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新冠疫情爆發,
穆威全家因提前出境度假、
結果被困國外近三個月;
萬謙家中,夫妻二人和女兒在大年三十當天
先後被確診新冠,
曆經一個月的治療,核酸轉陰。
長達三個月的隔離期裏,
萬謙持續在微博上進行自己的隔離日記,
一座小木屋居住麵積10㎡,但院子無限大。
“回歸自然,身體力行地蓋房子,搞事情!”
編輯 成卿 責編 陳子文
2019年末,我們第一次帶著小朋友們來這裏,開車下了高速沿小路一拐,眼前就是這片森林。林子雖然是好朋友農場中的一部分,可荒廢了十多年,眼前一切一個字形容,就是“野”。
一通拍照後,光看手機相冊裏的森林,根本辨別不出這是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樹蔭或濃密或稀疏,顏色或深或淺,當下我們就給它冠名——“武漢魁北克”。
農場的朋友一直致力於鄉村旅遊發展,我們也想著把這些年在國內外自然環境裏造房子的經驗,帶到這片農場的旅遊設施用地上,裝配一批又有創意、又能方便移動的小木屋。
2020年初我們帶著家庭、朋友和大學生們先建造了一棟,計劃未來不斷地建造下去。
萬萬沒想到的是疫情來了。我們兩家人,一家被困在國外兩個多月,一家更是三口人全部中招、確診新冠陽性,被隔離三個多月。
不管困在哪兒,我們倆都在想一個問題:之前我們都這麽忙碌,出差、坐飛機、出國,現在一切都不能做了,是不是可以換一種方式工作、生活?距離遠的項目不接了、不想見麵的人不見了,把時間多留給家人。
我們做了個計劃,叫“荒野之家”,到離城市不遠的森林裏,蓋一棟屬於自己的木屋。在挪威,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度假木屋,一周當中有2天離開城市、回歸自然。
我們相信,中國的城市化進程也一定會像西方一樣,人群快速往城市聚集之後,再重新尋覓在城市和鄉村自然之間的平衡生活。經曆了疫情,大家在樓房裏憋了很久,難有機會再遠足,鄉村自然裏的生活更彌足珍貴。
後疫情時代,去森林裏蓋木屋
武漢解封,初夏,我們兩家人加上一群好朋友,造了第一批的三棟小木屋:小飛象、方尖碑、大三角。
我們始終堅持一個理念,房子不是為了呈現一個好看的造型、或是滿足一個簡單的功能,它是一個建立人和自然關係的容器。
“小飛象”
小飛象的設計,出於我們有孩子家庭裏父母的私心。
所有帶孩子來的家庭,一定不希望孩子是纏著父母的,我們把小朋友的房間單獨做成一個獨立的木盒子,遮蔽在大房子的下麵。
這個小木盒是他們自己的小空間,搞他們的枕頭大戰、搭積木、寫作業,做他們的事情,我們大人也有自己的地方去看書、聊天、喝酒、放鬆。
“方尖碑”
方尖碑,有點像古埃及紀念碑,裏麵是loft。小朋友們都喜歡有loft(閣樓)的房子,喜歡爬樓梯,喜歡上麵的安全網。
相比一個堅固的樓麵,他們更喜歡這種走上去晃晃悠悠、顫顫巍巍的感覺。電影《阿凡達》裏,主人公薩利化身成阿凡達以後,在樹上睡覺的地方就是一片大葉子。
中國人度假,住民宿、酒店,在意的都是房間是不是足夠大。
但以我們在北歐的實踐經驗,度假木屋隻是一個容身之所。於是我們的小木屋,每座室內都隻有10多個平方。但是它依然能夠滿足我們對壁爐的期待,可以光著腳在溫暖的地板上走動。
既然遠離城市度假,房子能不能提供一些獨特的居住體驗:
比如衛生間的木盒子放在臥室外麵,要走到室外、穿過自然才能進入;比如自己親手劈柴、用壁爐去燒水。
我們就是想顛覆當下城市裏大家慣常的度假形式、居住方式。度假的放鬆和樂趣,該是我們日常生活裏無法得到的體驗。
那個叫“大三角”的木屋,最簡約、也最穩定。
人類最早蓋房子,就是地上挖一個洞穴,上麵蓋窩棚,三角形的支撐結構,這才是我們人類童年記憶中房屋的形象 。
所以造房子,我們也想回到商業機製到來前的原始狀態,不存在開發商,也沒有甲乙方。部落裏的原始人蓋房子,一定是分工合作、協力造屋。
造房子也像搭樂高模型,把一堆木頭先拚成積木塊,再把積木塊堆成房子。
每一個步驟、每一刻都是細膩的、有溫度的,不是我們腦子中城市裏灰塵漫天、噪音難耐的鋼筋混凝土工地。
“小小部落”,2019
尋找建築最原始的狀態
2012、13年的時候,我們倆都有了小朋友。跟許多70後、80後父母一樣,我們也焦慮:自己童年時候缺失的自然教育,是不是可以在下一代身上找補回來。
我們都在二三十歲的時候有機會去了北歐,在丹麥哥本哈根的城市廣場上看到大學生們帶著小朋友們用木頭造房子,在挪威大一學生的課堂上發現學生們會抱著石頭跟自己吃喝拉撒過上一周。
