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鳳凰男的男同學們,還想回頭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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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 | 做了鳳凰男的男同學們,還想回頭找愛情

 

本文係網易“人間”工作室(thelivings)出品。

    

    

    每次路過小廣場邊上的那家小飯館,我都會下意識朝臨街的窗口望一眼。那兒有張卡座,曾是我們“飯醉團夥”的專屬。

    當然,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1

    當年,我們的“飯醉團夥”一共5個人,陳立和小慧、班長和小潔、還有我。大學畢業後,我們一同回到省城濟南,為了能時常相聚,便特意找到了這家帶著濃濃的武俠風、位置也正好在各自住處中間的小飯館。

    小慧是陳立的女朋友,在省城上考研輔導班;班長和小潔也是一對,班長是濱州人,找了一份銷售工作,小潔是臨沂人,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我算是他們兩對的電燈泡。我們每周二、四晚上在飯館見麵,那兩天小慧在小廣場附近上課,陳立會來接她,班長接小潔下班的公交車也在這裏有一站。我沒什麽事,跟著來湊局。

    經費有限,我們隻能專點便宜的菜——幹煸白菜、酸辣土豆絲、西紅柿炒蛋、風味茄子,如果服務員臉色實在不好看,或3/5的成員要求吃葷菜,就再加一道水煮肉片。四五道菜占著一張卡座一晚上,有時候我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從卡座旁邊的玻璃窗往外看,一半是旁邊高校的操場,另一半是商業街。班長總說,這像極了從大學走向“江湖”的隱喻。而那時候,大家聊得最多的也是今後的打算。班長說他想換工作,因為工資太低,常常托本地人陳立幫他打聽哪裏有工資高的工作。陳立就勸班長,第一份工作別太較真,先幹著再說。

    我也感覺班長特別缺錢,一件T恤從月初穿到月底,有時一起出門玩,四五站路他也非要步行,說是鍛煉身體;路上渴了也從不買水,要麽等到有飲水機的地方喝免費的,要麽喝我跟陳立剩下的。有次我跟他開玩笑,說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在路上撿瓶子了?班長也不生氣,說老板再不給他加工資就真要撿瓶子賣錢了。

    可班長的工資其實並不低,家裏也沒什麽負擔,父親是鄉鎮公務員,母親開了一家雜貨鋪,08年汶川地震學校組織捐款,還捐了全班最多的800元。

    我說班長你是不是想攢錢在省城買房啊,班長連連擺手,說自己隻是不喜歡亂花,沒別的意思。

    2011年9月,陳立去北京讀研究生,我也要去外省工作了,臨走前,大家照例聚了一次,陳立做東點了一桌硬菜,說今天這隻是“送別宴”、不是“散夥飯”,以後“飯醉團夥”要長期穩定地堅持下去。大家都說好。

    臨別之時,小慧有些傷感,說陳立你到了北京可不能變心,我明年也考你們學校,你要是變心了我明年一定去收拾你。陳立就哈哈笑著說怎麽可能,又跟班長和小潔開玩笑說幫忙在省城“看著”小慧,別讓外麵的“野男人”招惹她,小慧故作生氣要打陳立,大家嬉鬧著分了別。

    2

    春節假期,我們又湊到了一起,吃完午飯後一起去了千佛山。爬山是陳立提議的,節前小慧參加了研究生考試,成績出來了,雖然筆試過了,但排名不靠前,陳立想帶她去千佛山許個願。

    一直以來,“飯醉團夥”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從不去收門票的地方,這還是第一次。到了山下,所有人都嫌景區香火貴,陳立也說“心誠則靈”,沒必要花這個錢,可一向節儉的班長卻一下掏出600塊,買了一堆香火。分給我們一些後,大部分都自己拿去用了。

    下山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都求了啥。我說求平安,小慧求順利通過複試,陳立說一是求小慧複試順利,二是求自己和小慧“永遠在一起”。小潔說求班長和自己工作順利。輪到班長,他卻怎麽都不說,大家鼓了半天,又說講出來就不靈了。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小潔麵色有些憂鬱,我們問起,她也隻說班長最近不太順,心情也不好,想來“轉轉運”。再問,小潔也不說了。

