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565)

來源: YMCK1025 2022-09-29 20:45: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4365 bytes)

 

年輕人不結婚,78歲的紅娘比誰都發愁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2-09-28 00:47 Posted on 北京

 

 

撮合過兩千多對情侶,卻在當代青年身上屢屢碰壁

 

 

走進一棟窄窄的居民樓,電梯按下9層,門一開,正對著的白牆掛了塊“朱芳婚介”的紅色塑料牌。這是朱芳工作、生活的地方,和任何一戶普通人家沒有什麽分別。

 

朱芳婚介所,其實就是朱芳家的客廳。一進屋,相親者的照片貼了滿牆,有些已褪色看不清模樣,有些還是嶄新的。不大的空間擠滿了人,布沙發上坐不下,又搬了板凳圍在茶幾邊。16開的信息檔案冊堆放得到處都是——這是做紅娘的重要資本,來訪者們掏出眼鏡,拿好筆紙,一頁一頁仔細翻閱。此刻,朱芳正坐在書桌前打電話,幫相親者細致地約好見麵時間地點。

 

沒有互聯網,沒有大數據,這裏依舊沿用著最原始的婚介方式:帶一張照片,填一張表格,交一百元,留一個手機號。好了,現在你可以去資料冊裏翻看有沒有自己感興趣的人,或者,靜靜等待朱芳給你打電話。這樣的辦法,朱芳用了五十二年,撮合成了兩千多對情侶。

 

幾十年來,媒體樂於把他寫成熱心、善良、精力充沛的樣子,一輩子堅持做一件事,不求回報。大多數時候,也確實是這樣的。隻有在來訪者都逐一退場的時刻,或在老伴口中,他才顯露出一些疲態。這是個78歲的老人了。

 

 

世紀佳緣、百合網在他看來是洪水猛獸,想要向我展示抖音賬號時,他在手機上茫然地滑動了兩分鍾也沒調出界麵。他對這個時代有許多困惑,最主要的一點,也是大多數來訪者的困惑,“現在的孩子怎麽都不著急(結婚)呢?”

 

來到朱芳婚介所的人們,年齡鮮少在45歲以下:少部分人離過婚,為自己尋找新的伴侶,而更多的是因為子女遲遲不結婚而焦急的父母。

 

在更年輕的世界,“結婚是否是人生的必要選項”尚且是個值得大書特書的辯題。然而在這裏,這是沒有討論空間的事,“當然要成家,沒有家你談不上幸福談不上和諧。”

 

一些更直接的觀點劈頭蓋臉砸向我。例如女孩兒過了四十就“沒人要了”,因為不好生孩子了;例如現在的男的,條件稍微好點的十個裏挑不出一個;例如誰誰誰也該降點兒標準了,別高不成低不就。

 

或許可以將這些想法歸結為老舊、落後、被世俗綁架吧。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非常容易。可具體的生活永遠是另一回事。橫亙在我們中間的幾十年光陰無法跨越,但人確實可以嚐試著理解彼此。

 

 

 

審視

 

朱芳掛下電話,向屋子裏的人介紹我,“這是電視台來的”(互聯網對他來說是陌生的東西,我便默認了這個稱呼)。打量的目光朝我襲來,從頭開始,衣服、背包、鞋子,懷裏的平板電腦和手腕上的卡片相機,被依次掃過。隨後,屋裏的人開始詢問我的年齡、工作、戶口,老家是哪裏的,有沒有車房。這些問題共同指向,在婚戀市場中,我是一個擁有多少資本的女性;或者更具體一點,我是否能成為與某個人條件匹配的“對象”。

 

坐在門邊的阿姨,聽到我隻有20歲出頭後,眼神瞬間暗了下去,“那不行,那太小了。”她的意思是,比她36歲的兒子小太多。緊接著出擊的是一位穿碎花裙,戴無框眼鏡的姐姐,“那你們部門有沒有什麽單身的……大哥哥?”

 

在這個場合,直接了當的出擊與拒絕都談不上冒犯。把條件擺上明麵是對相親的基本尊重,至少這規避了不必要的浪費,人們能盡快找到條件匹配的對象,進入下一個環節。

 

貼在冰箱上的年齡屬相表

 

年齡,幾乎是所有前來這裏的人的痛處。客廳角落的冰箱上貼著兩張表格,方便人們將出身年份、年齡、生肖三者一一對應。常見的規則是男方比女方大上幾歲,再不濟一樣大也可以,如果還找不到,那男方也最好不要比女方小太多。

 

沙發上坐著位東北趕來的父親,他說女兒在北京工作多年,職位已經做到了運營總監 ,自個租套月租8000的房子也毫不手軟,可就是一直沒結婚。旁人問起女兒的年齡,父親說,“39歲。”客廳安靜了幾秒,才有一位頭發花白的阿姨接話,“哎喲,那可真不好找,人都喜歡年輕的。”

 

當麵說出的話,已經是溫柔的版本。傍晚,這位父親離開以後,方才接話的阿姨才接著解釋,他想讓自己幫忙介紹一位四十出頭的男士給他女兒,她沒答應,“人家男的要三十歲以下的,這事沒譜啊。”阿姨皺起眉,又擺了擺手。

 

朱芳幫來訪者翻找條件匹配的檔案冊

 

