊。他計算過,剩下的這些錢雖然不多,但也夠他再FIRE至少6-7年。至於花完後怎麽辦,他也自有規劃:做自媒體博主,一個月隻要能有幾百元收入,FIRE生活就能像永動機一樣運轉下去。

 

辭職之後,楊海也還有一些存款。他從杭州輾轉到乳山銀灘,發現物價比想象中便宜,大城市一把青菜5塊錢,這裏賣1塊,市中心一斤豬肉30塊,這裏隻要15塊。每個月300元房租、100塊水電費和網費,再加上吃飯、出行,一個月的支出能控製在1000元左右——算下來,存款還夠他FIRE 20-30年。

 

如果再省一點,甚至清貧一些,還能FIRE更久。那些省錢方式,他如數家珍:吃飯自己做,或者用6塊錢的料理包打發一頓;在生鮮電商平台,可以買到打折的西瓜、酸奶、可樂;為了省錢,他把活動範圍限製在方圓3公裏以內,除非有什麽必須「出遠門」的事,比如拔牙。

 

楊海每個月都會查看信用卡賬單,知道自己花多少錢,可以給他帶來安全感。上個月他花了891元,除去350元拔牙的費用,實際的生活支出是541元。他還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現在租住的普通兩居,可以換成銀灘租金最便宜的頂樓兩居室,一個月100多元,還可以在樓頂的露台種菜,沒事去趕海,一年的生活成本可以控製在5000元左右。最不濟,這裏還有生蠔分揀廠,一天兩百塊,每個月打三天工,就能覆蓋全部的生活成本。

 

FIRE的時間越長,楊海越發覺得,這種生活跟錢沒什麽直接的關係,FIRE最需要的,是理解自己,知道自己到底能接受什麽,不能接受什麽。「有人說存夠200萬才能FIRE,有人說500萬,還有人說5000萬,實際上,隻要能接受與你的存款匹配的生活方式,你隨時都可以FIRE。」

 

坐在銀灘的海景房裏,楊海會思考一個問題:從這個角度出發,那躺平算不算FIRE?有沒有可能,三和大神們其實已經FIRE了?

 

 

銀灘的生活節奏極慢圖源受訪者

 

 

離開

 

梁鐵心最早做出FIRE這個決定,是源於和領導的一次激烈爭吵。

 

從廣州一所大學的中文係畢業後,他有過幾段工作經曆:在教培機構當過老師,在科技公司做過行政人員。要麽薪水微薄,一個月隻有3500元,要麽加班嚴重,通勤時間太長,下班回家後隻想睡覺,沒有任何力氣做別的事。

 

原本,在他的設想中,工作是一張支撐他旅行的支票,付出勞動,換來錢和時間,去體驗更豐富的生命。但當他站在廣州夜晚的地鐵裏,隻能看到周圍疲憊的麵孔,大家刷著手機,手指上下滑動,眼神失焦,麻木,人的精力、熱忱、多樣性,好像被榨幹了。他不願意自己也變成那樣,於是辭去工作,到一所學校做宣傳。

 

這是他最後的期待。大家都說學校環境單純、輕鬆、福利好,工作內容也是他喜歡的,但沒多久,他發現這個小社會裏,有他無法理解的法則:領導犯錯,不能說是領導的錯,是下屬沒有提醒領導,讓領導出了錯;很多事私底下已經決定好,大家卻在公開場合表現得毫不知情,熟稔地走個形式。

 

梁鐵心有自己的自尊和驕傲。他說自己是村子裏最聰明的孩子,也是第一個走出去的大學生。大學畢業時,導師覺得他適合做學術,希望他讀研、讀博,甚至提出讚助他的生活費,他怕給導師添麻煩,拒絕了。原本,他很相信自己的才華,但到了這種環境裏,他覺得才華無處施展。

 

在學校工作到第三個月,梁鐵心提出離職,被要求扣半個月的社保和工資。他覺得不公,據理力爭,領導惱了,罵他:「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同事們都看著他,但沒人替他說一句話。梁鐵心感到一種屈辱,「不想工作」的念頭,又在他腦海裏閃過。

 

對他而言,拿到支票的代價日漸高昂,除了時間、精力,它還需要一個人犧牲自由、情感、尊嚴。他下了決心,回老家。

 

 

