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女孩:室友慘死在家,凶手在我屋門外敲了一整夜

來源: YMCK1025 2022-10-02 08:14:1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4461 bytes)

合租女孩:室友慘死在家,凶手在我屋門外敲了一整夜 | 

 

陳拙老友記 天才捕手計劃 2022-04-26 07:15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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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陳拙。

 

最近我一個朋友成天發愁,自打和閨蜜合租住一起,她就惹上了大麻煩。

 

她閨蜜從不打掃公共區域,偶爾還不打招呼亂用她化妝品。每天都在她雷點上蹦迪。

 

法醫廖小刀聽說後,跟我說這事兒挺正常。合租在一起時,兩個人會因距離太近產生衝突,原本的親密關係也會受到挑戰。

 

他曾遇到一對合租閨蜜,兩個人關係好到同吃同住,甚至為了對方改名。

 

可就因為住在一起,其中一個女孩給她閨蜜招來一個致命的麻煩——

 

一個捅死人後,在門口瘋狂砸門的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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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亮了,光打在屋子四壁,斑駁的牆皮跟著顫了顫。

 

這是棟小二樓,床的寬度剛好夠放兩隻枕頭,住著兩個女孩。

 

和往常不一樣,小嫦今晚是一個人回來的。

 

室友小娥回來的時候已經深夜了,身後跟著個男人,兩人一回來就上了二樓。沒多久,樓上就傳來架子床吱呀亂叫的聲音。

 

小嫦把手裏的言情小說翻過幾頁,有點困了。

 

沒一會兒,剛剛的男人下來,又一個男人上去。

 

這次的聲有些大,樓下的小嫦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一個人玩起撲克牌接龍。

 

突然,“砰”的一聲,像什麽東西摔在地上了。很快,尖銳的爭吵蓋過了東西掉地的聲音,小嫦的心本能地越跳越快。

 

她放下手裏的撲克牌,跳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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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老式樓梯嘎吱嘎吱地響,小嫦趿著拖鞋往樓上走——

 

剛到樓梯口,一個男人從小娥房間裏跑了出來。樓道的光比房間裏暗,小嫦卻覺得一瞬寒光刺眼。

 

男人朝她過來了!

 

她用力推擋,慌忙跑下樓將門反鎖。男人緊追不舍,砰砰的撞擊聲似乎穿透不牢固的門,一下一下捶在小嫦背上。

 

她感到有什麽熱熱黏黏的東西正順著她的手臂往外淌。

 

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可抑製地冒出來:門外的人隨時可能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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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深夜不會有多少人圍觀,結果等我抵達二層小樓時,附近小巷子裏竟然聚著不少人,還大多是穿著暴露的女人。

 

廉價的香水味和下水道的臭味混在一起,不知道誰在襯托誰。

 

小樓的大門門栓生了鏽,推開的時候發出難聽的吱呀聲,上下兩層,總共就六個房間。

 

屋裏的場景有些駭然,牆上到處是脫落的牆皮,通往二樓的牆麵上滿是大小不一的裂紋。

 

狹窄到隻能單人通行的樓梯上有不少滴落的血跡,牆壁上還有帶血的手印。

 

我艱難地避開那些血滴,上了二樓,中心現場就在靠近樓梯口的第一間屋子,此刻房門大敞。

 

這是一個典型的“炮房”,裏麵一切都僅是為了滿足性交易,直接到簡陋。

 

一張簡易木床孤零零地在房間正中,上麵鋪著廉價草席,一個枕頭,沒有被褥,整間房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和私人物品。

 

靠牆角的床頭櫃上,擺了一卷用掉大半的卷紙。我甚至不用翻看,就能猜到床頭櫃裏會有百十個廉價避孕套,垃圾桶裏也一樣。

 

不大的房間裏,近一半的地板都被染成了紅色,混雜著無數淩亂的血腳印,除了床上,靠門的地方還有一小灘血跡,門框上也有好幾道向下流淌的血痕。

 

兩處血泊,兩個停留位置,一個顯然屬於床上的死者,而另一個——

 

我幾乎能想象出一個受傷女孩靠在那裏,扭頭看著另一個女孩被砍死,同時感受著血一點點在自己身下匯聚。

 

她應該在門口倚靠了不短的時間。

 

她看到凶手了嗎?看到了行凶的全過程?又是怎麽活下來的?