    2012年夏天,陳立給我打電話,說小潔跟班長回濱州了,省城隻剩他跟小慧兩個人了。

    “這是準備回去商量結婚的事?”我問陳立。

    “不知道,隻說班長家裏有事,看來是要脫離組織搞小團夥啊。”陳立感歎道。

    瞎掰了兩句,我就拉著陳立討論起“正經事”來,“你說,他倆結婚,我們究竟要隨幾份禮金?”

    “按說他倆都是咱同學,應該隨兩份,到我和小慧結婚時他也肯定給我隨兩份,但就是你比較可憐,到現在沒有女朋友,以後即便有了,如果不是以前同學的話,我們也隻能隨一份,你說你是不是有點虧?”

    “要不你可憐可憐我,到時也隨我兩份?”來回扯著這些閑話,大家就一直笑。

    可又等了大半年,班長那邊卻始終沒消息。2013年春節,班長很早便回了老家,小潔心情似乎不太好,隻來聚了一次,而且基本不說話。小慧問她怎麽了,小潔就說身體不舒服。陳立大大咧咧地接話,問她是不是和班長“那啥”有喜了?沒想到小潔卻突然掉了眼淚,繼而竟不顧大家的勸阻匆匆離開了。

    小慧追出去把送小潔送上了車,回來後,狠狠地罵了陳立一頓,讓他以後說話嘴上有個把門的。等罵完了,自己也一臉迷茫,說一路上小潔就隻是哭,啥都不肯說。

    3

    不過,謎底很快就揭開了。

    2013年5月,我們終於等來了班長的婚訊。他隻給我發了一條微信,上麵寫著婚禮時間和酒店名稱。我有些意外,開玩笑說:“連個請柬都不給發,咋不直接給個銀行賬戶。”

    班長一直沒再回複,到了第二天中午,我打電話給他,他才委婉地說,錢不錢的無所謂,“如果沒時間的話,那就以後有機會再聚”。當時我隻顧著打趣他,話中拒絕的意思完全沒聽出來。

    掛掉班長的電話,我在QQ上給小潔留言,埋怨她和班長結婚也不提前通知,眼裏還有沒有我們了?然而過了好幾天,小潔才在QQ上回複我——班長結婚,新娘並不是她。

    我吃了一驚,忙問小潔怎麽回事,過了好久,她才說自己和班長幾個月前就已分手了,不想再提。之後,這個QQ也永遠沉默了。

    我實在有點懵,給班長打電話,他說確實分了,“三觀不合”。我罵他性格不合怎麽還能談這麽多年。班長推說,戀愛和結婚不是一碼事,有些“不合”不到談婚論嫁的關口體現不出來。我又去問陳立,陳立沉默片刻,說其實他之前就知道了,但“電話裏一言兩語說不清楚,等過幾天見了麵說”。

    一周後,我踏上前往班長老家的列車。在省城換車時,急匆匆地和陳立碰了頭。

    原來,班長大學畢業後沒有選擇繼續讀碩士,而是急匆匆參加了工作,就是因為家境困難,已無法承擔他繼續讀書的費用。和大學時跟我們說的不一樣,班長的父親並非“鎮上的公務員”,而是一名普通農民,在班長14歲那年便因病去世了,這些年一直是母親獨自撫養他和弟弟。

    大學畢業前,班長的母親忽然查出重症,加上弟弟剛上大學,班長隻能趕緊出來掙錢。可想找一份同時負擔得起母親醫藥費和弟弟學費的工作,實在太難。班長隻得邊上班邊四處投簡曆,但得到的答複都是,簡曆比較滿意,但薪資確實無法滿足。

