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 作者:汀蘭若

來源: 畫眉深淺 2010-02-20 17:31:1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08986 bytes)

第〇一章:李代桃僵

  陽春三月,碧水汀汀,柔和的陽光映照在江水上,泛起一片金光,川流的河水拍打著岸上的石塊,濺起一朵朵水花。
  
  白芊芊正坐在岸邊洗衣服,氤氳的水汽沾濕了衣襟,她兀自不覺,隻是輕輕揉搓著手裏的衣服,耳邊是若有若無的山歌,大概唱的是年輕的小夥子向愛人表達情意。
  
  良久,白芊芊抬起手來拭了拭額頭,手指上的水珠順著小臂滑落,滴在清冽的河水中,打起了一個水渦,瞬間便消失在激流中。
  
  旁邊一起洗衣服的婆子手裏掄著洗衣棒,一下一下捶打著,時不時瞅瞅白芊芊,最後,她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芊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若由阿婆我再做個媒,就憑你的相貌,孫屠夫那樣的我們是不嫁的,你看阮家的少爺怎麽樣?”
  
  白芊芊放下手臂,低頭不語。
  
  於是那婆子更是湊近一步,低聲說道:“上次你拒絕孫屠夫已經得罪了不少人,這次又被阮家的少爺瞧上,當真是修了幾世的福分,可不能再錯過了,阿婆我也是過來人,女人嘛,嫁人圖個什麽,不就是能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你看你現在……不如早早找個男人當靠山呢。”
  
  白芊芊抬了頭,看著那滿是褶皺的老臉近在眼前,漬黃的牙口幽幽地向自己吐著霧氣,她拎起衣服在河裏輕快的涮了一下,咯咯笑道:“阿婆,我白家不少那二斤豬肉,也攀不上賭坊的少爺,芊芊我呢,有手有腳,犯不著找男人當靠山。”這話剛說完,她已經將洗好的衣服一古腦得收進了籃子裏,起身拍拍裙角,笑著走了,留下那婆子一人臉上青一陣綠一陣的,一麵咬牙憤憤得盯著白芊芊的背影。
  
  ——不就是一個窮酸秀才的女兒嗎?架子端得也忒大,白秀才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看你還能撐到什麽時候。
  
  那婆子吃定白芊芊會掉到她的手裏,而白芊芊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她有著自己的夢想,就像清晨睜開眼睛會看到柔美的娘親正在廚房做飯一樣,她堅信有一天屬於她的幸福會來臨,當然,那絕對不會是滿身橫肉血肉模糊的屠夫,或者是花街柳巷病態蒼白的賭坊少爺。
  
  有夢想的人生是美好的,白芊芊給爹爹熬藥的時候還在盤算著,改明兒去鎮裏看看有沒有招繡娘的活計,她的一手繡工從小跟著娘親練出來的,當真不是自己吹得。
  
  門“吱呀”一聲推開,白芊芊手裏的那碗湯藥差點潑出來,她訝然得打量著站在庭院中的韻美少婦,滿樹的瀟瀟梨花仿佛成了她的陪襯,隻是在那裏盈盈一站就給人無限的美感,更令白芊芊詫異的是那位少婦的長相像極了死去多年的娘親,隻是更年輕,更嬌媚。
  
  夏茉兒站在庭院裏已經多時,她望著滿樹的梨花發了一會兒愣,實在有絲不確定今天的拜訪會不會太唐突,或者白芊芊並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者她這位表妹有著死去姨媽的倔強,亦或他們不需要自己的憐憫與施舍。
  
  突然,她聽到屋內聲聲劇烈的咳嗽,持久不歇,仿佛要將肺生生咳出來。
  
  聽了良久,她撫了撫被風吹散的鬢發,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再回頭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粗布麻裙的少女正呆呆地站在門口,頭上鬆鬆挽了一個發髻,眉眼清秀,眼熟之極。
  
  “芊芊……”夏茉兒試探性得叫了一聲,靜靜得瞅著少女的反應,對於這個隻見過一麵的表妹,她實在有著太多的不確定。
  
  這聲輕喚拉回了白芊芊的神思,她看到樹上雪白的梨花陡然開得更盛,似還有幾片花瓣飄落,端著藥碗的手不由激動得顫抖了幾下,她小心翼翼得上前,同樣試探性得叫了聲“娘親”。
  
  隻見夏茉兒的臉噌得漲得通紅,兩片紅潤的櫻唇張了又張,最終歎息一聲,無奈道:“芊芊,我是茉兒姐姐,小時候見過一次,你可還記得?”
  
  白芊芊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她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頭,眨著眼睛笑道:“原來是茉兒姐姐呀,十幾年沒見當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跟姨媽真像呢。”夏茉兒的娘親同白芊芊的娘親是孿生姐妹,不同的是一個嫁入豪門,一個落入鄉土,身份雲泥之別,後來便很少來往,而今對於夏茉兒的突然到訪,白芊芊有些無措。
  
  夏茉兒也不接話,隻是上下打量著她,半晌,白芊芊被她瞅得渾身發毛,便扯了扯夏茉兒的衣袖,笑著說道:“茉兒姐姐,進去坐,我先喂爹爹吃了藥,呆會兒再陪你聊。”
  
  夏茉兒瞅了一眼白芊芊手中的烏黑湯藥,點頭應道,“芊芊你先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別告訴姨父我來過,當年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但是既然姨父病了,就別惹他費神。”她衝白芊芊擺了擺手,便又轉身去看院側的梨花,心情卻比來時好了很多。
  
  既然如此,白芊芊也不再推辭,端著湯藥進了屋,許久,她再出來時,麵色陰鬱,手裏捏著一方染血的帕子,一抬頭,卻發現院中又多了兩個人,一個長相平淡的丫頭,另一個是麵色肅靜的中年婦人,倆人垂首站在夏茉兒的身後,顯然是跟隨她的下人。
  
  一旁的夏茉兒見白芊芊出來,便招手喚她來到梨花樹下,低聲說道:“芊芊,你與我的長相有七分相似,所以姐姐想求你一件事情,現在也隻有你能幫我。”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麵色糾結,似乎頗是為難。
  
  白芊芊剛想張口問,她卻又接著說道:“芊芊,你能否代替我去楚府呆六個月?楚家為華亭第一富商,我嫁過去不滿一年,但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居於楚家的老宅,而今老夫人忽然重病,要少夫人前去接管府內事宜,而我……實在有難言之隱去不得,你先暫且替我一段時間,這期間所有歸少夫人管製的錢物你但用無妨,想來這對姨父的病情也應是有幫助。”夏茉兒一口氣說完,且拋出實際利益來誘惑自己的表妹,言既至此,她停了下來,等待著白芊芊的回應。
  
  屋裏響起了白秀才的咳嗽,屋外突然起了風,早春的天氣還有些寒冷,白芊芊站在風口上,沉默良久。
  
  冷風過處,一朵梨花緩緩飄落,柔柔落在她因為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背上,聖潔的純白落如雪,她凝視片刻,抬頭答道:“好。”
  
  夏茉兒甚是詫異,她狐疑得看著白芊芊,解釋道:“楚家的人僅在新婚的頭些天見過我,後來我便搬去老宅居住,很少往來,我讓芷雲和素姨跟隨你,應該不會出紕漏。楚成翊是綢緞莊的繼承人,楚家的大公子,即是我的夫君,他生意繁忙長年不在府上,其他的人,到時候素姨會一一提點你,芊芊,你可明白?”她實在沒想到白芊芊答應得如此痛快,她是傻還是笨,如此大的事情竟然絲毫不做詢問。
  
  白芊芊攥緊手中的帕子,似乎當真不想問,隻是點頭應道:“我明白,即便我做一輩子的繡娘也賺不回給爹爹治病的錢,況且,表姐既然敢直接找我來商議這件事情,定是做好了萬全之策,而我,隻需按照素姨的提點來做,莫不是如此?”白芊芊也許真的是不聰明,可她所看到的,所說的又是最最實在不過的話。
  
  夏茉兒被白芊芊的話噎了一下,頓覺氣氛有些尷尬,原先編好的理由到了嘴邊變得索然無味,她咳了幾聲,再抬頭卻見白芊芊笑了起來,“表姐,這個交易與我應該是不虧,隻是不知表姐夫……”
  
  “無妨,合府上下你最無須擔心的便是他,他……”夏茉兒“哧”得笑了一聲,滿含諷刺,“他大概六個月裏都懶得正眼瞧我一眼。”
  
  於是,白芊芊便不再說話,也不再親切得叫著茉兒姐姐,隻是無端得,她想到死去的娘親也許真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可是看著爹爹重病死去,或者嫁給孫屠夫阮公子,她都是不甘心的。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不甘心付出代價,白芊芊邁出了第一步,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但是她明白,這個決定她不會後悔,那麽,即便前途一片渺茫,也堅定得走下去吧。
  
  隻是現在的白芊芊並不知道,這六個月帶給她的,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要複雜。
  
  此時,她正靜靜得坐在偏房內任由芷雲和素姨梳洗打扮,片刻,鏡中的女子已經脫了先前的青澀,搖身一變成為一位很有韻味的美婦人。
  
  果真是三分長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裝馬靠鞍呢。
  
  不過,二八佳人瞬間成了碧玉年華的少婦人,白芊芊還是蹙了眉頭,嘟囔了一句:“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但願楚家的人都是傻子……”
  
  正在為她描眉的芷雲聞言抿嘴一笑,安慰道:“白姑娘,你長得可跟我家小姐真像,說是孿生姐妹都有人信,我一直覺得小姐跟姑爺天仙配似的,怎麽就……”她的話沒說完,旁邊的中年婦人已經截口道:“白姑娘,出了這個門,你便是主子,我和芷雲都是奴才,楚家的人跟小姐相處總共不足半月,連小姐的喜好都不知,所以你無須太擔心,我現在跟你說一下楚家的大致狀況,你留意記一下。”
  
  華亭楚家祖上經營綢緞生意,代代富商,發展到這一脈,已經不單單局限在絲綢方麵,米糧,香料,錦繡等全部囊括在呢,楚家的長子楚成翊年二十五,風流儒雅,年少有為,當然,不僅僅是生意方麵,連帶家裏的妾室也比同齡的富家少爺多,具體多少,素姨想了想說:“大概六位吧,不過我都快一年沒回府上,不知姑爺有沒有納新的。”
  
  白芊芊默然,原來做個豪門少婦也是不容易的,難怪夏茉兒說楚成翊半年都不一定看她一眼。
  
  




第〇二章:狹路相逢

  
  第二日,白芊芊將病中的爹爹托付給鄰居家的胖阿嬸,便跟隨芷雲和素姨上路了,臨行前,白秀才斜倚在床頭,消瘦的麵容因為咳嗽而漲得通紅,他顫巍巍得握著女兒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最後將一枚通體透白的玉玨塞到白芊芊手中,嘴唇哆嗦,別過頭去再不說話。
  
  白芊芊知道,這是娘親隨身佩帶之物,亦是僅剩的遺物。她默默收進袖中,轉身離家而去,隻是她不敢去想若爹爹知道寶貝女兒將自己賣了會是什麽感受。
  
  出了村口,便見一輛豪華的馬車等候在那裏,白芊芊提裙就爬了上去,瞧得旁邊的素姨大皺眉頭,她也全當看不見,滿臉悠哉得撩起車簾子欣賞窗外的風景。
  
  不久,她們便到了就近的鎮上,這裏白芊芊常來采購物品,自是熟悉,路過阮家賭坊的時候她還特意似笑非笑得挑了挑眉毛,隨手將懷裏的瓜子皮扔了出去,那些果皮在風中呼呼啦啦刮了滿門,更有甚者直接粘到賭坊中人的麵上。
  
  賭坊門前瞬間炸開了鍋,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頓時凶神惡煞得趕出來,白芊芊忙放下車簾高聲嚷了一句:“徐滄,不想挨打的就快點趕車。”
  
  趕車的中年男子自是將剛才的一幕看在眼裏,他根本來不及思考便猛烈得抽打起馬匹,一麵頭上冷汗涔涔。
  
  素姨的麵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白,最終怒聲斥道:“白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白芊芊拍了拍手,嘻嘻一笑,“我想看看楚家的馬車好不好用,能不能跑得過賭坊那些打手的三腳貓功夫。”
  
  說話間,馬車已經跑出老遠,顛簸得車裏的三個女子氣喘籲籲,素姨索性扭頭不看白芊芊,來個眼不見為淨,心裏卻不住替死去的二小姐惋惜,放著富貴錦繡的日子不過,跑去跟一個窮酸秀才吃苦,還生了如此粗俗無禮的丫頭。
  
  那芷雲倒是調皮心性,滿臉漲得通紅還不忘頻頻掀開車簾往後看,一麵還不住通報:“甩掉了甩掉了,那些人看著凶,其實也不怎麽樣嘛。”
  
  白芊芊此時心情大好,那阮家少爺糾纏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初時還頗有耐心得保持著謙謙君子的形象,後來每次見到便動手動腳,“芊芊妹子長,芊芊妹子短的。”白芊芊聽了整個心裏隻犯哆嗦。
  
  趕車的徐滄此時心裏可不怎麽好受,他與素姨還有芷雲是從小一直伺候夏茉兒的,這次來找尋白芊芊當替身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下下策,沒想到卻找了個這麽不靠譜的,言行舉止又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熬過這六個月。
  
  車中幾人各懷心事,馬車轉瞬便馳上了野外大道,正午的陽光從車簾的縫隙漏進來,直直打在白芊芊的麵上,照耀著她素淨的麵容流光溢彩,說不出的好看。
  
  芷雲坐在她的側方禁不住失了神,她與小姐極像,卻又不像,明明一樣的眉眼,卻有著不一樣的風情。
  
  突然,車外的馬匹一聲長嘶,生生刹了下來,白芊芊眾女一個沒坐穩險些撲出去,隻聞徐滄沉聲問道:“公子何人?為何攔截我家夫人的車駕?”
  
  然而來人卻並不理徐滄,隻聽一個笑得不懷好意的男聲衝著車廂說道:“芊芊妹子,我知道是你,隻有你才會玩弄這些小把戲,哪有人路過我們賭坊如此打招呼的。”
  
  那男子話音剛落,素姨便恨恨得瞪著白芊芊,仿佛是在說:瞧,你惹的事,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白芊芊卻端端正正得坐在車廂中愣是不吱聲,車外的男子等了許久,終是耐不住心性,又說道:“芊芊妹子……”
  
  然而這一次,他剛叫出了稱呼,白芊芊驟然打斷了他的話語:“這位公子,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本夫人華亭楚家人士,並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女子。”言畢,她緩緩起身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她的身形慢慢展現在陽光下,水紅色的鑲金絲攏外罩,月白梨花氤氳的曳地裙,身上環佩叮咚,雲鬢中的鳳凰奔日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她輕攏著袖子,淡淡得掃了阮公子一眼,眼神中滿是倨傲。
  
  剛才還盛氣淩人的男子頓時楞在那裏,這女人是誰,明明長得跟白芊芊一模一樣,可是……難道自己真弄錯了?
  
  白芊芊伸手扶住徐滄,緩緩得下了車,她徐步走到阮公子的馬匹前,輕聲道:“這位公子,方才家中的丫頭不懂規矩不甚冒犯了賭坊,我在這裏陪不是了,還望公子海涵。”她的聲音輕柔,一麵還衝馬上得男子福了一福,眼神卻是清冷淡然,看得阮子淩頭皮發麻,仿佛站在地上的女子俯視坐在馬上的他,連帶她嘴角的微笑也仿佛充滿了憐憫。
  
  “你……”阮子淩有些動搖了,白芊芊卻並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她回身,一甩袖子,衝車廂內冷聲道:“芷雲,還不快快下來向公子陪不是,老夫人病重,延誤了行程老太爺可是要生氣了!”
  
  她的一聲冷喝徹底驚醒了阮子淩,這位冷傲的貴婦人絕對不是白芊芊,並且……華亭楚家……馬上得男子徹底屈服了,他慌忙下馬將家奴遣到道路兩旁,抱拳賠禮道:“夫人趕路心切,在下多多冒犯,實在是一場誤會。”說完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一麵作勢要扶白芊芊上車。
  
  然而,白芊芊剛一抬手,一枚雪白的玉玨卻由袖中掉了出來,落在路麵的塵土中。玉玨中央是個“白”字,阮子淩的眼睛眯了起來。
  
  白芊芊一愣,剛要俯身,卻見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繞出來一個白衣男子,他俊朗地麵容上掛著閑適地微笑,緩緩衝自己走來,直走到近前,彎腰拾起地上的玉玨,恭恭敬敬放到白芊芊手中。
  
  白芊芊思維有一瞬間的停滯,剛才自己那份高傲是裝出來的,也隻能唬唬阮子淩那樣的土包子,而現在這位白衣男子渾身上下散發著飄逸的貴氣,言行舉止平易近人,偏生就是讓人覺得不可忽視。白芊芊握著玉玨心裏突突直跳,眼前隻見那名男子同阮子淩淡淡得說了幾句話,阮子淩便立馬放鬆了警惕,抱拳隻說:“幸會幸會……”
  
  白芊芊迷迷糊糊得看著眼前挺拔俊朗的男子秀逸的容顏,迷迷糊糊得上了馬車,迷迷糊糊得將玉玨塞到懷裏,又迷迷糊糊得看著那白衣男子撩起車簾進了車廂,順其自然得坐到她的身側,親昵耳語道:“裝得可真像,真有你的。”
  
  終於,白芊芊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慌忙起身,卻一下撞到了車廂頂篷,腦門上紅腫一片,她頓時捂著腦袋呲牙咧嘴,怒吼道:“你是誰,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素姨和芷雲扯了扯白芊芊的衣角,卻被她狠狠得甩開,車外的徐滄撫額歎息。
  
  眾人一片愕然,受了傷的劣性女子怒氣再起,她衝著那帥得一塌糊塗的男子吼道:“不管你是誰,現在立刻馬上給本姑娘滾出去!”哼,帥就了不起了嗎,帥就能隨便進人車廂了嗎,帥就能隨便跟姑娘家眉來眼去的嗎?
  
  眼前的男子無奈的撇了撇嘴,委屈道:“嫂子,我來時騎了匹馬,剛才喝醉了在路邊歇息,馬匹也不知道哪裏去了,你不帶我回去難道還讓我走回去不成,這裏離華亭雖說不遠,但也不近,你舍得嗎?”
  
  白芊芊聽到“嫂子”二字禁不住一陣哆嗦,再聽到他後來的撒嬌語氣又是一陣哆嗦,可隱約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她撫著額頭,顫聲問麵前的男子:“你剛才在我耳邊說了什麽?”裝得真像,什麽裝得真像……
  
  那男子眼神澄澈得看著白芊芊,笑道:“我方才說,爹爹派我來接大嫂,沒承想在這裏偶然相遇,難不成大嫂忍心讓我自己走回去?”他穩穩得坐在車廂裏,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白芊芊看了看素姨,又瞅了瞅芷雲,確定這名男子確實是楚家的二少爺,即夏茉兒的小叔,但是,問題是他叫什麽?
  
  素姨很帶眼色得給二少爺奉了杯茶,一麵勸道:“二少爺,男女授受不親,叔嫂同車於禮不合,敗壞了少爺與小姐的名聲便不好了。”第一次,白芊芊覺得素姨的話真是非常的在理,她矜持得點了點頭以示讚同。
  
  白衣男子接過茶盅,十分優雅得抿了一口,眼神怪異得掃了一眼白芊芊,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曖昧不明,“她……還有名節讓我來敗壞嗎!?”
  
  白芊芊本來也正在喝茶順氣,聞言卻一口氣沒喘勻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直到咳得麵紅耳赤,卻見眼前這位白衣偏偏的佳公子已經眯起眼睛來打算小憩了。
  
  素姨無奈的搖了搖頭,將白芊芊和芷雲扯到身側,輕聲道:“還是老樣子。”
  
  白芊芊一頭霧水,禁不住低聲問道:“他叫什麽名字?”素姨也不接話,旁邊的芷雲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於是車廂裏便安靜下來,隻聞轆轆的車輪聲,如此行了一下午,晚間到客棧休息的時候白芊芊特意囑咐素姨晚膳後到自己房裏來,關於楚家她所知甚少,如此下去不用說六個月,不肖六日自己便會被闔府上下當作女騙子抓去衙門。
  
  然而就在素姨同芷雲收拾行李的當口,這位難纏的楚家二少爺便又主動來找自家的嫂子聊天了,白芊芊看到他已經沒了先前驚豔的感覺,直覺想要離他遠遠的,於是便不等下人,直接提裙進了客棧,可是由於走得急,又初次穿如此繁瑣的服飾,白芊芊腳下一絆,直直得栽向門檻。
  
  栽下去的那一瞬間,白芊芊悟了,千萬莫做虧心事,不然報應就如這門檻,時時刻刻等著絆你一跤。
  
  就在白芊芊等著鼻青臉腫時,卻意外地跌進男人陌生的懷抱,鋪天蓋地的淡雅氣息將她包圍,擾得她一陣心慌,下一刻,她聽到男子低低的笑聲:“大嫂,我叫楚成翔,下次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或者信息,大可直接來問我,我隨時奉陪。”
  
  白芊芊心頭一滯,楚成翔已經飛身退了開去,遠遠得望著她似笑非笑。
  
  




第〇三章:紅豆南國

  
  夜色熏然,整個客棧靜悄悄的,然而白芊芊卻失眠了,輾轉反側,耳邊回蕩著素姨方才的話,“二少爺對小姐大概是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於是白芊芊徹底了然,夏茉兒何以新婚伊始便前去老宅休養,感情全是因為這個不著調的小叔啊。
  
  這是楚家的家醜,白芊芊不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總覺得楚成翔那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仿佛包涵了什麽,到底是什麽呢……
  
  白芊芊翻了個身,決定不再去想,卻意外得聽到窗戶從外側嘎達得響了一聲,仿佛是有人敲窗,又仿佛隻是樹枝掃了一下窗框,白芊芊有些緊張,再側耳傾聽,便沒了聲響。
  
  半晌,她起身輕輕走到窗前,“吱呀”一聲開了窗,春風卷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麵撲來,窗外除了搖曳的枝葉再無其它,白芊芊看到窗台上擱著一盒跌打損傷的藥膏,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盒在月光下泛著聖潔的光芒。
  
  她拾起來,在手中把玩良久,另一隻手卻不自覺得摸向額頭的瘀傷。
  
  這一夜,她是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起床用早點時便發現白芊芊烏黑著雙眼有氣無力的樣子,芷雲詫異得問了一句:“小姐,怎麽昨兒個沒睡好?”
  
