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上傳的精靈們
祈願世界在持續幾百年後終於還是失敗了，當初建立它的精靈女王和長老會不得不向公眾承認這又是一次浪費，但祈願世界仍然在這幾百年的運行中得到了一些計劃之外的成果——並不是所有東西都要求那麽精確的，隻有超光速引擎才會受到微觀法則的巨大影響，其他很多東西都可以在虛擬條件下測試出來。第一批進入祈願世界的學者們通過模擬演算製造出了更先進的太空設備和生態穹頂維持裝置，並且模擬了大量有關社會形態、配給製度的項目，這些成果到現在還在發揮巨大作用，也正是因為這些成果，祈願世界並沒有被完全關閉，而是被派上了別的用場。
盡管它不是一個完美的實驗室，但它至少是個完美的虛擬天堂。
精靈們意識到祈願世界可以極大減少他們的社會消耗，一些要求不那麽高的日常研究仍然可以放在那個實驗室裏，同時這個虛擬世界還可以讓他們做個美夢，暫時忘卻外麵枯竭無趣的現實世界。更重要的是：進入祈願世界之後，那副耗能過大而又臃腫無用的身體就可以拋棄了。
“一千年前我們通過了‘祈願世界剝離法’，允許更多人申請上傳進入服務器，”希爾妲慢慢說道，“我跟你說過吧？由於穹頂內的環境變化速度超過精靈的適應能力，有些浮島的惡化已經達到老年精靈無法生存的地步，我們有很多人得了無法治愈的疾病，皇室不能僅僅因為他們有病就處決他們，但這些感染疾病而失去勞動力的精靈在過去仍然隻能慢慢等死，然而在‘剝離法’生效之後他們就被送入了祈願世界。年老的、有病的、殘疾的，或者因為其他原因失去社會價值的精靈必須接受上傳，他們的意識被抽取到服務器裏，身體則銷毀分解成為資源，他們仍然活著，但卻不會再造成消耗了——而且他們還可以在祈願世界中以更健康的形態繼續為艾瑞姆社會做出貢獻，比如搞研究。一些要求不那麽高的項目還是可以在虛擬環境裏進行的。現在這幾乎是每一個艾瑞姆精靈的歸宿，我們不能把一副失去活力的軀體留在世間繼續呼吸空氣，還不如把它分解成穹頂裏的養料和工廠裏的元素塊。”
郝仁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虛擬世界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不管是從地球上的科幻小說裏看到，還是從帝國數據總網上看到的真實例子，他都很熟悉這個概念，但絕大多數文明製造虛擬世界都是為了娛樂，少數為了科研或者降低能耗的也不會如艾瑞姆精靈這樣極端，那些文明會把身體留在一個連接器裏麵，隨時等著醒來再度體會現實世界，然而艾瑞姆精靈不是：他們在身體失去勞動能力之後才接入祈願世界，為的是拋棄那副軀體，同時讓精神繼續工作。
他們連一口呼吸都不願意浪費。
“其實對很多精靈而言，祈願世界反而是一片樂土，”希爾妲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那裏陽光明媚，有廣闊的天空，你可以驅車千裏而看不到圍牆，還有一些隻存在於傳說和影像碟裏的山川河流——每一個上傳進入祈願世界的精靈都會發回來一句感謝語，他們終於不用忍受枯竭的現實了。”
“為什麽不幹脆全民進去做夢呢？我想這對你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誘.惑。”郝仁問了個很直接的問題。
“因為那就沒有希望了，”希爾妲攤開手，“那是逃避，祈願世界不是為了逃避現實而製造出來的。必須有人在現實裏守著，我們有一句古老的諺語：堅持到第二天。我們堅信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所以才能一直活到今天。我們從未放棄飛向其他星星的努力，祈願世界是在這個前提下建造起來的。如果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個資源富足的幻夢裏，誰來拯救現實？服務器終會崩潰，外麵的伺服機構遲早會損壞，這是自殺，隻是被美夢延長和麻醉了而已。”