每個踏入婚介所的相親者,連帶著他的身高、體重、戶口、是否離過婚,甚至父母性格如何,可以被拆解成許多細致又瑣碎的條件。有些條件是加分項,比如月收入過萬,或學曆在研究生以上,個人信息表的背麵,便會被寫上一個“優”字,但減分項隻能藏在人們心裏,暗自評價。

 

黨女士前來給39歲的女兒尋覓對象。見門口走進一位大姐,她的臉色微變。大姐的兒子41歲,按說他倆年齡相仿,應該認識一下。但黨女士壓低聲音打斷了我,說大姐的兒子離異,還帶著一孩子,大姐自己又強勢,和她女兒不合適。

 

事情在大姐口中是另一個樣子:她看不上我兒子,我兒子還看不上她們家呢。大姐翻出了黨女士女兒的信息,指著身高體重,155的個子120斤,她在白紙上寫了一遍“這不胖嗎?”另一個劣勢是戶口,“他們家是農村的。”

 

在朱芳的助手小玲看來,如此直白的評價也是一種坦誠。“其他地方是交友,我們這兒都是奔著結婚來的。”既然要結婚,把這些信息開誠布公地擺上桌麵,是最基礎的誠意。

 

至於愛情?他們很少談論這個詞語。這群平均年齡超過50歲的人告訴我,結婚就是一起過日子,為的是回家有口熱飯,老來有人照顧。愛情在過日子麵前,有什麽重要的呢?

 

 

 

在世的最後一個任務

 

來自東北的父親今年67歲,身材壯實,卷曲粗硬的絡腮胡溢出口罩。他是同齡人中少有的精通互聯網的人。愛好登山攝影,發在西瓜視頻上的作品有17萬獲讚。主頁最新的動態是張風景照,“昨天在亮馬河拍的。”往下滑,是一張佛像木雕的特寫。過去我看過一些討論,說父母要有自己的生活,才不至於過多地操心兒女。可就是這樣一位愛好廣泛,生活有滋有味的父親,提起女兒的婚姻大事,仍止不住地歎氣。

 

七年前他就開始愁了。他看到央視給朱芳做的訪談節目,立馬上網查到了地址和聯係方式,拜托朱芳幫忙留意著。同時,他進出各個北京紅娘的抖音直播間,劉姐蔡姐,如數家珍。也接到過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向他承諾,兩千八,包成功,他覺得像騙人的,沒答應。

 

這一切都在背地裏進行,他沒敢告訴女兒,怕又吵起來。女兒不樂意父親摻和她的感情生活,覺得單身也沒什麽。

 

到女兒39歲這年,父親實在按耐不住了。他試探性地給女兒發微信“給我發幾張你的照片”,女兒沒說什麽,給他發來一張。他沒敢挑明照片的用途是找對象,但“我這就懂了,她這是妥協了的意思”。

 

時常有人催朱芳讓他幫忙詢問情況

 

憂慮的父母不止他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姨住在20公裏外的芍藥居,腿摔壞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可還是每周都來。上周她急得哭了出來,“36了,怎麽不急啊?”哭完又罵,“我都不想管他了,愛怎麽著怎麽著吧,真他媽氣人。”

 

前幾天朱芳給她兒子介紹了個女生,她旁敲側擊,想知道他倆怎麽樣了,兒子隻敷衍了她一句。這是又沒成的意思?阿姨放不下心,找來朱芳這兒,催著朱芳向女方打探情況。電話撥通,阿姨目不轉睛地盯著,緊張得直扣指甲。好在女孩表示他們聊得不錯,阿姨這才放下心來。

 

屋裏的人們都提醒她要注意身體,阿姨卻滿不在乎,“我都奔73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叫自己去啊。”她佝僂著身體起身,朝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說,“這事完了我就找一養老院待著,以後我也管不著了。”

 

朱芳的電話簿

 

像這樣的父母朱芳見了太多,過去還來過一個85歲的奶奶,女兒45歲,老伴去世了,家裏僅有的親戚關係都遠。她擔心自己哪天走了,單身的女兒要怎麽辦呢?到時候留下女兒一個人,不就更孤獨了嗎?不幫女兒找著對象,她“死了都不放心”。

 

聚集在朱芳婚介的父母,把兒女結婚當作自己在世的最後一個任務。我本能問出的那句“為什麽必須要結婚”,懸浮在空中落不了地。“每代人不都是這麽過來的麽,”最後朱芳開了口,“成了家,一人生病了有另一人照顧,出了事能一起商量,人活著不就這樣嘛。”

 

後來,來自東北的父親告訴我,他女兒談過一個前男友,在廣東,倆人在一起很多年,最後因為男方吸毒分開了。他理解女兒受傷,於是從來不在明麵上催婚。可背地裏仍舊放不下,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幫女兒找到值得托付的伴侶。“什麽都不重要,”父親看向我的眼睛,“男人重要的就倆字,責任”。像在感慨女兒的遭遇,也像在囑咐我。

 

 

 

懷念舊時代

 

朱芳想不通,現在的年輕人怎麽光讓父母操心,自己不著急呢?他猜測年輕人嫌婚介所寒磣,不願意來。他也不明白如今居高不下的離婚率,“怎麽一有問題就離婚,不知道好好珍惜家呢。”

 

這些年,親自上門的年輕人越來越少,40歲都已經算得上歲數小的。大多數時候,他在電話裏接觸年輕人,對方隻言片語便掛斷了。他試過喊年輕人參加聯誼會,結果電話那頭的男孩說要去打籃球,讓我媽去吧。他不解,“是你找對象還是你媽找對象?”