    原單位領導也勸他不要著急,隻要他做得好,拿到理想的月薪並不會太久。但班長卻說,自己等不到了,家裏眼下急缺錢,兩三千塊錢的薪水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那段時間,班長一度病急亂投醫,被人忽悠去參加了“網絡直銷”,不但沒能賺到錢,反而把自己和家裏為數不多的存款全套了進去,前後加起來有五六萬。一邊是母親和弟弟那邊無法間斷的經濟需求,一邊是自己“求財無門”,班長每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們竟都沒看出來。

    我忽然想起來,2011年夏天,班長確實有幾次單獨約我出來,從見麵開始便跟我聊“XX極”、“XX能”和“XX鈣”,最後分別時又讓我“考慮一起做,賺點零花錢”。當時我還開玩笑說班長“被洗腦了”,沒想到,那時他自己真的投了錢。

    陳立說,這些事都是小潔告訴他的,那時班長住在省城小潔與別人合租的房子裏,瘋狂地尋找“能賺錢的辦法”,除了去大家聚會AA的消費外,每天都把自己的花銷嚴格控製在20元以內。班長好麵子,從沒向我們提起過自己的困難,隻是小潔和他生活在一起,有時看不下去,會從自己為數不多的工資裏拿出一些資助班長,可那些錢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這跟班長和小潔分手有啥關係?”我還是有些氣不過。

    陳立歎了口氣,說班長也是太著急。小潔這麽好的姑娘,自己2000塊的薪水拿出一半來給班長,他還不知足,非要找個能“一步到位”解決問題的辦法——

    “班長老家有個大老板看上了他……”陳立幽幽地說。

    我差點驚掉下巴,“咱班長還好這口?”陳立擺擺手說你想哪兒去了,那個老板是要招他當女婿。

    就外表來說,“一表人才”4個字用在班長身上毫不過分——1米82的身高,俊朗的外表,張口就是“廣播腔”,加上做人做事穩當,從剛進大學就很有女生緣。大老板則是班長的同鄉,從事陶瓷衛浴行業多年,身價不菲。大老板有個獨生女,是班長的中學同學。2012年秋天,班長帶母親看病時遇上了大老板,大老板聽說他在找工作,便邀請他來自己公司。

    “之後呢?”我接著問陳立,陳立說他也不知道了。反正班長離開省城回老家工作沒多久,就向小潔提出了分手。“聽小潔說,大老板給了班長一大筆錢,解決了他母親的醫藥費和弟弟的學費問題,班長還從中拿了一筆錢給了小潔,說以前小潔資助他的錢,他都記得,這次加倍還給她,讓小潔忘了他吧。原話是,‘人這一輩子,有時真的身不由己’。”

    我和陳立一度陷入沉默。

    “窮屌絲逆襲、迎娶白富美、繼承千萬家產、走上人生巔峰,你說咱倆啥時候也能遇到這種好事兒?”氣氛過於沉重,我隻能開個玩笑。

    “邊兒玩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和小慧的感情好得很,拿什麽都不換!”陳立語氣篤定。緊接著他又說,班長雖然是個人才,但這年頭帥哥多的是,大老板總不至於在他身上“倒貼”成這個樣子吧。

    “萬一咱班長跟大老板的女兒是真愛呢?”我笑了。

    陳立也笑了,說有可能。但轉頭又說,還是覺得小潔也太可憐了。

    4

    快到濱州時,陳立給班長打電話,班長說大東已在車站等我們了。大東是班長同鄉,也是我們的大學同學,父母都是教師,畢業後給他在老家一所學校謀了份教職。

    大東帶著我們,走到停車場一輛嶄新的路虎SUV旁,看我們震驚的眼神,趕忙解釋說這是班長的車,“眾多陪嫁中的一樣而已。這次娶媳婦,他走了狗屎運啊!”