 

淩晨兩點半,我勘查完現場立馬趕到醫院。

 

李小嫦,女,22歲,自訴一個小時前被人用刀刺傷額頭和手臂。

 

“你和李小娥是什麽關係?姐妹?”

 

小嫦?小娥?聽著就像姐妹,但女孩衝我搖了搖頭。

 

在我趕到之前,外偵的勝哥已經反複詢問過她有沒有看清凶手的臉,女孩隻是一邊伸手抹眼淚,一邊說:“我要是早點上去,她可能就沒事了。”

 

但事實可能是,她早點上去,等待我的就會是兩具屍體。

 

病床上的李小嫦是唯一一個和凶手打過照麵的人,但我和勝哥對這個幸存者的耐心並不多。

 

像李小嫦這樣的女孩我工作中接觸太多了,漸漸對她們有一種近乎冒犯又很難剔除的印象。那印象甚至與“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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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嫦住的舊樓街和後麵橫七豎八的小巷子,幾乎隱匿著鎮裏一半的站街女。

 

派出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著麵包車在這附近掃蕩一圈,總能抓到幾對正在交易的野鴛鴦。

 

如果抓到的人不多,也會把這附近出沒的女人帶回去挨個采血、捺指紋。

 

有幾次,我在附近勘查猝死現場,帶路的治安員會特意開著警車帶我們繞到最多站街女出沒的巷子。

 

警燈一閃,一車人笑嘻嘻地看她們被並不舒服的裸露衣服箍著,再蹬著高跟鞋在小巷子裏亂竄。

 

這樣的場景總讓我想起倉皇過街的老鼠:在陰影裏探頭探腦,觀察周圍環境是否相對安全,並盡可能縮短交配時間。

 

每當路燈亮起,她們就很有默契地分散在各個巷口,每隔十來米三兩個。像動物也有各自的地盤。

 

站在一起的幾個女人通常有固定的“姑爺仔”,也就是長期罩著她們的男人。他們的生存方式比站街女更低劣,是女人身上的寄生蟲,專吸女人的血肉過活。

 

不是一個小圈子的人閑暇時絕不會聚在一起,她們總是擔心被“再賣一次”。

 

如果“賣身”也算一個行業,那麽從最高端的“外圍模特”,到高檔娛樂場所的“賣笑女”,再到發廊歌廳——站街女無疑處在行業鄙視鏈的最底層。

 

她們隻有最廉價最直接的肉體交易。

 

隻有遇到來回徘徊的嫖客時,女人們才會稍微擠出疲憊的笑容,確保自己能先把錢拿到手,再跟男人走。

 

交易完成後,她們甚至不會花時間衝個澡,就再次出來尋找新的顧客。

 

我們的同事有時會扮成嫖客,如果抓到多次現行,站街女們會被送去勞改。幾乎所有站街女都對我們警察的皮鞋款式和褲子樣式爛熟於心。

 

即便赤裸相對,他們對彼此依然沒有放下戒備。男人身上往往隻帶剛夠一次交易的錢,有的褲袋裏還揣著一把小刀。

 

女人們隨身的小包裏除了避孕套、紙巾和簡單的化妝品,最常見的就是辣椒水和折疊刀。

 

彼此隨時準備著給對方一刀。對於這樣的女人和男人,說實話,我沒什麽好脾氣。

 

這種站街女被殺的案子往往都很難查,光是排查她們日常的圈子和熟客,就會耗費大量時間,但最難受的是內心的煎熬——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費的這些勁到底有沒有用,那些散發著可疑味道的紙巾,那些可能沾染了無數人體液的屍體,會讓自己懷疑做這份工作的意義。

 

勝哥第二次見到李小嫦的時候,上來就問她,“偷沒偷過錢包?”