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即便這個世界要崩壞，我也希望可以親眼看著它崩壞，而不是在睡夢中懵然不自知地失去家園。”
郝仁沉吟了一下：“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吧？”
“是的，我們畢竟是凡人——樂土組織就是一個希望全民逃避現實，讓所有人進入祈願世界度過餘生的極端組織。他們的核心是一批技術精英，是當初建造祈願世界的那些學者的後代或者學徒。在祈願世界計劃宣布失敗，長老會商討如何處理這個虛擬世界的時候，有一批建造者承受不住過大的壓力，發布了很多不利的東西——最終導致樂土組織出現。這個組織認為現實世界已經毫無希望，進入夢境至少可以讓大家安樂死，他們蟄伏了一陣子，但上次時空加速器爆炸之後他們好像受了刺激，現在更加活躍起來了。”
“他們自己偷偷進去不是也行麽？反正隻要失去勞動力就能進去了，何必這麽大張旗鼓呢？”郝仁有些不明白，“要是隻為了逃避現實，他們大可以直接混進去，現在這樣嚷嚷出來那反而被攔住了。”
“因為他們不是為了自己逃避現實，而是真的想改變整個艾瑞姆王國，”希爾妲搖搖頭，“樂土組織並不簡單，或許換個立場我還會欽佩他們：他們從動機上是希望其他所有精靈都幸福的。不過這不能改變他們盲目的本質。”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看來這是一群走錯了路的理想主義者，在這種情況下已經不能簡單評判誰對誰錯了：所有人都抱著高尚的目的，沒有人是為了自己，但他們和主流社會就是互相對立，這種破事還真不少。
“好吧，一群理想主義者……不過要是資源問題解決了他們大概也不會繼續蹦了，”郝仁低聲咕噥著，然後抬起頭，“你有一個大臣為這事把自己陷進去了？”
“樂土組織不知用什麽辦法控製了主存儲器，並且在祈願世界內建立了自己的勢力，他們把一部分支持自己的數據化精靈拉進了一個無法被探測到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們在計劃什麽，但肯定是一次大行動。祈願世界中的公民也是公民，所以卡迪倫親自領著一群精英進去查探情況——但他失蹤了，”希爾妲歎了口氣，“我理解他的行動，畢竟他已經人過中年，行動力和腦力大不如前，很快就要超過價值/消耗比率線，被抽取上傳應該也就是幾年後的事，但他這次去的真不是時候。”
這裏需要額外解釋一下：艾瑞姆社會中的腦力勞動者比體力勞動者“退休”要早很多，那是因為他們的肉.體對社會的價值要小於他們的智慧，很多腦力勞動者即便身體健康也必須在中年之後被抽取上傳，上層階級也不例外。因此艾瑞姆精靈通常會選擇同樣的從業者組成家庭：就是為了避免這種過早的離別。
郝仁意識到自己恐怕又得多一個麻煩——那群已經上傳到服務器裏而且連身體都已經銷毀的精靈是不能不管的。
正在這時候一道細小的藍光突然從遠方飛來，數據終端幾乎啪嘰一下砸在他臉上：“呦，本機回來啦！”
郝仁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開這個賤貨：“忙完了？”
“嗯，備用能量池也充滿了，足夠他們用到把主要線路修好，現在一幫工程船正在浮島外麵修理那個破洞呢，”數據終端嫻熟地鑽到郝仁兜裏，“誒媽，累死本機了，差點精盡機亡……”
郝仁拍拍口袋，對希爾妲道別：“我得回去研究研究這件事，你安下心來讓社會恢複秩序，很快我就會給你個答複。”