    一路上,大東都滔滔不絕,“市裏最好的酒店開了50桌,女方不但沒要彩禮,還陪嫁了兩台車,這輛路虎SUV,還有輛40多萬的轎車。房子也是女方家早年買下的,170多平的洋房,單裝修就花了60多萬,你說同一個大學畢業的,咱怎麽就遇不到這麽好的老丈人啊……”

    我問大東有沒有見過新娘子,大東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問你倆都沒見過嗎?我和陳立都搖頭,大東笑了笑,“也就是個普通人。”

    我問新娘以前是哪個學校的?大東說不知道。又問班長婚禮還有哪些同學來?大東想了想,“隻有咱仨,其他人都沒通知”。

    大東把我和陳立送到酒店就走了,直到夜裏11點,班長才姍姍來遲。我和陳立在酒店餐廳見到他時,他正一臉疲憊地坐在卡座裏,見我們來了,就道歉說實在太忙,這個點才抽出時間來。我忙說這麽大的事情你該提前說一聲的,我們都可以來幫忙。班長笑了笑,說他能搞定,就遞過菜單讓我們點菜,我看了看菜單上的西餐,說咱出去擼個串兒吧,擼串喝紮啤才是咱們的優良傳統。

    “擼了4年串兒還沒擼夠嗎?今晚不去擼串了,咱整點高檔的。”班長皺著眉,點了一桌西餐。

    吃到一半,新娘打來電話,說想來見一下我們,班長推說太晚了,讓新娘趕緊休息。我正想開口說見見新娘子吧,就被陳立踢了一腳。

    等到夜裏,我突然收到班長的短信,讓我在新娘麵前千萬不要提小潔的事,我回複說“好”,然後問陳立,陳立說自己也收到了同樣的信息。

    婚禮儀式上,我和陳立第一次見到新娘。

    如果單論外貌,確實和小潔差得很遠。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新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牽手走進婚禮儀式現場。站在一旁的大東指著新娘的婚紗說,是從國外定做的,“十幾萬呢!”我和陳立愕然。

    婚禮主持是專門從省城請來的衛視著名節目主持人,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電視之外的地方見到他。我問大東把這位大神請來得多少錢,大東伸出兩根手指頭,在我麵前交叉起來,又說這價錢還是班長嶽父跟這位主持人有舊交的緣故。

    主持人風趣幽默又不失莊重地將婚禮氛圍烘托得恰到好處,班長和新娘默契的配合使整個婚禮儀式仿佛是一場綜藝節目的現場直播。唯一讓人有些尷尬的是,當主持人問起班長和新娘的戀愛過程時,班長舉著話筒說:“她是我的初戀,我在中學時便喜歡她,一直到現在,終於將她娶回了家……”說話間,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掃到了不遠處的我和陳立。

    新娘臉上再次洋溢起幸福的微笑,告訴主持人,班長也是她的初戀。在觀眾們的起哄聲中,兩人熱情擁吻,同桌的一位賓客隨口感慨了一句,“都是初戀好啊,少了很多以往的糾葛和牽扯。”我和陳立不說話,隻顧低頭喝酒。

    席間,班長和新娘敬酒,走到我們這桌時,新娘聽說班長的大學同學除了幫忙的大東外,隻有我和陳立到場,就嗔怪班長結個婚還藏著掖著。班長推說,同學們都工作了,時間也不方便。新娘就笑著說讓我們以後常來玩。

    婚禮一結束,我和陳立就準備啟程去高鐵站。班長親自開車,新娘也執意要同來。路上,新娘看似無意地問起我和陳立,說班長這麽一表人才,大學時就沒被姑娘們惦記上?我愣了一下,望了眼陳立,陳立趕緊說,“婚禮上他不是說了,從中學時代就掛念著你,心裏哪還容得下別人……”我也趕緊隨聲附和,說我們以前也奇怪,班長大學時為啥不談戀愛,還以為他喜歡男人呢。

    新娘哈哈笑,說自己之前也沒談過戀愛,在感情方麵還有“潔癖”,不想找那些有一堆前女友的男人,本以為自己找不到合適的了,沒想到遇到了班長,看來還是老天有眼。

    大家都笑了,氣氛看似很融洽。

    送下我和陳立,班長夫婦開車離開。看著那輛絕塵而去的路虎,陳立忽然啐了一句,“這王八犢子,騙了兩個女人。”