 

他聽過一些年輕的說法,結婚要為另一個人做出妥協,不結也罷。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為了擁有一個家,做出點妥協讓步,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大多數時候,朱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如果分歧太大,他也就不勸了,“到時候你別怨你媽就行,你隻能怨你自己。”

 

貼滿空調、書櫃和牆壁的照片,和書桌上的檔案冊

 

在他們戀愛、成長的年代,事情不會如此發展。

 

1970年,朱芳26歲,退伍轉業,被分配去北京重型機械廠當翻砂工人。車間裏的男青年把他當大哥,生活上的困惑都和他說。工廠女孩少,有小夥向他抱怨自己找不著對象,想讓他幫忙張羅。朱芳應了下來,這是他當紅娘的開端。

 

他尋思著售票員、售貨員這些職位,女孩應該比較多,便每次坐公交、去商場都留意著。瞅見一個售貨員覺得合適,就經常去她那兒買東西,在意見留言薄上誇她工作做的好,“那會兒大家都看重這個。”如此熟絡起來。

 

熟悉之後,表明自己的來意,女孩隻要是單身,都樂意認識一下。甚至出門散步時迎麵走來的陌生女孩,朱芳上前一問,女孩也願意讓他牽線搭橋。往往是朱芳兩邊聯係著,找個周末,把兩人約出來在公園見上一麵,這事便成了。

 

朱芳和愛人的相識也是靠人介紹。愛人想找個當兵的,“覺得特光榮。”正好朱芳就在軍隊,他的七爺上廁所時,認識了愛人哥哥的同事,便將兩人聯係到了一起。朱芳覺得自己是農民,又不是黨員,沒什麽可以挑剔的資本,見愛人人品好,就在一起了。

 

真正到了結婚的時候,要求也不多。家裏有個“三轉一體”,花幾十塊就把婚結了。不像現在有了房還要有車,有了車又要彩禮,“得好幾十萬吧。”

 

來訪者給朱芳送來的錦旗

 

朱芳懷念那個年代的簡單,年輕人都主動上門找他,最小的才十八九歲。“特大方,特爽快”,最重要的是,“都知道要早點結婚,讓父母安心”。

 

後來,情況慢慢發生了變化。首先是收入變了。90年代以前,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的車間工人,或是服務員、收銀員,工資水平差不多,沒人會把錢看得太重。那時,朱芳每天拿一本小本子,隻要記下姓名、年齡和電話,便開始配對了。再然後,收入變成了最首要的考量因素,要求也越來越多,填滿了一整頁紙。朱芳站起來指著牆上一張照片,“這姑娘,海南的,一年賺一百萬。得找跟她匹配的,現在還沒找著呢,上哪找那麽多賺一百萬的。”

 

人心也好像變了。二十年前,朱芳出一趟門能做不少事。扶腿腳不便的老太太下樓梯,路上碰見一手牽孩子一手提東西的母親,幫忙把孩子抱起來。如今,鄰居口中的朱芳依舊是個熱心腸,每年冬天都替大家把樓前的雪掃幹淨,可過去那些事,“我現在是不敢做了。”

 

“現在你去扶一下,人回頭訛你怎麽辦?”朱芳歎口氣,轉頭開始叮囑我,“像你這包啊,回頭得背前麵,不然別人拿一小刀一劃拉,”他把手舉起來在空中比劃,“你有褲袋沒有?你把錢放褲袋裏,安全。”

 

我點頭應了下來。沒告訴老人,在移動支付盛行的今天,我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現金。時代的車輪,早已經又往前滾了一輪。

 

 

 

聯結

 

很多時候,朱芳開始力不從心。老伴對他的紅娘事業偶有微詞,為的不是別的,就是擔心他的身體。前陣子朱芳給大夥組織聯誼會,下一出租車,腳軟沒站住,跪在地上。

 

但他還想堅持做下去,做到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了的那一天。對他來說,做紅娘的樂趣有二,一是結交新朋友,二是成全一段姻緣,好事一樁。“看見別人幸福,我就開心。”時代再怎麽變,這點總也不會變的。

 

朱芳希望所有人得到幸福,但不包括那些他覺得不正派、不正直的人。這些年,他遇到的人成千上萬,對人也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判斷。十多年前,他隻收50元的會費,有小夥說自己先交25元,另一半下個月再繳。“也一直沒給”,朱芳記到現在。或許他真的有什麽苦衷,但朱芳覺得他人品不行,也不願意特別上心地幫他介紹。

 

如果碰上更加過分的,譬如過去有位女士一上門就口出狂言,覺得屋裏所有人都配不上她,非要嫁給外國人。朱芳幹脆連勸也不勸,譏諷一番讓人家自己走了。

 

朱芳翻出電話簿,讓人記下電話自己聯係

 

大多數時候,朱芳還是願意真心待人。“各人有各人的苦,這你沒法說。”既然來到這裏,找他講述,他便靜靜地聽,適時給出建議和安慰。

 

過去有一個姑娘,剛離了婚便來找他,一進門就開始哭。她的丈夫是首鋼工人,孩子剛出生沒多久,死活要鬧離婚,她當然不同意。於是丈夫拿孩子逼她,如果不簽字,就把孩子摔死。無奈之下,她隻能同意。才離婚沒多久,她的父親又去世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忽然隻剩下了她和母親。