圖源電視劇《風平浪靜的閑暇》

 

和梁鐵心相似,楊海也質疑工作的意義。他曾在杭州的金融行業工作,經曆過最好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裏,趕業務是常態,從早上7點鍾忙到淩晨1點,沒有周末,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他有點疑惑:「錢是打到我的賬戶上,但仿佛跟我沒太大關係。」

 

到了2013年,幾個同事先後患癌,然後過世,其中最小的一位才二十出頭,公司為了少賠錢,直接裁掉了他。這些人幾乎是在人生的最後幾個月裏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讓楊海大為震動。再之後,金融行業風波不斷,一連串的事情迫使楊海思考。

 

他曾以為,隻要一直努力工作,就可以賺錢、存錢、買房、背上幾百萬房貸,然後結婚生子,最終財務自由,FIRE。但時代的風口一個一個落下來,沒有一個行業會一直穩定,這一切還能實現嗎?他不確定。

 

2020年,疫情來了,楊海順勢辭掉工作,去浙江的一個農村隱居了半年。之後,他聽說乳山銀灘的房價非常便宜,5萬塊錢就可以買一套小一點的海景房,租房一個月才300塊,老人過來養老,年輕人過來躺平,他也跟著時代情緒,遷徙到了這裏。

 

 

乳山銀灘 圖源受訪者

 

 

落差

 

FIRE久了,梁鐵心和楊海也逐漸發現,精神自由,隻是回小城FIRE的其中一麵。另一麵是,選擇這樣的生活,就意味著要和過去和周圍的環境做種種對抗。

 

重新回到雲浮,梁鐵心感受到不便。這裏的冬天格外濕冷,沒有熱水器,洗澡要用電水壺燒水,在桶裏勉強擦洗身體。到了夏天,有許多蚊蟲,草叢裏可能有毒蛇不聲不響地竄出來。沒有人住的地方,到處都是荒蕪,大多數人搬去了縣城,他的父母也是如此,現在的村子隻剩下5個人——3位老人,1位中年人,還有一個就是他。獨自坐在房子裏,周圍沒有人聲、車聲,更沒有廣州的地鐵開過時發出的轟隆隆聲,隻有風聲、水聲、鳥聲、昆蟲聲,安靜得讓人有點無所適從。

 

和雲浮一樣,銀灘也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楊海加入了銀灘本地群,分享FIRE經驗,也因此認識了來自全國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大家帶著不同的目的來到銀灘,但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一個做海員的女孩,急匆匆來這裏買了一套房子,沒幾天又要賣掉;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退休後來養老,他的養老金完全夠用,但還是找了一份大樓保潔的工作,一個月工作15天,薪資幾百塊。在楊海看來,老人渴望的不是錢,而是跟人的接觸和交流,自由帶來空閑,也帶來孤獨,都是他的負擔。這也是FIRE的人,同樣要麵對的問題。

 

梁鐵心也會覺得,在老家,是沒有理解和共鳴的。作為走出去的大學生,村裏人對他的想象是留在廣州,結婚、買房、生孩子,不明白他為什麽回來。一到節日,大家回村裏祭祀,梁鐵心就緊閉大門,或是到山裏散步,故意避開人群。實在躲不過,被追問起,他會說自己在做自媒體,「能掙大錢」,「用魔法打敗魔法」。

 

梁鐵心有三個姐姐,一個弟弟,幾個姐姐沒有讀完小學就出去打工。因為家裏孩子太多,他也沒有得到足夠的愛和照顧。他覺得,普通人離開大城市回老家FIRE,就意味著將生育從生活裏剔除,因為在這樣的狀態下,生孩子並不是負責任的行為。

 

但父母仍然希望他這麽做,至少在縣城買一套房子。這種期望帶來的矛盾在他大學畢業時就出現了,並引發了無數次爭吵,最嚴重的一次,他拉黑了父母,一年沒有回家。

 

矛盾仍然在,但有所緩和,大家各退了一步,他出了縣城房子的首付,告訴家人自己在做自媒體,並沒有提到FIRE。三姐說:「要有個時限,如果三四年搞不起來,就去考老師或者公務員。」他口頭上答應了。至於婚育,因為他的這些說辭,父母也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譯的FIRE生活裏,困擾他的,是人情社會裏的雞零狗碎。