    5

    再往後,大家的聯係便越來越少了。班長已然成了公司的“少東家”,常跟著嶽父去各地出差,朋友圈裏全都是自家公司產品的介紹,偶爾也會發幾張自己西裝革履參加各種“訂貨會”、“展銷會”的照片。

    我偶爾留言點讚,但班長從來不回複。有段時間我甚至以為他的微信已經成為了“廣告號”。

    2014年5月,班長破天荒問了我一句,最近忙不忙,說正在我工作的城市出差。班長胖了,肚子也腆起來了,穿一件拉夫勞倫襯衫,腰上紮著愛馬仕皮帶,一副商場精英打扮,我特意訂了家比較有名的西餐廳,沒想到班長卻說想跟以前一樣,一起擼個串兒。

    那晚班長沒吃幾口,卻喝了很多紮啤。後來他明顯喝多了,把那件頂我小半個月工資的“拉夫勞倫”脫下來隨手扔在一旁,光著膀子跟我念叨起來,“你有小潔的消息嗎?”

    我吃了一驚,“你都結婚了,還找人家幹啥?你倆分手後小潔跟我們都斷了聯係,我上哪兒去弄她的消息?”

    班長醉醺醺的,說小潔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自己後悔錯過了她、錯過了真愛。我看他越說越離譜,問他是不是喝醉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說啥,要不我送他回酒店休息吧。班長就粗暴地擺擺手,說自己沒醉,又說,有些話自己心裏壓得久了,就想跟個知根知底的人說道說道,接著,就瞪著被酒精熏紅的眼睛說,“我想離婚”。

    他說結婚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和妻子完全無話可說。“咱倆同一個班的,大學時一起辦‘文學社’,你知道我喜歡叔本華,喜歡康德尼采羅素,可你嫂子啥都不懂,也不愛讀書,除了在家刷網劇,就是去國外買東西……我想跟她聊巴赫,她隻能跟我聊邁巴赫。”

    我說這年頭這樣的姑娘太少了。班長就說,如果把巴赫和邁巴赫同時放在麵前讓他選,他肯定選巴赫。

    “那是你現在不缺邁巴赫了,才開始想巴赫。你往前想想,當初你媽生病急用錢,巴赫跟邁巴赫都在你麵前,你自己選的啥?”

    一句就戳到了班長的痛處,他沒再說話,猛灌了一口紮啤,被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連眼淚都咳出來了。我遞紙巾給他,他接過紙巾卻沒有擦臉,而是硬生生地抬起頭,哽咽著說,自己當年對不起小潔,但真的是沒辦法,他已經失去父親了,不能再失去母親,“我知道你和陳立看不起我,覺得我見利忘義,但你倆不在我的位置上,也就理解不了我當時的難處……”

    那天,班長一直絮叨到淩晨3點,燒烤攤都打烊了。我結完賬後打車帶班長回酒店,路上班長突然說,真懷念大學畢業後“飯醉團夥”一起廝混的歲月,那時雖然大家都窮,但是開心得要命。他說有次他和陳立想吃豬頭肉,但我們5個人身上加起來一共隻有用來坐公交車的20塊,可大家還是決定買一塊豬頭肉,然後步行回家,“那塊豬頭肉的味道啊,我永遠也忘不了。往後再買豬頭肉,卻也吃不出那時的味道了。”

    我看著班長一身名牌,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第二天中午,我又收到了班長的信息,說謝謝我昨晚的款待,又說他昨天說的都是醉話,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我依舊回他一句“好的”。

    2015年春節,我和陳立小慧在省城見了麵,依舊是老位置,吃的也是老四樣。老板還記得我們幾個,問“怎麽少了兩位”,陳立歎口氣。

    陳立研究生馬上畢業,眼下正在四處找工作,小慧則成了他的“學妹”。

    聊起班長和小潔,小慧故作生氣地質問陳立,以後會不會跟班長一樣,傍上“富婆”把自己甩了,陳立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會”。

    “我憑什麽信你?”小慧不依不饒。

    “我家又沒有患病的母親跟上學的弟弟。”

    “那如果是為了其他事情呢?”