 

朱芳隻能安撫她,那男的不是東西 ,離了也好,我再給你找嘛。他不會真把孩子摔了的,還有法律呢,他這不是犯法嗎。

 

聽她講述自己的經曆,一屋的人也都哭了。一位50歲的女人,哭著說她愛人去市裏開會時,在公交車上睡著,坐到終點站才被人喊醒。猛地起來腦子還不清醒,下車時從台階踩空,整個人載倒,腦袋磕在馬路牙子上,當場去世。那是半年前的事,“我也安慰她,我說人已經走了,你得好好活著。”

 

這麽多年來往的人中,有些在他這找到對象,又成為他的助手;有些沒有找到,後來放棄了,卻和他成為關係極好的朋友。

 

朱芳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來,一拍大腿,起身去陽台翻找。兩分鍾後,他抱來一大本資料冊,翻開,每一頁塑料膜裏都夾著信件。這是一個名叫郭婷婷的女孩給他寫的,從1989年到1994年,他們通了五年多的信。女孩的地址從江蘇徐州,到廣東佛山,又到法國裏昂。

 

郭婷婷寫來的第一份信

 

我們把冊子從頭翻到尾翻了二十多頁,找出了第一封信。因為“朱芳”這個女名,郭婷婷開頭便寫“朱芳姐”。朱芳咧開嘴笑,“後來她就管我叫朱芳兄了”。那時郭婷婷22歲,大學剛剛畢業,在報紙上看到朱芳的新聞,便寫信來,想讓朱芳幫忙覓位男友。

 

男友沒找著,但倆人成了筆友。每換一份工作,每搬一次家,郭婷婷都首先把這件事告訴朱芳。後來她去了法國工作,還寄來裏昂的風景照,和自己公司的名片。名片是英文的,她把信息用中文寫在背麵。

 

去法國前,郭婷婷坐飛機來了一次北京,想要上門拜訪朱芳。可朱芳那天恰好外出舉辦聯誼會,家裏沒人。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郭婷婷無功而返,隻能回到家再給朱芳寫信,不久她便出國了。錯過了北京那一麵,他們再也沒見過。朱芳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朱芳是如何回信的,我無從得知。但從郭婷婷的回信看來,他們確有十分深厚的情誼。一個女孩從22歲到28歲,從大學畢業到嫁人出國的整段青春,在這一遝信件中徐徐展開。

 

翻著翻著,一張疊成方塊的臨摹紙從信封中掉了出來。輕輕攤開,裏頭竟包著一小張精美的窗花。那是女孩自己刻的,某年過年時,隨信件寄來。朱芳打算把它貼起來。他搬來另一本厚厚的相冊,找到貼著郭婷婷照片的那一頁,“貼這裏好不好看你說”他把窗花放在照片下方比劃,讓我幫忙摁住一角,從書桌上扯過膠帶,小心翼翼地貼了上去。

 

朱芳和郭婷婷寄來的窗花

 

誠實地說,我和朱芳有很深的代溝。五十多年的光陰像流水,奔流不回一覆難收,而我們分列在河的兩岸。可是讀麵前的這些信件,他們聊的內容又是如此具體而生活化:貪吃荔枝嘴起泡了,最近看電視劇《愛你沒商量》深受感動……我想觀念、理論,在具體的人與人的互動麵前,也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離開時已是傍晚,夕陽光從窄窄的陽台照進室內,映得一牆照片金燦燦的。朱芳從書桌上的櫃子裏摸出一個小葫蘆擺件,塞到我的手裏,也是金燦燦的,說拿回家送給我爺爺。走到門口,我又想起某封郭婷婷給朱芳的回信,信的末尾這樣寫,“朱芳兄,請繼續做我的朋友。愛人者,人必愛之。”

 

 

作者  鈴鐺  |  內容編輯  何曉山  |  微信編輯  菠蘿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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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5歲輟學當廚師,吃盡生活的苦,大病之後轉型做播音,靠講故事月入兩萬

自PAI 自PAI 2022-09-27 22:47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331個口述故事

我叫宋大寶,今年27歲,做有聲演播這行已經快三年了。平時我就在自己家工作,主要給幾大音頻平台錄製有聲小說。踏入這行之前,我做過近十年廚師,還在老家擺過地攤、開過麵館。為了生活,我一直在嚐試各種副業,包括婚慶主持、餐廳駐唱、健身教練......結果錢沒掙到多少,病先找上門了。

24歲那年,我被查出患有強直性脊柱炎,這個病號稱“不死絕症”,稍微勞累點的活兒基本都不能幹了。我想轉行,又苦於沒有文憑。走投無路之際,我抓住了有聲演播這根救命稻草,在負債累累的情況下買了錄音設備,做夢都恨不得在練習發音。

三年時間,我的聲價從60元一小時漲到了200元一小時,月收入超過兩萬。作為一個男人,我重新撐起了家庭,也有了更多時間陪伴老婆孩子。

 

把家裏的一個房間改造成了隔音室,平時會在這裏錄音。

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因為父母去外地打工才變成的留守兒童。我1995年在甘肅隴西縣出生,那裏的環境跟電影《隱入塵煙》的場景很像,都是黃土厚沙,田地廣袤。我們村以前特別窮,在我三歲的時候才接上自來水。為了掙錢,父母叔伯那輩人都早早地去了外地打工,留下我和哥哥、堂哥交給爺爺奶奶照顧。