這些經曆讓我們觸動很大,我們自己學建築時,總是在圖紙上寫寫、畫畫,卻很少有機會到工地上去實踐怎麽把圖紙變成房子。
“天空之城”,2013
現在我們是父親,是建築師,還在大學裏教建築,動手造房子是我們帶小朋友們理解生活最好的方式、也是我們希望下一代的建築師們能在校園裏就有足夠動手造房的經驗。
我們先在學校裏帶著學生們蓋,那時小朋友們都太小了,就組了個純粹的醬油組,觀摩哥哥姐姐們。等長到了四五歲,醬油組開始在我們大人的帶領下,真正動手搬木頭、用橡膠錘釘釘子。
上次一幫小朋友到森林這兒之後,用造房子的邊角料造了一個獨木橋,忙活了整個下午,造完之後還想再造第二座,還說要造更多的。這讓我們不禁反思,我們是不是低估了小朋友們的願望、欲望和創造力。
他們還特別喜歡燒木頭,拿著噴火槍能玩上半天,把內心玩火的小邪念都給釋放出來了。其實這種火燒木材、把表麵碳化的方式如今廣泛應用在木建築的建造裏,既讓房子外觀有了漂亮的色彩和紋理、還能防腐防蟲。另一方麵,我們作為父母,引導小朋友們真真切切感受,可以通過自己的能力、手上的工具,得到期待的成果。
造房子時,我們常常觀察他們,看他們的快樂來源自於何處,甚至思考,這其中是不是有我們成年人忽略了的生活本質。
2014年,我們召集了30多個小朋友在一片樟樹林裏造房子。我們發現十多歲的大孩子們設計樹屋,跟如今許多樹屋旅館一樣,都是在樹上架個平台,把他們想操縱的飛機大炮往上麵擱。
唯獨年紀最小、隻有四歲的一個小朋友,他心中的樹屋是昆蟲在樹上結的一隻繭,這恰恰就是我們要的。我們依照他的草圖,用白色尼龍繩在樹上纏繞出一個個小房子,雖然不是我們成年人理解中的建築,但有圍合、有空間,跟鳥築的巢、阿凡達睡的大樹葉一樣,都是一個庇護所。
從那時起,我們就很篤定,帶小朋友們一起造房子,用人類童年狀態的視角,去尋找建築最原初的狀態。
從他們那裏,我們也積累了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在小朋友的認知裏,房子要像樹一樣可以爬,或者能夠飛起來,他們絕對不甘心睡在地麵上。我們常開玩笑說,目前收集來小朋友們的草圖,可以提供後半輩子所有項目的設計方案。
來了這片森林幾次之後,石榴(穆威女兒)就很敏銳地指出,這裏缺少一個集市,她自己用鉛筆畫了一張小圖紙,用木結構搭市集、雨棚怎麽做、哪些地方可以擺攤,都設計好了。
三個月的隔離期,
我們歡迎所有對設計有興趣、想身體力行造房子的人,來蓋一棟自己的小房子。
前陣子我們決定加蓋一個喝奶茶的木屋,在網上招募,結果招來了各個專業的年輕人,還有建築係的學生。一天的時間裏,大夥兒從互相認識開始,然後搬木料、搭結構、蓋屋頂,最後一起生火、煮一杯野生奶茶。
喝奶茶的小木屋一天就建造完了,我們居住的小木屋,一棟的建造時間也隻要一個月。很多人會疑惑,這些小木屋的壽命到底有多久?——我們並沒有在追求建築的“長生不老”。
木屋是用木材做的,之後再拆掉,我們又可以回收這些木材,讓材料循環往返地使用下去,換一種形式讓我們的小木屋變得生生不息。
我們在武漢生活、工作,說沒受到疫情帶來的創傷是幾乎不可能的。我們兩個家庭,一家(穆威一家)在疫情爆發前去境外旅遊,結果被困近三個月,最後很艱難地輾轉好幾個地方才回到武漢;另一家(萬謙一家)三口人,在年三十被確診為新冠陽性病人,在家、在醫院、在酒店隔離了三個月,直至4月初和武漢一起解封,恢複起正常生活。
無論是滯留境外、還是困在隻有一扇窗連通外界的房間裏,我們都可以借助了強大的互聯網跟外界保持溝通。可是即使這樣,虛擬的世界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隔離期間,(萬謙)乘坐救護車從集中隔離點去醫院做CT檢測,路過平日再熟悉不過的首義廣場,透過救護車的玻璃看到廣場上樹葉綠了、櫻花開了,那種隔著玻璃都能感受自然裏生命的感覺,真的是太棒了。那一瞬間特別渴望人和人之間能麵對麵地聊天,渴望去親手搭房子,去引燃木材,看壁爐當中熊熊的爐火,晚上黑暗天空裏閃亮的星星。
所以一解封,我們就帶著小朋友們來這裏,房子蓋好後,現在幾乎每個周末都要來住住。
如果不是小朋友們在城市裏上學,真的恨不得天天住在這裏。
我們甚至在說,如果疫情再出現,再需要進行隔離,那我們就把自己都隔離進這片森林的木屋裏,隔離在自然裏,這裏有最好吃的草莓、蘋果,最新鮮的蔬菜,幹脆我們就回到一個刀耕火種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