    “我發誓,隻有你傍大款不要我,沒有我傍富婆不要你,行了不?”陳立作求饒狀,小慧這才滿意地笑了。

    我問小慧跟小潔還有沒有聯係。小慧說分手這事對小潔打擊很大,雖然表麵說理解,但終究還是過不去。我有些悵然,說幾個月前見了班長一麵,他已經鳥槍換炮了,一身打扮頂我幾個月工資。陳立就說,前段時間班長也去北京找過他,喝醉了,說日子過得不開心,後悔跟小潔分手。

    我笑著說,越來越覺得這家夥有渣男的潛質,“當初明明是他做的選擇,現在物質生活滿足了,又要去追求精神世界,世上哪有這種好事兒?”

    陳立反倒有些傷感,說那晚班長跟他講了很多事,聽完後反而覺得班長挺可憐,“你說這事兒他自己有的選嗎?又不是他一意孤行要選擇捷徑……”

    但小慧卻十分反對,說即便當初班長是“被命運裹挾”,但畢竟已經做了“等價交換”,現在卻又得隴望蜀,就是自私,“錢和真愛擺在麵前,用錢換真愛的是他,現在他有了錢,又想回去找真愛,好事都是他的嗎?”

    

    我讚同小慧的看法,問陳立為何立場發生了變化,當初他可是不遺餘力地抨擊班長的“惡劣行徑”的。陳立辯解說,不是自己立場變了,而是後來想想,覺得班長確實身不由己。

    我也歎了口氣,說班長當年在愛情和親情之間,是隻能做二選一的單選題,無論選什麽,我們都表示理解。可交了卷之後想再改答案,就是作弊了。

    陳立看了我一眼,無奈地笑笑,沒再說話。

    6

    2015年6月,我休年假回家,陳立約我老地方見麵,到了才發現隻有他一個。寒暄幾句後,陳立就恨恨地說,“想找個稱心的工作真他娘的困難。”

    陳立最初想進高校,畢業前也聯係了省城的幾所,其中一所對他的學曆和畢業院校都挺認可,可即將入職,對方卻又拒絕了他。理由是學校剛剛出台了招聘規定,要求至少博士學曆才能進校工作。陳立說其實這隻是托詞,那個代替他入職的也是碩士,隻是家裏跟學校領導有私交。

    進高校不成,陳立又把目光瞄準了國企。但投了一圈簡曆,卻發現省城那幾家效益好的國企要麽不招考他這個專業的,要麽過五關斬六將考進去,也還是“人事代理”編製。

    “你說這些單位有多過分?隻要父母一方在這個單位工作的,孩子本科畢業進去就是‘全民所有製’,我碩士畢業筆試麵試考進去,卻隻能當個‘合同工’。招個辦公室文員,還要‘國外留學背景’,這不擺明了是個‘蘿卜坑’嗎?”

    我問他為啥不試試考公務員,陳立說也不是沒想過,但大部分崗位要求兩年基層工作經驗,有些“三不限”崗位,考錄比都高達80:1,自己根本考不過那些準備了五六年的“大神”,“我要是有個當領導的爹,這些問題還是問題嗎?”

    陳立一邊喝酒一邊說,我開玩笑說這事兒你得回家跟你爹商量,看他現在還有沒有當領導的想法,陳立無奈地搖搖頭,沒再搭理我。

    眼下,陳立在省城一家私企找了份工作,想看機會再做打算。我又問小慧之後是什麽想法,他說小慧想留在北京,也勸他也回北京發展,畢竟北京機會多,也相對公平。那次聚會陳立的興致很差,一直蒙頭喝酒,吃完飯我倆沒有照例去小廣場散步,而是各自回了家。

    沒多久,陳立就和小慧分手了。原以為兩人隻是情侶間“日常性”分手,談了7年多,分分合合十來次了,往往過不了幾天就會複合,但那次我卻一直沒等來兩人複合的消息。再回家,我約兩人一起聚會,想“說和”一下,但兩人都說沒有時間,我又約了幾次,陳立就讓我別多管閑事了。