我們兄弟幾個同吃同睡,放學了就在家門口踢沙包、跳繩、捉迷藏,不懂事的年紀,倒也沒覺得到留守兒童有多孤獨。小時候我特調皮,一天到晚嘴皮子不帶停,該說不該說的一股腦往外倒,漸漸招來左鄰右舍一些長輩的嫌棄。他們老是訓我,“怎麽這麽多話,少說兩句不行嗎?” 不受待見久了,我的性格變得內向很多。

爸媽當時在湖南做廚師,別人放假的日子正好是他們最忙的時候,一年到頭我們也難得見上一麵。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回來,待不了幾天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失落是難免的,但我從來不在人前表露,都是等他們走了自己找個牆角,或者躲進被窩裏偷偷哭。

8歲那年,我爸從湖南帶回一台大彩電,頗為得意地告訴我:咱們家是村裏第一戶買彩電的。我覺得特別神奇,把那麽大的一個衛星鍋放到房頂,就可以看到《西遊記》、《射雕英雄傳》,一共好幾十個頻道。我很喜歡看《天天美食》這種做飯節目,經常套上大人的圍裙,偷偷戴上爸媽的廚師帽,自己去做手擀麵。那時候我才八歲,個頭很矮,站在小板凳上勉強能夠得到案板,現在想來樣子非常滑稽。

 

2003年春節,父母帶我(左一)和哥哥去照相館拍的合影。   

相比之下,我在學習上就沒這麽大的熱情了。數學成績還說得過去,語文靠死記硬背也能勉強達標,英語卻連40分都上不了。以至於英語老師經常打擊我:“一門不行,滿盤皆輸。你這樣是不可能考上好學校的。” 我那時候很氣憤,憑什麽你一句話就要否定別人的命運啊?可惜憤怒並沒有轉化為學習的動力,反倒讓我越來越厭學。

初中最後一個寒假,父母讓我去湖南跟他們一起過年,本想著過完年我回去能安心讀書。然而當我見識到老家沒有的吃喝玩樂之後,說什麽也不願意回學校了。在我的強脾氣麵前,爸媽的勸阻顯得蒼白無力。可能也是因為缺席我的成長心中有愧,他們最後還是妥協了,同意把我帶到酒店後廚打雜。

那年我15歲,由於之前營養不良,麵相看起來比同齡孩子小很多。為了規避招童工的風險,酒店頭一年連工資都沒給我出,規定我隻能待在後廚,不能跑到前台被客人看到。我當時年紀小,錢不錢的不在乎,好不容易享受到學校之外的自由,每天隻知道嘻嘻哈哈,對未來也沒有任何規劃。

 

右邊是我,一看就是小孩模樣,酒店同事都喜歡跟我鬧著玩。

在我年滿16周歲之後,酒店每個月給發900塊工資,我媽還額外給我100塊零花錢。除了買生活用品,剩下的錢我基本都拿去了網吧上網。我媽總是叮囑我,“你可以丟自己的臉,不能丟我的臉。咱們一家人都在這上班呢,你要天天在會上被人說,我臉上掛不住。” 這句話我記得很牢。為了不被領導說,什麽活兒都搶著幹,經常被評為月度優秀員工。這樣一來,每個月又能多兩百塊獎金。

隨著年紀的增長,青春期的情感開始萌動。我對遊戲漸漸沒了興趣,每天淨想著怎麽約女孩子出去玩。每次在感情上一受挫,我就會在QQ空間裏轉發那些青春傷痛文學。為了讓自己更有吸引力,我下了班就在宿舍裏做俯臥撐、仰臥起坐。有陣子還迷上了bbox,在廚房切菜掃地的時候,嘴裏也吧啦個不停。

那一年酒店年會,廚師長問有沒有人要上台表演節目,眼看整個廚房都沒人報名,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站了出來。沒想到我爸非常支持,還特地給我買了音箱和話筒。正式登台的時候,我的手和聲音都在顫抖,最後隻拿了個鼓勵獎。對我而言,這已經是很大的突破。憑著對音樂的一腔熱情,我還花500塊巨資買了把吉他,一有空就在宿舍裏自彈自唱。

廚房其他同事下了班該吃吃該喝喝,要不就是打牌打遊戲。在他們看來,我這個人有點不合群,興趣愛好、說話方式都跟大家不太一樣。我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相反,還從這種差異中咂摸出一絲隱秘的優越感。表麵上我依舊靦腆內斂,內心深處卻不禁為自己的“與眾不同”感到自豪。

 

在酒店打工那幾年,我經常以吉他為伴,幾乎每年年會都有表演節目。

我在這家酒店待了整整三年,手藝進步不小,就是工資沒怎麽漲過。2013年,我跳槽到舅舅工作的酒店,職位從學徒工變成廚師,工資一下子漲到3800元。就在我剛跳過去還沒高興多久的時候,家裏突然出了變故。湖南人是出了名的愛嚼檳榔,我爸在那邊做廚師也入鄉隨俗嚼了十幾年,沒想到因此得了口腔癌。

回到甘肅之後,我陪他去蘭州腫瘤醫院做放療化療,效果都不太好,更先進的生物療法我們又做不起。後來,我爸嚴重到說不了話吃不下飯,整個人瘦到脫相,隻能用鼻飼管輸營養液。晚上睡覺他都疼得滿地打滾,確診第五個月就去世了。爸走的那天,我感覺自己突然之間就長大了,從一個男孩變成了一個男人。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地活著了。

