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戰爭 (作者:阿袁)

來源: 慧惠 2018-02-02 20:18:2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4076 bytes)

對中文係的陳小搖老師來說,有兩種女人她一般是不與之交往的,一種是對她不懷好意的,另一種呢,就是過於漂亮的。

一個女人判斷一個男人是否不懷好意,這很簡單,你隻要看他的眼睛,這是大學時同宿舍的老六的經典理論。她說,男人的語言是可以躲的,男人的行為也是可以躲的,但男人的眼睛,卻是狐狸的尾巴,是想藏也藏不了的。一個男人若對哪個女人有那個意思了,他的眼睛就會發生奇妙的變化,眼睛的世界本來是黑白的吧,可突然間,它會變成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裏麵開滿了一朵一朵的粉紅桃花。怎麽可能呢?陳小搖覺得匪夷所思,兩個黑黑的大眼珠子,無論形狀,還是顏色,都和那千嬌百媚的桃花風馬牛不相及!但老六嗤之以鼻,說,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有些事情,是要經曆才能明白的。莫說變桃花,人家老外的眼睛,碧波蕩漾的,還能變五顏六色的熱帶魚呢?陳小搖立時噤了聲,是呀,若論對男人的閱曆,誰可以和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係花老六比呢?

但老六的這套桃花理論對陳小搖沒什麽用處。陳小搖一向需要判斷的,其實不是男人的不懷好意,而是女人對她的不懷好意。這就不是眼珠子變桃花那麽簡單的事,它顯然更複雜,也更隱蔽。女人要表白什麽,哪會像男人那樣簡單呢?男人的躲是掩耳盜鈴似的躲,是駝鳥撅著肥屁股鑽沙坑似的躲,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別人,而女人呢,指東卻可能是意西,指桑卻可能是罵槐,愛未必真是愛,恨未必真是恨,總之,要生生地把別人繞進去,才罷休。可陳小搖不怕繞,陳小搖的眼睛是在太白爐裏千年煆造的照妖銅鏡,任憑你生旦淨醜,任憑你千幻萬化,最後都要在陳小搖那麵明晃晃的銅鏡裏現形。

比如吳敏。吳敏是體育係的老師,陳小搖之所以能和吳敏成為好朋友,表麵看來,是因為兩人都在六棟住著,陳小搖住201,吳敏住202,兩人隻是一牆之隔,交往起來,很方便。但一開始,陳小搖並不想和吳敏走得太近。這倒和吳敏本人沒什麽關係,而是因為吳敏有了老公馬群的緣故。六棟是青年教工樓,裏麵住滿了單身的男女或者年輕的鴛鴦。陳小搖那時還是單身,而吳敏卻已經是一隻和馬群交頸而眠的雌鴛鴦,這自然讓陳小搖有點不舒服。但陳小搖是個很有涵養的人,所有的陰暗情緒都能做到不形於色,所以,幸福之中的吳敏就沒有察覺。依然有事沒事的,就到陳小搖的房間來串門。她是體育老師,一星期十來節課,無非是教教女生的排球或者健美操。體育課幾乎是不用備課的,因此,吳敏空閑的時間多得很,而她的老公馬群,又遠在城東的財大教書,一般隻在周末和星期三才能回來和吳敏雙宿雙棲。歡樂之後的吳敏是耐不住寂寞的,總愛手裏拿袋葵瓜子,坐在陳小搖的那張單人床上嗑,嗑著嗑著,就嗑到吃飯的時候了,吳敏也不走,依然倚著門框看陳小搖在走廊上炒菜做飯。陳小搖做飯的手藝是很好的,六棟的人全知道。別的女老師有的喜歡看書,有的喜歡唱歌,有的喜歡逛街或者上網,隻有陳小搖,奇怪得很,像個家庭婦女似的,隻喜歡買菜做飯。樓裏的單身男女,誰不是吃食堂?可陳小搖不,在宿舍的外麵支個紅色的單口煤氣灶,再放張舊課桌,舊課桌上放滿了油鹽醬醋瓶瓶罐罐,正經過日子似的。買了韭菜,買了藜蒿,放在水房裏一根一根洗,再在走廊裏就著臘肉炒,還要用文火蒸一個蛋羹。一個人的飯菜她做的一絲不苟,做得有滋有味,把旁邊的吳敏都看迷了,舍不得走。不走的吳敏隻有留下來和陳小搖一起吃,一個人的飯菜兩個人吃,自然有些緊張,更何況吳敏是個體育老師,吃起東西來,風卷殘雲的,辛苦了半天的陳小搖反倒沒吃上幾口。陳小搖心裏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但她在麵上對人體貼慣了,怕吳敏不好意思,反去安慰吳敏說,沒事,我最近胃不舒服,不能吃多。