  白芊芊方一抬眼便瞅見楚成翔拿著筷子挑剔得品著菜,一臉優哉的樣子。
  
  白芊芊咬牙,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她優雅得拿起筷子,作勢要去夾菜,一麵輕聲歎道:“擇床……再說,春天嘛,難免讓人心生寂寞,我也許久沒見到成翊了……”說完,她又似哀傷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將別有幽愁暗恨生的春思演繹得惟妙惟肖,十足十一個深閨怨婦的形象。
  
  於是在座的眾人華麗麗得噴了,楚成翔被一粒豌豆卡在喉嚨裏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幾欲憋死時,白芊芊起身,水紅的廣袖一揮,轉身道:“上路吧。”
  
  眾人默……
  
  這次,楚成翔倒是很識趣得沒有進車廂,他騎著不知道從哪裏買來一匹馬,閑閑得伴在馬車旁,於是素姨趁機給白芊芊惡補楚門宗室族譜,上到五代之前發際的祖太爺,下到剛剛呱呱墜地的孫少爺,白芊芊聽著聽著便餓了,禁不住連連吞著口水。
  
  當然,最讓白芊芊頭疼的是所謂自家夫君那六位如花似玉的美妾,春暖閣住的是花月舞,夏華閣住的是林思煙,秋韻閣住的是柳香緹,冬雪閣住的是梅若雨……
  
  最終,白芊芊撫額歎息,無奈得一揮手,“素姨,你別說了,你隻管告訴我應該住在哪裏,我不出門還不行嗎!?”俗話說,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然而,天不遂人願,這場妻妾見麵之禮還真是免不了的。
  
  傍晚時分,馬車便進了華亭,徐滄東拐西拐,最終在一個幽雅安靜的府宅門口停了車,白芊芊從車廂出來時,恰看到火紅的落日在高大的府邸一側落了下去,那樣的景致當真是美不勝收,白芊芊頓住,駐足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素姨難得好脾氣,隻是默默得收拾行李也不催促。
  
  片刻,便見府內呼呼啦啦得迎出來一群人,姹紫嫣紅,好不熱鬧,楚成翔將馬韁遞給看門的阿叔,拿出一幅看好戲的表情湊到白芊芊身後,一麵還不忘揶揄道:“大嫂的架子端得好大,是要來個下馬威嗎?”
  
  白芊芊略略數了一下迎出來的少婦,不多不少正好八個,兩桌馬吊,她轉頭衝身後的男子挑了挑眉毛,笑著問道:“哪兩個是你家的愛妾?省得一會兒誤傷。”
  
  這位堪稱厚顏的男子聞言麵色居然微微泛起潮紅,他一扭頭不理白芊芊,隻是麵向夕陽更顯得臉色紅潤,引人遐思。
  
  白芊芊還沒弄明白楚成翔這是發的哪門子的春,瞬間便被八個美人兒圍得嚴嚴實實,她不得不回憶初見夏茉兒的場景,盈盈一站,弱不禁風,眉心一蹙,似憂還傷,大概有幾分韻美少婦的味道了,於是她開始淺笑著打量眾人。
  
  “外頭風大,姐姐您旅途勞頓不若先回屋子再聊,晚膳都備好了,就等著姐姐來呢。”最先說話的女子亭亭玉立,細腰長身,聲音更是甜美異常,白芊芊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表姐夫還是很具審美眼光的。
  
  她抬眼再去打量旁人時,卻依稀看到一個玄墨華裳的男子遙遙立在大門口,身姿挺拔酷似楚成翔,隻是比起那位飄逸的灑脫,黑衣的男子反而多了一股威嚴的貴氣,通俗一點說,就是很具有男人味。
  
  白芊芊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表現得極為清淡,她笑著招呼眾姐妹進屋,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路過楚成翊身側時,她輕輕一福,柔柔說道:“夫君,回去用膳了。”嫻美如夏茉兒者大概會賢良淑德如此,白芊芊這樣想著,便也這樣做了。
  
  未承想楚成翊麵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度詭異,半天,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夫人賢德,看來閉門思過一年還是有長進的。”說完他轉身扶住外側一名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得攙扶著她進了家門,一麵還輕聲責備道:“夢瑤你有孕在身,怎可亂走動,小心動了胎氣。”
  
  門庭中一陣風刮過,白芊芊一隻腳邁進了門裏,一隻腳還在門外,卻陡然有了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感念。
  
  遠處的楚成翔看著一步步走入正廳的白芊芊,忽而覺得胸口悶悶的,他修長的手指緊緊得攛成拳頭,半晌,卻又緩緩舒展開來,他轉頭,笑嘻嘻得對芷雲說道:“快去告訴你家小姐,她不在的一年大哥又納了兩名姬妾,待會兒別讓她再出醜了。”
  
  芷雲一愣,旋即一溜煙得竄進正廳,在剛剛落座的白芊芊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白芊芊輕輕得點了點頭,一麵還聽幾位妾室絮絮叨叨得拉著家常。
  
  “姐姐。”一名長相比較溫和的女子微笑著,抬起眼睛來打量白芊芊,“姐姐你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麽呀?就像月舞姐姐善舞,夢瑤妹妹攻琴,思煙姐姐作畫……”
  
  “是啊是啊,若雨姐姐下得一手好棋,至今府上還沒有人能及的上她呢。”方才那個細腰長身的女子也笑著附和起來。
  
  坐在主位的楚成翊聞言放下手裏的筷子,饒有興趣得問道:“你嫁過來一年多,我至今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不妨說來聽聽?”他將身子靠在身後的座椅上,望著滿桌一妻八妾,甚是誌得意滿。
  
  白芊芊忍了忍,平靜得答道:“我平時喜歡做刺繡。”若不是發生了這件事情,她現在大概已經在小鎮的某家繡房裏做起了繡娘,而今……白芊芊有拂袖而去的衝動。
  
  “哦……錦繡綢緞莊的下人們個個都有一手好繡工……”不知是誰尖酸得說了一句,餐桌旁的眾人立馬安靜下來,目光登時全落在剛歸府的少夫人身上,楚成翊也隻是靜靜得坐著,眯著眼斜覷白芊芊的反應。
  
  半晌,白芊芊沒有說話,她緩緩得舉起筷子夾了口菜,細細咀嚼起來,再抬頭時,她笑靨如花得望著楚成翊,溫言道:“夫君,我還會念首詩,應該比不得府裏妹妹們之才,鬥膽在這裏獻醜了。”
  
  語畢,白芊芊掃視了一圈眾女,最終定格在楚成翊麵上,她曖昧一笑,徐徐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夫君大人,您去年剛好采了兩朵,而今,又是一年春花開,想來正是相思時。”說完,她將手裏的筷子一丟,當真是拂袖而去。
  
  滿桌的女子望著自家夫君鐵青著臉,紛紛噤聲埋頭吃飯。
  
  白芊芊方一步出正廳便碰見候在那裏的素姨和芷雲,她們麵有歉色得望著剛剛被眾姬妾欺負得一塌糊塗的女子,半晌,素姨安慰道:“以前就是這樣,小姐你忍忍,還好有老太爺護著咱們。”
  
  白芊芊此時終於明白夏茉兒提到楚成翊時那一聲尖細的冷笑,六個月,若六個月來日日如此,那自己肯定會比家裏的爹爹吐血吐得還嚴重。
  
  氣這種東西,忍多了會有內傷的,三個女人一台戲,楚家拉出去都可以開一個戲班子了。
  
  最終,白芊芊長長得舒了一口氣,衝素姨說到:“我困了,你帶我回臥房吧,今兒個太晚,明早兒起來再拜見老夫人和老太爺。”
  
  素姨應了一聲便引著白芊芊去了後院。
  
  夏茉兒新婚時建的樨香閣已經有一年多無人打理,滿院矮小的茉莉花叢已經枯萎,隻餘根根短小的枝丫,整個院落顯得光禿禿空曠曠,很是荒涼,好在臥房剛剛清理布置,白芊芊一頭紮進去便很快進入了夢鄉。
  
  夢裏她一個人躺在梨花樹下,聞著清雅的香氣,時時有如雪的花瓣飄落在身側,朦朧間,她看到一個身上帶著清雅香氣的白衣男子緩緩得在她旁邊斜躺下,眸光溫暖,手指輕柔得撫摸著她的臉龐。
  
  那種癢癢的感覺令白芊芊禁不住翻了一個身,一麵不由自嘲了一聲:“春天果然不是個好季節。”繼而又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第〇四章:花香滿院

  
  轉天用過早膳,白芊芊梳洗一番正準備去拜見老夫人和老太爺,卻在樨香閣的園中碰到了楚成翔,清晨的陽光灑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令白芊芊恍惚產生錯覺,仿佛依然在夢境。
  
  楚成翔正俯身觀察院中枯萎的茉莉花枝,他用手指掐了幾根幹枯的枝葉,歎息道:“根部和枝幹都已經壞死,大概要重新栽種了。”
  
  白芊芊聞言忙勸阻道:“別種茉莉了,這院子我自己來打理。”不是她沒出息, 而是看著這麽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用來種花著實可惜。
  
  “那你想種什麽,油菜還是辣椒?”楚成翔抬頭看著白芊芊,眼神清冷,嘴角卻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白芊芊一聽油菜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走到那些枯萎的花叢前,用手比劃著說道:“其實油菜開的花是很美的,我要是種這麽一大片,過幾天滿院子都會金燦燦的呢。”說完她似乎還陶醉在油菜花田的美景中。
  
  楚成翔搖頭無奈,歎道:“說點靠譜的,我要是真給你種上油菜花,大哥估計要笑話死我。”
  
  “他笑話他的,與我何幹。”白芊芊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行。”
  
  “那就梨花吧。”
  
  “俗!”
  
  “就種油……菜……花……”白芊芊瞪大眼睛一字一頓得說完轉身便出了院門,一麵腹誹,果真是富家少爺,真是難伺候,明明又不是他的院子。
  
  身後的芷雲抿嘴吃吃偷笑,素姨狠狠得瞪了她一眼便引著白芊芊前往楚老爺的院子。
  
  楚府後院最中心的地帶便是曆代當家人居住的亭樓,白芊芊沿著回廊走了好久,方才看見一個幽靜的院子,方正的拱門上寫著“滄澗閣”幾個大字,再走入內竟是一片墨綠的鬆林,她不僅嘖嘖讚歎楚老爺的品味,當真是豪門風範。
  
  又行了幾步,便聽聞林內有低低的說話聲,仿佛是孩童稚嫩的聲音,白芊芊還未問,素姨已經解釋道:“姑爺在娶小姐之前有個侍妾,這孫少爺便是那侍妾生的,今年應該有三歲多。”
  
  “喲……”白芊芊模糊得應了一句,隱約是記得素姨曾經提過這個娃娃,雖然是庶出,倒也算是長孫了。
  
  這時,已經有丫鬟從林中迎了出來,衝著白芊芊行了一禮便脆聲說道:“老爺估摸著少夫人也該來了,命我前來引路。”說完她指了指林子中央,率先在前麵帶路。
  
  行至林中央時,但見一個大大的亭子沐浴在陽光下,一對慈祥的老夫婦相攜坐著,對麵是一個三四歲大的男童,此時正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得說著話。
  
  白芊芊忙上前衝公公婆婆行了一禮,恭順道:“兒媳回來了,給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安。”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馬轉頭疑惑得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楚老爺疼惜得摸摸小孫子毛茸茸的腦袋,慈藹笑道:“桓兒,快叫叫娘親。”
  
  小男孩和白芊芊同時一愣,按理說叫個“大娘”也就結了,怎麽倒正經八百得喚起了娘親,白芊芊心裏犯起嘀咕,小男孩也滿是戒備得望著她。
  
  倆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還是人家豪門長孫氣量大,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握住白芊芊的一根小手指,奶聲奶氣得說道:“娘親,你長得可真漂亮。”
  
  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真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於是心存芥蒂的白芊芊立馬樂得找不著北,她甜甜得應了一聲,僅有的那麽一點羞恥心都扔到天邊去,剛剛及笄的她立馬白撿了這麽大一個兒子。
  
  她俯身想要抱起來試試手感,小娃娃卻不樂意了,他嘟起小嘴不悅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哈哈哈……”白芊芊僵住,楚老爺開懷大笑,邊笑邊說道:“茉兒,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咱們撇去不提,今兒個我召你回來就想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你婆婆他年紀大了,現今又得了饜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家裏的事務還得你來接替,放給旁人我是信不過的。”他捋著花白的胡須,慈愛得看著白芊芊。
  
  白芊芊連忙點頭稱是,心裏也明白,過去的事情不外乎是小叔垂涎大嫂美色,夫君瞧不上家裏的黃臉婆,造就了妻子深閨寂寞,於是一個幹柴一個烈火,有沒有燃燒起來外人不得而知。
  
  可是這麽想著,她的胸口卻一陣憋悶,罷了罷了,不種油菜花也不種梨樹了,改明兒還是讓管家種上茉莉吧。
  
  楚老爺見兒媳的麵色陰鬱,仿佛有排解不開的苦悶,頓時就想歪了,他歎道:“成翊也是太胡鬧,不足兩年就從青樓裏領回來這麽些女子,真是苦了你,現在既然你已經回來,就該拿出當家的威嚴來好好打壓一下,我回頭也找那不肖子談談,正房還是不能冷落的!”
  
  老爺子要催兒子多多寵愛正妻……白芊芊冷汗涔涔,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我一個人挺好的,剛剛正在想楚成翔……”白芊芊狠狠得咬住了舌頭,甚至有抽自己耳光的衝動。
  
  果然老太爺的臉色立馬晴轉多雲,黑得跟鍋底似的。旁邊一直迷迷糊糊的老夫人突然就清醒過來,沉聲道:“婦道!婦道!”聲音中氣十足,看著比家裏臥床的白秀才身體都健壯。
  
  白芊芊滿頭黑線,有錢人家生的病都跟普通人不一樣。
  
  暴風雨即將來臨前,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孫少爺,抬頭衝老太爺和老夫人扯出一個自認為是有生以來最嫵媚以及顛倒眾生的微笑,淡定得說道:“桓兒尿急,我抱他上廁所。”語畢,她優雅得轉身,雙手牢牢製住不斷掙紮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得邁出了鬆林。
  
  林外的素姨和芷雲看到白芊芊麵帶微笑著走出來,懷裏居然還抱著老太爺的寵孫,兩人暗暗籲了口氣,看來剛才應該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享盡天倫之樂了。
  
  殊不知,鬆亭一別後,老夫人又陷入了深度昏迷,老太爺撫額歎息,痛定思痛,深深反思自己的這一決策到底是對是錯。
  
  而這邊,白芊芊亦陷入了極度困難的境地。
  
  俗話說,生活就像一場戀愛,一開始你可能不習慣,可是一旦習慣了,你便割舍不下。
  
  於是我們的孫少爺抬頭仰望著那迷人的微笑,璀璨的星光在懵懂的瞳眸中瞬間炸開,那一刻他幼小的腦袋中深深根植了一個邪惡的念頭,他扯著白芊芊的衣襟,撒嬌道:“娘親,你的懷抱好香,以後要常抱桓兒。”而這個‘常抱’便成了‘永久’,整整一天白芊芊都懷抱著一個小小的糯米團子,走累了便坐下,坐悶了便走走,連帶吃飯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的,直到晚間,乳娘哄著孫少爺沉沉睡去後,白芊芊才重獲自由之身。
  
  楚府生涯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度過,月上柳梢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少夫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樨香閣,還未進院子,她便聞到陣陣淡雅的清香,那感覺如同回到了自家蕭索的小院,房內是挑燈夜讀的爹爹,而她,即便給人做了一天的浣衣女,聞到這香氣,看到那燈光,心裏也是甜蜜的。
  
  白芊芊快步走進院子,映入眼簾的是滿院盛開的梨花,大片大片的雪白在皎潔的月色中朦朧似仙境,緩緩得,由那梨樹下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望著眼前的女子,笑著問道:“喜歡嗎?”
  
  白芊芊又開始迷糊起來,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了。
  
  身後的素姨和芷雲剛想上前拉白芊芊,楚成翔一揮手,門外候著的幾個家丁瞬間殺人滅口,拖去廚房幫忙刷碗。
  
  良久,白芊芊回了神,她走進那片梨花林,新植的樹木絲毫沒有敗落的跡象,地上是新翻的泥土,散發著清新的味道,夾雜著梨花香氣沁人心脾。
  
  白芊芊撫摸著樹幹,粗糙的樹皮摩擦著掌心細小的繭子,她抬頭看向楚成翔,在那充滿笑意的眸子裏倒映著一個柔美的女子,那女子是她,亦是夏茉兒。
  
  兩人對望了許久,白芊芊眉心輕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更喜歡油菜花?”
  
  “奧?”楚成翔挑了挑眉毛,亦笑道:“那我明天把這些梨樹都拔了給你種油菜花。”
  
  “你不怕你大哥笑話了?”白芊芊低了頭。
  
  “他笑他的,油菜花也有春天……”楚成翔的聲音低沉下來,他牢牢盯著白芊芊,心裏輕輕歎了一聲,世人皆喜牡丹,芍藥,海棠,茉莉……可誰在乎油菜花的春天。
  
  白芊芊抬頭,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很不斯文,很不賢淑,很不雅觀,笑著笑著,她一甩裙擺席地坐了下來,背靠著一棵高大的梨花樹,順便拍了拍旁邊的地麵,示意道:“來呀,你也坐。”
  
  楚成翔便也席地而坐,微微側向白芊芊,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下來,“你為何喜歡梨花?”
  
  白芊芊慵懶得倚著樹幹,半眯著眼睛說道:“我不是喜歡梨花,我是喜歡它的果實,爹爹生病常年咳嗽,我幹完活便給他熬生梨糖水喝,還真是有效果呢。”她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容,全然未曾思考自己正在說什麽。
  
  然而楚成翔卻並不驚訝,隻是莫名得,內心懊惱異常,猶豫再三,他還是如實相告:“這些梨樹是西域商人的新品種,花期很長,專用來觀賞,不結果實的。”
  
  白芊芊坐在那裏竟迷迷糊糊將要睡去,今天她真的是太累,隱約間她聽到楚成翔說:“等我為你栽一棵,長成跟你家院子裏那棵一模一樣的。”於是她擺擺手,說:“不用,這些就很好,跟我夢裏見過的很像。”
  
  滿天的繁星眨了眨眼睛,亦紛紛沉沉睡去。
  
  




第〇五章:流言蜚語

  
  天亮時分,楚成翔才施施然從樨香閣裏走出來,麵上的笑容如沐春風,且頻頻向路遇的丫頭傳送秋波,於是楚府內所有適齡女子的芳心嘩啦啦碎了一地。
  
  大小通吃,這也太便宜那不守婦道的女人了。
  
  “聽說昨兒個晚上二少爺在少夫人房裏過的夜……”
  
  “豈止呢,前兒個晚上還聽少夫人念詩來著,又是相思又是發春的,原來是念給二少爺聽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二少爺也早存了那個心思,瞧瞧樨香閣裏滿園的梨花,梨花……離花……這不正是勸少夫人離了大少爺跟他過日子嗎?!”
  
  “一年前就聽說他們勾勾搭搭不清不楚,這閉門思過一年回來倒越發猖狂了呢……”
  
  流言,往往就是這樣來的,且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瘋狂生長。
  
  “二少爺近一年常常不在府上,沒準就是回老宅看望那女人了……”
  
  “就是,二少爺還未及冠,生意方麵老爺又不讓他插手,可瞧著他比大少爺還忙得樣子,果然沒好事……”
  
  “你們有沒有發現少夫人胖了?”
  