 

我和老爸為數不多的合照。

在我爸去世三年後,家裏的債終於還得七七八八。2017年初我哥結婚,擺酒加上彩禮又欠下七八萬,我每個月都會給我哥 2000 塊錢幫他減輕壓力。半年之後,我媽說我給家裏幫了不少忙了,是時候為自己做打算。從那以後,我每個月隻用出500塊錢孝敬母親,剩下的都存起來。

到2017年年底,我手頭已經攢了兩萬塊,也有點不想再當廚師了。這行的薪資天花板很低,據我了解,身邊幹了十幾二十年的廚師長、行政總廚,月薪也就一萬左右。有了這個想法後,我就辭掉工作回了老家,想著明年二三月份再去大城市找找別的工作。

那幾個月過渡期我沒閑著,在老家的健身房找了份賣卡的活兒。上班第二天來了位新同事,是個性格大大咧咧的女生,她有事沒事老喜歡逗我,我對這種開朗型的女生很有好感,一來二去便走到了一起。後來,我倆又因為看不慣領導區別對待員工一起離職。兩個失業青年一合計,不如自己創業做個小生意。想來想去,我們想到了擺攤賣泡椒鳳爪,也算不浪費我做了幾年廚師的手藝。

 

大西北的冬天很冷,每次出攤我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們每天在寒風中擺攤好幾個小時,凍得手指頭都發麻。單從銷量來講,生意其實並不差,可能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始終狠不下心以次充好,或者加些添加劑來壓縮成本。

生雞爪 14 塊錢一斤,加工好的泡椒鳳爪我賣 25 塊錢一斤,扣除掉人工、調料成本,還有生熟的折舊比例,利潤空間微乎其微。賣了兩個多月實在掙不到錢,我們倆隻能放棄了。

擺攤不成,我們又張羅著開了家麵館,生意剛開始挺好,偏偏我們房東是個愛喝酒的光棍,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淨來店裏找麻煩。都說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我不想跟他正麵衝突,忍讓的結果就是客人越來越少。兩個月後,麵館倒閉,我們總共虧了三萬多。

 

麵館剛開業時的照片。

青黃不接的節骨眼上,我女朋友懷孕了。買婚房對我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多虧老婆做思想工作,嶽父嶽母不但沒為難我,還借給我11萬,幫忙在縣城搞定一套房子的首付。

為了有個穩定收入,我找了本地一家酒店繼續做廚師,去了才知道給我主持婚禮的那個小夥以前就是店裏的涼菜師傅。我自認為普通話比他標準,還有才藝在身,再說句不要臉的,我長得還比他帥一點,既然他可以吃這碗飯,我憑什麽不行?

酒店每個月放兩天假,這兩天充分利用起來的話,我可以主持四場婚禮,一場婚禮按300塊錢收費,一個月就可以多1200塊錢收入。這麽一盤算,我立馬開始行動。網上有很多免費的教學視頻,我每天下了班就在酒店的舞台上練習站位,背那些婚禮主持人的套詞,琢磨怎麽說話更有感情和腔調。

斷斷續續練習三個月後,我離開了酒店,拜了一個我們本地做婚慶主持挺有名的人為師。借助他的資源,我正式邁進這個行當。主持第一場婚禮的時候,師傅就坐在台下看著,緊張得我手心直冒汗,幸好套詞已經背得滾瓜爛熟,整場沒出差錯。從那以後,我每個月都能接三到五場婚禮,到手大概兩千多塊。

為了再多掙點,我又拿起了吉他去音樂餐廳駐唱,每天晚上跑兩個場子,從七點唱到九點,唱兩小時能掙個140塊錢。駐唱加主持,這兩項副業一個月加起來就有五六千的收入,比在廚房拿那3500的死工資好多了。

隨著孩子出生,我肩上的壓力一下子又大了。好巧不巧,之前去駐唱的那家餐廳因為效益不好要關門,為了還房貸,我隻能拆東牆補西牆,結婚前欠下的債還一毛都沒還上。2019年5月,我覺得還是得出去打工,決定先跟親戚去杭州闖一闖。

動身前的一個月,我連著幾天晚上都覺得腰背疼得厲害,半夜疼醒以後,感覺整個背像被灌了水泥一樣僵硬,老婆幫我按摩也沒用。去醫院檢查完,醫生看著CT說:你這完全不是20多歲該有的腰椎。再結合基因檢測和家族病史一看,確診了我得的是強直性脊柱炎。

這病在民間又被稱為“不死絕症”,不能久坐久站太過勞累,明星張嘉譯和周傑倫都得是這個病。目前醫學界沒有能根治的特效藥物,隻能通過有限的手段控製緩解。主流的治療方式是打生物製劑,一針七八百,效果也就維持個一兩周。這對我來說肯定不現實,最後我選擇了更經濟實的針灸和蠟療,半個多月後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立馬按照原計劃去了杭州。

杭州的夏天很熱,我的工作又是在一家大廠食堂做廚師。廚房溫度平時都在 40 度以上。裏麵的鍋特別大,每天要炒500人的餐,從早上六點一直忙到晚上七點。每個人都汗如雨下,衣服濕了幹,幹了濕。要是碰上抽煙機出故障,再炒一個配辣椒的菜,那真的就跟待在火爐裏頭一樣。