陳小搖的這種態度自然讓吳敏得寸進尺。所以吳敏後來的蹭飯,再不會像最初那樣要死等著陳小搖開口,而是理直氣壯地說,陳小搖,今天晚飯我在你這兒吃了;陳小搖,我買了草菇,你燉個草菇湯吧。吳敏對待陳小搖有時就像對待馬群一樣,語氣裏有撒嬌的意思,也有吆喝的意思。兩個女人的交情,就這樣開始了,不是從談風談月,或談別人的短長開始的,而是像男人一樣,從吃吃喝喝開始的。這樁友情表麵看似乎是吳敏單方麵主動的結果,但世上哪有一個碗敲得叮當響的事呢?倘若陳小搖真想拒絕吳敏的話,她其實也是有辦法的一一對門的小瞿原來也是老來蹭飯的,一到吃飯的時候,她就一驚一乍地往陳小搖的房間跑。可沒跑幾次,就不跑了。因為什麽?就為陳小搖的那種說不清的態度。陳小搖倒沒有給小瞿臉色看,隻要來了依然是客客氣氣的。問題是她太客氣了,本來大家都是年輕人,嘻嘻哈哈的,很容易地就會不分彼此起來,可陳小搖就是不和她嘻嘻哈哈。每次吃過飯之後,小瞿就會投桃報李地拿些小吃食送給陳小搖,可陳小搖什麽也不要一一拿了怪味豆,陳小搖就說我從來不吃這玩藝兒的;拿了牛肉幹,陳小搖就說她不喜歡有膻味兒的東西;就連南瓜子,她也不吃小瞿一粒。這樣一來,飯還怎麽蹭下去呢?女人之間的情意,和男人不一樣,男人要的是高山流水、肝膽相照,至於那些小恩小慧,不太計較的,可女人呢,靠的就是這零零碎碎的你來我往,時間長了,虛的成了實的,假的成了真的。所以,陳小搖這種有去無回的生分樣子,是成了心不交小瞿這個朋友,小瞿是教社會學的老師,哪能沒意會這其間的微妙?自然隻好訕訕作罷了。大家都是讀過書的女人,麵子還是要的,誰還能為了幾頓飯的事兒破了自己的臉呢?

小瞿其實不知道陳小搖拒絕她是因為她如花的容顏。這是陳小搖的隱痛,從不與人說的。從不到大,陳小搖飽受了漂亮的壓迫。哥哥是漂亮的,姐姐也是漂亮的,都隨了父親,長得眉清目秀、俊朗修長,隻有她,細眯眼,塌鼻子,醜得和母親一模一樣,可正是這一模一樣讓母親嫌棄她疏遠她。母親自己雖然不漂亮,愛漂亮的心卻是非常強烈的。所以她總喋喋不休地對父親說,本來兩個孩子就夠了,本來兩個孩子就夠了。這話是什麽意思呢?陳小搖雖然小小年紀,還是聽得懂,不就是後悔嗎?一一後悔生下了她!母親這種以她為羞的態度自然傷害了陳小搖,但傷害是在骨子裏,別人是看不見的。別人看見的陳小搖是後來考取了重點大學的陳小搖,是性格既內斂又溫柔的陳小搖,可還有一個陳小搖呢?那個既恨父親又恨母親,那個對漂亮既心向往之又暗懷恨意的陳小搖呢?是躲在背後的,躲在繭裏的,是隱形人,別人看不見。

吳敏和小瞿不一樣。小瞿的妖嬈讓男人眉飛色舞,而吳敏呢,卻是那種長得讓女人為之心花怒放的人。但這隻是陳小搖接納吳敏一次次蹭飯的原因之一,其實還有一個更加隱秘的原因一一那就是對吳敏和馬群婚姻的好奇。吳敏的老公馬群無疑是英俊的,既便他斜背個挎包匆匆走在六棟那昏暗的走廊上,你看不清他的眉目,依然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逼人的英氣。漂亮的男人簡直就是一盞亮晃晃的燈籠,把人照得眼睛都睜不開。可這樣的一個男人,他為什麽要娶吳敏呢?難道他是色盲嗎?難道這背後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陳小搖簡直抑住不住地想知道這其中的緣故一一就像當年想知道她英俊的父親為什麽要娶她塌鼻子母親一樣。父親為什麽娶母親,陳小搖後來倒是搞清楚了,是奶奶撇著嘴告訴她的。奶奶說當年是陳小搖的母親姚嬋娟引誘了她單純的兒子也就是陳小搖不爭氣的父親,他們是奉子成婚的。一向和母親不和的奶奶是有可能造謠的,但陳小搖不管,陳小搖情願相信這說法,不然,怎麽解釋這樁莫明其妙的婚姻呢?如果以此類推的話,難道吳敏也引誘了馬群嗎?似乎又不可能一一這年頭,哪還有那種單純得沒見過世麵的男人呢?