  “胖了?沒有啊,我倒覺得瘦了……”
  
  “肚子,我說的是肚子,你留意觀察一下,我前兩天聽八姨太太房裏的小翠姐說,少夫人可能懷孕了……噓……這事你千萬別跟別人說……”
  
  可見,人類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是無限強大的。
  
  不肖片刻,二少爺夜宿樨香閣的事情瞬間傳遍了整個府邸,連帶那一大園子的梨花都成了奸情的有力佐證,聽聞這個消息時,老太爺正在漱口,一個沒穩住,噴出幾尺遠。
  
  丫頭們還從未見過老太爺如此失態,整個早晨,老爺子臉不洗牙不刷,灰頭土臉得在廳裏踱來踱去,走一步歎一聲,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於是三四五七房夫人抿嘴偷笑,一麵唆使自家丫頭出去煽風點火,六姨太和八姨太門兒一關,冷眼旁觀,二房夫人忙去找楚成翊切磋棋藝,順便探探夫君的口風。
  
  這一大清早,整個楚府好生熱鬧。
  
  這廂,白芊芊渾然不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懶洋洋得洗漱完畢後盤算著如何開始接手府裏的事宜,先喚來管家盤問了一番,可是除了曖昧的眼光她什麽也沒看到,她撓了撓頭,不去理會。
  
  午膳的時候,她又將闔府的丫頭清點了一遍,而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飄飄忽忽的,帶著點蜻蜓點水的意思。
  
  白芊芊開始疑惑起來,緊接著,幾位姨太太居然紛紛造訪,一個個來了以後站在院子裏笑得眉眼彎彎,仿佛整個世界都曖昧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白芊芊實在忍無可忍,她手裏翻著賬本,望著院中三三兩兩的姐姐妹妹們指著那梨花林竊竊私語,隱約有些明白過來。
  
  “芷雲……”少夫人板起麵孔發了話:“將管家叫來,把近幾個月各房中財物支出賬本全搬來,今兒個天氣好,我就到院中處理事務。”說完她當真搬了個小板凳往那梨花林裏一坐,悠哉遊哉得開始核查起帳本。
  
  二房夫人上個月超支,所以前兩天定製的翠玉棋盤暫且擱淺……
  
  三房夫人丫頭數目超過上限,調動兩個去已有身孕的八房夫人那裏……
  
  四房夫人要吃荔枝,開玩笑,大春天的哪來的荔枝,她以為自己是楊貴妃啊……
  
  五房夫人嫌廚房的飯菜不合口味,呃,那便在她自己院子裏另開一個,想吃什麽自己做……
  
  ……
  
  八房夫人既然有孕在身,那便別侍寢了,得多派幾個丫頭過去妨礙一下……
  
  一一批注完後,白芊芊覺得整個心裏清爽多了,她一麵閑閑得嗑著瓜子,一麵心裏暗自辯解:這絕對不是公報私仇,也不是挑撥離間,隻是對府上的內務做了一些很合理很必要的調整。
  
  此時,二少爺與少夫人之間到底有沒有奸情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房的姨太太們開始紛紛找自家夫君哭訴生活的窘迫以及人生的無奈。
  
  於是,連續幾晚,楚成翊未敢宿於任何一位妻妾的房內,這自是後話,此時,他正徘徊在樨香閣的門外。
  
  明月斜斜的掛在天際,繁星點點,白日裏對於流言還波瀾不驚的大少爺在四周無人的黑夜裏爆發了男人的本質,女人嘛,即便是我拋棄不要了的,也絕對不允許別人染指,況且那個人還是從小於自己爭到大的弟弟。
  
  楚成翊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那水性楊花的女人,他猶豫再三,決定當晚便踏足樨香閣,好好親近親近自己的妻子。
  
  正在屋裏同芷雲嘮嗑的白芊芊莫名一陣體寒,整個人哆嗦了一下,看來春天的夜裏還是真的冷,她忙出去搬了個火盆,順便也招呼素姨進屋內嗑瓜子。
  
  主仆三人正聊得不亦樂乎時,大少爺邁著四方的步子看似不經意間踏進了樨香閣,他駐足看著滿院子繁花盛開,香飄四溢,陡然間感覺自己的腦袋綠油油得冒著熱氣,胡鬧,當真是胡鬧,這個女人竟然越發彪悍起來,原先還懂得避嫌,現在已經發展到明目張膽的份上。
  
  楚成翊心頭緊了緊,麵上卻掛上慣常的笑容,他隨手推開房門,往內室走去,屋內的幾人聞著聲響,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桌上的瓜果茶點,東西還未收拾妥當,大少爺已經進來,他淡淡得掃視大家一圈,揮手道:“你們出去吧,今晚我宿在少夫人這裏。”
  
  他說得稀鬆平常,白芊芊已經風中淩亂狀,素姨和芷雲默然半晌,最終幹淨利落得將白芊芊賣了,倆人臨出門前,還不忘將內室外屋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仿佛生怕少夫人畏罪潛逃一般。
  
  “你……要幹……什麽?”白芊芊結巴了。
  
  楚成翊沒說話,他緩步走到桌前,將台麵上的燈盞“哧”得一聲吹滅,整個屋子瞬間一片漆黑,白芊芊“啊………?”得一聲驚呼出口,手裏摸索著找件利器來防身。
  
  好半天卻沒有任何動靜。
  
  楚成翊站在黑暗中,依稀能辨得清白芊芊的輪廓,內心竟慢慢平和下來,半晌,他開口道:“茉兒,你可知我為何要娶你?”
  
  對於這個問題白芊芊選擇了沉默,楚成翊的嘴角彎了彎,眉眼帶著一絲嘲諷,“因為兩年前老太爺跟我說,若我想繼承楚家的產業,就必須娶你,你是他故人的女兒,而我……隻是為了做楚家未來的家主,妻子……棋子,你現在可明白了?”
  
  白芊芊驚訝得抬頭,淡淡的月色下,她望著相隔一桌之遙的楚成翊,卻能清楚感受到他眼眸中的清冷,是的,那是看一樣器具的眼光,而不是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棋子也要有棋子的道德,不是嘛,茉兒。”楚成翊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我給你名聲,地位,榮華,富貴,而你隻需回報我一樣,那便是忠誠。”
  
  白芊芊的心中冷了幾分,她沉默半晌,靜靜說道:“我與楚成翔之間什麽也沒發生,我想你是誤會了。”
  
  “事實也罷,誤會也罷,流言的力量有多大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楚成翊逼近一步,細細端詳著少夫人的神情,時間靜靜流淌,白芊芊深深得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流言止於智者,別人愛怎麽說便由她去,我問心無愧。”
  
  她那平淡的神情瞬間激怒了楚成翊,他跨前一步,猛得伸手攫住白芊芊的下巴,眼神中閃現出一股冷厲之氣,“真的不在乎嗎?還是你居然天真到認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歡你?別忘了,你隻是一枚棋子。”
  
  白芊芊震驚得睜大眼睛,那閃亮的眸中一片蕭索和惘然。
  
  “老太爺至今未讓他涉足生意場合,他卻暗中發展自己的店麵,甚至公然與我搶奪商源,你嘛,初時隻是他向我挑釁的玩物,而那一晚過後,你已經變成了他對付我的利器,所以,你必須選擇,選擇忠於我,還是忠於他?”他鬆開白芊芊的下巴,負手靜靜得立在她的麵前。
  
  白芊芊抬頭望向楚成翊,那樣近,近到能看清他臉上清晰地棱角,“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楚成翊笑了。
  
  白芊芊低頭不語。
  
  這一夜,楚成翊宿在了樨香閣,而少夫人卻在園中的梨花林裏站了足足一宿,直到清晨第一朵花開,第一滴露珠墜落的時候,白芊芊那懵懂的少女情懷戛然而止,這一刻,她明白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得對你好,幸福這種東西,不是靠做白日夢便能得到。
  
  良久,她轉身笑著吩咐道:“素姨,將少夫人這月的例錢托徐滄送給胖阿嬸,麻煩她到鎮子上請好一點的大夫去瞧瞧爹爹的身子。”語畢,她伸了伸懶腰進屋爬上床,麻利得伸腿一腳將楚成翊踹了下去,嘟囔道:“想睡覺回自己屋去睡,本小姐不欠你的,有本事你將我休了啊!”
  
  楚成翊睡眼惺忪,滿臉驚愕,床上的女子已經一擁被子開始補覺。
  
  當你無法選擇的時候,那便放棄選擇,這就是白芊芊的決定,既不忠於楚成翊,也不忠於楚成翔,她隻忠於自己的心。
  
  幾日以後,老太爺發出敕令,所有大公子負責的生意暫且交給二公子負責,話說小別勝於新婚,大公子留守在府中陪伴久別的妻子,以便互相增進感情,而楚成翔這個專吃窩邊草的小叔則被借機掃地出門。
  
  楚老爺當機立斷,對於叔嫂相戀這不容於世俗的事情他堅決要扼殺在萌芽狀態,於是原本很忙的大公子驟然閑歇下來,而原本就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的二公子便更加忙,猶如被抽了十鞭子的陀螺,轉個不停。
  
  對於這件事情,白芊芊抿嘴一笑,不發一言。
  
  




第〇六章:往事如煙

  
  自從二少爺開始料理外麵的生意後,白芊芊的日子變得通暢起來,不再時不時有人跑來同她鬥嘴,她也樂得清閑,隻求順順利利度過這六個月。
  
  連續幾日下來,白芊芊除了管理府內一幹人等的閑雜事務,便是同素姨和芷雲嘮嗑,而談論的話題不外乎就是哪房夫人又添了新衣,哪位姨太太又置辦了首飾……這樣無聊的日子過久了,白芊芊禁不住懷念起家中勞作的情形,唯一聊表安慰的是孫少爺時不時跑到樨香閣裏粘她,一口一個娘親叫得白芊芊心裏熱乎。
  
  這日裏晨起,孫少爺便樂顛顛得跑到少夫人的房內,看到白芊芊正在梳頭,竟一本正經得站在旁邊看。
  
  白芊芊見他小大人似的,便也故意不理他,看他能耐多久。
  
  烏黑的青絲直直垂到腰際,隨著木梳的滑動微微飄揚,一雙嫩嫩的小手忍不住輕輕撫摸上去,好半天,他抬起頭來對白芊芊說:“娘親,你真的回來了,我記得的,我記得娘親的頭發……就是這個樣子。”他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閃爍著淚花,雙手忍不住環抱住白芊芊的發絲。
  
  旁邊的素姨和芷雲見了如此情形不禁麵色一變,微微偏過頭去用袖子擦試眼角。
  
  白芊芊有些愣住,相處這些天來,她也知道桓兒少爺在兩年前喪母,是以一年多以前夏茉兒初一進府,老太爺便將孫少爺過繼過來,一來是為了嫡子的名銜,二來也想彌補一下桓兒缺失的母愛。可未曾想夏茉兒婚後僅僅在楚府呆了半個月便被匆匆遣往老宅,並未與孫少爺親近,那麽此時桓兒口中所說的娘親便是那死去的親娘了。
  
  這麽小的孩子……白芊芊突生同病相憐的感覺,她俯身將孫少爺抱起在懷中,輕聲安撫道:“桓兒乖,娘親回來了,以後會天天抱著你,所以桓兒不許再哭了。”還不滿四歲的小孩子也頗為懂事,他往娘親懷裏一蜷,抽抽嗒嗒幾聲後,當真便不再哭了。
  
  白芊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心中憶起小時候娘親也這般哄她,可是後來……以往的事情她不是不記得,而是真的不願去想。
  
  ……
  七歲那年,娘親病重臥床不起,爹爹在村中教書所賺的銀兩根本緩解不了困境,第一次,她看到溫文爾雅的爹爹坐在門外猛烈得灌酒,娘親在房裏歎息一聲,幽幽道:“彥之,我從不後悔跟了你,爹爹他們生氣也是應該的,我們就別再去叨擾他們了。”
  
  “嘩啦”……白秀才起身將酒壇扔出好遠,他站在風口上,赤紅著雙眼,啞聲吼道:“可是他們也不能見死不救!”純白的雪花從天而降,落了白彥之一身,白芊芊站在門裏麵,望著灑落的酒水溶化了一大片雪地,露出黑糊糊的地麵。
  
  而娘親斜坐在屋內的炕上沉默良久,她抬手開了窗戶,任由冷風灌了進來,“我已與爹爹三擊掌,離家永不相見,怨不得別人,朱家,已經沒有我這個女兒了……”聲音悠長,宛若歎息。
  ……
  
  白芊芊依然輕拍著懷裏的桓兒,麵上卻一陣冰涼,她抬手擦去淚水,這麽些年已經過去,她還是哭了,哭泣娘親的早逝,哭泣爹爹的癡情,哭泣那個隨著雪花飄逝的童年。
  
  “娘親,你哭了?”一隻冰涼的小手撫上白芊芊的麵頰,小男孩怯怯得問道:“是桓兒惹娘親生氣了嗎?桓兒不哭了,娘親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白芊芊心裏一暖,將桓兒摟在懷中,低低在他耳邊說到:“桓兒喜歡什麽?娘親還沒有送給你禮物呢。”她是真的想要好好疼愛這個失去娘親的男孩,如同對待自己弟弟一般。
  
  懷裏的孫少爺一聽到禮物,哭得淚水漣漣的雙眼頓時恢複了神采,他撒著嬌道:“原來娘親沒忘記,明天就是桓兒生日,我想……我想讓娘親和爹爹和好如初,爹爹他其實是念著娘親的,他的書房裏總是掛著娘親的畫像呢。”可是說道後來,他又像氣餒一般,小聲說道:“不過隻有背影,我問爹爹為何不畫娘親的麵貌,爹爹說,娘親大概是不願看到他的。”
  
  白芊芊聽著聽著便覺隱約觸及到了楚成翊的真心,他真正愛的是桓兒的娘親吧,當然,如果他還有真心的話,對於這一點,白芊芊深表懷疑。
  
  桓兒看到自己的娘親麵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不解得扯了扯她的衣袖,怯生生道:“娘親……”
  
  “呃……”白芊芊回了神,急忙岔開話題,“我給桓兒繡個肚兜吧。”
  
  孫少爺立馬嘟起嘴巴,連連搖頭:“不要肚兜,我最不缺的就是肚兜。”
  
  是啊,綢緞莊的孫少爺怎麽會缺衣服。
  
  白芊芊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半晌,孫少爺輕聲提點道:“爹爹說明天要請醉月坊的人來府上給桓兒慶生,醉月坊是哪裏?我隻知道二娘是風華樓出來的,三娘是閉月齋過來的,四娘是舞裳館的……”桓兒碎碎念。
  
  白芊芊頓覺頭頂上烏雲繚繞,最終怒吼道:“楚!成!翊!你個色狼,連兒子的生辰都不放過,你簡直不是人!”
  
  桓兒一個哆嗦,不敢再說下去。
  
  少夫人吃醋了……闔府上下的人都非常肯定這一點,因為一大早就聽見少夫人的詛咒直上雲霄,“楚成翊,你這輩子再也生不出兒子來了,不……連女兒也生不出來!”
  
  八房姨太太劉夢瑤聽到這話的時候撫著鼓脹脹的大肚子咬了咬牙,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無比優雅得飲了一口手中的茶水。
  
  而對於這件事情,白芊芊的確很生氣,十天以來,她第一次決定主動踏足大少爺的吟風閣,聲討一下為桓兒慶生居然宴請青樓女子……這是怎樣的爹爹啊……
  
  素姨被留在樨香閣中安撫受了驚的孫少爺,芷雲則跟在氣鼓鼓得少夫人身後,有些摸不著頭腦。
  
  白芊芊在諾大的楚府內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心情才漸漸平和下來。
  
  剛剛繞過一個回廊,她便看到楚成翔正領著管家匆匆朝老太爺的園子走去,他麵上的神情難得嚴肅,嘴唇緊抿著,眉毛也皺做一團。
  
  白芊芊下意識得退後幾步隱到了回廊一側的花叢中,從層層疊疊的花枝縫中她窺見多日未見的二少爺沉穩得從眼前走過,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沒留意到她,隻是那一襲白衣掃過花枝的時候,一句話猛然蹦入腦海:你居然天真到認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歡你……
  
  二少爺走過去好半天,白芊芊才從花叢中出來,她拍了拍裙角的碎葉,隨即自嘲得笑了,自己這是怎麽了,真是莫名其妙。
  
  芷雲在後麵輕聲問了一句:“小姐還去找姑爺嗎?”
  
  “去,當然要去!”白芊芊一挑眉毛轉身朝吟風閣走去。
  
  此時我們的楚大少爺正百無聊賴的在後花園裏品茗,他幾年難得如此清閑,可清閑過了頭,那便是無聊,而無聊過了頭,那便會勾起男人的劣根性。
  
  飽暖思淫 欲,說的正是此刻的楚成翊。
  
  隻見他手裏端著茶水緩緩得嘬飲著,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一杯喝完,他起身想去幹點什麽,卻撞見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女子。
  
  自那日楚成翊被白芊芊踢下床後,他作為一個完美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踢下床,第一次被女人甩臉子,第一次被女人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總之,所有這些第一次加起來的感覺讓他再也不想見到白芊芊。
  
  於是,剛才的好心情全部沒了,他斜掃了一眼這個據說是自己夫人的女子,沒好氣得問了一句:“你來這裏做什麽?”
  
  “明天,不許招一些亂七八糟的青樓女子回府。”白芊芊開門見山說明意圖,並且拿出了少夫人應有的架子。
  
  楚成翊一愣,旋即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鹹不淡得問了一句:“你……吃醋?”
  
  少夫人白眼一翻,“明天桓兒的生辰……”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大少爺便打斷道:“我知道,他會慢慢習慣的。”
  
  習慣爹爹帶一大堆青樓女子回來給他慶生?白芊芊被楚大少爺彪悍的思維徹底震撼住了。
  
  楚成翊懶懶得往竹椅中一靠,悠閑得說道:“我聽說醉月坊裏的雪塵姑娘歌兒唱得很好,所以便請回家來聽聽,夢瑤的琴技,月舞的舞姿,若再加一隻會唱歌的黃鸝鳥,那便齊了……”
  
  “會唱歌的多了……”白芊芊不屑,村裏的杏花姐還會唱歌呢,並且唱得還很好聽。
  
  “歌兒唱得好,且長得跟天仙一般的女子就少之又少了……”楚成翊搖頭輕喟,他縱橫青樓界數載,說得話自然有分量,須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親……咳咳……大少爺順手甩開扇子扇了幾下,怎麽剛剛開春天氣就這麽燥熱……
  
  色且無恥到如此程度的男子實屬少見,白芊芊重新審視了一下這個號稱年少有為風流儒雅的男子。
  
  年少,不錯;有為,大概;風流,絕對;儒雅,未知……
  
  白芊芊搖了搖頭,轉身想走,楚成翊卻又冷冰冰的加了一句:“你離桓兒遠一點,若不是你,桓兒的娘親也不會離開我們。”
  
  白芊芊聞言腳下一頓,並未答話,她走出吟風閣的時候忽覺得府裏的姨太太們都好可憐。
  
  她閉了閉眼,再抬頭,天好高,碧藍,澄澈一片。
  
  




第〇七章:一波春水

  
  當天夜裏,白芊芊便向素姨打聽桓兒娘親的事情,奈何倆人都未聽聞此事,想來是楚家瞞得緊,不想讓兒媳知道這些。
  
  大概……沒什麽好事。白芊芊這樣想著,便索性也不再問,遣了素姨她們回去安歇,自己偷偷支起繡花架子來繡花,素白色的底麵,一處幽靜的院落,滿樹的梨花隨風飄落,紛飛如雪花,梨花樹下有兩個人相互偎依而坐,女子素衣裙釵,男子青色儒衫,繡的正是白芊芊的爹娘,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半大的孩子回家時一推門看到的場景,至今仍然深深得印在腦海中。
  
  月已中天,白芊芊捶了捶有點酸澀的胳膊,一偏頭卻無意間看到窗外靜靜立著的楚成翔,他的白衣在柔和的月色中泛著清冷的光澤,頭發也未梳理,隨意得披在肩上,麵色略顯疲憊,大概是站了許久,袖口上已經粘了草葉的露氣。
  
  白芊芊一愣,旋即衝他展顏一笑,淡淡問道:“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楚成翔依然靜靜得立在那裏,他並不想回答白芊芊這些不痛不癢的問話,他隻是睡不著,真的睡不著,閉了眼睛腦中全是隱在花叢中女子淡淡的身影,於是他便來了,可是來了好久,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這些天很忙吧?”白芊芊用手指勾起絲線輕輕打了個結,又換了另一個顏色比對了一下,直到稍感滿意,她便對著燈光紉起針。
  
  窗外依然靜默,半晌,楚成翔悶悶得問了一句:“那晚……你怎麽留大哥過夜了?”
  
  呃……白芊芊手裏的陣線一頓,旋即說道:“以前不是這樣嗎?他是我的夫君,本該如此吧。”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楚成翔咬牙,恨恨得說完,索性翻窗進了屋子,他披散開的發絲如墨緞一般,隨著身子的跳躍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白芊芊咋舌,暗道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如此一個天之驕子連頭發絲都給配上好的,真想上前摸一下試試手感,這個想法剛剛冒了個頭,心懷不軌的女子眼波一轉,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到楚成翔跟前,她低垂著眼眸,默默得站著,一副欲拒還羞的樣子。
  
  正莫名其妙生著悶氣的楚家二少爺看到眼前女子溫順的模樣,頓時一陣春心蕩漾,刻薄的話到了嘴邊卻成了:“你別生氣,我這些天剛剛接手生意,實在是忙得緊,並不是將你忘了,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話已至此,他動情得伸手去攬白芊芊的肩,然而連衣角還未沾著便覺頭皮一陣酸麻,他不禁咧嘴喊痛,心裏的那一波汪洋的春水頓時付諸東流。
  
  白芊芊樂顛顛得捏著到手的一縷發絲,咯咯笑道:“你的頭發顏色真正,借我幾根做繡線。”
  
  “你……”楚成翔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生氣得別過臉不看她,心裏直替那些頭發冤得慌,自己今天肯定是被原家那些商戶氣暈了頭,才會深更半夜跑到她房裏找罪受……再者說,她一個姑娘家難道就不知愛惜自己的名節嗎,擅自留男子過夜,而且自己那大哥……真是名副其實的狼啊……還有還有……自己都七八天沒來看她,總該耍耍小性子生個氣之類的吧……
  
  楚成翔牽一發而動全身,充分調動他睿智且富聯想的頭腦,將白芊芊的行為從頭到尾批判了一遍,末了卻發現人家女孩子並未將他當碟菜,此刻正認真得穿針引線,大力刺繡呢。
  
  訕訕得站了半晌,楚成翔將自己的心態調整到最佳狀態,一步步踱到白芊芊身後,探著腦袋搭訕道:“用發絲繡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肯定非常美,你指給我看看。”
  
  白芊芊偏頭以看白癡的眼光掃了他一眼,指著繡娟中爹娘的鞋底揶揄道:“看,你的頭發用來繡鞋底顏色多襯,真是非常的美啊……”
  
  號稱非常有涵養的楚家二少爺終於繃不住了,他的臉色瞬間晴轉多雲,煙霧繚繞,憤憤道:“白……”隻吐了一個字,他似想起什麽,最終輕輕得歎了口氣,轉身出了房門。
  
  “你說什麽?”白芊芊猛得站起身來,身後的凳子“咣當”一聲倒地,她的心也跟著“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剛才是要叫“白芊芊”嗎?為何從一開始就感覺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底細?為何總感覺他真真假假讓人捉摸不透?為何……
  
  楚成翔似沒聽到她的問話,頭也不回得出了屋子,白芊芊從窗口向外看時,恰望見他那一襲白衣掃過一支梨花,花瓣紛飛,當真是如雪落一般。
  
  白芊芊放了手裏的針線,緩緩得緩緩得舒了一口氣,她起身關了窗戶,和衣躺到床上。
  
  案幾上的紅燭慢慢燃燒,最後,燭焰一陣跳動便熄滅,屋內一片黑暗,隻餘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靜靜盯著床帳。
  
  不知過了多久,白芊芊覺得乏意湧上身心,眼皮沉沉正要睡著時,門卻“吱呀”一聲開了,楚家二少爺如同幽靈一般飄了進來,手裏還捧著一個黃巴乎乎的大東西,一副謀財害命的架勢,白芊芊頓時嚇得睡意全無,連滾帶爬得想要翻窗逃離,不就揪你根頭發嘛,犯的著殺人滅口嗎……
  
  “你要去哪?”楚成翔一把將她扯回床上,順手將懷裏的東西放在床頭,朦朧的月色照進來,白芊芊終於看清,那是一個非常巨大的銅鈴,巨大到能夠砸死她。
  
  “我……起夜……”白芊芊抓了抓頭皮,隱隱還是有些膽怯。
  
  楚成翔又將她往懷裏扯了扯,好半天,他輕聲道:“你別管我知道了什麽,你隻要相信我不會傷害你,這就足夠了。”他抬手將白芊芊不安份的手扒拉到一邊,柔柔理順剛被抓亂的發絲。
  
  隨著他手指的移動,白芊芊的頭皮開始發麻,生怕一個不留神被他揪下一縷,畢竟自己剛才就是這樣揪他的。
  
  半晌,楚成翔滿意得看著柔順的發絲,笑著說道:“我今晚送你個禮物,呶……就是那個大銅鈴,明天你找根繩子掛在床邊上,如若下次大哥再想留宿你的房中欺負你,你便使勁搖晃這個鈴鐺,明白了嗎?”他朝床頭的大銅鈴努了努嘴,一麵講述大鈴鐺的來曆以及用途。
  
  “有什麽用?”白芊芊一時好奇,伸手去摸,很普通的一個鈴鐺,就是個頭大了些。
  
  “傻瓜……”楚成翔爽朗得笑了,“我聽到了鈴聲自然會來救你。”
  
  “你聽得到嗎?”白芊芊深表懷疑。
  
  “能,肯定能聽到。”楚成翔點了點頭,剛想趁機表白一下不會傷害她的決心,卻聽到懷裏的女子不屑道;“我還是覺得搖鈴鐺將他吵死,或者直接用銅鈴砸死他來得保險。”
  
  楚成翔的手臂一僵,旋即笑道:“也不錯,隻要你不受欺負就行。”話說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過冬的衣服,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意亂情迷的二少爺為了博取佳人一笑,已經不顧自家兄弟的死活。
  
  “奧?!”白芊芊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得盯著二少爺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臂,“那我現在算不算受了欺負?”
  