幹了沒幾天,我的脊柱炎毫無意外地複發了,每天按時按點吃止疼藥還是疼到不行,炒幾個菜就忍不住在台子上趴一會兒。有個四川大叔人特別好,見我腰疼翻不動鍋了,會過來幫我炒一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躺在床上還是疼得睡不著,那種疼帶有一種空虛之感,我們土話管這叫“空疼”。

 

在大廠食堂炒員工餐,是我做過最辛苦的一份工作。

在食堂度過了不堪回首的兩個月,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讓我完全看不到未來。情緒最低落的時候,看到河就想往下跳,看到車就想往上撞。要是我隻為自己活,當時肯定就自我了斷了。現實是我拖家帶口,母親需要我養老送終,孩子剛出生,連我的樣子都還沒記住。那些天,我算是體會到了張愛玲對中年男人的描寫——“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作為一家之主,我隻能拚命把自己從絕望中拽出來。離開大廠食堂之後,我試著麵試了幾個看上去輕鬆點的工作,人家一聽我有強直性脊柱炎,怕出了事要擔責,都給拒了。期間我還考了國家職業技能證書,嚐試做了一天健身教練,發現工作強度絲毫不亞於廚師,簡直要了我的命。那晚我是在健身房地板上睡的,第二天果斷跑路。

後來我聽說杭州一家主持人工作室在招學員,畢業之後有機會簽約他們的主持團隊。我那時候像著了魔一樣,毫不猶豫地借了3200元拿去交學費。7天課程結束,我的考核暫時沒通過,於是先跟著他們去做婚禮督導,一場下來能掙 150 塊。剩下的時間我就在生鮮店殺魚擺菜,兩份工作加一起,月收入能達到八千多。

 

參加完主持人訓練營,跟場做婚禮督導,其實主要就是幫忙控場。

那陣子我就在想,自己學過主持,普通話也可以,還有什麽工作能夠賺錢的?最好是坐在家裏就能完成,也不用出苦力。想來想去,我覺得自己的優勢是聲音,我在網上看了很多行業資訊,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了聲音變現這個賽道上。聲音變現主要包括商業配音、影視配音、有聲演播。對我這種沒啥資源的小白來說,有聲演播最容易上手。

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做主持和有聲演播的區別其實很大,除了都要朗聲、壓喉、帶感情,沒太多共通之處,扮演不同故事角色的難度明顯要大得多。為了早點入門,我當時隻能先打好基本功。我先是下載了普通話學習的APP,努力糾正平翹舌、前後鼻音不分的毛病,把二級甲等的普通話證書考了下來,接著又借錢買了筆記本電腦和錄音設備。

那天買電腦的時候,我本來覺得價格太貴,回家的路上又一直惦記,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給買了回來。當時我婚前婚後所有負債加在一起已經達到 25萬,除了有聲演播之外眼前再沒別的路了,我隻能把所有老本都押上。既然決定要做,就不想磨磨蹭蹭給自己留後路。

 

我的普通話水平證書,由於在湖南待太久,之前說話有點南方口音,後來都糾正了。

上班的時候,我經常偷偷戴個耳機跟練,周圍同事都說這孩子腦子怕不是瓦特了,怎麽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人被逼到這份上也不在乎什麽閑言碎語,因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為了讓自己吐字更清晰,發聲狀態更飽滿,我還會通過練習口部操等一係列基本功,加強自己的氣息和唇舌控製能力。比如學“狗喘氣”——像小狗一樣伸出舌頭急促喘氣;“聞花香”——深吸一口氣,憋一會兒再吐出......這些都是我在網上看資料學的。

播音圈有一個經典段子,講的是一個學生去食堂吃飯,跟打菜師傅字正腔圓、聲情並茂地說“我要一份西紅柿炒雞蛋”。打菜師傅用同樣的腔調反問,“同學你是播音係的吧?我也是播音係的。”說罷,倆人相視一笑。我當時也到了這種走火入魔的程度,為了多練習,我平時出門看到廣告牌上的文案,都會不由自主地用富含激情的播音腔給它讀出來。

 

生鮮店的價格表,也是我練發音的好素材。

2019年年底,老婆說實在受不了獨自帶娃的苦,我就從杭州辭職回了老家。原本一邊做婚慶主持,一邊練習有聲演播,沒過多久疫情爆發,眼看主持也接不了了,我隻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有聲演播。

沒有老師引領,我的學習狀態基本是“想起什麽練什麽”,一會兒練普通話,一會兒練發聲,一會練播講,一會練錄製。我還加了很多試音群,群裏經常會有一些書需要找人錄播,幾乎每本書都有上百人一起競爭。回到老家兩個月後,終於有人同意我試錄一本兒童故事書。可惜因為經驗不足,錄了大概 6 個小時就被人家叫停,說我的音頻有雜音。

接著我又開始試各種爽文小說,在群裏看到有甲方發布需求,就趕緊錄個三五分鍾的試音片段,發到指定郵箱。投出去 40 多個音頻,總算中了本一小時60元的小說。中了60的,就想往80進階,卻一直試不中。兩個多月過去,那本110萬字的書都錄完了,我還是沒有中 80塊錢一小時的書。