到底是為什麽呢?和吳敏相處久了,陳小搖倒漸漸地有幾分明白了一一吳敏在某些方麵似乎是有些二百五的!要說,哪個女人對自己的長相不是瞎子吃餛飩心裏有數呢?小瞿知道自己的美,所以走起路來就一波三折,也愛串門,也愛用話梅瓜子大宴賓客;陳小搖呢,正相反,知道自己的不美,所以走路就不招搖,除了上課和到超市買菜,基本上窩在六棟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但吳敏這個人卻奇怪,似乎對自己長得沒有姿色一點也不自覺。不覺得自己的醜,也不覺得馬群的帥,所以她走起路來昂首闊步,和女人也談笑,和男人也談笑,聲音明媚爽朗得像南方四五月的天。這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在陳小搖的經驗裏,醜女人就像風中的蝴蝶,往往是更敏感和尖銳的。知道自己的短處,也知道別人的長處;能意會女人的笑容,也能意會男人的怠慢。她們性格或乖逆、或體恤、或清高,但那又怎樣呢?不過是蝴蝶身上的色彩斑斕的件件外衣罷了。蝴蝶還是蝴蝶,陳小搖一眼就能識破它,因為那種惟恐受傷的警惕的神色是變不了的,那種在風中搖擺時刻準備撲翅而飛的姿態是變不了的。但吳敏呢?那個身上沒有盔甲手上沒有長矛在走廊上和男男女女談笑風生的吳敏呢?陳小搖卻識不破。知道自己美的女人是有力量的,不知道自己醜的女人原來也是有力量的。陳小搖對吳敏這個人是愈來愈著迷了。

著了迷的陳小搖就任了吳敏隔三岔五的蹭飯,再說,吳敏也不白吃的,吳敏給陳小搖帶來了朱樂耕。吳敏對陳小搖說,這是我老鄉,聽我吹噓了你做菜的手藝,因此慕名而來的。朱樂耕是食品係的老師,住在四棟,也和吳敏一樣,是個自來熟。和吳敏一起來了沒兩次,就自己腆著臉來了。有時買條魚,有時買塊五花肉來,他是搞食品的,做菜也很在行。糖醋魚也好,紅燒肉也好,做起來還真是那麽回事。吳敏現在吃飯時倒不大來了,開始時陳小搖還去招呼她,但她擠眉弄眼的,不肯來。陳小搖知道她的用意一一她是在撮合自己和朱樂耕。對二十九歲依然還沒有男朋友的陳小搖來說,這樣的撮合似乎是必要的,也是體恤的。但陳小搖依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不舒服倒不是因為朱樂耕一一朱樂耕的條件是差點,家在鄉下,又長得不體麵,偏矮、偏黑,一點也沒有學院裏的男人氣質,和風流倜儻的馬群更是不能比,但陳小搖不舒服還不是因為這個,而是不願意讓吳敏給自己牽線。二十九歲還沒有男友自然是難堪的,是女人不能碰的痛處,可這種難堪是關起門來的難堪,這種痛是掩在衣服下麵的痛,無論如何也要咬緊牙關暗暗承受的;真要醫,也要去陌生的地方請陌生的大夫,而不能讓眼皮底下的幸福的吳敏來當這個觀音。

可陳小搖的這種不快到底是細微的,經不起朱樂耕的再三殷勤。看著在走廊和水房之間來來回回忙的朱樂耕,陳小搖的心就軟了,軟得像春天隨風飄舞的楊花。陳小搖二十九歲了,在酒宴間也好,在工作中也好,受慣了男人的冷落,也知道用什麽表情什麽姿態來對付這種冷落,可對付男人的好呢?陳小搖卻是完全沒有經驗的。再說,沒受過媽媽疼的孩子總是能養成懂事和珍惜的習慣,陳小搖就這樣,從小就知道人生的艱難,也不舍得放棄到手的東西。所以,對待朱樂耕的態度就有些溫柔,說話也好,不說話也好;笑也好,不笑也好,表情都有點欲迎還拒、欲就還推的意思,久經沙場的朱樂耕還看不出來這意思?於是更放開了手段來追,二十九歲的陳小搖原本是朵開滿了的花,是個熟透了的果,哪還經得起這樣的搖晃呢?沒幾個回合,就稀裏嘩啦地,落到了朱樂耕的手裏。