 

他是典型的抓住時代機會的70後,大學畢業之後,在國外工作幾年,2005年回國,來到北京,到一家做工程項目的外企工作,同一年結婚、買房,有了女兒,也在2016年就還完了房貸。後來就是離婚,房子歸他——前妻是北京人,還有好幾套房子。他又用積蓄在老家買了一套房。

 

2020年,張譯辭掉工作,把北京的房子租出去,跟二婚的愛人一起回了老家。他的設想很好,住在老家的房子裏,不用花錢,北京的房子每個月能收到7000多元租金,給女兒3500元撫養費,還剩下3000多元,是兩個人的生活費。

 

錢不是問題,身份才是。在他事業最輝煌的幾年,常常陪同領導出入中心機關,親戚眼中,他是同輩人裏最成功的一個,是目標、樣本、楷模。但回老家FIRE後,大家都在傳,他「失業了」。這讓他感到不適,又無從辯解——在這個小地方,要解釋清楚FIRE是什麽,本身就太難了。

 

他那位一直留在老家的同學,已經是處級幹部,在飯桌上吆喝著大家抽煙、喝酒,用炫耀的姿態跟他說著自嘲的話:「夾著屁股做人,提著腦袋做事,不比你清閑。」同學舉杯,張譯不想喝酒,說自己身體不好,解釋了十幾分鍾,對方才放下酒杯,但這之後,再有聚會,同學默契地沒有叫他。

 

一位親戚雖然不明白什麽是FIRE,但他認為,這個人不工作了,一定是攢夠了錢,於是打電話找張譯借錢。放下電話,張譯問自己還在工作的妹妹,這個人有沒有給你打電話借錢?妹妹說,沒有。

 

誰都逃不開婚育的問題。張譯說,如果在北京,一個49歲的男人想要個孩子,周圍的人會勸他不要折騰,但在老家,所有人都勸他再生一個。妻子也有生的想法,她比張譯小十幾歲,害怕張譯走得比自己早。張譯很恐懼:「再生,北京的房子就得賣了。」

 

 

圖源視覺中國

 

 

意外

 

FIRE的第二年,張譯過上了一種「東躲西藏」的生活。

 

走在路上,他時刻留意著四下裏有沒有熟人,一旦跟誰四目相對,趕快把眼神錯開。一次,他在小區裏見到了從前的同學,一下認出對方,卻鎮定地掠過,不打招呼。他暗暗慶幸,「幸好他好像沒發現我」。另一次,一個記性好的同學認出了他,他有點慌張,最終扯了個謊,說自己還在工作,搞工程,「回來一兩天就走了」。

 

他也放棄了全部社交。到現在,隻有父母、妹妹還有最親近的幾個親戚、朋友知道他回老家生活,其他的同學、親戚沒有任何來往,年夜飯隻跟父母吃,大年初一不出去拜年。

 

 

圖源電視劇《風平浪靜的閑暇》

 

斬斷這些聯係,源於一場意外。

 

去年9月的一天,張譯出門運動,之後,他突然胸口痛,一直沒有緩解。去醫院一查,是心梗。他最初沒當回事,醫生建議他立刻做支架手術。他有些懵,「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生病」。

 

年輕時,他抽煙、喝酒,去網吧熬夜,一杯冰可樂、一盒煙、一盤花生打發一個通宵。FIRE的第一年,他作息不規律,淩晨兩點睡是常態。他曾意識到年紀漸長,需要健康,戒了煙酒,但早年積累的影響仍顯現出來。

 

手術之後,張譯一直在休養,他明顯地感覺到,相比年輕時,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比如精力不足、免疫力下降。從前生了口瘡,三天可以好,現在需要二十多天。手術和休養也花了些錢,一共三萬,醫保報銷兩萬,自己付了一萬。

 

他也意識到,一個月三四千塊,吃喝夠用,但是總有意想不到的開支,比如自己生病、妻子生病,父母也有可能生病。人走向衰老,一切難以預料。FIRE的想法被一些事動搖——在醫院住院時,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病友也是心梗,病友做完手術,才過了一個多月,收拾收拾,又回去上班了。

 

身體的情況讓他沒辦法立刻工作,他開始刻意省錢,避免跟任何同齡人接觸。同齡人的孩子都到了結婚年齡,一旦來往,少不了可觀的份子錢。對現在的他來說,人情是一種奢侈品。

 