 

這是例行提問,也是下意識地提問。在站街女這個圈子裏,沒有誰是絕對的弱勢群體,有毆打女人的嫖客,就有站街女在交易的時候偷東西搞“仙人跳”敲詐嫖客。

 

李小嫦、李小娥所在的舊樓街人員混雜,街麵上的監控很少,大多數攝像頭都安在紅綠燈邊,專門抓拍車牌。為了抓到凶手,局裏甚至找來了省裏的畫像專家。

 

但我們在調查了幾圈後,隻得到凶手當晚穿了一件深色衣服的線索,再無其他。

 

想要找到凶手,關鍵點還是在李小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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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嫦拍著胸口跟我們保證,自己從來不幹偷東西的勾當,“那是‘做壞事’。”

 

在她看來,出賣肉體和出賣體力一樣,不過是賺錢方式的不同,不算做壞事。但明著偷、搶,就是無可辯駁的惡。

 

這種說法讓我覺得有些可笑,都是踐踏法律紅線的事,在我看來誰也沒比誰高尚。

 

一個站街女的“保證”於警察而言,有什麽說服力?

 

“這一行不是能吃苦,懂堅持就可以應付的……”小嫦繼續說下去,“那一年我20歲。”

 

我知道那是指“入行”的年紀。

 

小嫦在西南一個山村裏長大,身邊除了破敗的土磚屋就是幹不完的農活。離家最近的“希望小學”和她隔著一條盤山路。

 

小學剛畢業,這條路也“斷”了,家裏繁重的農活讓她不得不輟學。

 

對於山外麵的世界,她有太多美好的想象。

 

17歲,同村的人去城裏打工,她拚命央求對方帶上自己。她拿了幾套衣服還有多年攢下的五百多塊現金,離開了困住她17年的大山。

 

到了廣東,小嫦先進了服裝廠,和幾百號工人每天機械地縫製布片。

 

她覺得自己也像是一塊布片,走下流水線之後去哪兒?

 

她去漂亮的衣服店,像捉迷藏一樣圍著那些衣架子,猜想自己縫製的布片會不會就在某一件衣服上?

 

但廠子不到兩年就倒閉了,廠裏的大姐給她介紹了一份新工作。

 

接過她行李的是兩個男人。每次出門對方都跟著,所有收入都要上繳,還要麵臨精神恐嚇,每一次逃跑都會換來毆打和虐待,密密麻麻的傷痕成了這具20歲身體的常態。

 

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止一種讓人看不到未來的活法。

 

在第N次逃跑失敗後,小嫦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換上了暴露的衣服,站到了一條巷子的最前頭。

 

她站在巷口的燈光下,也站在這座城市最黑暗的角落裏。

 

這樣渾渾噩噩熬了一年多,一天早上,小嫦醒來後沒有看到那兩個姑爺仔,一打聽,才知道頭天晚上兩人因為打架被抓進了派出所。

 

那天她一個人在街上遊蕩到深夜。沒有人跟著,沒有人打罵,她好像真的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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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走累了就回自己的出租屋,開著燈,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該幹什麽,直到肚子開始咕咕響。

 

她這才想起自己一天沒吃飯了。

 

但接下來,自己竟然習慣性地穿上了之前的暴露衣服,站到了巷子口。

 

出來的這幾年,除了在暗無天日的廠子裏縫布片、在老鼠亂竄的街上等著男人光顧,她好像什麽也不會。

 

她以為自己是因為脅迫沒有選擇,姑爺仔不在了自己就可以重新開始,但離開姑爺仔隻不到半日,小嫦就意識到——

 

再做一次選擇,和17歲那年離開大山,根本不是一回事。

 

因為麵容稚嫩,小嫦在那些三四十歲的女人堆裏異常顯眼。同行們嫌她搶生意,開始有意無意地排擠她甚至恐嚇她。

 

她隻能虎著臉學對方的口吻罵回去,被打的時候就盡力跑快一點。

 

她跑著,一盞街燈,再一盞街燈。

 

昏暗的燈光在她身後拽出一條條影子,有時追她的人踩上她的影子,她感覺自己怎麽都跑不掉。

 

一天晚上,一輛停在街邊的麵包車忽然閃起紅藍色的頂燈,男男女女一瞬被燈光驚動,迅速躲進車燈無法照亮的黑暗角落,像被驚動的老鼠逃竄進下水道。

 