左思右想找不出原因,我心裏邊著實有些慌了。與此同時,周圍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多,很多人覺得我純粹就是不想上班賴在家裏。隻有我媽和老婆無條件信任我,她們雖然不懂,卻從來沒有一句質疑和抱怨。但凡換一個人讓我別瞎折騰,我可能就廢了。在做出成果之前,我隻能堅定地告訴家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我該幹的是什麽。

 

我能走到今天這步,離不開老婆的支持。

一周之後,我騎電瓶車的時候突然接到了試音被挑中的消息,激動地直接把車騎到了馬路牙子上。那本書有400 多萬字,按一小時80元算,全部讀完大概能掙三萬多。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告訴老婆這個好消息,還把她抱起來轉了一圈。

為了繼續提高單價,我每天除了錄小說,就是研究人家好主播是怎麽發音的。有免費課我能蹭就蹭,蹭不到就嘴巴甜一點,厚著臉皮讓人家聽一耳朵。即便經常被拒,也總有老師願意指點一二。遇到一些寫的很爛的書,我也盡力去把錄得更好,用行話說這叫“屎上雕花”。所謂“無他,唯手熟爾”,是說理解掌握技巧之後,剩下的就要靠錄一個個百萬字去堆經驗。

直到今天,我還保留著當時養成的一個習慣,那就是睡前或者吃飯的時候回聽一下當天的錄音,覺得哪個地方可以錄得更好,馬上爬起來再錄。慢慢地,我的書價從80元一小時漲到120元,又從120元順利漲到150元,去年三月終於突破了200元大關。

在有聲圈,200元一小時算中等價位,據我所知,頂尖的有聲主播每小時能拿超過一千。但起碼我目前不需要到處試音了,一本書錄完,馬上就有新項目找上門來。我的月收入史無前例地突破了兩萬,壓在胸口的大石頭輕了不少,一家人的生活有了回旋的餘地。

 

今年4月拍的照片, 臥室就是我的工作室。

記得之前在杭州學主持,第一天老師問我們為什麽來學這個?有的學員說因為熱愛舞台,有的說喜歡見證別人的愛情,隻有我簡單粗暴,說就是衝錢來。老師評價說,“你要純粹盯著錢看的話,可能會被利益蒙住雙眼,結果反而不理想。”

說實話我不讚同這個觀點,我覺得成年人要真正做好某件事,一定要有足夠強大的內在欲望支撐。隻要我們手段正當,對金錢的渴望並不比其他欲望更低級。更何況,奔著錢去也不代表我們不能從工作中獲得精神層麵的成長。

有聲演播裏有一堂課叫解放天性。過去我內向自卑,初期演繹任何角色都是收著,有種摳摳搜搜的感覺。通過長時間的訓練和自我激勵,我心態逐漸發生了轉變,不僅聲音舒展多了,在生活中也不像以前那麽在乎別人的目光。怎麽穿著打扮,胡子留多長都由我自己說了算,別人怎麽想都無所謂。

 

我在外形上逐漸放飛自我。

相比以前我自信了很多,最大的痛點還是在於讀書少。尤其剛錄有聲書那陣子,經常碰到不熟悉的字眼,卡殼很嚴重。製作一小時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幹音”,我要花三四個小時才能錄完。每當這時候,我就能體會到什麽叫“書到用時方恨少”。

 

我買的一些書,有講播音的,還有各種小說。

有一些網友會覺得做這行隻能靠老天爺賞飯吃,我屬於天生聲音好聽。說實話我不太喜歡聽到這種評價,好像簡簡單單用“天賦”兩個字,就把我的努力全都掩蓋了。這是隻看到狗吃肉,沒看到狗挨打。

生活中天生嗓音條件好的人隻占極少數,現在回過頭聽我剛入行時的錄音也是槽點滿滿,n、l不分、說話壓嗓、大舌頭、沒有情感,這些問題都很明顯,真正入行一年之後,我才對聲音有了正確的認知。盡管現在也算不上特別專業,不過跟過去比還是稱得上脫胎換骨的,這都是通過後天努力得來的。

 

我的錄音台,掙到錢後換了個收音效果更好的話筒。

努力提升自己水平的同時,我也明顯感覺到整個行業正在重新洗牌。疫情反複,入局的人越來越多,競爭激烈程度遠超從前。AI的出現又抬高了行業門檻,很多新人信心滿滿地進來,垂頭喪氣地出去。有些書我錄到一半突然因為甲方撤資被叫停,過幾個月又宣布重新開工,原因不得而知。

現在除了錄有聲書、自己帶學員之外,我每天還會在抖音直播講恐怖故事,看到聽友在評論區實時反饋說覺得很害怕,或者誇我講得好,沉浸感很強之類的,我就特別開心。自由職業不確定性很大,我想掌握更多主動權,直播講故事就是打造個人IP的一種嚐試。

 

今年7月,老婆生了二寶,我晉升為兩個孩子的爹,肩上的責任更大了。

以前,我總覺得做任何事隻要抱著“不留後路”的態度,就一定會得到上天的獎賞。鑒於現在整個大環境充滿變數,對未來我也不敢有太長遠的打算,隻能摸著石頭過河,盡量保持敏銳。不管將來做什麽,都希望作為一家之主的我還能保住全家最基本的生活。

*本文由宋大寶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宋大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宋大寶 | 口述 

 啊  窺 撰文 

  祖一飛 編輯  

 

 

 

-THE  END-
這是我們講述的第331個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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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頭馬麵是誰?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9/29/2022 postreply 21: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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