幸好,父母的養老不用他操心。他們以前是公務員,每個月的退休金足夠了,時常支援生病後的張譯,又怕傷他麵子,用特殊的方式給錢,買新家具,給了一兩萬;過年了磕個頭,又給一兩萬。收下錢時,張譯有一點難受,「人到中年,還在啃老」。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張譯覺得自己陷入一個怪圈,為了FIRE,為了不工作、自由地活著,他變得不自由了。健康、錢、自由,是永遠在相互拉扯的三角,難道一個決定FIRE的人,注定要犧牲些什麽?

 

 

尋找

 

梁鐵心也想過,他不可能在這個三角中完全放棄「健康」的選項。他說,如果哪一天家人生病,或是他生病,他可能會立刻結束FIRE,去工作,之後再回來FIRE。也有一種特殊情況,如果工作收入無法負擔治療疾病的費用,那就隻能順其自然,接受命運。

 

但至少現在,他不願放棄FIRE。

 

坐在村子的房間裏,看著窗外的草地、樹林、遠處的山,開闊明亮的天空,他會有機會重新思考一些更宏大的命題,比如尋找自己和社會的疏離、這種邊緣感來自哪裏。

 

 

梁鐵心在家看到的風景 圖源梁鐵心個人公眾號@美男子兮

 

小時候,他是父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超生的那一個,全家人像打遊擊戰,總要搬去不同的地方生活。他不停地進入新學校、認識新同學,還沒真正融入又離開,永遠是外人。他認為是朋友的人,暗地裏叫他「北仔」,一個帶有歧視意味的稱呼。還有一次學校組織野炊,需要分組,大家都組好隊伍,隻剩下他一個人站在一邊。在複雜的環境裏長大,他成了一個敏感、多思的孩子,也習慣孤立無援,自己解決問題。

 

再大一些,他一直在思索,相比無限的時空、無限的宇宙,人的生命如此短暫,這一生裏,人難免要承受痛苦,如果一定要經受痛苦,有沒有什麽東西能夠超越痛苦?有沒有一種東西值得人留戀、更有意義和價值?

 

在他看來,像周圍人那樣一路奔波,把一生的時間、精力用在買房和生兒育女上,並不值得。他覺得體驗和美更有意義。他在自己的自媒體賬號裏寫:「一切有形與無形之事物,無論帶給我何種滋味,凡經過我的身與心,都能變成美的,如是,我便是美的創造者。」

 

生病、休養之後,張譯生活的重心也回歸到「體驗」,就像醫生對判了死刑的人說「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他決定等身體好一些,疫情緩和一些,再去各地旅行。

 

他仍然擔憂未來的生活,健康情況不允許他工作,他計劃在省城買一套房子,用北京房子的房租和老家房子的房租付月供。等他老了,就跟父母住一起,把三套房子租出去,徹底FIRE。不過,到那時候,同齡人也到了退休年齡。他說:「我可能不是提前退休,是正常退休。」FIRE對他來說,成了偽命題。

 

最近這個月,梁鐵心在搭建雞舍。沒有人一直盯著他的進度,勞動變得輕鬆,可以隨時坐下來,或者躺下來,去探花摘草。一隻蝴蝶飛過來,拿出手機拍一張,山裏的梅子熟了,摘幾顆吃一吃。勞動的累是身體酸疼,不是在城市工作的身心俱疲。

 

他有更多時間接觸自然,認識自己。最近他發現,每一種蟲子的紋理、顏色都非常精巧,比嫻熟的人做出來的工藝品還要精巧。螞蟻的巢穴看起來是在地裏挖一個洞,但它可以防水,不怕水淹,裏麵的通道有複雜的係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

 

看到這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減少了作為人的傲慢,人不是自然的重心,自己也不是。宇宙蒼茫中,他隻是一顆微小的沙塵。但就是這顆沙塵,渴望知道,在脫離主流、脫離人群,脫離曆史、命運的慣性之後,到底可以怎麽活。

 

有一天,梁鐵心在院子裏曬了一整天太陽,看著太陽升起,看著太陽落下,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他覺得這些陽光格外珍貴。

 