小嫦也是其中“一隻”,高跟鞋被她蹬得噠噠響。

 

突然,她摔倒在地,扭到了腳。

 

身邊呼呼跑過其他女孩,警察眼看著就要踩上她的影子——

 

一隻手伸到她麵前,她抓著那隻手,站了起來。

 

一個身材清瘦的女人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伸出的手很瘦,但沒有收回。

 

街燈下,這人連眉毛都是瘦的,兩道細彎眉掛在顴骨突起的臉上,下巴尖出棱角。

 

那時的小嫦並不知道,這個女人將就此改變她的人生。

 

扶她的女孩說自己叫“李小娥”,兩人一個姓,還是老鄉,經曆也很像:當時,一個叫“老胡”的老鄉告訴她,這邊有人招賣衣服的員工,開的工資很高,結果被騙落到姑爺仔手裏。

 

小娥比她大了十來歲,做這一行已經五六年。兩人眼下都沒有姑爺仔罩著,一商量,幹脆搭夥。

 

小嫦發現小娥和她見過的所有站街女都不一樣,她有完整甚至圓滿的家庭。

 

小娥的小兒子兩歲多,大女兒都快上小學了。小娥從不亂花錢,掙的錢都寄回家裏。

 

她說當時就是想著孩子上學要錢,出來能多掙點才跟著老胡趕到廣東,沒想到介紹的工作不是賣衣服,而是出賣身體。

 

她還會去精品店裏買來信紙,認真給孩子寫家信,再小心折好,放進精致的信封。

 

大多數站街女沒念過幾天書,更別說識字寫字了,但小娥房間總放著幾本言情小說,都是從書店借的。閑暇時,小嫦總能看見小娥靠在床頭看書。

 

小嫦輟學早,以前在村裏,她覺得讀書寫字也沒什麽用處,但來廣東這些年,她才知道有文化有多重要。

 

她很羨慕小娥,就讓她教自己認字。

 

有天兩人剛好學到“嫦娥”這個詞,小娥告訴她,自己名字裏的“娥”就是來源於這個詞,“‘娥’有美女的意思。”

 

小嫦就想,自己幹脆改叫“李小嫦”,兩個人合起來就叫“嫦娥”。

 

“一聽就是姐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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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數次在站街女嘴裏聽到過“姐妹”兩個字,但之前的印象裏,這個詞在她們口中就像廣東人愛說的“靚仔靚女”一樣,僅僅是個稱謂——

 

可像小嫦這樣為姐妹改了名字的並不多見。

 

兩人搬去了舊樓街的二層小樓,一起住。

 

小娥總是搶著交房租水電,日常用品也都備兩人的份。最讓小嫦感動的是,自己來例假肚子疼得厲害,小娥總會給她熬上一鍋紅糖水。

 

前麵二十年,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疼、苦從來都是自己咬著牙扛過去。

 

熱氣在不大的屋子裏撲騰著,連空氣裏都透出甜甜的紅糖味。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真的有了一個家,好像也沒那麽討厭做站街女的日子了。

 

她幾乎快要忘記,在這樣的圈子裏,殘酷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距離小嫦她們的小二樓幾米之外,住著一個叫“娟姐”的老站街女。

 

娟姐比小娥還要大十多歲,麵容消瘦、蠟黃,雖然一到晚上她也會濃妝豔抹,噴上香水出門站街,但小嫦觀察下來,娟姐一晚上幾乎招攬不到生意。

 

小嫦好幾次跟娟姐打招呼,娟姐都得花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望著小嫦的時候,兩人明明離得不遠,小嫦卻覺得娟姐的目光飄得很遠。

 

普通站街女,一次交易不過一兩百塊,收入多靠得是一晚上多交易幾次,但娟姐哪怕開價隻有小嫦她們的四分之一,五十塊,也沒人光顧。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小嫦都沒在街上看見娟姐,聽人說她去附近的小公園找那些飯後閑逛的老頭子,在公園最偏僻的角落幫老人打飛機。

 