  楚成翔的手如被開水燙了一般迅速撤回,麵上隱隱泛起紅暈,“我……我回去了,你快些睡吧。”說完他轉身落荒而逃,留給白芊芊一屋子的朦朧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芷雲端著水盆進屋時,正看到一向愛睡懶覺的少夫人踮著腳尖往床頭掛一個大鈴鐺,一邊還碎碎念:“這麽大個兒,會不會把床篷壓塌啊……”
  
  整整一個清早白芊芊就頻頻轉換銅鈴的懸掛方向,轉了好幾個圈,吟風閣那邊已經來人催道:“醉月坊的雪塵姑娘已經到了,正在前院的露衍台上演奏,大少爺有請少夫人前去觀賞。”她剛想一口回絕,身側的芷雲眼睛已經開始閃亮起來,巴巴得等著少夫人點頭呢。
  
  白芊芊無奈,便領著芷雲跟隨那人往前院走去,剛出了樨香閣便隱約聽到悠揚的琴聲,伴隨著細細的吟唱,柔和細潤的感覺令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這歌兒確實唱得優美動聽,可怎麽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呢。
  
  白芊芊邊走邊納悶,到達前院時,方巧雪塵姑娘一曲作罷,此時正盈盈立於露衍台的中央,隻見她粉衣嬌俏,輕移蓮步,羅裙微擺,身子輕輕一福,柔美的聲音再起:“一波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悠長的尾音轉化作一聲哀婉的歎息,旋即隱藏於低垂的眼眸,讓人望而生憐,由憐生愛。
  
  當真是天生尤物難自棄……
  
  主位上的楚成翊看得癡了,酒杯舉在空中半天卻忘了喝。
  
  而那廂白芊芊卻徹底驚呆,她張了張嘴模糊得吐出幾個字:“杏花姐……樓杏花……”半晌,楚成翊還未回神,少夫人匆忙轉身而去,末了隻說了一句,“我頭痛……”
  
  是啊,她能不頭疼嗎,做替身這種危險性極高的行當時居然遇上了熟人,而且是從小一個被窩裏睡出來的熟人,彼此就算化成了灰也能認出來。
  
  不過說到樓杏花,白芊芊不得不腹誹兩句,此女極端不著調,兒時同自己一起做浣衣女,卻不甘於平庸,發誓此生此世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千萬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當然,那時的樓杏花白白胖胖,渾身上下的肉割下來能包好幾頓餃子。麵對同伴們的嘲笑,她將滿滿的一桶衣服踢翻在水中,歎息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自那天以後,白芊芊再也沒有看到樓杏花,那個唱山歌唱得全村的小夥子春心蕩漾的杏花姐徹底消失了。
  
  而今再度出現,這架勢,這造型,這腔調……活脫脫一極品悶騷女,彪悍不減當年。
  
  




第〇八章:不亦說乎

  
  若問,整個楚府中現在最閑的人是誰?
  
  答曰:大少爺。
  
  楚家大少爺的嗜好本來就異於常人,往年忙得腳不沾地時依然不忘流連青樓沾花惹草,而今驟然閑歇下來更是要將自己的業餘愛好發揚光大,此時他正坐在席上聽華亭第一美人雪塵姑娘唱曲兒呢。
  
  說起這雪塵姑娘可是大有來頭,坊間流傳其在幽州開始登台獻藝,一曲成名,轉瞬成為當紅的頭牌,就連宰相大人的兒子亦垂涎她的美色,欲納其為妾,奈何這雪塵姑娘當真人如其名,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
  
  後來輾轉流落到華亭成為醉月坊的花魁,多少男人被她的歌聲勾去了魂魄,哭天搶地得奉出身心和靈魂,她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眉心依舊微微蹙起,仿佛有化不開的憂思,就連此刻她唱得語調也是哀婉淒美,甚是惹人憐愛。
  
  楚成翊細品著新產的極品雲霧,抬頭看了半天的美景佳人,突得就說道:“雪塵姑娘,不知你可否願意在本府留下?”
  
  樓雪塵聞言抬了頭,隻是一瞥便又低垂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如流蘇一般遮蔽了瞳眸,看不清那裏麵藏了些什麽。
  
  半晌,佳人答道:“妾身愚昧,不知大公子此言何意?”
  
  “奧?”楚成翊抿了一口茶,眸光幽深得看著樓雪塵,“來府裏做樂師,你可願意?”
  
  華亭第一美人的眼睛忽閃忽閃得眨了幾下,眉心又蹙了蹙,似乎是頗為猶豫。
  
  楚成翊也不急,端著茶杯細細得抿著,就在他喝到半盅的時候,樓雪塵答話了:“妾身自然是願意的。”說完她將頭埋得更深,仿佛是少女懷春一般嬌羞。
  
  楚成翊聞言哈哈一笑,將那半盅茶往案幾上一擱,竟然起身走了,樓雪塵有些摸不著頭腦,隻模模糊糊聽到楚家大少爺邊笑邊歎道:“妙極,妙極……”似乎是在誇她,又似乎不是。
  
  倒是旁邊的管家小聲嘀咕了一句:“這眼眸,這神態,與死去的那位真像……”
  
  於是樓雪塵越發糊塗起來,不過她識趣得沒問,隻是靜靜得跟著管家入了後院,就在拐入思卿閣的院子時,她似想起什麽,隨便問了一句:“剛才在前院時,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那名女子是誰?”
  
  “她呀……”管家搖頭一笑,“我們的少夫人。”
  
  樓雪塵突然就頓住了,她說:“我想去拜見一下少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管家詫異得抬頭,一句話也沒有說,便又領著樓雪塵往樨香閣走去。
  
  而此時的白芊芊剛剛聽聞楚成翊將她的這位故人留在府中,頓時急了,來來回回在屋內踱了好幾圈,突然聽見門口有女人嘻嘻得笑聲,“咦?!這麽多年過去了,品味還是一點都沒提升,滿院子種的梨花, 白花花的一片,多晦氣啊……”
  
  白芊芊整個人凝滯在屋中,不用說,樓杏花的大駕已經到了樨香閣。
  
  怎麽辦呢?
  
  她的眉頭皺了皺,身後已經響起樓雪塵特有的細膩嗓音:“冰雪肌膚香韻細,月明獨倚闌幹。遊絲縈惹宿煙環。東風吹不散,應為護輕寒……”
  
  這是嘛玩藝啊……白芊芊的眉心跳了跳,思索良久,她撫了撫額前的碎發,淡定的轉身,笑眯眯得說道:“原來是雪塵姑娘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素姨,芷雲,快去沏茶……”後半句是衝著門外的兩個下人說的,說完她優雅從容得坐到案幾旁的椅子上,一麵示意樓雪塵也坐。
  
  裝傻充愣,白芊芊又拿出了對付阮子淩的方法,可惜人家雪塵姑娘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隻見她嫵媚的雙眼在少夫人麵上繞來繞去,嫣然而笑:“素質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慳。杏花才思又凋殘。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
  
  白芊芊無奈撫額,上句說了梨花,下句又對上杏花,生活那裏有這麽文藝。隻是她既然咬準了不認識樓雪塵那便要死硬到底,於是白芊芊含糊得應了一句:“雪塵姑娘好雅興。”
  
  樓雪塵狐疑得看著麵前富貴雍容的豪門少婦,依舊不死心,她往椅子上一坐,登時留意到床側的繡花架子,雖未繡完,但景致已顯,且上麵的人物……
  
  這位華亭第一美人終於會心得笑了,她悠悠抬頭,衝門外的管家說道:“多謝楚管家帶路,一會兒我自個兒回思卿閣,你先去大少爺那裏回了吧。”
  
  門外依稀聽到管家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內依舊靜悄悄的,昔年的兩位閨閣密友正淡定從容得較著勁,若論心境,樓雪塵是比不過白芊芊的,可她勝在見識廣,又證據確鑿得肯定眼前女子的身份。
  
  勝負隻是時間的問題。
  
  半晌,白芊芊終於敗下陣來,她搬著椅子往樓雪塵跟前湊了湊,扯著她的袖子輕聲說道:“杏花姐……”
  
  樓雪塵抬手擋了一下,鼻孔朝天哼道:“別,杏花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叫雪塵。”
  
  “好吧。”白芊芊忍了忍,又低聲說道:“雪塵姐……”
  
  然而樓雪塵依舊沒讓她把話說完整,她那狐媚的雙眼將屋內擺設一掃,皺眉疑惑道:“我說芊芊,你還真有本事,華亭第一富商楚家的大少爺都被你勾搭上手了,正房啊,居然還是正房……”她咂巴著嘴嘖嘖稱奇,一麵還歸納總結道:“嫁入豪門雖說是我們藝人追求的理想人生,可怎麽也得找個靠得住的,我看楚家就很不錯,楚老爺嘛……年紀大了點,那兩位少爺倒是人中龍鳳,不可多得的夫君人選……”
  
  人前柔美似仙的佳人絮叨起來當真是讓人難耐,白芊芊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她打斷道:“雪塵姐,別叫我芊芊,以後在楚府便叫我茉兒。”
  
  “奧?你也改名了?”樓雪塵一副很是了然的表情。
  
  白芊芊咬了咬牙,答道:“算是吧,我現在叫夏茉兒。”
  
  “嗬……還是你厲害,連姓氏都改了!”樓雪塵雙眼大睜,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白芊芊撫額,無語問蒼天。
  
  這時,芷雲和素姨端了新沏的茶水進來,樓雪塵毫不客氣得端起一盅來就牛飲,一麵咧嘴抱怨道:“剛才唱了半天,渴死我了,真不知道哪些破歌兒聽來聽去有什麽意思,我都唱膩歪了。”雪塵姑娘當這倆人是自己人,可芷雲卻驚悚了,剛才還萬分崇敬的目光此時已經變了味道,這就是華亭第一美人?若是宰相大人的公子看到此刻的樓雪塵,還會不會為她跟家人鬧得分崩離析。
  
  人都是有兩麵的,君不見年少有為波瀾不驚的大少爺心裏其實藏著一頭暴躁的狼,無賴潑皮灑脫率性的二少爺內心其實還是個羞澀的大男孩,所以即便美貌若天仙,歌喉堪比黃鸝的雪塵姑娘做出再出格的事情那也在情理之中。
  
  芷雲還未參透到如此的人生境界,所以她手裏的茶壺一歪,灑出茶水一兩滴,旁邊的素姨倒是異常鎮靜,她徐徐為樓雪塵斟著茶,望向白芊芊的目光卻打滿了問號。
  
  說實話,白芊芊也不懂為何樓雪塵會答應留在楚家,畢竟宰相大人的門第她都瞧不上,這楚家隻是一介富商,怎就入了她的眼。
  
  對此,樓雪塵解釋道:“嫁人也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的,幽州那地方氣候不好,幹燥,夏天悶熱,冬天太冷,人口又擁擠,不適合居住,天時地利都不占;至於人和嘛,那時候本姑娘年紀還小,想多玩兩年,況且那位公子長得真是……有礙視聽,慘不忍睹……是血肉模糊的孫屠夫與蒼白病態的阮公子缺點的完美結合體……”
  
  聽到這裏,白芊芊終於將口裏的茶水一滴不剩得全部噴了出來,芷雲已經笑得花枝亂顫,素姨那萬年不變的嚴肅麵容也展現出春天的跡象。
  
  白芊芊邊擦著嘴角邊問道:“這麽說雪塵姐是看上了楚家的大少爺嘍?”看來楚成翊倒還真是蠻具有男性魅力,拋卻那些不良嗜好,他展現給大家的堪稱完美男人,成熟多金,溫文儒雅,穩重幹練,就連逛青樓都逛得那麽有品味,一定要頭牌且才藝雙絕的女子才收。
  
  樓雪塵卻不以為然得擺了擺手,安慰道:“妹妹你別怕,他是你的夫君我不去搶,我嘛,瞧上的是那楚家二少爺,挺拔英俊,率性灑脫,溫柔體貼……”雪塵姑娘雙眼朦朧,瞬間陶醉了。
  
  白芊芊放下手中的茶盅,突然一句話都不想再說,她抬眼,望見床頭懸掛的巨大銅鈴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燦燦,這一刻,她很想上前搖一下,看看鈴聲響起的時候那個白袍如玉的男子會不會如約出現在自己麵前。
  
  然而,她終究是忍住了。
  
  棋子,棋子……白芊芊是夏茉兒的棋子,夏茉兒是楚成翊的棋子,那麽楚成翔將她當作什麽,大嫂……玩偶……情人……亦或也是一枚棋子,一枚用來跟他大哥搶奪家產的棋子。
  
  不管事實如何,白芊芊無心探究。好半天,她複又端起茶盅,抬頭笑著說道:“楚成翔啊……他確實不錯,就是不知雪塵姐怎麽認識他的?”
  
  “這個……”樓雪塵猶豫了一下,麵上竟然浮現出羞澀的小女兒情態,兩頰飛起一抹紅暈,如霞染一般,“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秘密。”她神秘得眨了眨眼睛,嬌俏如初浴愛河的少女。
  
  白芊芊低頭緩緩得抿了口茶,卷在舌間細細得品著,清甜純正,入口還夾雜些許苦澀,猶如人的生活。
  
  “這茶不錯。”白芊芊如是說,可是她真正想說的是什麽,恐怕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第〇九章:空穴來風

  
  楚成翔自從接管了楚家的生意後,可謂是諸多不順,先不說底下的商號們如何抵製他的管製,連帶以前的原料商也大有改投原家的趨勢,美其名曰:價高者得。可二少爺總感覺是有人動了手腳。
  
  他也曾暗中與原家的一些商戶做了接觸,可對方隻是冷鼻子冷臉得嗤笑道:“楚家財大氣粗,犯得著與我們這些小商家計較嗎?”
  
  楚成翔氣得咬牙,將這些情況一一匯報給老爺子,楚老爺當時正在閑閑得澆著花,半晌隻說了一句:“由他去吧。”商場風雲許多年的老爺子對爭名奪利的事情已經心性寡淡,可楚家二少爺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麽說也不能被當家大哥比下去,於是他當機立斷采取了壟斷措施,憑借楚家強大的財力收購了遠近各大城鎮的原材料,一時之間倉庫囤積如山,原家那邊也慌了手腳,多番找楚成翔和談,均被拒絕。
  
  此時,二少爺正認真得巡視下屬的廠房,身旁的小廝慶榮卻鬼頭鬼腦得冒了出來,他俯在楚成翔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剛才還一臉嚴肅的二少爺眼中立馬興起一抹狡黠的玩味,隻見他匆匆吩咐了一下商號的管家,急急登車而去。
  
  好半天,馬車在一處豪華的酒樓前停下,楚成翔瞥了一眼二樓緊閉的窗戶,甚是滿意得踏進喧鬧的酒樓,而慶榮則一溜煙得跑到櫃台低低吩咐道:“這裏的招牌菜,即刻送到樓上的雲霧間,另外好酒好茶伺候著。”
  
  二少爺微眯起雙睛,若有所思得推開了雲霧間的房門,見到屋內之人時,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阮兄,別來無恙。”
  
  屋內的阮子淩聞言惶然抬頭,忙起身迎了出來,沉吟道:“二少爺言重,不知急召在下來所謂何事?”
  
  “當*****將在下的家嫂誤認為旁的女子……”楚成翔緩緩得走進屋內,他的眼中眸光炯然,齒唇間悠然吐出幾個字:“幫我查查那名叫白芊芊的女子,家事出身,無不盡然。”
  
  房門“吱嘎”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鬧。
  
  而此刻的白芊芊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的目標,她剛剛送走樓雪塵,正打算到孫少爺那裏溜一圈兒,畢竟桓兒今天生日,她作為娘親好歹也要表示一下,至於楚成翊那句赤 裸裸的告誡,就讓他見鬼去吧。
  
  白芊芊挑選了一些小孩子的吃食玩具塞進新鏽的錦囊中,一麵盤算著是不是該給樓雪塵撥幾個丫頭過去伺候,可是撥幾個呢?若按照姨太太的待遇又不大合適……
  
  出了樨香閣,彎彎繞繞得走了幾個回廊,白芊芊突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問道:“素姨,楚成翊為何一定要娶表姐?”
  
  “這……說來跟二小姐還是有些淵源。”素姨沉吟半晌,思索著從何說起,而白芊芊也明白,她口裏的二小姐便是自己的娘親,可是,這跟娘親又有何幹係。
  
  “很多年以前,楚老爺與兩位小姐故交,並且也向朱家下了聘禮,奈何當時兩位小姐都有了心上人,楚老爺隻得作罷,後來便贈了大小姐一枚玉玨,說願意結為兒女親家,所以自從小姐及笄以後,楚家便多番催促婚禮,直到去年開春才給辦了,也算了了楚老爺的一樁心事。”素姨將往事徐徐道來,末了卻歎息得搖了搖頭。
  
  白芊芊一陣唏噓,果然是強扭的瓜不甜,老太爺也真是亂點鴛鴦錯配對,自己沒有得到的感情硬要強加給兒子,顯然楚成翊並不喜歡夏茉兒,且還帶著一絲厭惡。
  
  “素姨,是怎樣的一塊玉玨呢?”白芊芊的手指不自覺得撫向胸前,那裏也有一塊玉玨,通體晶瑩如雪,且在中央雕刻了一個“白”字,那是娘親生前隨身佩帶之物,也是唯一的遺物。
  
  “嗯……”素姨想了想,細細描述道:“那是玄墨色的熏玉,顏色純正,中央鏤著個‘墨’字,是半圓拱形,看那樣子貌似還有一半能夠湊成一對,想來應該在大少爺那裏。”
  
  “奧……”白芊芊模模糊糊應了一句,纖細的手指沿著玉玨的輪廓慢慢摸索,半圓形……沒錯,一個“白”字一個“墨”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白芊芊還在愣愣得出著神,前方忽然響起幾個丫頭竊竊的低語聲,隱約聽到“少夫人”“老夫人”“這藥……”零星的話語。
  
  素姨反映極快,立馬拉著芷雲和少夫人隱到一叢花圃之中,三人屏息靜靜得聽著,越往下聽白芊芊越覺得不對味。
  
  “小翠姐,這藥……還送給老夫人嗎?我怕……”一個少女怯怯的聲音響起,中間還夾雜著哭腔,仿佛真是怕極了。
  
  另一個女子責罵聲頓時響了起來,大有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這事做都做了,少夫人既然已經回來,我們更應該加把勁才是,若是現在停藥,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可是……可是……我看少夫人也不像有身孕的樣子,這都十多天了,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既然敢這麽大大方方得回來,恐怕是消息有誤吧。”那女子心有不甘的反駁著,一麵竟然抽泣起來。
  
  “怎麽會!”那個叫小翠的女子劈手奪過她手裏的湯藥,嘲弄道:“八姨太派人監視那女人許久,她是確確實實有了身孕,隻不過才三個多月,再過些天怕就瞞不下去了……”
  
  “再過些天……老夫人的身體怕是撐不住,這藥她已經吃了好幾個月了……”那少女還在一味得自責著,嚶嚶得哭了半天,她囁嚅道:“老夫人待我極好,這件事情,我不做了……”
  
  小翠聞言惡狠狠得說道:“現在我們是拴在一個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恐嚇完後,她又柔聲利誘起來:“這件事情一被戳破,少夫人定要被休回家,到時候八姨太產子有功,那正房之位非她莫屬,所以,你我再加把勁,八姨太既然許諾放咱們出府,我們便拚了這一回……”
  
  倆人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那名女子仿佛哭夠了,抹了把眼淚,遲疑得端過藥碗往滄澗閣走去,小翠也煞有介事得環顧了一下四周,匆匆轉身而去。
  
  花叢中的三人已經震驚到無以複加,白芊芊也失去為桓兒慶生的心情,她瞅著旁邊的倆人麵色青白異常,即尷尬又擔憂,臉上的表情可謂是豐富無比。
  
  白芊芊頓時明白過來,當初夏茉兒所說的難言之隱竟然指的是這個,人家設了圈套讓她鑽,她當然不敢回來,而素姨和芷雲想來應該是知道的,唯獨瞞著她。
  
  一念及此,白芊芊嗤嗤冷笑起來,一麵不無揶揄得說道:“聽說……我懷孕了?!這消息還真是新鮮!”
  