在廣州的那家公司做行政工作時,他統計過員工的打車情況。他發現,晚上21點到24點的打車量,能占總數一半以上,其中23點到24點之間,還有近500單。那些早晚都在大樓裏埋頭寫代碼的人,要得到陽光的照耀並不容易。

 

但現在,陽光毫不吝嗇地照耀著他。

 

 

梁鐵心的貓 圖源梁鐵心個人公眾號@美男子兮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涉及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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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入殮師,年入百萬元

AI財經社 每日人物 2022-09-28 21:37 Posted on 北京
 

 

手機已成為許多人的情感載體,當它們廢棄掉後,該如何安放?有進入到“手機入殮師”等新職業中先行一步者,從中窺見了市場機會,並快速實現年入百萬。在其背後,也折射出了手機回收行業的一片藍海。

 

 

 

 

文 | 張繼康

編輯 | 李原

來源 | AI財經社(ID:aicjnews)

 

 

 

1996年出生的林西是一位有3年拆解經驗的“手機入殮師”。她的工作是為舊手機完成一場“賽博”儀式的告別。

 

2021年暑假,一位年輕的用戶找到林西,表示自己在2014年購入的錘子 T1 雖已報廢,但T1設計者羅永浩帶給他的回憶讓他念念不忘。他要求林西將T1裝裱後妥善“入殮”,作為紀念。林西花了大約一周時間完成了這件作品。由於羅永浩的人生一直被流言蜚語包圍,林西在裝裱的底板上還增加了一個彈幕設計。

 

▲ 林西為用戶定製的錘子T1手機裝裱。

 

曾經有人將“過氣”的手機形容為“時代的眼淚”。許多電子產品雖然在生活中曆經迭代和淘汰,但人們對舊物的厚重情感並不會消失。拆解裝裱行業便是在這樣的情感中應運而生,成為了記錄人生痕跡的存在。

 

這個職業興起的背後,也伴隨著整個手機回收行業的上升。據統計:2021年,我國手機社會保有量達18.56億部,但新增閑置的手機進入正規回收領域不足50%。據“中國循環經濟協會”的研究結果顯示:我國手機廢棄後的閑置留存率約為54.2%。有研究機構甚至預測:未來的手機回收市場規模將有望達到千億級別。

 

更有先人一步者,從中發現了市場的藍海。以“手機入殮師”這個興起不到兩年的新行業為例,從中便已跑出了如林西這樣年入百萬的創業者。

 
 
 
手機入殮,年入百萬
 
所謂“手機入殮”,本質上是一種拆解裝裱藝術。“入殮師”們將廢棄的舊手機拆解,並將零部件以具有“賽博美學”的形式展現出來,進行重新陳列和布局。最終,將手機以二維平麵的形式封塑進相框,由此完成它的“入葬”。
 
林西的工作室位於山東濰坊,占地麵積約500平方米,裏麵擺滿了精密的拆解機器、裝裱工具,還陳列著許多已經完工的裝裱作品。
 
2021年底,潤米谘詢創始人劉潤找到林西,請她對小米手機1-4係列做拆解設計。隨後,劉潤將四款手機裝裱作品寄給了雷軍。雷軍大為感動,發了條微博詢問網友:自己的小米1是不是也可以像這樣拆掉、留作紀念。
 

 

▲ 林西團隊為劉潤做的小米手機1-4係列。

 
雷軍對自己作品的認可鼓勵著林西在拆解裝裱的路上越走越遠。目前,她的全平台粉絲數量已超過了100萬。
 
林西剛開始成為裝裱師,源於一場純粹的機緣巧合。2019年她還在英國讀書,偶然接觸到了國外裝裱藝術。在她眼中,這種以“廢物利用”為核心概念的形式非常有趣。她靈機一動,“既然我有那麽多舍不得扔的電子設備,是否都可以做成藝術品?”
 