隻要這些老頭給錢,二十三十都行,娟姐勉強靠這樣的“老頭樂”維持生計。

 

有次,小嫦經過娟姐的出租屋,對方窗口正開著,她扭頭一望——

 

光線把那一格窗子填滿了,小嫦清楚地看到娟姐裸著一雙小腿,皮肉貼著骨頭,大大小小的惡瘡密密麻麻地散布在上麵。

 

因為皮膚緊繃,那些瘡看起來被扯得更大了,有的已經愈合結疤,有的還在發紅流膿。

 

娟姐就這副樣子蜷坐在床頭,拿著棉簽,在給那些爛瘡上藥。

 

可能是太疼了,她一直在倒抽冷氣,嘴裏發出“嘶——嘶”的輕哼聲。

 

小嫦感覺自己渾身都冒雞皮疙瘩,她沒敢多看,回家之後也久久不能平靜。她突然明白為什麽娟姐每次出門總穿著長腿襪或彈力褲。

 

小嫦把這個事告訴小娥,小娥提醒她不要和娟姐接觸,對方身上肯定有病,據說還在“打針”——就是注射海洛因。

 

那一幕,她這輩子都很難忘記。

 

小嫦不知道為啥娟姐不去治療,也許是沒錢,也許是沒辦法。

 

她第一次覺得這樣短暫、無光的人生原來離自己這麽近。

 

那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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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見到娟姐的時候,對方成了一袋黑色、沉重的“東西”,幾個陌生人將那袋東西從樓裏抬出來,放進了殯儀館的麵包車裏。

 

小嫦隻覺得手腳冰涼,小娥拉她很久她才反應過來。

 

小嫦問小娥,要不要一起想想辦法,她甚至問出了一個之前想都沒想過的問題——

 

“要不老了咋辦?”

 

但小娥隻是搖了搖頭,“就算以後老了得病了,到時候孩子也大了,不需要我操心,我就回老家開個小店混日子。”

 

小嫦在一邊沉默了很久。日子過得長了,她幾乎快要忘掉兩人的過去,以為這棟小樓就是她們共同的、唯一的家。

 

她忘了,小娥還有家可回,還有孩子放不下。

 

她想起小娥給家裏寫信的樣子,一筆一劃,像是在紙上刻字。

 

小嫦偷偷看過對方的信,上麵除了簡單的問候,大多是叮囑女兒聽話、用心讀書,偶爾會寫幾句這邊街頭的見聞。

 

和信一起寄回家的通常還有一遝錢。小娥每個月都會往家寄錢,但從來不說自己在外麵到底是幹啥的。

 

小娥告訴她,自己給女兒寫信其實更多是為了讓女兒回信,“多寫東西,這樣寫作文的時候也不會那麽吃力。”

 

她們不大的屋子裏竟然有個書桌,和信封放在一起的還有兩個本子、兩支帶卡通貓圖案的筆。

 

這些都是小嫦跟小娥學認字時候去精品店買來的,一本她用來抄寫各種歌詞:王菲的《紅豆》、莫文蔚的《陰天》,還有幾段言情小說的段落……

 

每次小嫦歪歪斜斜地寫,小娥就坐在她旁邊看,不時伸出指頭點一點。

 

另一本被小嫦拿來記賬,她會記下自己每天賺的錢和生活開銷。

 

娟姐被“送走”的黑色裹屍袋、走不出的小山村像是刻在了小嫦的腦子裏,她不可能再回去,她想要改變,但前提是,得有錢。

 

她又試探著問過小娥幾次,未來有什麽打算?不管什麽時候,對方都說沒什麽想法,這樣就行。

 

小嫦猶豫了。

 

小娥像一束照進她生命裏的光,離開小娥,離開站街女這個圈子,她和小娥的家會散,她和小娥也會散,她舍不得。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她還沒從這份猶豫裏找到答案,小娥先出事了。

 

恐怖的砸門聲在幾分鍾後終於停止,小嫦貼著門,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恐懼、疼痛,頭上胳膊上的血在這一刻全部湧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二樓,但推開房門看見小娥的一瞬間,小嫦像被定住了,一步也邁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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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就躺在離她一兩米的地方,塗著紫色的眼影,血一樣的口紅——就在幾分鍾前,她還親眼看著對方補了色。

 

小娥今天穿了件白色露肩上衣,下身米色短裙,腳上還穿著那雙她很喜歡的高跟涼鞋。

 

但此刻,白色的衣服上滿是破口,短裙扯得扭曲,湧出的鮮血濕透了衣服,一直從腳邊流向房門口她癱坐的地方。

 

她呆呆地望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娥,像忽然間反應過來似的大聲喊叫著,“救命!救命!”