希爾妲沒有說話，隻是深深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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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記著你的老本行
郝仁揣著數據終端回到了供自己一行人休息的貴賓室，莉莉和薇薇安正在客廳的長椅上休息，伊紮克斯還是在窗戶前麵發呆。郝仁一回來的動靜就把仨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他順手把數據終端放在桌子上：“這地方確實是沒法住。”
莉莉趴在沙發上半死不活地吐著舌頭裝死，聞言稀裏糊塗地抬頭問了一句：“咱們要換房間啊？這裏挺好啊……”
“我不是說這個，我說這幫精靈住的這些浮島實在沒辦法住人了，”郝仁一屁股在長椅上坐下，“你看看這情況，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崩潰一個，成百上千萬條命就綁在這些嚴重過期的老機器上，往好了說興許他們能再堅持三五百年，但真要倒黴三五天完蛋也不是不可能——這地方必然不能呆……話說你這怎麽情況？”
郝仁看到莉莉趴在長椅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連尾巴都軟趴趴地歪在一旁，這對這隻精神到近乎神經的哈士奇而言可是個奇觀：“吃壞肚子了？”
“幫著救災……好累，”莉莉在長椅上拱了拱，四肢使勁朝前伸展開，“累成狗了……”
看樣子這姑娘確實挺累，儼然有點神誌不清的征兆。
薇薇安也是一臉疲憊，顯然她也是剛從城區裏幫著救災回來，不過她比哈士奇精的形象好多了，還能跟郝仁討論一下正事：“於是你決定好怎麽幫這些精靈了？”
“於情於理不能放著不管，”郝仁點點頭，把自己從昨天晚上開始到現在思考過的東西都一股腦倒了出來，“一開始我是想著給他們一些科技圖紙之類，太高級的科技圖紙是違禁品，但超光速引擎在宏世界到處都是——不過現在看來他們可能來不及也造不出飛船。後來我又想過給他們籌集些物資，不過這不太現實，咱不是給山區三兩個村莊扶貧，這些精靈到現在可還有十億人口呢，我上哪籌集這麽多物資去……”
“而且即便你有這些物資也不頂事，”數據終端在桌子上說道，“你給他們多少合適？一百年的量還是一千年的量？你要照著讓他們邁入星空來扶貧的話那起碼得再拖個星球過來。”
“所以我覺得他們還是搬家比較合適，”郝仁一拍巴掌，“我想了挺長時間才突然開竅，之前實在是被自己的眼界給束縛住了：給整個種族搬家雖然聽著嚇人，但在宏世界這麽大一攤子裏根本不算事兒啊。”
薇薇安張了張嘴，這事兒有點超出她的世界觀，所以吸血鬼少女決定還是不發言了，老老實實聽著就好。
“說到底，不管給這些精靈多少資源科技那都是治標不治本，他們現在這困境說到底還是因為這鬼地方的環境。要是有個資源豐富的地方讓他們搬家就行了。而且他們在新家可以繼續發展自己的文明，用不著拔苗助長一樣研究別人空降給他們的高科技，這從長遠上對他們也有好處……”
數據終端聽到這兒忍不住讚許地閃爍起來：“嗯，很好，你已經可以用這種長遠視角來考慮問題了，維持文明多樣性的核心就是讓有潛力的文明保持自己的發展軌跡，給他們一個未曾開發的空白新家比給他們空降一大堆超光速技術要好得多。現在就一個問題：你打算讓他們搬哪去？”
郝仁抓抓頭皮：“宇宙這麽大……應該能找個合適的地方吧？”
“慢慢掃描嘍，”數據終端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它習慣用各種空中翻滾來表示調侃之意，“首先要有合適的溫度和引力，其次不能跟這個流浪恒星一樣呆在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再然後最好它生來就帶著個碳基生態圈，因為艾瑞姆精靈現在已經沒資本在一個荒蕪星球上建立生態係統了，以他們的技術這起碼要幾百年的時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生態星球上還不能有本土文明，哪怕隻有一群剛會寫字的猴子，你也不能殖民。巨龜岩台號上麵確實有掃描探針，但這個宇宙有沒有這麽合適的地方讓你掃描就不好說了。”