這以後兩個女人的關係就更親密了起來。親密的表現是話題的變化,之前兩人還隻是說說吃喝,說說頭天晚上看的電視劇;這之後呢,兩個已婚的女人開始談一些男女之事,以及別人的是非短長一一女人之間總是靠這個來說明交情的深淺。讀過書的女人盡管更謹慎,但嘴碎的毛病與生俱來,改不了。陳小搖其實是有些孤陋寡聞的,可吳敏卻是師大的百科全書,淵博得很,師大所有人的傳奇和掌故,從校長到澡堂裏賣票的整日斜眼看人的女孩小謝,她都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吳敏說,別看你們的係主任姚麗麗,平日裏一本正經的,把自己當作一個學者,可隻要一看見老潘校長,就扭捏起來了,和廣州路的那些小姐也差不多;你看教務處的韓科長,每次巡考的時候人模狗樣的,虎視眈眈地盯著老師,要老師從嚴監考,自己呢,卻去接受學生的賄賂,什麽東西?!還以為別人不知道當年他在圖書館偷窺女廁所的醜事,偷窺的據說還是個半老的女人,簡直丟人現眼到老家了!類似的故事總能讓陳小搖忍不住開懷大笑。背後說別人的事非是沒有教養的,但背後說別人的事非其實又是非常痛快的。再說,教養這東西,有些像京劇裏的水袖,女人甩給男人看,男人甩給女人看,可女人在女人麵前呢,有時似乎就沒有甩的必要。脫了戲服缷了妝的女人非常興奮,喝了酒一樣,麵色緋紅,眼睛清亮,比平日裏都漂亮幾分。除了周末,馬群是總呆在財大的,朱樂耕又總要去實驗室的,兩個女人在晚飯之後,有大把的時間。吳敏最愛說的是師大那些漂亮女人的醜事,陳小搖最想聽的也是師大那些漂亮女人的醜事,兩人你凹我凸,一拍即合。但陳小搖在這個時候,還是有些猶抱琵琶的,想聽誰的故事,不直接說,卻用心思讓吳敏自己開口。比如想聽中文係教務秘書小史的故事,就說,我們係的小史,結婚都那麽多年了,和她老公還那麽恩愛。恩愛?吳敏冷笑著說,對,小史和誰都能恩恩愛愛。她當年在師大做學生的時候,就和學工處的劉楊勾勾搭搭,不然憑她一個大專生,能留師大?現在和校辦的餘建中又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她這個女人,和男人一樣有本事,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吳敏在這個時候是有幾分刻薄的,但陳小搖喜歡這樣的刻薄。在陳小搖看來,這種刻薄是李敖似的刻薄,是遊龍戲風,是劍走偏鋒,讓旁觀的陳小搖都覺酣暢淋漓,身輕如燕,但陳小搖自己卻做不來一一陳小搖隻能把什麽都放在心裏,恨也罷,嫉妒也罷,痛也罷,都要包包裹裹,放到角落裏去,哪怕裏麵再飛沙走石衣袂翻舞,麵上呢,也是聲色不動波瀾不驚的。

可現在,吳敏隨隨便便地就把這些層層疊疊的包裹打開了。陳小搖有些驚慌,像一隻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的昆蟲突然被捉到了豔豔的陽光之下,有種暈眩的感覺,可暈眩之後呢,是解放,以及被解放了的四仰八叉的幸福。

有時聊到興頭上,陳小搖也會像一個開了酒戒渾戒的和尚,不太忌口了。陳小搖問,你家的馬群,怎麽這麽愛你呀?馬群愛吳敏,全六棟的女人都知道,都眼紅,都想知道為什麽。就說小瞿,六棟的男人,結了婚的也罷,沒結婚的也罷,誰見了她不是笑嘻嘻的,設法搭訕幾句風言風語一一也不都是生了什麽念頭,不過男人對漂亮女人巴結慣了。隻有馬群,真把她當鄰居待,過道裏狹路相遇了,點點頭,或笑一笑,總是客客氣氣的。男女之間的關係,最是不能客氣的,一客氣,就遠了,就生分了,就表明這個男人對你這個女人沒那方麵的意思。這時你既便再有萬般風情,也要統統收起,不然,讓人看輕了。就因為這個,小瞿見了吳敏,總有些氣短一一沒奈何呀!就算她在六棟是集三千寵愛,可麵對了吳敏,她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光是小瞿,全六棟的女人其實都是有些不甘的,都想追根究底。但這時的吳敏倒又不二百五了,陡然間會變得像狐狸一樣狡猾,虛晃一槍說,我給他喝迷魂湯呀!