 

聞聲而來的鄰居從樓下跑上來,她聽著那些錯亂的腳步從她和小娥的屋子裏踩過——

 

那張鋪著格子涼席的雙人床,她的撲克牌還攤在床上沒來得及收拾;不遠處,一個巨大的HelloKitty就坐在床頭;

 

臥室三麵牆都被大幅海報蓋著,粉色衣櫃被各種衣服擠得關不上門,床底還塞著兩個皮箱,邊上,兩人的高跟鞋和鞋盒擠了好幾排……

 

這是一個擁擠的小世界,裝下她們兩個人就滿了。

 

窗外,橫七豎八的巷子裏細碎的聲音仍未消停,但這些聲音好像與她、與小娥,都沒有關係了。

 

她救不了小娥,也救不了自己,就像當年第一次穿上暴露的衣服站到巷子口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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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了一周,案件仍然沒有進展。

 

小嫦吊著手臂出了院,她又回到和小娥一起的那棟小樓裏。

 

小娥老公從老家趕來處理後事,小嫦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這個陌生男人,隻是默默地幫對方收拾東西。

 

小娥的房間很簡單,所有東西加起來也就一個皮箱,好多還是兩人一起在夜市淘的:抽屜裏鑲水鑽的小首飾、發卡,衣櫃裏的裙子……她們都互相換著穿。

 

這些東西小娥老公統統沒要,他拿了小娥的證件、存折、現金,還有稍微值點錢的首飾就要走。

 

家裏還有兩個孩子要照看,他不可能在這等到警方破案,小嫦理解,但她還是追上去,問男人是否認識那個叫老胡的老鄉。

 

“是他騙小娥來做站街女的!”

 

小娥不在了,小嫦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就算找不到凶手,至少要讓推小娥進火坑的老胡受到處罰。

 

但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怎麽會不知道小娥在這邊幹啥,哪有幫人賣衣服能賺這麽多錢的,又不是自己做老板,但……”

 

未說出口的小嫦也猜得到,男人需要自己老婆每個月寄回去的錢。

 

至於老胡,小娥的丈夫甚至知道對方的名字、老家住址,但始終沒有上門找過對方的麻煩。

 

小嫦以前一直覺得是小娥太認命,明明是家裏的頂梁柱,每次說到老公卻總是一副歉疚的口吻。她一提改行,小娥又會退縮,吐出一句——

 

“現在的生活挺好的。”

 

那是給家人的謊言,也是給自己的安慰。

 

小娥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公根本不在乎她站街女的身份,隻是沒有戳破?是不是早就知道在現實麵前,男人比她們更認命?

 

小嫦想最後一次幫小娥複仇。

 

這個還吊著胳膊的女孩來局裏找到勝哥,舉報騙小娥入行的“老胡”。

 

勝哥本來以為對方是來提供新線索的,結果發現對方是來“搗亂”的。就算是老胡騙小娥入行,現在小娥都不在了,最關鍵的人證沒有,想要處理老胡並不容易。

 

勝哥推說這個事情不歸他管,找治安大隊去。

 

小嫦拉著勝哥不肯鬆手。

 

無奈,勝哥答應查一下,結果剛把老胡的照片從係統裏調出來,一旁的小嫦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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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那個方臉、短發的男人,分明就是那天和她在案發現場撞了滿懷的凶手!

 

小嫦的指認讓勝哥大為意外,因為前期的調查都以附近的嫖客為主。但作為唯一目擊證人的小嫦的指認,勝哥不得不認真考慮。

 

他凶狠地盯著小嫦,告誡對方如果故意搞事得進去蹲十五天,小嫦也知道,自己沒什麽法子能讓勝哥相信,隻好賭咒發誓,“我不會認錯!”