  她這麽說著,花叢中的倆人頓時不自在起來,素姨穩了穩心神,好言勸道:“白姑娘,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白芊芊冷言打斷,她感覺自己徹頭徹尾被愚弄了。
  
  素姨麵色冷了幾分,抿嘴不言,芷雲焦急得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說道:“小姐嫁與姑爺之前也是有心上人的……”隻這一句,白芊芊就徹底了悟,感情這府裏的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有那麽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白姑娘,你要救救小姐,千萬將這件事情隱瞞下來。”芷雲扯著白芊芊的衣襟輕聲哀求著,旁邊的素姨卻硬梆梆得甩下一句話:“放心,她不會說出去的,我們都是拴在一個繩子上的螞蚱,不是嗎?”
  
  白芊芊斂在袖子中的手指緊緊握起,良久,她緩緩得吐了口氣,淡淡說道:“我自是不會說的,這些事情與我無關。”說完,她轉身朝樨香閣走去,隻聽身後的芷雲憂慮得問了一句:“老夫人那邊怎麽辦?少夫人的肚子一天不大起來,那些人總是不甘心的。”
  
  “那,也是與我無關的。”白芊芊頭也不回,冷冷得撇下一句話。
  
  她迎著春風走了許久許久,後來便忘了方向,再回頭的時候發現素姨和芷雲竟沒有跟來,她搖頭苦笑,自己這個受了欺騙的都沒怎樣,那倆人倒先生起氣來了。
  
  白芊芊一個人在楚府後院裏閑逛著,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晚風吹著翠綠的枝葉颯颯做響,她深深得嗅著空氣中的清涼,整個身心便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漆黑的夜色中響起了男子吟唱的聲音,如泣如訴:“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清朗的聲音仿佛揉進了訴不盡的憂愁,悲涼而絕望,白芊芊聽到最後,竟然落下淚來,她想到了爹爹和娘親的愛情,短暫而淒美。
  
  她回身,看到遠處荷塘的亭子中靜靜得坐著一個人,楚成翊斜倚著亭柱,正抬頭望著天空中朔月如鉤,他的手中隨意得勾著一個酒壇,麵上的神情悲愴莫名。
  
  月色下,一襲黑衣的男子如同喪失了配偶的孤狼,孤獨而絕望,他仰望著蒼天的吟唱仿佛要啼出血來。
  
  白芊芊跨前一步,卻又頓住,正轉身想走,亭中的男子卻開口道:“過來坐吧,你也是個可憐人,我本不該遷怒於你……”
  
  他是真的醉了,白芊芊遙遙望著他,靜靜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走上前去,勸道:“你喝醉了,晚風涼,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楚成翊漫不經心得應了一句,卻並不起身,他抬頭盯著白芊芊,許久,幽幽歎道:“若沒有你,卿音便不會離開我,不會離開我……”
  
  白芊芊望著他麵上痛苦的表情,竟然沒來由得一陣心顫,她俯身坐在男子的對麵,板起麵容一字一頓得說道:“可是,你是自己願意娶我的,不是嗎?”
  
  “是。”楚成翊無奈得低了頭。
  
  “那你便是自己放棄的她,怨不得別人。”白芊芊輕聲說著殘忍的話,她知道,楚成翊心中的傷口已經潰了,爛了,病入膏肓,若想痊愈,那便要生生將傷口撕裂,讓他直麵這個過程,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悲愴的男子聞言猛得抬起頭,眼中開始泛起紅暈。
  
  白芊芊忽然不忍再看,她偏了頭,望著天邊的明月,喃喃說道:“你既選擇了權力家產而舍棄她,又何言有多愛,那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態。”永遠不要覺得失去的才是最好,若你能把握當下,那便永不會有失去。
  
  “你不懂!你又有何立場來批判指責我……”楚成翊赤紅著雙眼怒吼著,他緊緊得盯著眼前的女子,眼神如利劍一般,似想生生將她戳出幾個血窟窿。
  
  “是啊,我不懂……”白芊芊幽幽歎息,“我不懂得事情很多,可我明白,若我真心愛一個人,我定會珍之重之,千金不換,以命相抵。所以,你既然放棄了,又有何麵目說愛,愛情這種東西,你不配給,也給不起……”
  
  她輕輕得說完這席話,起身便走,路過楚成翊身邊時,卻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五指用力,竟將她扯得一陣踉蹌跌進陌生的懷抱,成熟男子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她有片刻的眩暈,再抬頭時,正對上男子淒愴的眼神,他定定得看向白芊芊,忽然,竟嗚咽得哭泣起來,男兒的淚水一滴一滴灑落,沾濕了女子的麵龐。
  
  好半天,他說:“是啊,愛情,我不配給,也給不起……”他放開了白芊芊,任由她漸漸遠去,最終隻餘下漆黑夜色中一抹淡淡的身影。
  
  愛情,若你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那麽即便失去,你也不配哀傷……因為那隻是惺惺作態,當你哭泣,當你悲傷的時候,實則是難以麵對自己的失去,自己的自私。
  
  




第一十章:兵來將擋

  
  原本歡天喜地的一天卻如此渾渾噩噩度過,白芊芊很晚才回到樨香閣,素姨跟芷雲一直掌燈等著,看到她渾身酒氣得回來,芷雲張嘴剛想問,素姨卻扯著她出了內室,一句話也沒說。
  
  白芊芊撅了撅嘴不予理會,寬衣的時候卻發現案幾上熱氣騰騰的一碗陽春麵,蔥花鬆鬆得灑在麵條上,香飄四溢。
  
  於是白芊芊會心得笑了。
  
  她細細咀嚼著麵條時,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蹦入腦海,轉瞬生了根發了芽。於是我們的芷雲小姑娘便看到了讓她汗毛倒立的一幕:吃得滿嘴油汪汪的少夫人正對著半碗殘麵盡情冷笑著,呲牙咧嘴,五官扭曲,唯一還算端正的腦門上赫然幾個大字“我要陰人”。
  
  芷雲一個哆嗦退了回去,一麵碎碎念:以後還是提醒著點素姨別總對白姑娘那麽嚴肅,話說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偽君子,偽君子啊……多麽可怕的一種生物……
  
  第二天白芊芊一覺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她匆匆喝了碗小米粥便不斷差人準備瓜子糕點等吃食,另外又在後花園的荷塘旁設置了幾個坐席案幾,甚至還偷偷溜到宿醉的大少爺書房中搬了架古琴出來。
  
  於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臨近中午時分,少夫人的邀請函便送到了各房姨太太那裏,說是今兒個天氣好,宴請夫人們到荷塘賞花,順便為新來的雪塵姑娘接風,而給八姨太太劉夢瑤的信函裏特意指出想聽她與雪塵姑娘的琴聲合奏。
  
  至於樓雪塵那裏……
  
  白芊芊踏著小碎步滿麵春風得往思卿閣走去,思卿……思卿……桓兒的娘親閨名卿音,樓雪塵既然能住進這思卿閣,那在楚成翊眼裏定是與別人不同的,所以……
  
  今天刮得果然是東風啊……白芊芊壯誌淩雲得邁進思卿閣,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居然沒人,確切地說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正想派人到處尋尋,華亭第一美人恰巧垂頭喪氣得從外麵回來,走一步歎一聲,連帶麵上的耀眼紅妝都變得愁雲慘淡。
  
  “二少爺難道不喜歡妖豔類型的?”樓雪塵自言自語得搖頭歎氣,“失敗失敗,真是失敗,明天試著畫個清純少女妝,再配個雙丫發髻,唉……好久沒裝嫩了,也不知道嗲起來夠不夠味道……”
  
  她抹了抹麵上斜飛入雲鬢的緋紅眼線,自顧自得拋了個媚眼,茫然得從白芊芊眾人身邊走過,一身豔紅的舞裙飄飄灑灑,肉隱肉現,臀部兩側還鑲嵌了幾個小巧的鈴鐺,隨著纖腰的擺動叮鈴作響。
  
  並且所過之處,嗆人的香氣氤氳而起,草木凋亡,鳥獸散盡。
  
  半晌,白芊芊終於從視覺和味覺的巨大摧殘中醒悟過來,她捏著鼻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樓……杏……花……你給我把這身衣服脫了,你渾身上下幾百斤肉的時候我見過,別淨顯擺你那纖細的腰肢,惡俗的品味……你也該考慮一下觀眾的感受!”
  
  樓雪塵此刻剛剛注意到院子裏多了幾個人,又聽白芊芊如此作賤她,登時就怒了,她叉著腰漲紅了臉剛要吼,想了想先環顧了一下四周,隻有芷雲和素姨……很好,於是她放心大膽得叉腰吼了起來:“白……芊……芊……我也告訴你,你若再跟我提‘杏花’還有‘胖’字,我跟你沒完!”
  
  白芊芊淡淡得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得在院子裏踱了幾步,轉頭吩咐素姨道:“一會兒告訴楚管家,思卿閣裏光禿禿得無甚風景,不能這麽委屈我們的雪塵姑娘,明兒個全部栽上杏花,且全挑最胖的那種,你可記清楚了,最胖的杏花……”
  
  “你……”華亭第一美人氣絕身亡。
  
  於是白芊芊眼風一掃,輕飄飄得說了一句:“今天,還想再見到楚家二少爺嗎?”
  
  隻這一句,樓雪塵便沒了脾氣,她巴巴得湊上前來扯著白芊芊的袖子問道:“二少爺不是很忙嗎?!早晨看他已經出去,怕要很晚才回來。”她雖這樣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卻放射出期盼的目光。
  
  “我知道他下午申時左右會去滄澗閣看望老夫人,順便跟老太爺商議生意方麵的事情……”白芊芊頓了頓,待感覺樓雪塵的耐心已經快要到達極限時,她悠悠說道:“而去滄澗閣嘛,就必須經過後花園的荷塘,所以……”
  
  她的話還未說完,樓雪塵已經一溜煙得竄進內室,隻留下一串抱怨聲:“呀……隻剩兩個時辰了,你不早說,我現在開始化妝都不一定來得及……清純妝,雙丫髻,泡泡裙……”
  
  白芊芊一陣嘔吐,不管多麽淡定從容美麗典雅的女人,一旦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都會惶惶然失了分寸,況且樓雪塵既不淡定,也不從容,更是與典雅不沾邊,於是她就成了一個瘋魔了的美麗女人。
  
  當然,更讓白芊芊嘔吐的還在後麵,當下午未時剛過,樓雪塵一身雪白的天真少女裝出現在大家的麵前時,在座的所有大中小夫人們全部石化。
  
  半晌,白芊芊張嘴“喀吧”磕了個瓜子,於是方才的僵化解除,所有夫人們沒事人一樣說說笑笑,更有甚至上前親昵得握住樓雪塵的葇薏連連讚歎,“不錯,不錯……”然而一個個眼神中卻多了莫名心安。
  
  華亭第一美人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嘛,就這身裝扮注定了她要在楚府當一輩子的樂師,大少爺壓根就沒有老牛吃嫩草的習慣。
  
  整個宴會因為雪塵姑娘的到來而變得其樂融融,樓雪塵卻心思不屬得與眾夫人們周旋著,白芊芊喀吧喀吧得磕著瓜子,約摸著申時快到了,她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悠閑得說道:“夢瑤妹妹的琴音我垂涎已久,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耳聞,恰巧雪塵姑娘也在,不若合唱一曲,如何?”
  
  這個提議貌似沒有不合理之處,劉夢瑤稍微想了想便點頭應允,旁邊的樓雪塵已經急得快跳起來,轉念一想,若是讓二少爺無意間聽聞自己美麗的歌喉,沒準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於是,琴音起,曲詞飄,春風徐徐,綠水蕩漾,每個人都被所聞所見陶醉了。
  
  唯獨白芊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當楚成翔的一片雪白衣襟將將飄進前院時,少夫人衝劉夢瑤的心腹丫頭小翠擺了擺手,示意她上前為八姨太太奉杯茶歇息片刻。
  
  而樓雪塵的目光早就落到了剛進院子的二少爺身上,她接過小翠同時奉上來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深呼吸,再深呼吸……
  
  “怎麽樣?”白芊芊若有所指得問了一句。
  
  雪塵姑娘一時分不清她問得是楚成翔這個人還是自己剛喝下肚的茶水,於是她便含糊得應了一句:“都很不錯,合我胃口。”
  
  “好……”白芊芊笑容恬淡,麵上卻有為難之色,躊躇片刻,她歉然道:“夢瑤妹妹,既然雪塵姑娘喜歡小翠,不若就撥給她用吧,府裏的丫頭數目不夠,臨時買的話又頗費時日,還望妹妹體諒……”她的聲音柔和婉轉,仿佛真是在求劉夢瑤一般。
  
  八房姨太太的臉色此時才真真正正變了,隻見她那兩片紅潤的櫻唇張了又張,既不想同意也不好拒絕,最終隻是一低頭撫弄案幾上的古琴,然而幾個雜亂的音節卻泄露了她內心的恐慌與不忿。
  
  白芊芊也不催促,緩緩得吹著茶水上浮著的幾片葉子,茶盅上方的水汽慢慢蒸騰而上,籠在她的麵上仿佛幻境一般不真實。
  
  宴會出奇得安靜下來,樓雪塵轉頭飛快的在眾人麵上一繞,最後定格在白芊芊身上,她若有所思得瞧了一會兒便柔媚笑道:“多謝少婦人關照,雪塵感激不盡。”
  
  此話一出,劉夢瑤猛得抬頭,望向白芊芊的目光灼灼,連帶坐在旁邊的樓雪塵都感覺到了火焰般的熾熱。
  
  對於雪塵姑娘的正確反映,少婦人甚是滿意,於是她也投桃報李,抿嘴笑道:“喲……那不是二少爺嘛,來來……雪塵姑娘跟我一起過去認識一下。”說完她起身牽起樓雪塵的手,一麵還不忘安撫眾人道:“妹妹們繼續賞荷,我去去就回。”
  
  至此,華亭第一美人的心總算踏實下來,她跟在白芊芊身後一步三搖得晃到楚成翔跟前,麵上抽搐著一個純真無害的笑容。
  
  楚成翔今天的心情原本不錯,可是一進了後花園就感覺冷氣嗖嗖,再一抬頭,五官便也跟著抽搐起來,怎麽剛剛認識這個雪塵姑娘那會兒就沒發現她的品味居然次到如此程度,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於是,他選擇性得忽略了某個他不想看到的物體,麵上竭力擠出一個平淡的笑容,招呼道:“大嫂,好巧……”
  
  然而,白芊芊隻是客套得同他點了點頭,淡淡道:“你們聊。”說完便轉身而去,留下含羞帶怯的樓雪塵慢慢磨練楚家二少爺的忍耐力。
  
  楚成翔啊,楚成翔,你可莫怪我,犧牲區區一點色相便能拯救你家的老夫人,實在是再劃算不過,要怪就怪楚成翊,沒事娶這麽多房夫人回來幹嘛,齊人之福也是不好享的。
  
  隻是在白芊芊轉身的那一瞬間似乎看到二少爺的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憤怒,貌似還夾雜著那麽一點點幽怨……
  
  沒走幾步,她忍不住狐疑得向後瞥了一眼,隻看到楚成翔正滿目含笑得同雪塵姑娘攀談著。
  
  而剛才那個深奧的眼神,大概隻是霧氣迷了眼,看花了。
  
  




第十一章:水來土掩

  
  白芊芊剛剛繞回荷塘筵席時便發現小翠已經不見了,劉夢瑤還在挺著大肚子悠閑得調試琴音,其他各房夫人倒是有說有笑,隻是眼眸中多了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感情這八房姨太太派人搬救兵去了,妙得很,白芊芊拍了拍手,忙從坐席後麵搬了個小板凳坐下等著看戲。
  
  今兒個倒要看看是劉夢瑤的大肚子分量重,還是樓雪塵這個美人的魅力大,楚成翊,你就快些來給大家做個決斷吧。
  
  白芊芊眼神炯炯,連嗑瓜子的心情都沒有了。一陣工夫,樓雪塵倒是先回來,她滿臉喜色,嘴唇就沒有合攏過,連帶腳步也輕快的雀躍起來,“茉兒,今兒個多虧你幫忙,二少爺說明兒個要去鄆州談生意,還特意問了我要不要去鄆州玩……”她擠眉弄眼得湊到白芊芊耳邊低聲細語,說到關鍵地方還忍不住抿嘴嬌笑連連。
  
  半天,她發現白芊芊沒反應,隻是目不轉睛得盯著後花園的入口,確切得說是除了劉夢瑤以外的所有人的眼神都飄忽在那裏。
  
  於是我們的楚大少爺果然不負眾望,在近十雙眼睛的期盼下悠悠踱進了園子裏,身後是低垂著眼眸的小翠。
  
  眾所周知,楚成翊對劉夢瑤的寵愛可謂是空前鼎盛,入府僅僅半年多便身懷六甲,如今臨盆在即,大少爺對她的關懷更是達到無微不至的程度,而這個剛剛歸府的少夫人不僅聲名狼藉,不守婦道,而且公然跟自己的夫君叫板,現在又來挑釁當寵的八房姨太太。
  
  歸納總結一句: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當楚成翊邁進園子的那一刻,眾人皆知,這場由少夫人單方麵發起的戰爭勝負已經分明,於是劉夢瑤的嘴角微微上翹,眼眸中卻氤氳起水汽,隻等大少爺一走近便立刻潸然淚下,眼淚拿捏好時候分寸,這也是要靠真本事的。
  
  對此,雪塵姑娘嗤之以鼻,裝可憐這招早已老套,現在流行妖媚發嗲,可見這位夢瑤姑娘早不在青樓屆混了,果然是跟不上潮流。
  
  這大少爺還未近前,眾夫人們的眉眼官司已經打了一圈,最終,勝負未分,白芊芊翹首以待。
  
  楚成翊越往院子裏走越覺得烏雲密布,荷塘邊上竟然刮起陣陣陰風,當首三人一字排開:懷抱古琴優雅而坐的劉夢瑤,坐在小板凳上探著腦袋的少夫人,表情嫵媚到極致的雪塵姑娘,問題是她身上穿的這是什麽……還有那發式……整一個豆蔻少女裝熟女……或者說是熟女裝嫩更確切……
  
  而那大背景,則是一幅七美賞景圖,隻是不知賞得是滿塘的荷花,還是這另類的妻妾爭霸。
  
  楚大少爺無語撫額,昨兒個晚上宿醉的到底是誰啊,怎麽瞧著這幫夫人們比自己還迷糊呢,爭個丫頭爭到這種境界,怎麽沒瞧見她們爭夫君爭成這樣。
  
  於是,楚成翊心中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裏冒出了一個酸泡泡。
  
  那廂,白芊芊緊密關注戰局,不遺漏幾人麵上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現在看來,楚成翊似乎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鼻翼一扇,大概是不滿得哼了一聲,接下來,劉夢瑤的淚珠便一滴一滴得從粉嫩的麵頰上滾落下來,砸在曠世名琴上叮咚作響。
  
  白芊芊一陣肉疼,這千年古琴啊,就這麽糟塌了。
  
  顯然楚成翊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硬著頭皮待自己的愛妾哭完,摸了摸鼻子後指著那古琴問道:“這琴……怎麽跟我書房裏的那架這麽像……”
  
  劉夢瑤正哭得哽咽呢,突然聽聞這麽一句話,整個人一愣,旋即俯在琴麵上大哭:“夫君大人,你倒是來評評理,妾身有孕多日,都是小翠一手服侍,現在突然要將她指派給別人,其她的丫頭若是伺候不好……這孩子……這孩子可是你嫡親的骨肉……”
  
  旁邊的白芊芊忍不住擊節稱讚,八房姨太太幹淨利落,直奔主題,憑借著強大的寵愛以及得天獨厚的肚皮立於不敗之地。
  
  “八姨太太,真是對不起,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冒犯之處還望見諒……”樓雪塵柔順得低了頭,端端正正得給劉夢瑤行了個大禮,一麵卻抬眼幽幽得望著楚成翊,“這個小翠姑娘,我就是一時看著喜歡,既然姨太太不舍得,那便算了吧。”她垂了眼眸,一副既嬌且媚,同時又逆來順受的樣子。
  
  這招以進為退著實妙,白芊芊悄悄遞了個讚賞的眼色過去,繼續退道:“妾身唐突了,本以為就調動一個丫頭,沒想到卻惹得夢瑤妹妹如此傷心,不如,這事情就這麽算了,我改明兒差遣楚管家出去挑選幾個伶俐的丫頭。”言外之意,不就一個丫頭嘛,我們都沒往心裏去,就你自個兒小心眼瞎尋思,窮折騰。
  
  這兩人一唱一和將黑的說成了白的,優雅從容的八姨太太瞬間被描述成了深閨怨婦小雞肚腸的典範,小翠姑娘由剛才眾人爭搶的香餑餑淪落為戰爭的導火索。
  
  每個人的供詞已經呈上,且待英明神武的楚家大少爺如何定奪。
  
  楚成翊站在荷塘邊上望著眾夫人們姹紫嫣紅一陣眼暈,他望了望還在哭泣的劉夢瑤,又看向嬌羞怯弱的樓雪塵,定定得瞧了半晌,他歎息一聲,對白芊芊說道:“茉兒,你的意思呢?”
  