然而,電子產品裝裱這門課實在小眾,幾乎沒有可以用來借鑒的材料。國外電子裝裱的服務大多圍繞在手表等傳統機械製品上。國內圍繞手機的拆解裝裱服務則基本為零,沒有形成行業化的準則。
 
“用過的手機不要丟,讓我幫你稍加設計一下。”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曾活躍在社交平台的“顏值主播”林西在抖音上發布了第一條手機拆解視頻。意外的是,這條視頻引起了很大反響。短短幾天,林西就收到了兩百多個訂單,林西陸續用了半年的時間才將它們全部交付。
 
開始時,找林西做“手機入殮”的客戶千奇百怪。有人郵寄來了70年代的初代摩托羅拉“大哥大”,有人要求將自己早年的諾基亞3650手機裝裱為紀念品。
 
林西表示:寄過來的產品背後幾乎都有一段故事。有的手機是人們的定情信物,裝載了生活記憶;有的手機可能是愛人的遺物。還有人郵來了世界上第一代量產的安卓手機HTC G1、初代iPhone、價值20萬的Vertu甚至是索尼CMD -Z1這種早已停產的初代“掌中寶”。在那背後,都藏著主人公一段獨特的人生記憶。
 
▲ 70年代摩托羅拉“大哥大”移動電話的拆解。

 

▲ 諾基亞早期手機3650的拆解。

 

將這些手機裝裱訂單陸續完成後,林西的工作室漸漸打開了知名度,工作室拆解的品類也更為豐富。去年,林西接到了一個手表拆解的訂單,主人公同時寄來了一枚鑽戒。交流後林西得知,這塊手表是主人公的妻子在結婚時送給他的。7年後,妻子病重,離開了人世。
 
對於這塊手表,故事的主人公舍不得戴,舍不得磕碰,更害怕丟失。於是他找到了林西,想讓她把這塊手表和自己送給妻子的鑽戒放在一起。得知這個故事後,林西設計了一棵“愛情樹”,手表的零件路線層層疊加,最終匯合在了終點,而終點則是象征著兩人美好愛情的戒指。

 

 

▲ 為失去愛人的男子定製的手表紀念品拆解。

 

 

 

手機拆解裝裱已成為廠商標配

 
現在,要想拆解裝裱一隻手機的價格不能算便宜。如果是常規的手機型號,林西的團隊將收取598元的手工費;根據複雜程度,還可能收取至少300元的設計費。不過雖然一次普通的“入殮”花費將近千元,工作室的訂單依舊供不應求。
 
同時,單純的手機拆解也已逐漸無法滿足人們多樣化的需求,拆解的對象變得越來越五花八門。電腦、鍵盤、手表,甚至是挖比特幣的礦機,高達戰士、奶粉罐、大疆無人機,都成為了拆解工作中的組成部分。
 

 

林西團隊對某無人機品牌的拆解。

 

除了用戶訂單,企業訂單也在逐漸增多。不少廠商認為,拆解裝裱能幫助自己的產品達到別具一格的宣傳效果。例如,有廠商請林西拆解奶粉罐,展示其中的安全成分。

 

在手機廠商一側,拆解服務也正在成為“標配”。2021年初,小米商城上線了售價為199元的“機”藝重塑服務,消費者可將舊款的小米手機進行拆解裝裱。
 

 

▲ 小米推出的官方手機裝裱服務。

 

同一時間,魅族也推出了免費的“時光機裝裱”服務,用戶隻需在魅族社區寫下與手機互相陪伴的故事,獲得官方評優的故事就有可能被選中。實際上,早在2018年,魅族就已經對拆解業務開始了試水,當年上線的"魅族Care時光機"服務,售價為299元。

 

2021年九月,真我GT Neo2發布會的邀請函便是一張手機散熱係統的拆解裝裱圖。這張看起來賽博感十足的邀請函,成為了發布會的一大亮點,也再度讓拆解裝裱的生意走入了大眾的視野。

 

現在,隨著林西的生意漸漸打開。她每個月會進行20天左右的直播帶貨。據她透露,一晚直播帶貨的銷售額最高能達到10萬元左右。同時,她還開設了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拆解設計課,帶新手們入行,線下的課程收費在1-6萬元不等。截至目前,林西的線下徒弟已經有近30個,也有學生選擇了直接留在工作室裏。

 

林西表示,雖然拆解裝裱師的技術門檻很低,但需要自身具有一定的審美和藝術追求,而不單單是進行流水線式的拆解。據“Tech星球”報道,如果做一個兼職的拆解裝裱師,每個月的收入大概在2000元左右,如果成為全職,月入可達5000-10000元。目前看來,林西工作室的收益較為可觀。據她介紹,2021年一年,工作室核心設計人員隻有4-5個,團隊總數不超過20個人,共創造出了近300萬元的營收。
 