 

當晚,勝哥他們就撲到老胡的住所,一打聽才知道,老胡已經十來天沒回去過了。

 

房間裏一片淩亂,勝哥在床底下發現了一雙帶血的鞋子,我拿回實驗室一驗,血正是李小娥的。

 

老胡凶手的身份徹底坐實。

 

抓捕很順利,老胡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不過他堅持小娥站街是“她自己選的。她想多賺錢才選了這條路。”

 

他聲稱自己既沒有虐待,更沒有強迫。

 

當初他是小娥的姑爺仔,幫忙拉了不少生意,還給對方提供保護,隻是拿點抽成。沒想到自己不過被抓進去十幾天,出來之後小娥就棄他而去。

 

小娥逃離一年之後,老胡才找到了小娥的行蹤,追來了舊樓街。

 

老胡試著勸說小娥跟自己混,但小娥堅決不同意回去,他幾次糾纏,小娥大聲喊叫,老胡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新的姑爺仔,怕惹來麻煩,幾次都倉皇離開。

 

案發那天,他從街上跟到了小娥的住處,在小娥與上一個嫖客結束交易時趁機擠進了二樓的炮房。

 

他再一次試著勸服小娥,被拒絕後又轉口說借一兩萬塊錢,再度被拒絕後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折疊刀,“兩條路都不選,就把你的臉畫花!”

 

沒想到小娥直接衝過來,兩人扭打在一起。

 

混亂中,他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少刀,等停下手,小娥的血已經濺得到處都是了。

 

短短一分鍾,那束曾照亮小嫦生命的亮光,就這樣輕易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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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經過出人意料的簡單,動機、目擊證人都有,老胡被判死刑。

 

但在複核老胡死刑的關鍵節點上,老胡行凶時用的折疊刀沒有找到,小嫦的目擊證詞成了定案的重要依據。

 

勝哥為此專程去找了小嫦一次。

 

西南一座小縣城的飯館裏,勝哥和小嫦挑了一張最角落的小方桌,坐下。

 

這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川菜館子,門麵不大,內側是廚房,前麵的店鋪裏隻擺得下三個圓桌兩個方桌。如果所有桌子都坐滿,食客在店裏幾乎無法走動。

 

店裏沒有菜譜,售賣的也都是家常菜,所有的菜式名字和價格,就用黑筆寫在牆上一個告示板上。

 

勝哥注意到上麵還有些錯別字,豇豆寫成“江豆”,豆腐寫成“豆付”。

 

小嫦就坐在他的對麵,平靜地開口,“以前和小娥一起吃飯,我倆都喜歡吃辣的,但廣東的口味偏淡,菜市場的辣椒隻賣一種,辣椒醬、老幹媽,也和家鄉的味道差得很遠。”

 

小嫦說,那時姐妹倆最愛去十字路口前的川菜館,每次吃到熟悉的味道,小嫦都會忍不住念叨,就是自己不會做,等哪天學會了肯定天天做!肯定比這好吃!

 

小娥就在一邊附和,說到時自己就天天去蹭吃蹭喝。

 

小嫦曾提議過要不幹脆一起開館子,她做菜,小娥負責收錢,想吃啥隨便吃。兩人笑著聊著,兩大碗毛血旺水煮魚很快就見了底。

 

此時,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三年多,這個美好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小嫦回到以前經常和小娥吃飯的一家川菜館當了幫工。

 

最初,她隻是切個菜,但每次切完,她就在一旁觀察那些廚師做菜。她偶爾會給廚師遞些好煙好酒,在顧客不多,或者給餐館員工做飯菜時,廚師就會讓她上手掌勺。

 

飯館裏的鍋勺不比尋常家裏,分量更重些。小嫦的右小臂因為小娥的案子傷到了肌腱,隻要一使勁就會痛。她覺得是那些苦澀的回憶在跟著一起痛。

 

這些小嫦都忍下來了。一年多後,不管是顧客還是餐館其他員工,沒人能吃出她和大師傅做菜的區別。

 