  這是楚成翊第一次用正經且平淡的口氣與白芊芊說話,他細細瞅著自己的正房夫人,希望她還能說出如同昨晚那樣的驚人之語,畢竟……那席話讓他看開了很多,此刻,他是感激她的。
  
  白芊芊有些發愣,她眨了眨眼睛,遲疑得說了一句:“畢竟……雪塵姑娘初來乍到,總該有人伺候才是……”
  
  於是,楚成翊又將目光投到樓雪塵身上:微微蹙起的眉心,滿含幽思的眼神……真像啊……
  
  大少爺撫著額頭猶豫了好半天,最終抬頭說道:“小翠姑娘即刻遣送出府,至於旁的事情我會安排楚管家去做,不會讓你們受委屈。”說完他俯身抱起哭得一塌糊塗的劉夢瑤轉身而去,一麵低聲在懷中女子的耳邊說著什麽,於是淒慘的哭泣聲漸漸變弱,最終轉化為一聲若有若無的嬌嗔。
  
  對於這個決定白芊芊驚訝得半天沒緩過神來,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劉夢瑤勝了還是樓雪塵勝了?說來最得益的應該還是小翠那丫頭,肯定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真是求仁得仁,自己本想將她折騰到樓雪塵手底下管著,沒想到卻成全了她的好事。
  
  罷了罷了,小翠一走,劉夢瑤失了心腹,老夫人身邊的那丫頭成不了氣候,大概過不了幾天,楚老夫人的病症該好了……
  
  一念及此,白芊芊笑著去扯樓雪塵的袖子,打趣道:“你們倆的第一輪對決,平手,看來你還要多曆練曆練才是。”
  
  樓雪塵不屑得掃了她一眼,揶揄道:“瞧你醋成啥樣了,連人家的丫頭都不放過,你可以求我啊,抱著大腿盡情的求我啊,我教你如何奪回男人的心。”
  
  “他……”白芊芊嗤之以鼻,“他的心早死了,你若懂得起死回生之術,倒是可以去試試。”
  
  “我才不,明兒個我要同二少爺去鄆州雙宿雙棲,等回來後給你講講見聞,傳授傳授經驗。女人嘛……即便嫁了人也不能一心一意在家裏做黃臉婆,我們要時刻保持憂患意識,將一切不良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一提到楚成翔,樓雪塵的雙眼立刻金光燦燦,且滔滔不絕得說起了自己對婚姻的認識。
  
  這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小聲咬著耳朵,周圍的眾夫人們也忍不住圍成一圈竊竊私語起來。
  
  “這雪塵姑娘原來跟少夫人是一條心……”
  
  “搞不好是少夫人早就收買好了的,自己奪不回夫君大人的寵愛,隻能引進新生力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難道夫君大人真喜歡雪塵姑娘這種調調……?”此話一出,眾人皆側目打量樓雪塵的衣著妝扮,時下最流行的女娃娃打扮,嬌俏的雙丫髻上點綴著幾朵瑰紅的小花,密密的劉海遮擋了光滑的前額,連帶眼線也挑選的俏皮顏色,突顯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仿佛骨碌碌冒著泡,身上是蓬鬆的束腰束袖的白紗裙……
  
  “這個……不會是最近當紅藝人們的潮流吧……”
  
  “說不準,我們可都好久沒出門了……”於是這幫原本都是紅得發紫的花魁姑娘們紛紛覺悟到自己落伍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每個人的心中都開始有了計較,抱殘守舊是不對地,我們都是與時俱進地……
  
  眾夫人們的目光紛紛在雪塵姑娘周身繞來繞去,繞得樓雪塵渾身發毛,她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白芊芊,低低咳嗽一聲。
  
  白芊芊抬眼,挑眉,從容得一揮長袖,豪邁道:“散會了,散會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
  
  這場不懷好意的鴻門宴就此結束,可是引起的後患卻是無窮無盡的,其中最大的受害人便是楚家大少爺楚成翊,自那天起,八房姨太太們紛紛有返老還童的趨勢,穿衣打扮一個賽一個得少女,說話聲音一個賽一個得嗲……
  
  於是,接連幾天楚成翊都不敢踏足眾夫人們的院門,他每每看到白芊芊的時候總是隱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錯了,這個外表柔弱,看似嫻靜的女子實則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第十二章:親密接觸

  
  這一夜,白芊芊睡得特別踏實,第二天醒來時正趕上樓雪塵要去鄆州,幫她收拾包袱時才知道,此一去那便是十天半月,雪塵姑娘自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半個月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搞定一個青澀的良家少爺更是不在話下。
  
  白芊芊的頭皮都開始發麻了,怎麽昨兒個腦袋一熱就將如此彪悍的女子塞給了楚成翔,半個月……十五天啊……怕是二少爺再回來時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了。
  
  “雪塵姐……”白芊芊拎起包裹裏的一件性感肚兜上下左右看了看,遲疑得叫了一聲。
  
  “嗯?”樓雪塵依然在鏡匣前描著眉,頭都沒回。
  
  “沒事……”白芊芊複又將那肚兜塞了回去,繼續收拾別的的東西,隻是腦中卻無緣無故浮現出楚成翔麵上的一抹紅暈,他會害羞的,他一定會害羞的,白芊芊篤定會如此,心中卻酥麻麻得酸了一下。
  
  行李收拾妥當時,恰巧馬車也到了府門口,樓雪塵稍微又裝扮了一會兒便樂顛顛得奔出去,見色忘義得將白芊芊一個人扔在了思卿閣。
  
  思卿閣的位置很好,麵朝陽光,左側是後花園,透過窗戶便能一覽院內的景致,此時,初春的陽光柔和得照進屋內,仿佛為窗側靜坐的人鍍上了一層金光,雕像一般。
  
  白芊芊就這樣懶懶得曬著太陽,忽聽外麵有稀疏的腳步聲,原以為是樓雪塵忘了什麽東西回來取,可是等了半天,依舊沒見有人進來,於是她狐疑得打開窗戶探著腦袋往外看,園中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麽人,隻是在她收回目光的一刹那,似看到院門口的花叢黑影一閃,一閃便消失無蹤。
  
  白芊芊一怔,旋即快步追了出去,剛出了閣樓的門便看到一封雪白的信箋擺放在台階上,顯然是剛剛有人放上去的,她遲疑得上前拾了起來,信封上無稱呼無署名,白芊芊略微一抖,一張紙條便輕飄飄得落了出來:“小心楚成翔。”
  
  小心楚成翔……
  
  白芊芊徹底呆住。
  
  然而,就在她還未完全回神之時,楚成翔卻滿臉慍色得走進了思卿閣,他走得很急,雪白的袍角粘了一片草葉,綠油油得霎是惹眼。
  
  “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快步走到女子的身前,沉聲問了一句。
  
  “啊!?”白芊芊驚呼出口,同時下意識得向前邁了一步踩住地上的紙條,卻一頭栽進了楚成翔的懷抱,淡雅的氣息縈繞在周身,讓她有片刻的恍惚,可是腳底下踩得消息卻如火烙一般。
  
  該不該信他?他曾經說過不會傷害自己,到底該不該信他……
  
  而原本在女子麵前就非常容易害羞的二少爺終於紅了個徹底,他不過是憋不住要來質問一下白芊芊,沒承想竟然遭受如此熱情似火的對待,有美在懷,軟玉溫香,楚成翔的整個身心完全軟化了,剛才還滿滿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探索女體,當真是有點不知如何下手。
  
  首先,顫抖得伸出手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她發絲的清香撩撥著他的鼻翼,溫軟的肢體刺激著他的感官,連帶頸項的美好輪廓都如羽毛一般摸弄著他的心尖。
  
  好半天,我們的二少爺終於不滿足於僅僅抱著,他決定更進一步,於是,修長的手指勾起了白芊芊纖細的下巴,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對方的麵頰,楚成翔隻看了一眼便癡了。
  
  如此近的四目相對讓白芊芊有些不適,她皺了皺眉頭,到底該不該相信他呢,他好像真的知道了些什麽,可是並沒有戳穿,反而多番照顧,那麽……
  
  “你……”白芊芊決定旁敲側擊得問一下,可是剛剛張嘴說了一個字,楚成翔的嘴唇便覆了上來,他的唇柔軟中帶著點冰涼,微微的喘息聲自喉嚨輕輕發出,除此之外便是劇烈的心跳……
  
  “咚咚咚咚……”分不清是誰跳得更厲害,氣息都仿佛揉合到了一起。
  
  柔軟的舌尖試探得深入女子的櫻唇,轉瞬便生澀得遊移起來。
  
  本來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白芊芊終於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於是行動先於意識,雪白的手掌“啪”得一聲扇在了楚成翔的麵上。
  
  於是楚家二少爺的羞澀初吻便在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中結束了。
  
  暗紅的手印清晰得浮現在俊朗的麵容之上,楚成翔不可思議得瞪大眼睛,呆呆得望著白芊芊,一時之間還未從如此劇大的轉變中清醒過來。
  
  白芊芊逮住機會,彎腰,拾起紙條團在手心,迅速後退十步,心裏突突跳得劇烈,麵色也漲得通紅,大口大口得喘息半晌,她恨恨得罵道:“楚成翔,你色狼……你下流!”
  
  “我……”二少爺眼看剛才還柔情似水的女子手腳麻利得退出老遠,一麵還甚是委屈得大聲控訴著,他張嘴想要安撫一下,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你剛才做什麽?你幹嗎要如此輕薄我……”白芊芊大口喘息著,說話居然結巴起來。
  
  “我哪裏有輕薄你……”楚成翔終於找回了語言,他辯解道:“是你主動投懷送抱的……”
  
  白芊芊愣住,轉瞬一腔怒火便在心中熊熊燃燒起來,她吼道:“別人主動投懷送抱你就饑不擇食了……啊?你卑鄙……”這半個月的鄆州之旅樓雪塵恐怕要天天投懷送抱,又碰上這麽個沒有原則的少爺,那豈不是幹柴烈火,任是風吹雨打都照燃不誤。
  
  二少爺長這麽大以來還從未被人如此狗血噴頭得罵過,加之剛才的一掌開始發揮了餘力,他的一半臉紅漲張得鼓得老高,絲絲疼痛終於勾起了二少爺的尊嚴與怒火,他抬手指著白芊芊,心裏想著最惡毒的詞語來辱罵眼前的女子,好半天,他終於憋出了一句:“你……你莫名其妙……”
  
  “你無恥,下流,沒有原則……”白芊芊捋起袖子,叉起腰,學著鄰居胖阿嬸罵自家夫君的樣子。
  
  “你……”有著良好教育與涵養的二少爺猛然感覺到了自己語言的貧乏,他搜腸刮肚,將二十年來所學的知識融匯貫通後,終於有了重大突破:“你刁蠻,任性,不知所雲……”
  
  思卿閣的園中刮起陣陣冷風,號稱嫻靜秀美的少婦人與傳說溫潤如玉的二少爺以最惡劣的語言攻擊著對方,最終當言語已經不能表達心中的憤怒時,倆人開始大眼瞪小眼,用眼神來淩遲對方。
  
  小廝慶榮躲在牆根底下瑟瑟發抖,生怕一不小心被誤傷。
  
  好半天,樓雪塵在外麵的馬車上終於等不住了,怎麽回去換件衣服要這麽久,慶榮那家夥說是去催,卻也一去不複返了,搞什麽鬼……
  
  雪塵姑娘甚是詫異得下車轉去二少爺的聽雨閣,可是打掃的丫頭隻說少爺壓根就沒有回來,樓雪塵心中突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楚成翔反悔不帶自己去鄆州了……
  
  她正急得跺腳呢,二少爺冷著臉匆匆進了聽雨閣,身後跟著縮頭縮腦的慶榮。
  
  “呀……二少爺,你的臉?”樓雪塵驚呼出口。
  
  楚成翔並不回答,他冷哼一聲便朝屋內走去,倒是慶榮覺得冷落了如此美人實屬不該,他小聲解釋道:“這楚府的野貓太多啦,該讓楚管家抽空抓一下了,大春天的,不僅叫春煩人,這還打人了呢……”
  
  “嗯哼……”一聲冷徹心肺的咳嗽聲自屋內發出,慶榮忙咬住舌頭不敢再說。樓雪塵也識趣得沒再追問,隻是心裏惴惴不安:這麽好的相貌要是被貓抓毀容了豈不可惜,真是天妒英才啊……
  
  此時,白芊芊正憤懣得往樨香閣走去,楚成翔臨走時那個冰冷的眼神讓她一陣哆嗦,對於被輕薄這件事情,她有點生氣,但是更生氣的卻是他沒有原則。
  
  明明是自己受了欺負,怎麽他反倒氣成那樣……
  
  白芊芊伸出十指來細細瞅了瞅,確實打得重了些,現在雪白的手掌還發紅呢,而手心裏那團皺巴的紙條骨碌碌滾到了地上,白芊芊俯身撿起,展開,依然是五個黑色的大字:“小心楚成翔。”
  
  少夫人定定得瞧著這幾個字出了神,站了半晌,她索性在荷塘邊坐下。
  
  到底該不該信他呢?
  
  白芊芊連歎了幾口氣,方才發現素姨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正靜靜立在她的身後。
  
  “素姨?”
  
  素姨垂首歉然道:“白姑娘,我代我家小姐感謝你,還有老夫人……”
  
  白芊芊擺了擺手,將紙條攤在她麵前有氣無力得問道:“你可認得這字體?”
  
  素姨抬頭,細細看著紙條上的內容,好長時間沒說話。
  
  白芊芊嗅著荷塘清新的空氣,突然就福至心靈,她雙手靈巧得將紙條折疊了幾下,一葉雪白的小舟便呈現在手心,她輕快得將小船往水裏一推,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是哪根蔥啊,你就給我傳紙條,我信你才怪!”
  
  素姨站在她的身後,到嘴的話卻臨時吞了下去,她也望著那一葉扁舟,漸漸駛進了田田的荷葉間。
  
  真真假假,往往錯落,虛虛實實,何必在乎。
  
  




第十三章:栽贓嫁禍

  白芊芊近幾天來總是心緒不寧,究其原因,無怪乎就是那點陳穀子爛芝麻的妻妾鬥,八房姨太太在痛失心腹丫頭之後決定奮發圖強,少夫人這邊她是暫且不敢輕舉妄動了,所以那滿滿的一腔熱血全撒到了六房姨太太柳香緹身上。
  
  初時是言語擠兌一下,到後來便由小打小鬧上升到兩國相爭的高度,於是這便苦了白芊芊,六房姨太太一受了委屈便跑少夫人這裏來哭訴,每次還都順手牽羊得帶走幾樣小物什,讓白芊芊不得不懷疑,她是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的……
  
  而對於劉夢瑤,白芊芊將其歸究為產前躁動,算來她懷胎已經九個多月,怕是快生產了。
  
  女人啊,真是不容易。
  
  白芊芊正搖頭感歎呢,柳香緹一聲呼嘯又衝進了樨香閣,連帶院子裏的瀟瀟梨花都抖了抖,撒落花瓣一大灘。
  
  於是白芊芊的豪門少婦生涯又呈現出新的門檻,如何安撫受傷且受驚的弱小心靈,讓自己的周身散發出偉大的聖母光環。
  
  這確實是很讓白芊芊痛苦到撓牆的一件事情。
  
  這日,柳香緹正聲泣俱下得訴說八姨太太的種種惡行,滄澗閣那邊的丫頭通報說:“老夫人這日晨起就清醒過來,中午還特特要了十菜一湯,現在精神好著呢,說是想見見少夫人。”
  
  白芊芊聽聞此消息如蒙大赦,她擺出悲天憫人的神情來歎息安慰道:“香緹妹妹,古聖賢曰:仁遠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女人之大德,婦言不可缺……”
  
  少夫人的神情莊重而嚴肅,聽她慢慢說完這席話後,六房姨太太徹底僵住,她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八姨太太同她的楊梅大戰到底怎麽就觸動了古聖賢的三從四德烈女傳。
  
  而這廂,白芊芊煞有介事得說完這通愚弄婦女的混帳言論後,甚是理解的拍了拍柳香緹的肩頭,說道:“妹妹,你好生思考一下,我先去看望老夫人,話說百善孝為先,怠慢不得……”語畢,她起身領著素姨往滄澗閣走去,留下芷雲在樨香閣伺候僵化狀態的柳香緹。
  
  好半天,六姨太太的腦子終於開始轉動了,她偏頭問芷雲:“你們家少夫人……沒事吧?”
  
  芷雲甚是爽利得一擺手,笑著答道:“沒事沒事,我們家小姐就這樣的人,習慣了就好。”
  
  六姨太太默然無語。
  
  話說,此時滄澗閣的兩位老人也正討論著這位頗有爭議的少夫人呢,昏昏沉沉數月終於清醒過來的老夫人中氣十足得說道:“從一開始我就不主張讓這夏家的閨女進門,你瞧瞧翊兒和翔兒現在都什麽樣子了,真真是紅顏禍水……”說完她心有不甘得剜了老太爺一眼,那眼神似有所指。
  
  老太爺正百無聊賴得修剪花枝,聞言動作一頓,旋即歎道:“這倆孩子,也太胡鬧,茉兒本也無甚大過錯,錯就錯在我牽錯了紅線。”語畢,他“哢嚓”又剪下了一根枯枝。
  
  老夫人半天沒說話,看來是有點不高興了
  
  老太爺悶頭剪了一會兒,無奈道:“既然你醒了,那便再將她遣回老宅便是,我看翊兒在家裏也是呆不住的。”
  
  這個提議倒不錯,老夫人皺眉思索起來。
  
  片刻,白芊芊便由丫頭引著進了滄澗閣,她衝院中的老夫婦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後便低眉順眼得站在一側,任由老夫人上下左右得打量起來。
  
  老太爺倒是先開口了:“茉兒啊,這半個月來也真是苦了你,既然你婆婆已經清醒過來,不若……”下麵的話他倒是不好說了,去年將人家趕走過一次,而今剛剛歸府,這話還真不好再開口。
  
  白芊芊垂眸在那裏等著下文,心裏隱隱明白了其中意思,自是雀躍,卻仍隱忍著說道:“那兒媳還是回老宅去吧,這諾大的府邸一時還真是住不慣。”
  
  老太爺撚須微笑,頻頻點頭,這孩子倒還蠻伶俐。
  
  白芊芊暗暗鬆了一口氣,內心裏早巴不得奔回樨香閣收拾行李,行動上卻不得不乖乖得做低眉順目狀,因為老夫人的目光還在她的周身遊移著。
  
  半晌,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終於開口,隻見她幽幽歎道:“將來這麽大一個家子總該交給你打理的,索性也不用回去了,留下來隨我管理府內事宜,多多學習曆練才是。茉兒,你可願意?”
  
  白芊芊原本雀躍著的小心肝嘩啦啦碎了一地,她猛得抬頭,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楚府的當家老夫人,她的年紀想來已經很大,眼角眉梢都有著深深的紋路,可是麵色紅潤,眼神迥異,怎麽看都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白芊芊忽又記起進府的第二天老夫人那聲中氣十足的:“婦道!婦道!”那時候感覺她的病來得詭異,現在看來,不僅來得詭異,去的也是詭異,若是被人灌了毒藥,理應形容枯槁才是,大概也不應恢複得如此快,那麽……
  
  白芊芊偏頭掃了一眼老夫人身後伺候著的丫頭,正是那日哭泣著不想端藥去的女孩子,而她也似感受到了異樣的目光,手裏端的茶壺抖了抖,悄悄得低了頭。
  
  這件事情確實透著蹊蹺,白芊芊突覺得整件事她也許隻看到了表象,更深層的東西她並未悟透。
  
  片刻,她猛得退後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慢慢道:“兒媳無德無能,不敢堪此大任,還望老夫人另擇它賢,兒媳隻願留在老宅,安安靜靜度日。”
  
  她不想卷入楚府的內院之爭,特別是此刻的老夫人讓她生出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到底是劉夢瑤算計了夏茉兒,還是這重病彌留的老夫人算計了她們所有的人,白芊芊不敢再想,她唯願能夠順利出了這府邸,好好守著爹爹過日子。
  
  本來端正坐著的老夫人微微欠了欠身,虛扶了白芊芊一把,慈藹道:“茉兒,你怕什麽,既已做了楚府的少夫人,那便推辭不得,再說青樓裏出來的那些花骨朵般的美人我也是信不過的。”
  
  白芊芊咬了咬牙,起身答道:“是,全憑老夫人安排。”除此之外,她還能如何,隻能在心裏暗暗祈禱夏茉兒早日產子歸來。
  
  在回樨香閣的路上,她終是忍不住問身後的素姨:“這府裏有專門的大夫嗎?”
  
  素姨低頭想了想便答道:“馮至齊大夫好像專門負責楚府的疾病藥材,老太爺跟老夫人的身體更是他親自料理,所以……”
  
  “所以八姨太太的那碗藥根本不可能次次都平安端到老夫人房內,即便偶然飲用一次,馮大夫也會及時發現的,對嗎?”白芊芊皺眉分析道,一麵又當真不敢相信事情居然發展到這種地步。
  
  素姨點了點頭,沉吟道:“當是如此,看來我們都大意了……”
  
  “這事……”白芊芊加快了腳步,輕輕說道:“我想先問問馮至齊再說。”她快步往樨香閣走去,一麵差遣素姨去請馮至齊,若想在這複雜的壞境生活下去,就必須先搞清楚誰才是真正的敵人。
  
  回到樨香閣的時候,六姨太太柳香緹已經走了,芷雲正在收拾屋子,見白芊芊回來,便小聲抱怨了一句:“這六姨太太可真貪小便宜,方才又討了半包茶葉過去,以後還是別對她那麽好心了。”
  
  白芊芊笑了笑未作理會,隻是聞著房內有股怪怪的味道,她四周看了看,並沒發現異樣的物品,隻當是柳香緹新用的香料,可是味道也忒濃了點。
  
  隻一會兒的工夫,素姨便領著馮大夫進了樨香閣,白芊芊在內室隔著簾子隱約能辨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她低頭想了想,思索著用詞,片刻,倒是外麵的老人先開口了,他似是頗為詫異得問道:“少夫人有孕了?”
  
  他這話仿佛一道晴天霹靂,震得在座眾人愣了半天,素姨率先反應過來,她撩開簾子進內閣為白芊芊奉了杯茶,少夫人這才找回了言語,她輕抿了一口茶,問道:“馮大夫何出此言?”
  
  馮至齊抽著鼻子深深得嗅了一會兒,方才答道:“少夫人房內有著濃重的藥香,以老夫多年對藥材的研製經驗判斷,當是黃芩,生地,白芍,川斷,山藥,甘草等,這些藥劑以一定分量混合熬製,便是滋陰清熱,養血安胎之藥,故而老夫才敢斷定少夫人定是懷有身孕,況且……”
  
  他的話還未說完,白芊芊便覺後背嗖嗖冒著寒氣,她悄悄在芷雲耳邊說道:“六姨太太走了多久?”芷雲偏頭想了想答道:“大概一個多時辰,小姐找她有事?”
  
  白芊芊撫額,歎道:“我冤啊,我就是那東郭先生,還一連救起了兩頭狼……”
  
  “狼?”芷雲一頭霧水,素姨已經了然,她麵色焦急,輕輕得跺了一下腳,悶聲道:“快讓馮大夫先回去,我們將那栽贓嫁禍的安胎藥找出來處理掉再說。”
  
  白芊芊起身,沉聲道:“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樨香閣的院子裏便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還有劉夢瑤特有的溫柔嗓音:“聽說姐姐有了身孕,妹妹特來看望,不知姐姐可否方便?”
  