 
 

閑置手機“無處安放”

 
實際上,手機拆解裝裱生意逐漸為人關注,除了人們向手機中投注的時間和情感記憶越來越多,其背後也折射了手機回收市場的日趨繁榮。畢竟經過近十年來手機不斷地迭代翻新,中國人手裏“無處安放”的手機越來越多了。

 

雖然近年來手機出貨量開始明顯減少,但中國依然是全球最大的手機生產和消費市場。據“中國循環經濟協會”近期發布的報告顯示:近5年來,我國每年的手機銷量達到4.3億部,占全球手機總銷量的30%。現在,每100名中國居民擁有114部在用手機,也超過了世界的平均水平。
 
另據“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的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手機出貨的數量仍高達1.36億部,平均每個月還有超過33款新手機發布。
 
這一切,都讓中國人的手機越積越多。一份來自“北京市SEE基金會”的報告顯示:目前全國人均手機擁有數量約4.58部,超過8成的居民擁有過3部以上手機,44.5%的人擁有過5部以上的手機。
 
而與龐大的手機擁有量相比,目前我國的廢舊手機資源回收利用率隻有4%左右。這意味著大量的閑置手機資源尚未得到充分利用。
 
一方麵,廢棄的手機電池中含有的鉛、汞、鎘等重金屬,讓它的汙染強度達到了普通幹電池的100倍,可以汙染6萬升水,相當於3200桶桶裝水。如果把閑置手機隨意丟棄,將對自然環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另外不為人知的是,閑置的手機實際是一座移動的“金礦”。根據“華新綠源環保”發布的手機拆解數據顯示:智能手機當中金屬約占總質量的15%,塑料約占20%,電池約占20%,電路板約占20%,屏幕主要是玻璃,約占總質量的25%;而老式的按鍵手機,這五項數值分別為14%、30%、20%、25%和11%。
 
在電子產品中沉澱的金屬資源,其含金量遠高於原生礦山。研究表明:每噸廢舊手機(不含電池)中含有超過270克金。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獎牌,就是從近7.9萬噸小家電和621萬部廢舊手機中提煉出的約32公斤純金、3500公斤純銀以及2200公斤銅製成的。
 
華為方麵曾表示,每拆解1000萬台手機,可以回收超過120公斤黃金,相當於21000枚奧運會獎牌的含金量,同時可以回收87噸銅,相當於19萬枚奧運會獎牌含銅量。
 
而我國目前回收手機的精細化程度還遠未達到理想標準。據“中國循環經濟協會”的研究結果顯示:我國手機廢棄後的閑置留存率約為54.2%。這意味著,超過一半的廢舊手機是躺在家裏“吃土”。
 
在手機回收的賽道上,目前已誕生了如愛回收、轉轉、閑魚等一批頭部3C產品回收電商。其中,愛回收從2011年創業開始,入局最早。而轉轉和閑魚則背靠微信九宮格和淘寶平台等天然流量,入局雖晚卻後發先至。
 
由於回收行業起步較晚,用戶回收意識還有所欠缺等多重原因,中國目前的二手手機回收還實在算不上一門好生意。
 
據艾媒谘詢統計顯示,2021年依然有37.8%的網民不信任二手電商平台,33.3%的用戶沒有接觸過相應的APP。除此之外,信息風險、隱私泄露等問題,也讓人們無法安心將自己的舊手機交給二手電商平台。
 
由於以上多重原因,以愛回收為代表的公司始終無法實現輕量化運營,而是要將大量資本和精力用於開線下店和購買流量,發展亦步履維艱。2021年,愛回收在美股上市後,從最高點的18.49美元/股一路滑落至目前的2.5美元/股,市值也僅餘5.66億美元。
 
要讓二手平台和手機行業整體繁榮起來,人們對於手機回收使用效率的認知意識還需提升。例如據“轉轉”統計,用戶通過交易上億件閑置物品,實現了超過180萬噸的碳減排量;平台累計減少能源消耗2372.4GWh,相當於節約了2019年北京市6%的發電量。
 
未來,我們不用的舊手機如何處理和妥善回收?如“手機入殮”等新興行業,也為我們打開了又一重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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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批外星人援建的UFO?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10/04/2022 postreply 21: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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