她出師了。

 

小嫦傷好之後回來複查過一次傷情,我那時聽說她在找正經工作,沒太當回事。

 

結果她真的離開了舊樓街,拿著過去存下的錢盤下了這間小飯館,雖然就幾個家常菜,但飯館的生意還不錯。

 

現在,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勝哥看到的小嫦成了大廚、老板,憑本事吃飯,不會遭人白眼;家裏人仰仗著她賺錢,更不會有人覺得她低俗下賤。

 

因為年輕靚麗的外形,她還被不少食客稱讚“美女大廚”。

 

“開飯館什麽感覺,累不累?”

 

聽見勝哥這句話,小嫦第一反應就是點頭,似乎是怕勝哥誤會自己過得不好,小嫦馬上笑著補上一句,“賺得蠻多的,比那時候還多!”

 

小嫦告訴勝哥,菜單裏的“錯別字”不是她不會,而是“這樣寫,大家都理解,文化低的也能看得懂。”

 

關於過去,她其實什麽都沒忘記,但除了包裏那對和小娥一起買的發卡、那支寫下了很多美好句子的卡通簽字筆,再沒人知道她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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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接觸的站街女裏,很少有人真的能上岸——因為一旦放棄尊嚴,沒有比這來錢更容易的事。

 

幾乎每一個年輕站街女都會講各種讓人同情的悲慘遭遇,這當中有不少確實和小嫦一樣被迫入行的。

 

但幹久了,別說旁人,她們自己都會一遍遍編織謊言為自己開脫,直到無法分辨出真假。

 

小嫦是我們見過的第一個頭也不回上岸的人。

 

勝哥覺得,是小嫦自己救出了自己。

 

但當著勝哥的麵,小嫦毫不在乎地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疤,“每次看到這個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小娥。”

 

小嫦說,她從來沒和任何人說起過小娥,家裏人也不知道她幹過這一行。但她記得和小娥開心逛吃的時光,記得對方鼓勵她認真寫字的樣子。

 

那些記憶和這個疤一樣,永遠留在她身上。

 

“隻是現在我真的開起餐館了,她卻再也沒有機會來品嚐我的手藝了……”

 

小娥像一個陪她一起走了很遠的路的同伴,她感激,也留戀,但當小娥的屍體擋住了唯一的出口,怎麽辦?

 

小嫦的答案是,原地好好安葬她,然後繼續向前。好好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用力地活。

 

在勝哥的筆錄上按完手印,剛好有客人進店,小嫦趕緊起身,麻利地招呼客人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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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哥走出飯館,小嫦又追了出去,硬是塞了包煙給勝哥。

 

勝哥就站在馬路對麵,抽出來一根點上,一邊抽,一邊看著飯店裏小嫦笑著寫完菜單進了後廚。

 

後視鏡裏,飯店的招牌越來越小,卻依舊閃亮,上麵寫著四個大字——

 

嫦來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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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嫦說,她很早就想離開舊樓街,但人就是這樣,一旦習慣了一種生活,哪怕知道不對,也很難改變。

 

“如果不是小娥出事,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永遠‘懶得掙紮’。”

 

很多人的生活可能都陷在這樣的“懶得掙紮”裏,為了安於現狀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而這個故事仿佛在用一種有點殘忍的方式警示我們:有時,這種“懶得掙紮”是致命的。

 

這個案件並不複雜,但每次一想到小嫦,這個抓住了機會爬上岸的女孩,我就覺得應該把這個故事告訴更多人。

 

2014年是小嫦離開舊樓街的第七年,廣東各地紛紛掀起打擊賣淫行動,大半年以後,整條街上再也看不見一個站街女了。小刀說,他不知道在這些被迫離開的女人中有多少像小嫦一樣成功上岸了,有多少會換一個地方繼續沉淪,但他想告訴她們,也告訴所有人:

 

為了你自己,別放棄掙紮,哪怕這個世界再糟糕。

 

 

 

 

 

 

 

(文中部分人物係化名)

編輯:渣渣盔 野胡楊

    插圖:大嗨 娃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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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數宇宙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10/02/2022 postreply 09:2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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