    2015年12月,陳立工作定了,是省城一家非常好的國企,陳立畢業前曾十分向往,但費盡周折也沒能進去。我問他這次是怎麽進去的,陳立沒多解釋,隻說現在隻是“試用”,能否留下還得看半年後能否轉正。我又問起他和小慧的事情,勸他大度些,別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弄得自己後悔。陳立卻說這次不打算再複合了。

    至於原因,還是“三觀不合”。我用當年埋汰班長的話問陳立,問為啥談了7年才發現“三觀不合”,早幹啥去了?沒想到,陳立給我的答案與當年班長的話也如出一轍,“戀愛和結婚是兩碼事,有些問題不走到結婚的地步發現不了……”

    我給小慧打電話問,小慧也不說分手原因,隻是感慨了一句,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以前班長是這樣,現在陳立是這樣,以後恐怕你也是這樣的。”我覺得小慧話裏有話,繼續問,她卻已經掛了電話。

    我心裏暗叫不好,再找陳立就沒消息了。

    2016年8月,陳立忽然給我說自己要結婚了,請我回去幫忙。

    未婚妻是他的研究生同學,名叫小蘭,畢業後在省城一所大學裏當老師。他帶我參觀了他們的新房,是省城高新區的一套高檔住宅,我問他花了多少錢,陳立說全款買下花了接近400萬。

    我又一次愕然。印象中陳立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母親是工廠職工,父親做點小生意,全款買房對於他們家確實有點誇張了。我說陳立你爸為你買房是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啊?陳立卻笑笑說,房子是小蘭家裏出錢買的,自己家隻負責裝修,花了30來萬。陳立隨即又解釋,小蘭父親是一位地級市的領導,母親是商人,“她家的家世,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啊”。

    和班長一樣,那天,陳立讓我不要再提“那個人”。我說咱“飯醉團夥”這下恐怕徹底沒戲了。陳立不接話,問我最近有沒有再去過小飯館。我說沒有,陳立說抽時間去吃頓飯吧,結婚以後自己恐怕不會再去了。我問為什麽,陳立說小蘭覺得那裏太Low,不讓他去。

    陳立的婚禮在省城一家五星級酒店舉行,婚車是陳立嶽母朋友的勞斯萊斯。班長夫婦也來了,開著那輛大路虎。我則像當年的大東一樣,幫陳立跑東跑西。和班長不同,陳立請了很多大學同學,我全權負責接送和安排。

    同學們紛紛感慨陳立運氣好,問我陳立妻子家是做什麽的,我推說自己剛從外地回來,很多情況也不知道。那次,班長和陳立兩人似乎很有共同語言,婚禮前夜,兩人一起出去了,說是找地方聊天,我要照應即將到來的賓客,就沒去。

    第二天的婚禮依舊熱鬧而不失莊重,中西合璧,主持人是一位相聲演員,在台上妙語連珠,引得現場賓客不時捧腹大笑,將婚禮儀式氛圍一次次推向高潮。

    有同學問我陳立能請到這位“大師”,花了多少錢?我像當年大東一樣伸出兩根手指頭,交叉在一起。但後來才知道,那位“大師”是陳立嶽父的朋友,那次主持不但分文未收,還隨了幾千塊的禮金。

    婚禮結束後,陳立和小蘭就要去歐洲旅行,班長開車送他們和我去機場。路上,我說起當年一起湊錢買豬頭肉吃的事情,說啥時候再買點豬頭肉嚐嚐?陳立瞪了我一眼,班長卻笑笑,一邊開車一邊說那東西以後盡量別吃,含銅量高,吃了損害智商。兩人的妻子也隨聲附和,繼續聊著去歐洲要買點什麽。