這自然不是陳小搖想要的答案。按吳敏自己的理論,每個人每件事都是有兩麵性的。正經的背後是不正經,幹淨的背後是齷齪,那幸福的背後呢,就應該是不幸福。陳小搖之所以這樣問其實是想聽吳敏的難言之隱的一一比如馬群根本不愛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比如馬群在財大有一個情人,那些不回來的日子就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比如馬群的身體有毛病。這樣說不是更正常更可信嗎?什麽事情都是要有根據的,一個女人莫明其妙的幸福自然讓人覺得可疑,並且在感情上傷害了其它的女人。

可吳敏從不說馬群的不好,隻說他對她如何纏綿,說他對她家人如何慷慨,甚至說到了他們下輩子還要做夫妻。吳敏說這些話題的時候,陳小搖是從不插嘴的,隻是笑著聽。陳小搖是從來不和吳敏說朱樂耕的,因為不好說一一說朱樂耕好吧,陳小搖不願意,要知道朱樂耕是吳敏介紹的;說朱樂耕不好吧,陳小搖也不願意,因為朱樂耕現在是她陳小搖的丈夫。陳小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多心的人,凡事要三思而後言的。再說,朱樂耕和馬群怎麽能放在一起說呢?丈夫就如女人的首飾,原不好放在一起比的,一個女人帶了鑽石,另一個帶金銀的呢,就要偷偷地掩起來,這是女人的臉麵,需要仔細惜護的。所謂沉魚落雁,所謂閉月羞花,說的都是這個意思。

倘若不是朱樂耕破格評了教授,陳小搖和吳敏的朋友或許就那麽做了下去。盡管吳敏喜歡蹭飯,盡管吳敏有一個英俊的老公,但這些都沒有破了陳小搖的交友原則,而且吳敏也有吳敏的好不是一一吳敏的交遊廣呀,醫務所的,總務處的,財務處的,全師大似乎沒有一個人是吳敏不認識的。陳小搖的皮膚不好,一到夏天,就總要去醫務所開藥,如果陳小搖自己去,就隻能開些用小白紙袋裝的一粒一粒的藥片,或者皮炎平、綠葉膏之類的廉價藥,如果和吳敏一起去呢,就能開到皮康王,甚至還可以開些紅花油、阿莫西林等家庭常備藥;甚至去總務處找人換塊窗戶玻璃,隻要和吳敏一起去,師傅也比平日爽快多了,說來就來,不像以前那樣推三阻四的。還有吳敏的饒舌,陳小搖心裏其實也是喜歡的,反正饒來饒去的也是別人的事非,於她陳小搖又沒什麽妨礙?不僅沒有妨礙,而且陳小搖心裏還是有幾分喜歡的一一既大塊朵頤了別人的秘密,又沒有傷及自己的修養,何樂而不為?在這方麵,陳小搖是有些又要做*****又要立牌坊的。

可其貌不揚其才不張的朱樂耕竟然當上了教授,這是六棟的人誰也沒想到的一一吳敏也沒想到,激動中的吳敏在水房大聲對陳小搖說,還是你家朱樂耕搞食品專業好哇,弄個南瓜來炒炒南瓜幹,弄幾條苦瓜來搗搗苦瓜涼茶,就算做了課題了,成果就在省裏獲獎了。可我家馬群,學什麽鬼數學專業,折騰半天,別說獲獎,別說教授,就連想在核心刊物上發篇論文評個副教授都難。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最後那句李白的詩,吳敏是用戲腔唱的,唱得字正腔圓,拖音嫋嫋。陳小搖知道吳敏唱的意思,不就是想表明她是在開玩笑嗎?不就是要用這說說唱唱的形式遮了她對朱樂耕的嘲諷嗎?陳小搖是搞中文的,對語言敏感得很,還不明白這裏裏外外的意思?但明白了的陳小搖也假裝沒明白,任了吳敏說,也任了水房裏其他人意味深長地笑,隻低頭洗自己的菊花菜。菊花菜一小顆一小顆的,難洗得很,細細的菜梗裏麵藏有許多黑泥。想著它長在菜地裏時可能被尿澆過被糞便澆過,陳小搖就不敢有半點馬虎。她要把它仔細洗淨了,晚飯時好給朱樂耕做一砵菊花泥鰍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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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要好好地洗幹淨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3/2018 postreply 12: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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