  素姨的臉刷得白了,她咬了咬牙,低罵道:“芷雲丫頭,你可真沒分寸,怎能讓六姨太太單獨呆在樨香閣做如此手腳?!”
  
  “我……我去取茶葉了……”芷雲終於慌了手腳,說話也結巴起來。
  
  外室的老大夫還在滔滔不絕地分析著藥物的成分,屋外登門道喜的眾人也已邁進門檻,白芊芊望了望素姨,又看了看芷雲,忽然笑著說道:“既然闔府上下都這麽希望我懷孕,那我便當真懷給他們看!”
  
  語畢,她抬頭揚聲道:“馮大夫,我近來確感身體不適,又嗜酸食,具體是何因由還望馮大夫診治以後再說。”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兵書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與其讓大家猜測少夫人是否有孕,不若來個明明白白,讓這豪門富商的禦用大夫做個全麵檢查,一方麵可令圖謀不軌者死了心,而另一方麵……
  
  私自詆毀少夫人名譽,怕也是不小的罪名。
  
  




第十四章:摧古拉朽

  白芊芊靜靜得躺在床塌上,層層幔帳遮擋著,隻伸出一隻手臂讓馮至齊來號脈。
  
  馮至齊坐在床前,抬手想要切脈,卻看到眼前纖細的手指上微小的繭子,指尖微微泛著黃,怎麽看都不似豪門少婦……
  
  好半天,素姨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疑慮,她伸手將一方絲帕覆在白芊芊的手上,催促道:“馮大夫快請,老太爺還有姨太太們都在外麵等著呢。”
  
  馮至齊低頭不語,開始細細得號脈。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這位見多識廣的老大夫卻一直沒說話,白芊芊心裏漸漸犯起了嘀咕,孕還是未孕,這真的是個問題!
  
  而樨香閣的外間已經達到近一個月以來最鼎盛的人氣,首先造訪的八姨太太眾人已經足足坐了半個多時辰,再後來老太爺也聞訊趕來,看到外閣裏呼呼啦啦眾兒媳好不熱鬧,老爺子一皺眉頭踱到院子裏散心。
  
  其實說起來,楚老爺此時心裏是乍喜乍憂,喜的自然是自己中意的兒媳婦終於有了身孕,憂的是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老太爺踱來踱去,梨花樹上撲簌簌落下來幾片花瓣,於是老太爺更加糾結了,到底是老大的還是老二的……
  
  孽緣啊,孽緣……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馮至齊居然愣是到現在沒吭一聲,劉夢瑤坐在那裏一口一口得抿著茶,漸漸得就品不動了,她低低得咳了一聲,旁邊的六姨太太已經笑容滿麵得說道:“夢瑤妹妹你別擔心,那安胎藥不僅能安胎,還能擾亂脈象,少夫人這次是由不得自己了。”說完她緩緩得拿起茶杯,十分優雅得抿了一口,輕聲說道:“這事要是追查下去……”
  
  “哧……這是家醜,遮蓋都來不及,你也不想想,‘七出之罪’她都犯了多少條了,隨便找個理由就能將她休回家……”劉夢瑤此時已經安了心,隻等馮至齊的一句話。
  
  其他眾姨太太們對這件事情也頗有微詞,自從少夫人歸府後,先是二少爺不明不白在樨香閣呆了一宿,後是大少爺留宿園中一次,說起來還不足一個月,怎就有了身孕。
  
  園中之人各懷鬼胎,馮至齊卻穩如泰山,好半天,他撫著飄逸的白須皺眉沉吟道:“少夫人的脈象紊亂,不似有喜脈,但是……老夫不敢妄下定論,待先配一副藥方穩定了脈象,明日再行診治。”
  
  白芊芊聽聞此言緩緩得收回手臂,低聲問道:“明天?”
  
  馮至齊垂首答道:“是,少夫人放心,隻是脈象紊亂而已,身體並無其他大礙,今晚喝一幅湯藥,明天大概就能恢複。”說完他走到案幾前提筆開著藥方。
  
  而丫頭們早將這個消息通報到外麵,眾人一時默然無語,劉夢瑤更是驚疑不定,這樣的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夏茉兒明明已經有孕,馮至齊怎會診斷不出,這裏麵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原本糾結不斷地老太爺突然頓住,他對身旁的管家低低吩咐了幾聲便回了滄澗閣,眾人不久也便散了。
  
  素姨和芷雲拿著藥方去抓藥熬製,白芊芊一個人在屋內有些無趣,想著剛剛的驚險,果真是讓人汗流浹背,劉夢瑤也算是個人才,將產前躁動焦慮發揮的淋漓盡致,她肚子裏的孩子要是不生出來,少夫人便沒有一天安生日子過。
  
  白芊芊痛定思痛,決定待這件事情解決以後要好好管製一下後院的不良風氣,爭風吃醋是不對地,關鍵是為了楚成翊這個爛俗人爭風吃醋更是不對地,瞧瞧他的這堆夫人們都鬧成啥樣子,他居然連麵都不露,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便他出麵,也肯定是對自己不利的,那位偏執的大少爺至今還認為是這樁不情不願的婚姻害死了自己的愛妾,那麽一旦有機會報複,想來決不會手軟的。
  
  夜幕漸漸降臨,屋外的草叢中漸漸有了蟲鳴之聲,白芊芊起身走到窗前,清冷的寒風撫弄著她的衣襟,她望著院內景致,忽而心中一動,目光緩緩落到床頭的大銅鈴上,柔和的月光灑落其上,泛起溫潤的光澤。
  
  楚成翔與樓雪塵去鄆州已經好些天了……
  
  一想起雪塵姑娘的彪悍往事,白芊芊衝動了,於是她上前狠狠得搖晃那比人腦袋還大的銅鈴鐺。
  
  “叮鈴鈴叮鈴鈴……”
  
  聲音不夠響,於是白芊芊雙手並用,使勁搖,最後,整個床棚都被晃得哢哢作響,大有摧古拉朽之勢。
  
  結果可想而知,二少爺沒有來,男人啊,往往許下一些不切實際的諾言,哄得女孩子暈頭轉向,可是最終實施問題卻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事情總會發生意外的,而意外中的意外便是……大少爺來了。
  
  大少爺受了父命前來安撫身體報恙的妻子,他是心不甘情不願,在二房夫人那裏磨蹭到現在才不得不踏足樨香閣,而一來便聽到振聾發聵的鈴聲,讓他產生一種想揍人的衝動。
  
  他的這位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總能將闔府鬧得人仰馬翻,多年前還未進門便鬧死了桓兒的娘親,過門以後不得人心,送回老宅後日子總算勉強安定下來,而今卷土重來,大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陣勢。
  
  楚成翊對女人總是極盡溫柔體貼,這與愛不愛沒關係,隻因為從來就養成的習慣,女人在他麵前也都含羞帶怯,風情萬種,可是這位少夫人卻打破了他對女人的定義,現在又讓他萌動了一種有失原則的念頭。
  
  可是這個念頭一旦在腦中滋生,便迅速生根發芽,仿佛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於是楚成翊在清脆而響亮的鈴聲中升級以及變態了……
  
  他快步走進屋內,發現白芊芊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她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坐在床沿上大口喘息,白淨的麵容此時一片潮紅,麵頰上的細小汗珠引人遐思。
  
  大少爺愣住,內心裏開始無限翻滾,剛才那微小的衝動轉化為滿心的悸動。
  
  他要同這個自己一直以來都不屑觸碰的女人行周公之禮……
  
  他咳了一聲,說道:“今晚……你侍寢……”
  
  如此直白的表述將白芊芊唬了一跳,原本就快速跳動的小心肝直接蹦出了胸膛,她瞠目結舌,驚聲問道:“你……說什麽?!”
  
  “你不是想要孩子嗎………”楚成翊陰沉了臉,“我給你一個便是……”直白的表述升級為無恥的借口,白芊芊覺得到大少爺今晚的思維有點跳躍,她哆嗦著往床頭一縮,囁嚅道:“我……我今晚身體不適……”
  
  “我倒是覺得你挺有體力的,這麽大個頭的銅鈴你居然能搖這麽久。”楚成翊吃了秤砣鐵了心,決定今晚就要將自己的夫人吃幹抹淨,順便檢驗一下她是否恪守貞操。
  
  “我……”白芊芊顫抖加喘息,難道這大少爺被自己氣暈了頭,或者是寂寞到饑不擇食的程度了。
  
  “你別怕,我會盡量溫柔的。”楚成翊張開手臂等待女子前來寬衣,可是等了半天,依然隻看白芊芊傻坐在那裏,於是他伸手解開自己的衣帶,將外袍一脫,隨手搭在旁邊的屏風上。
  
  “你……”白芊芊考慮將銅鈴拽下來砸死眼前這頭色狼,可是她扯了半天才悲哀的發現,這係繩也太緊了。
  
  楚成翊已經緩緩得走上前來,他伸手挑起女子纖細的下巴,非常專業得品評道:“雖然你沒啥才情,長相卻還算過得去,雖說比不得月舞的妖豔,夢瑤的雅致,香緹的嬌憨……可是你勝在……勝在……”大少爺銷魂得卡殼了,在跟女子行房之前總該例行誇獎幾句,可是他居然詫異的發現,此女實在讓自己找不到好詞修飾……
  
  他皺眉沉思半天,實在是找不到……
  
  可自己咋就對她衝動了呢……
  
  大少爺一向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於是他決定跳過這一項目直接進行下一步。
  
  白芊芊那方手掌剛抬起,楚成翊已經緊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夫妻行房本是天經地義,你反抗什麽?”他緊緊握住潔白的手腕用力一扯,女子的身軀便猛烈得撞進胸膛,這種心於心之間的碰撞帶給他一種顫動的快感。
  
  白芊芊卻要哭了,這算什麽事啊,若他真的用強,自己是鐵定反抗無效的。
  
  她剛想開口呼救,楚成翊的聲音卻從頭頂響起:“你真的有點變了……”新婚之夜他也曾想粗暴得強迫夏茉兒,可是對方隻是嚶嚶得哭了半天便逆來順受得低了頭,望著紅妝女子怯弱的模樣,楚成翊的內心除了憤懣居然找不出別的情緒,他對她自始至終都未生出過情/欲。
  
  而今,報複的同時他居然對眼前的女子產生了情愫。
  
  白芊芊卻絲毫未理會他話中隱含的感情,她抬頭逡巡,找尋大少爺頸項的最佳位置,時刻準備在他的脖子上來一口,這招是她聯想村內的大狗阿黃而悟出來的招式。
  
  話說,狗急了也會跳牆,羊急了也會咬狼……
  
  楚成翊俯身抱起懷中女子的同時,白芊芊出招,潔白的皓齒咬在光滑的頸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咬,使了使勁,還是未咬破,大少爺吃疼,少夫人咬不動,於是雙雙滾落床帳內……
  
  金風玉露一相逢,夫妻扭打在床頭。
  
  正在滄澗閣裏逗孫子的老太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特意安排的溫馨夫妻夜生活居然演變到如此劇烈的程度。
  
  牛郎織女好不容易見麵,卻打起來了……
  
  正在二人難分難解之時,床頂棚也非常應時應景得轟然倒塌,那個大銅鈴本就超出了頂棚的負荷,今晚又被白芊芊如此折騰一番,原本搖搖欲墜的頂棚終於耐不住強大的摧殘,惡狠狠得砸向床上翻滾的兩人。
  
  大銅鈴砸向楚成翊的右腿,橫欄的木條打到了白芊芊的腰,於是劇烈的夫妻生活就此結束,大少爺和少夫人橫躺在廢墟中,喘息喘息再喘息……
  
  這個周公之禮果然行得不一般。
  
  




第十五章:歇斯底裏

  
  話說此時的楚成翔正在鄆州的酒樓包間內宴請賓客,雪塵姑娘溫順得坐在屏風後麵唱歌,席上另一個精瘦的中年人便是此次鄆州之行的目標人——原家商戶在鄆州的總管。
  
  原總管閉著眼睛輕晃著手裏的酒杯,很是陶醉在樓雪塵的歌聲中。
  
  二少爺對於這個效果非常滿意,他悠閑得夾了幾口菜繼續關注中年商人的表情。
  
  席上的氣氛一時其樂融融。
  
  小廝慶榮在門外輕輕得扣了幾下門,楚成翔警覺得抬頭,招呼他進來,慶榮進門後衝那總管哈了哈腰便俯在二少爺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少夫人懷孕了……”
  
  楚成翔聞言立時震驚,他五指緊握酒樽,仿佛在努力壓製自己的情緒。
  
  慶榮留意了一下二少爺的麵色,繼續說道:“府裏聽雨閣的人就通報過來這個消息,還說……還說少夫人夜裏搖了好長時間的鈴鐺,吵得臨近的幾位夫人半宿沒睡好……”
  
  “哢嚓……”酒杯破裂,淅瀝的酒水灑了一身,旁邊伺候的侍女“呀……”得驚叫一聲,慌忙從袖間抽出手帕來擦拭。
  
  楚成翔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而屏風內的樓雪塵已經止了歌聲,對麵的商戶總管也是滿臉詫異,不明白剛才還談笑晏晏的二少爺何以突然之間性情大變。
  
  “二少爺……”樓雪塵從屏風的縫隙窺見幾滴鮮血順著修長的手指蜿蜒而下,不禁柔聲詢問道:“你的手沒事吧?”
  
  楚成翔哈哈一笑,隨手扯過侍女手中的帕子在手上纏繞幾圈,而後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甚是優雅得拿起酒杯,笑道:“剛才聽得太專注,一不小心手上失了力道,無妨,我們繼續。”
  
  雪塵姑娘狐疑得看著二少爺,最終又開始了讓她厭煩之極的唱歌生涯。
  
  原家那個商戶總管倒還是有些顧及,偷眼打量了半天,二少爺還是悠然自得的品著菜,歌兒唱到盡興時,他也撫掌誇讚,仿佛並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身後的慶榮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看來自己多慮了,二少爺並沒有在乎那位頑劣不羈的少夫人,即便以前在乎,大概剛剛萌生的情愫也隨著那豪放的一耳光而煙消雲散,說起來臉上的瘀傷可是抹了好幾天的跌打損傷藥膏才消散。
  
  搞不懂啊搞不懂,嬌滴滴的女兒家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道,瞧瞧人家雪塵姑娘,一舉一動都是千嬌百媚,銷魂蝕骨……
  
  隻是楚成翔在喝酒的那一瞬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微笑,烏黑的瞳眸中閃爍著野獸的光芒,“白芊芊,你就是個不省心的,我才離開幾天你就被人搞大了肚子,你對我那股子野蠻勁兒哪裏去了……”二少爺越想越氣,索性咕咚咕咚得大口喝了滿滿一杯酒,擊節讚道:“雪塵,唱得好,再來一曲……”
  
  其實,他壓根就不知道我們深情而幽怨的雪塵姑娘都唱了些什麽。
  
  酒宴在看似融洽的氣氛下進行到底,臨散席前,原家總管戀戀不舍得看著雪塵姑娘,一副想上前將樓雪塵裝進兜裏打包帶走的樣子。
  
  楚成翔隻略微掃了一眼便看出端倪,他溫柔得拉過樓雪塵,低聲詢問道:“累嗎?回去讓丫頭煲冰糖燕窩粥給你潤嗓子。”二少爺的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眼中滿是愛憐的神情,於是那位原家總管很識趣得收回了目光,訕訕而去。
  
  而樓雪塵突然聽聞如此體貼的話語,頓時受寵若驚,腳底下仿佛踩了雲朵般飄忽起來,“不累,不累,我……”
  
  “慶榮,備馬!”二少爺仿佛並不在意雪塵姑娘的回答,他抬頭揚聲吩咐門側的小廝,而後又對樓雪塵說道:“這些天你還留在鄆州,若是原總管愛聽歌,你便天天唱給他聽,一直唱到他聽到曲兒就嘔吐……”
  
  “啊……”樓雪塵驚愕,一時沒能從溫柔鄉裏醒悟過來。
  
  “放心,我剛才已經暗示過了,他不敢對你圖謀不軌,況且我也會多派些人手保護你。”楚成翔淡淡吩咐一聲,轉身就往外走,形色匆匆,與方才的淡定從容判若兩人。
  
  房門打開的時候,外麵的冷氣徐徐吹進,樓雪塵緊了緊衣襟慌忙追出去,急聲問道:“二少爺,你這是要去哪裏?”
  
  楚成翔腳步不停,悶聲答道:“回華亭!”
  
  “府裏出事了?”樓雪塵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後,她總覺得今天的二少爺特別奇怪。
  
  “不是!”楚成翔義正言辭的否決,“華亭那邊的生意場上出了點狀況,需要我回去。”起碼現在的二少爺並不想承認,他是因為白芊芊搖晃了那個大銅鈴才匆忙趕回,他在內心裏已經將白芊芊恨得咬牙切齒,打罵自己暫且不提,怎麽就懷孕了呢,誰的孩子啊……
  
  路上的晚風有些急,吹起二少爺雪白的衣角,他鬆了手上的包紮,任由那絲帕隨風而去,樓雪塵這才看清,他的手心確實破了很大的口子,直到現在還有血水慢慢滲出。
  
  楚成翔並未再說話,他緊抿著削薄的嘴唇,快步走到慶榮牽過的馬匹前,翻身上馬,揚鞭獵獵,絕塵而去。
  
  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樓雪塵有些愣,愣了好半天,她轉頭問慶榮:“那我呢……啥時候回府?”
  
  慶榮縱肩,攤手:“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以他多年侍奉二少爺的經驗來看,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二少爺正遊走在歇斯底裏的邊緣,最遲明天正午,整個楚府將會聽到野獸的呼喚,而那有孕在身的少夫人……就自求多福吧。
  
  而楚府這廂正在連夜進行緊急治療,眾丫頭們七手八腳得將大少爺少夫人從床棚裏刨出來的時候已近午夜時分。
  
  話說女人的腿男人的腰,萬幸萬幸,少夫人傷了腰,大少爺傷了腿,馮至齊在為他倆診治的時候老臉紅了個透,連帶根根白須都閃爍著紅潤的光澤。
  
  荒唐啊,荒唐啊……大少爺的身子也忒生猛了點,難怪要娶八房姨太太輪番上陣,這樣激情奔放的夜生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消受得了的,瞧瞧少夫人那小身子骨,真是造孽啊……
  
  白芊芊此時疼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她直挺挺得躺在床上,眼神惡毒得瞪著坐在一旁的楚成翊,實話說大少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右側小腿已經腫得老高,稍微一粘地便錐心刺骨得痛。
  
  “你活該!”白芊芊咬牙。
  
  大少爺冷眼一掃,扭頭不去看她,他不與女人計較,可是內心裏又真想上去捏死她。
  
  白芊芊繼續用眼神掃射楚成翊,可看在馮至齊眼裏便成了無聲的哀婉,他匆忙為兩人診治完畢後擇路而逃,年輕人的世界太瘋狂,博聞強識的老大夫已經漸漸淡出風月的大潮流。
  
  而後紛至遝來的便是各房姨太太們,她們驚聞午夜凶鈴,心裏本來就惴惴不安,現在夫君慘遭迫害,一個個嚇得臉都白了,一聲急似一聲的慰問中,大少爺終於煩了,他看了一眼假寐的白芊芊,沉聲道:“夜了,你們都回去歇息吧。”
  
  眾夫人不舍,劉夢瑤挺著大肚子有些委屈,嘴角一撇一撇像要哭出來的樣子。
  
  於是楚成翊幹脆閉了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好半天,眾人漸漸退了出去,屋內靜悄悄的,隻聞窗外“吱吱吱……”的蟲鳴,楚成翊側耳傾聽,旁邊是自己妻子平穩的呼吸,仿佛是已經睡著了。
  
  大少爺的內心竟然出奇的安靜下來,他斜倚著床榻,抬眼一看光禿禿的頂棚便產生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他苦笑搖頭,望向窗外。
  
  幽靜的樨香園內是淡雅而素淨的梨花樹,偶見幾個丫頭拿著新配製的藥材行色匆匆,漆黑的夜色亦掩蓋不了滿院子的雪白。
  
  楚成翊第一次心平氣和得看那些梨花,忽而覺得其實也不醜,雖然俗是俗了點……
  
  時間靜靜流暢,寂靜的屋內響起一聲低沉的話語:“那碗安胎藥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到底有沒有懷孕?”這話問出口的時候大少爺自己都吃了一驚,問這個做什麽,昨天闔府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不是都沒往心裏去嗎,當時還盤算著如何借機休掉這個女子,就連昨晚留宿樨香閣都是父親之命,而今怎麽就突然冒出這樣的問題……
  
  良久,白芊芊沒有答話,楚成翊噓了口氣,剛想闔眼小憩一會兒,便聞身側的女子幽幽歎息道:“你以為齊人之福便那麽好享嗎?!”
  
  大少爺剛想細問,素姨和芷雲已經端著藥碗進來,於是屋內又陷入沉默。
  
  這一夜,便在不斷服藥與包紮中度過。
  
  天亮時分,白芊芊便匆忙召喚馮至齊前來號脈,這個懷孕問題著實是她心頭的一個大病,夏茉兒是真的懷了,而且懷得驚心動魄,有她這個不安定因素的存在,白芊芊覺得有必要盡早解除府內眾人的疑心。
  
  她可不想今兒個屋內被塞碗安胎藥,明兒個有人來掛個麝香串……那樣的話日子就沒法過了。
  
  一會兒的工夫,馮至齊便來了樨香閣,出乎意料,老太爺也跟著過來了,於是白芊芊在素姨的攙扶下忍痛蹭到了正廳,微微向楚老爺行了個禮便直挺挺得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不能動彈。
  
  “茉兒……昨晚為難你了。”曾經風流韻事一籮筐的楚老爺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他的表現相比於身側的老大夫堪稱大家風範,見過世麵的人就是不一樣。
  
  白芊芊未能參透他話裏的真實含義,隻是忙作感激涕零狀,“多謝老太爺關心,兒媳沒事,隻是這喜脈一事,還望老爺子為我做主……”
  
  “茉兒,別擔心,若是別人誣蔑了你,我定會替你討回公道。”老太爺一麵安慰,一麵示意馮至齊上前號脈,老大夫也絲毫不敢含糊,請出少夫人的手腕後便細細診治起來。
  
  半晌,就在白芊芊腰部酸麻到沒有知覺時,屋外響起楚成翔隱含怒氣的吼叫:“瘋丫頭,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這聲質問如同一道驚雷,震得白芊芊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冷硬的地麵差點磕斷她的腰,她痛得呲牙咧嘴,再抬頭時,看到本應在鄆州的二少爺風塵仆仆的立在門外,純白的衣衫布滿灰塵,高高束起的發冠也有些淩亂,他的雙眼赤紅,麵上怒氣衝衝,手裏霍霍揮舞著一根漆黑的長鞭。
  
  白芊芊猛然發現,二少爺沒準有習武的天賦,光他現在這副怒發衝冠的相貌擺出去都能嚇倒一票人。
  
  “翔兒……”老太爺咳嗽一聲,兒子這陣勢怎麽倒是像來抓爬牆的妻子,他不是應該在鄆州談生意的嗎?
  