    7

    2017年夏天,我工作調動,難得空閑了一段時間回到老家。得知我回來後,陳立幾乎天天晚上找我出來軋馬路。我說你這結了婚的人不陪老婆,天天晚上找我出來幹啥?陳立說這不好久沒見你了,想你嘛。我開玩笑問他,別是在家待膩了,喊我出來找樂子的吧,陳立沒回答。

    那些天,陳立每天晚上8點就拉著我出門,不到淩晨不願回家。我困得哈欠連天,他卻總讓我“再陪他逛一會兒”。

    一路上,他總跟我聊之前“飯醉團夥”的往事,說有機會再去小飯館吃飯。我說之前你不是說你家小蘭嫌那裏Low、不讓你去嗎?他卻說沒事兒,不讓她知道就行。

    陳立有時會吐槽小蘭,說她控製欲太強,自己在家“沒有人權”,經常像傭人一樣被呼來喝去,“進門拖鞋擺在哪兒、吃飯炒菜放多少鹽、開車出門走哪條路、就連買什麽牌子的衛生紙都得她說了算,一點不照她的意思來就生氣,一生氣就三五天不搭理我,非得我寫檢討才行……”那語氣,跟班長倒是如出一轍。

    我說陳立你現在別跟我說這話,老婆是你自己選的,現在覺得“沒人權”,早幹啥去了?陳立的神情有些失落。過了一會兒,又說小慧留北京了,找了個男朋友。我趁機又問他倆分手究竟什麽原因,當初他跟我說的“三觀不合”,到底是“哪三觀”。陳立依舊不願解釋,隻說小慧是個好姑娘,自己挺對不住她。

    我問他為啥“對不住”,他卻不再說下去。

    直到一年後的一次偶然事件,我才知道陳立“對不住”小慧的真正原因。

    2018年7月,一位大學同學在省城結婚,兩人結束了10年的愛情長跑,舉辦儀式的前一天晚上,特地設宴招待老同學們,陳立和班長喝了不少酒,席上,班長借著酒勁說自己真羨慕這位同學,最終選擇了與“真愛”結婚。

    陳立揶揄班長說你當初如果不是想“少奮鬥20年”,不也能跟你的“真愛”結婚?班長一下就怒了,轉頭對陳立說,“你還好意思說我?不是甩了小慧娶了現在的老婆,你能有現在的生活?”

    陳立也怒了,“咱倆回去一塊兒離婚,你敢不?不就是一份工作,反正我媽也不用花錢治病!”

    班長聽聞拍著桌子起身,狠狠地瞪著陳立,我和即將新婚的小兩口在一旁麵麵相覷。陳立自知失言,找借口提前離開。班長依舊氣不過,絮絮叨叨地講起陳立的事。

    和小慧分手是陳立提出來的,就是因為現在的嶽父可以幫他解決眼前的所有問題。小蘭是陳立的研究生同門,讀書時陳立便知道小蘭的家世不簡單,但兩人關係似乎也沒有太好。那時候,陳立不止一次地在電話聊天時跟班長吐槽他這位女同門,說和她共事非常難受,“傲慢”、“嬌生慣養”、“公主病”、“說話做事不顧及別人感受”,“哪怕打光棍也絕不能討這樣的女人當老婆”。

    然而,最終陳立卻娶了這個姑娘。

    “他還好意思說我?小蘭的親叔叔是陳立所在那家國企的高管,打個勾就能讓人進來、畫個叉就能讓人出去的那種,這是陳立親口說的。陳立和小慧在一起時被那家公司拒絕了3次,和小蘭在一起後就成了‘見習生’,兩人結婚後立馬轉了正。你說他之前跟小慧分手,到底是為了什麽?”

    尾聲

    再後來,每次回到省城,我依舊偶爾會去那家飯館坐坐,還是過去的幾樣小菜。

    這麽多年過去,店裏的背景音樂還是《滄海一聲笑》。隻是我一個人去,老板就不再給我安排那張臨街窗口的卡座了。

    編輯:沈燕妮

   

 

 富婆的排場有多氣派,我們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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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壑難填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6515 bytes) () 11/17/2019 postreply 13: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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