郝仁聽到後來是一把一把地往下拽頭發：“你說這些我都知道，我這不是先有個計劃然後再考慮細節麽……”
“那你快點考慮吧，本機剛才掃描了一下這個島鏈，起碼有三座浮島的能量運轉都有隱患，何時爆炸完全隨緣，這些精靈自己好像也知道，那三座浮島上的人口是最少的。”
郝仁抱著腦袋窩在椅子上使勁思索起來，在他快把自己憋出腦梗的時候突然有一顆遍布著海洋和茂密叢林、環境宜人而且沒有土著文明的星球躍入了他的腦海。
“豆豆星！”
薇薇安和莉莉同時懵了：“豆豆星是啥？”
郝仁幹咳兩聲：“咳咳，我是說當初把豆豆撿回來的那顆星球。那上麵好像沒人，而且很適合這些精靈生存……嗯，大氣環境可能跟穹頂裏麵不太一樣，但適應起來應該沒什麽難度。終端你說這個行麽？”
數據終端沉默了一會，這才開口提醒他：“你知道麽，時空管理局對這種事的管理很嚴格，除非是某個文明自己研發出了跨世界航行技術從而往其他世界移民，或者是非殖民性的‘旅行’，否則一般情況下是禁止一個種族舉族遷移到另外一個存在開化文明的宇宙的。尤其是你身為審查官，將一個來自其他宇宙的種族整個打包安置在自己的宇宙裏，而且這個種族還沒有任何跨世界航行的能力，這件事很敏感……非常敏感。”
郝仁一下子傻眼了。
結果數據終端還有後文：“當然，我隻是說了這件事審核嚴格，性質敏感，一般情況下受到限製，並沒有說此類事件就沒發生過，畢竟艾瑞姆精靈的情況已經瀕臨文明滅絕，他們是理應受到救助的，很多限製法令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對他們降低要求。而且即便法令有要求也是可以靈活應變的嘛，一萬年前緊急擴張之後宏世界需要用更靈活的管理方式才能運轉起來，於是很多規定就都降低了警戒線，所以你可以考慮靈活理解，領會精神：這些規定的核心是啥你知道麽？”
郝仁想了想：“不危害其他文明？不能以犧牲一個文明為代價去幫助另一個文明，我記著有這條。”
“沒錯，在這個大前提下，隻要你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和流程，就沒人會追究你。如果你做得漂亮，這甚至可能被評為功績。”
“你就明說了吧，這麽吊胃口我受不了。”
數據終端在郝仁腦門上撞了一下：“你是幹啥的？”
郝仁一愣：“我？審查官啊？”
“這是你副業，你主業是幹啥的？”
郝仁愣是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房東？”
“然後你明白了麽？”
郝仁想了想，突然冒出一頭冷汗：“等會，這麽幹行麽？那顆星球可不是我的……”
“為啥不能是你的？渡鴉長官造出那顆星球之後就把它扔到自然宇宙裏了，然後從未有任何智慧生物探訪過那顆星球，唯一經過星球上空的就是一幫送快遞的地精，他們甚至壓根就沒登陸過。而你，你是第一個在星球表麵登陸，並進行過勘測的智慧生物，你的這次勘測行動已經在數據庫裏記錄在案了。從法律上，這顆星球確實不能算是你的個人財產，但在有另外一個智慧種族宣稱他們對那顆星球有更早的占據行為並且拿出證據之前，你就是那顆星球的……第一優先考察者，作為這個考察者，你有包括建造前哨站、放置自己的基地、資源開采等一係列權限。當然，你一個人是不可能管過來這麽大一攤子東西的，所以……”
郝仁如醍醐灌頂：“所以我需要十億個艾瑞姆房客來幫忙看家……”
“孺子可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