  晨曦照在楚成翔的麵容上,他推門而入後便僵立在當場,屋內的女子痛哭流涕得趴在地上,主位上坐著的老太爺一臉肅然。
  
  她的身份被識破了……
  
  這個念頭蹦入腦海時,誰的孩子已經不重要了。
  
  二少爺的腦中閃現出千萬種救人的方法,那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得丟掉手中的長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決絕道:“爹爹,求您放過她,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您就念在她懷了楚家骨肉的份上放過她,我……兒子求您!”他深深俯身,額頭觸地,規規矩矩得給上座的楚老爺行了一個大禮。
  
  震驚,絕對的震驚!
  
  老太爺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白芊芊已經不再掙紮著起身,她在深深的懷疑,也許大概可能……沒準自己是真的懷孕了……
  
  馮至齊的胡子風中淩亂,他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表達內心的憤懣,這是個什麽樣子的世界啊,丈夫同妻子行房如同虐待,小叔子衝過來義無反顧得將責任擔……
  
  “撲通……”又是一聲響,原本腿部受傷的大少爺好不容易爬到正廳,弟弟的一席話讓他再也站立不穩,於是幹淨利索得撲倒在地。
  
  原來,身殘誌堅隻是一個神話……
  
  馮至齊看著以不同姿勢俯倒在地的三個人,終於發現自己再也不能站立下去,於是他也“撲通……”一聲跪倒,顫抖著說道:“啟稟老太爺,少夫人的脈象已經平穩,並無喜脈……”
  
  此言一出,老太爺,大少爺,二少爺,少夫人同時抬頭,這一刻,大家麵上的表情五顏六色,好不豐富。
  
  




第十六章:亂點鴛鴦

  
  自從二少爺大鬧了樨香閣後,老太爺終於悲哀的發現,自己的小兒子沒救了,一年以前還疑似戀嫂,現在已經發展到了赤 裸裸的奸情。
  
  楚老爺曾旁敲側擊的詢問了一下自己的兒媳,可少夫人腰板挺得筆直,臉不紅心不跳的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是事實上,別人不會管你身子正不正,隻會挑你影子斜不斜。
  
  於是老爺子毫不猶豫得下達命令,樨香閣方圓數裏內列為禁區,除了大少爺外一切雄性動物不得踏足。
  
  聽到這個消息時,白芊芊正趴在床上讓素姨在腰上抹藥,芷雲端著藥碗的手一抖一抖的,吃吃笑了半天,少夫人卻沒事人一樣打了個哈欠,吩咐道:“這個月的例錢讓徐滄抽空送回去吧,順便捎封信回家。”
  
  素姨這才意識到,白芊芊不知不覺已經在楚府度過了一個月,一路披荊斬棘得走過來也真是驚心動魄,好在有驚無險,雖然聲名狼藉,卻安然呆到現在。
  
  而老夫人念在少夫人伺候夫君還算盡心盡力的份上也沒有過多為難,隻說讓她安心養傷,府裏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轉交過去。
  
  眾人都以為楚老夫人接手後頭一件要辦的事情必然是徹查安胎藥事件,白芊芊也等著老太爺為她正名呢,畢竟當日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說過:“若是別人誣蔑了你,我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然而……兩位老人似乎沒覺得少夫人是被人誣蔑了……
  
  此時,讓他們揪心撓肺的是另一件事情,二少爺快要及冠了,想當年大少爺及冠那會兒已經同卿音丫頭花前月下好多年,並且沒過多久便生下了長孫桓兒,可你再瞧瞧二少爺這德性,侍妾沒一個,專吃窩邊草,而且還瘋瘋癲癲地揚言大嫂懷了他的孩子。
  
  話說,每個大齡未婚青年的背後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
  
  老夫人對此痛心疾首,決定力挽狂瀾,幫寶貝兒子找回自己失落的青春。
  
  就在大少爺和少夫人雙雙重傷後的第二天,二少爺的聽雨閣內開始陸陸續續搬進一些畫像,華亭知府周家的千金……吳郡鹽商司馬家的小姐……幽州大將軍府的小姨子……臨安第一才子賀狀元的妹妹的閨中密友……
  
  天南海北的美人兒全都被這位充滿愛心的母親搜羅了來,可是二少爺連看都未看便原封不動得退了回去,傳的話是“不夠美……”“不夠才情……”“看著就不溫柔……”“脖子上有顆痦子……”
  
  可是老夫人怎麽看都覺得不貌美沒才情欠溫柔的是樨香閣的那位。
  
  畫像篩選到第五天的時候,老夫人的忍耐力終於達到極限,她顫抖著手拿著當朝長公主的外甥女的畫像氣道:“翔兒竟然說她的家世出身不好……人家可是禦賜的郡主!”
  
  老太爺正在同大少爺下棋,聞言頭也不抬,看了棋局好半天才漫不經心答道:“強扭的瓜不甜,你就別亂點鴛鴦譜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楚成翊的麵部一陣抽搐,原來這個道理他老人家也是清楚的。
  
  “你抽空還是去找翔兒好好談談,自從鄆州回來後這孩子孤僻了許多。”楚老夫人不無擔憂,兄弟兩個喜歡同一個女人本就是十分悲哀的事情,更悲哀的是喜歡的居然是那樣一個女人,老夫人搖頭歎息。
  
  “嗯……”老太爺若有若無得答應著,手裏頭撚著一顆白子思索半天,慢慢落在左上角。
  
  四月的天氣已經微暖,楚成翊看著老爺子落子的地方,又抬頭望向整理畫像的母親,臉上的神情微微變了變,最終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很是淡然得說道:“不若……讓茉兒去勸勸他吧,大概會有用……”說話間,他緩緩得在白子旁落了一子。
  
  老太爺詫異抬頭,老夫人若有所思。
  
  半晌,兩位老人同時答道:“好……”
  
  於是老少三人為了同一個目的達成了共識。
  
  白芊芊那廂不久便接到命令,說是長嫂如母,責令她前去開導二少爺,順便進獻幾幅美人畫像過去,無論如何都要讓二少爺挑一幅。
  
  白芊芊收到那些堆積如小山的畫像時,原本喀吧喀吧磕著瓜子呢,突然手一抖,腰便閃了一下,酸溜溜得疼。
  
  她知道,如果真把這些畫像給拿過去,楚成翔估計會撕了她。
  
  可是,如果不拿過去,她很快便又能看到老夫人慈藹的笑容,以及那紅潤的麵容,迥異的眼神。
  
  白芊芊猛然間打了個冷戰,於是腰又閃了一下。
  
  柿子專挑軟的捏!
  
  於是當天下午白芊芊便將府裏清掃的丫頭糾集到一起,每個人懷抱一摞,少夫人則雄赳赳氣昂昂的搖著輪椅滑到聽雨閣。
  
  可是越接近聽雨閣白芊芊便越心虛,速度也越來越慢,最後幾乎變成了原地踏步。
  
  好半天,當看到聽雨閣內的一抹新竹時,少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衝上前。
  
  二少爺此時正在書房內看幾封信箋,鄆州的生意進展順利,雪塵姑娘可能還要在那裏多呆幾天……
  
  不錯不錯,二少爺笑眯眯得看下一封。
  
  原家在華亭的生意已經山窮水盡,好幾家商號麵臨倒閉的危險……
  
  也是好消息。
  
  ……
  
  看到最後一封的時候,楚成翔挑了挑眉毛,身子向後斜倚,尋了個最佳姿勢慢慢研讀,正讀到盡興呢,冷不防看到少夫人領著眾人浩浩蕩蕩殺進來。
  
  實話說自從那日二少爺當眾出糗後便沒有再見過白芊芊,一來是老太爺管得緊,二來嘛他也實在是不想去見她。
  
  其實,不光不想見少夫人,連帶老太爺,老夫人,大少爺他都不想見。
  
  於是在大家眼裏,一向開朗的二少爺孤僻了。
  
  所以乍一看到白芊芊,楚成翔一愣,旋即冷冷得瞥了她一眼,“大嫂,身體好些了嗎?”
  
  好大的醋味啊。
  
  “好多了……好多了……”白芊芊打著哈哈,一麵尋找最具母愛的表情,好半天,她醞釀好情緒,語重心長道:“翔兒啊……”
  
  楚成翔渾身劇烈哆嗦,一口唾沫嗆到了,咳個不停。
  
  “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嫂我也是過來人,男人嘛,不都想找個溫柔賢淑的妻子安安穩穩過日子,不若,就由大嫂我做個媒,周知府家的千金聽說是個瘸子,我們是不要的,司馬家的小姐好歹四肢健全,我們倒是可以考慮,大將軍府的小姨子……”白芊芊原封不動得將河邊阿婆的話複述了一遍,而且聲情並茂,說到最後,她自己都感覺,這口才……都可以去做人口販子了。
  
  楚成翔一開始還試圖打斷她,可聽到最後他便平和了心態,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冷眼看著輪椅上滔滔不絕的女子。
  
  好半天,白芊芊看二少爺一點反應也沒有,便振臂一揮招呼隨行的丫頭進獻美人圖,一幅一幅捧上來,楚成翔也甚是有耐心得看,並且每幅都微笑點頭,偶爾看到極品時也會品評道:“不錯……”
  
  一盞茶的功夫……兩盞茶的功夫……白芊芊打起了哈欠。
  
  末了,二少爺咂巴著嘴,很是享受得說道:“都很不錯,可不可以全要了?”
  
  “你……”白芊芊氣結,“你合作點!”
  
  楚成翔雙臂抱胸,似笑非笑,“這些畫像全部留下,待會兒我慢慢欣賞。你們先都出去,大嫂你留下。”
  
  眾人猶豫了一下,紛紛退了出去。
  
  白芊芊皺眉,不知道二少爺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屋內出奇得安靜下來,楚成翔目不轉睛得盯著女子的麵容,眸光深沉,半晌,他笑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什麽……”白芊芊一愣,顧左右而言他,“我懂,我懂,你不就嫌棄那些女子不溫柔貌美,不多才多藝,我再給你找尋合適的便是。”
  
  楚成翔還是那樣看著她,靜靜問道:“你喜歡過人嗎?”
  
  “呃……”白芊芊呆住。
  
  於是二少爺又換了個問題,“那你做過虧心事嗎?”
  
  少夫人覺得這個問題好深沉,她略微想了想便很有骨氣得挺直腰板,脆聲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這話一說完,楚成翔便笑了,笑到開心處,他抖了抖手裏的信箋,徐徐念道:“白芊芊,年十六,江陵鎮同樺村人,自幼在村中做浣衣女,善於刺繡,性喜梨花。其父白彥之為同樺村的教書先生,七年前重病不起……”
  
  二少爺的聲音溫潤清朗,白芊芊卻腿一軟差點沒從輪椅上栽下去,她張嘴結巴得問道:“你……你……你……想怎麽樣?”
  
  “那我問你,你做過虧心事嗎?”楚成翔緩緩得折疊著手裏的信箋,目光卻緊緊盯著白芊芊,不遺漏任何一個表情。
  
  “我……”少夫人終於啞口無言,她依然挺直著腰板,隻是底氣已經不足。
  
  好半天,二少爺看夠了,笑眯眯得說道:“大嫂,我不想娶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他指了指那堆積成山的畫卷,很是直言不諱。
  
  “不行!老夫人吩咐過的!”白芊芊悲憤了。
  
  “那我不管,我不會讓家裏包辦我的婚姻。”他起身,走到白芊芊麵前,眸光中閃爍著別樣的深意:“我不是大哥,不會軟弱到連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我想娶的女子隻有一個,也一定會娶到手,所以……我不需要那麽多替身。”
  
  白芊芊抬頭望著楚成翔,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她看著他的眼睛,隻一會兒便低了頭,輕聲說道:“可是……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
  
  “你會有辦法的。”二少爺鼓勵道:“坑蒙拐騙不是你的強項嗎?!”
  
  於是白芊芊心中剛剛萌生的一點繾綣小情誼頓時煙消雲散,有這麽誇人的嗎?!
  
  “芊芊……”楚成翔將白芊芊的周身打量一圈,最後定格在她的腰上。
  
  “嗯?”白芊芊抬頭。
  
  “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記得搖鈴鐺,我會聽到的,也會去救你。”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你腰上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二少爺怕自己的精神世界塌陷,所以不待白芊芊回答便揮手說到:“你回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於是白芊芊帶領著眾人愁眉苦臉得從聽雨閣落敗而歸。
  
  事實證明,少夫人的身子絕對不是正直的,而二少爺也絕對不是軟柿子。
  
  隻是書房裏的楚成翔將那封信箋看了又看,眼中的神色慢慢沉澱,心中卻似有萬千頭緒在不斷翻滾。
  
  有一句話他沒有念:
  
  其母朱氏早亡,死於十年前,家世出身不詳。
  
  




第十七章:婚姻大事

  二少爺娶妻這事兒白芊芊想拖著,可是老夫人卻不想拖。
  
  眼瞅著楚成翔的及冠禮在際,楚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忙做一團,老夫人的催促也一次急似一次。
  
  白芊芊躲在輪椅上天天裝病,而那廂大少爺的腿傷已經養好,開始頻繁得在她眼前晃悠,於是連帶一眾姨太太們也開始頻繁在她眼前晃悠。
  
  樨香閣空前熱鬧起來。
  
  隻有白芊芊依然漫不經心得嗑著瓜子,因為楚成翊的這幫姨太太們她除了能認清編號,名字還處於模糊與混沌狀態。
  
  當然,劉夢瑤除外。
  
  說起這第八房姨太太劉夢瑤那話可就長了……
  
  芷雲小丫頭當初本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原則,積極主動地找尋府裏的姐姐妹妹們打探消息,原本一眾小丫頭們還甚是排外,壓根不將少夫人當成自家人。
  
  可是,八卦是無處不在的,芷雲憑借著良好的八卦精神漸漸打入敵人內部。
  
  然而,就在這場妻妾爭霸大戰進行到最關鍵時刻,少夫人光榮得倒下了。
  
  於是芷雲搜集來的小情報便成了白芊芊養傷時一項必不可少的娛樂方式。
  
  話說今兒個午膳時分大少爺又來光顧了一圈兒,挺著大肚子的劉夢瑤自然少不得尾隨其後,見了少夫人後也很是柔順得叫著“姐姐……”
  
  而白芊芊對她的認識也一次次的攀升,不愧是當年傾國傾城的紅角啊,果然是實力派的,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再瞧瞧那柔美的小模樣,風雅的小才情,楚成翊寵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今美人有孕,更添風情,隻是眉梢眼角依稀籠著一股化不開的幽愁,特別是不經意間望向大少爺的眼神,深情中帶著一點哀婉,哀婉中又透著一點希翼。
  
  白芊芊覺得,能將眼神練就到這種程度也算是一種境界。
  
  他們前腳剛邁出了樨香閣,芷雲就不滿得嘟起了嘴巴,抱怨道:“這個八姨太太臉皮好厚,倚仗有孕在身就這樣惺惺作態……”
  
  白芊芊也不接話,隻是將桌子上半盤點心放到膝蓋上,笑眯眯招呼道:“來來……推我到院子裏曬太陽,順便繼續給我講夢瑤姑娘的傳奇故事……咦,上次講到哪兒了?”
  
  芷雲歪頭想了想,答道:“花魁姑娘遭遇紈絝子弟,嗯……對,就是這段,今兒個接著講路見不平英雄救美……”
  
  好俗的橋段啊……
  
  白芊芊打了個哈欠,兩個雅人居然通過如此爛俗的方式認識了,接下來肯定是傾心相許以報大恩,再然後就是花前月下纏綿悱惻,再再後來呢,妻妾大戰血流成河……
  
  正午的太陽白花花的,暖烘烘的,白芊芊聽著聽著便迷迷糊糊想要睡過去。
  
  朦朧間,她聽到芷雲小聲嘟囔道:“我不喜歡她,她不是個好人。”
  
  白芊芊笑了:“假是假了點,可也不是壞人。”
  
  “先是毒害老夫人,後來與六姨太太設計陷害你……這還不壞啊?!”芷雲咋舌。
  
  “她要是真的惡毒心腸,當日柳香緹給我掛的便是麝香串這樣的墮胎藥,可是她給我的卻是安胎藥……”白芊芊斜倚著輪椅的靠背,腦袋拱了拱尋了個最舒服的位置,繼續說道:“而老夫人那裏不也沒事嘛……”
  
  好半天,芷雲不再說話,白芊芊於是真的睡著了,夢裏還偷偷溜到爹爹的房間內拿書看,該看的不該看的,能看的不能看的,反正是全看了,正看到激情澎湃處,耳朵裏猛然間砸進來一句話:“茉兒,翔兒選的畫像呢?”
  
  “畫像……”白芊芊登時就清醒了,她迅速從崔鶯鶯和張生的月夜相會切換到有敵來襲狀態,坐直身子定睛一看,老夫人正精神抖擻得立在樨香閣的門口,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於是白芊芊再一次確認,老夫人是真的沒事了,而且還有點精力旺盛。
  
  少夫人愣了半晌才掙紮著起身請安。
  
  “畫像呢?”老夫人又逼近一步,白芊芊頭皮開始發麻,再抬頭一瞥便看到老太爺慢慢踱進樨香閣。
  
  可是自打楚老夫人醒來,白芊芊總覺得老爺子光輝而高大的形象開始縮水,漸漸有被掩蓋的趨勢。
  
  “咳咳……”老太爺咳了一聲,安撫道:“茉兒有傷在身,先坐吧。”
  
  少夫人沒敢坐,挺著腰板又站了一會兒,心裏頭七上八下的,最終一咬牙說道:“那些畫像二少爺都不喜歡,可是兒媳有個提議……”
  
  老夫人的眼睛一亮,頓時來了興趣:“奧?說來聽聽。”
  
  “不若……不若……”白芊芊咬唇,腦中飛速轉動,迅速組合最完美的謊言,可是……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素姨很帶眼色的端來茶水瓜果伺候眾人在院內的亭中坐下,於是氣氛漸漸緩和下來,老太爺主動岔開了話題,開始詢問少夫人的身體狀況。
  
  老夫人的心裏卻開始犯起了別扭,她是怎麽看這個兒媳怎麽不順眼,究其原因與長相才情無關,錯就錯在她是朱府大小姐的女兒,三十多年前楚老爺子很是深明大義的放下那段感情,可三十年過去了,老夫人卻一直在糾結。
  
  當局者已經醒了,可旁觀者還在迷糊。
  
  “茉兒啊……”老太爺抿了一口茶,語重心長道:“等身子安好以後去趟送子觀音廟吧。”老爺子想當然的認為自家兒子對兒媳的態度已經開始有回暖跡象,那麽離抱孫子就不遠了。
  
  “好……”白芊芊擰眉,下意識的往輪椅裏靠了靠,怎麽一開始就聽信了夏茉兒的那句話“他大概在六個月裏都懶得瞧我一眼……”,現在剛剛過了一個多月咋就超出預計這麽多呢……
  
  春日的微風徐徐吹拂,少夫人開始慢慢意識到,人生啊,真是處處充滿著驚喜。
  
  驚喜過後還有更大的驚喜……
  
  “小姐小姐,不好啦……” 徐滄先聲奪人,氣喘籲籲衝進院內的時候臉便開始發青,而後轉綠,手裏高揚著一封信抖來抖去。
  
  於是眾人齊刷刷的望向那信封。
  
  “愛女親啟……”柔和的小楷,白芊芊一眼就認出是出自自家爹爹的手筆。
  
  少夫人覺得此刻自己能嘔出三升血。
  
  五六雙眼睛齊刷刷的瞪著他,徐滄有一頭撞死的衝動。
  
  眾人靜默好半天,徐滄正考慮要不要將這封致命的信件吃了,隻聞“淅溜……”一聲響,白芊芊輕輕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
  
  眾人又開始狐疑的望向笑得春花燦爛的少夫人。
  
  “老太爺,老夫人,關於二少爺的婚事,兒媳的提議是,不如讓楚家與夏家親上加親……”白芊芊讓自己麵上的笑容盡情綻放,“兒媳想將家裏的表親介紹給二少爺,不知二老以為如何?”
  
  “表親!?”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老太爺卻來了精神,他眼神炯炯地看著白芊芊,激動道:“是嫡表親嗎?”那樣子活脫脫像是給他介紹女孩子。
  
  “不是?”白芊芊很堅決地否認:“是旁係的表親。”
  
  老爺子有些失望,老夫人卻還堅定不移地關注著徐滄手裏的信箋。
  
  少夫人又抿了一口茶,不急不緩道:“兒媳鬥膽先詢問了家父的意見,表妹妍妍也到了婚配的年齡。”說到這裏,她甚是大度的一揮手,吩咐道:“徐滄,將信箋呈上來。”
  
  徐滄的臉色徹底變黑,磨蹭著將信封遞到白芊芊手中,一麵拚命給素姨使眼色。
  
  “嘩啦……”一聲,少夫人抖開了手裏的信,老夫人剛想湊上前去看,白芊芊已經脆聲念道:“吾女茉兒,為父得知汝歸府和睦,甚是感慰。思及信中所提連姻之事,為父尋問表兄之意,其很是感念,深表榮幸。然妍妍年幼,正由先生教習琴棋書畫……”白芊芊很和時宜的擰了一下眉毛,無奈道:“家父認為婚事要推遲到半年後,不知二老的意思?”
  
  老太爺沉吟不已,老夫人問道:“不知這妍妍小女相貌如何?”
  
  “一年多以前見的時候還是個秀氣的小女孩兒,現今應該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相貌嘛,絕對不會輸給那些個畫像中的千金小姐。”少夫人拍著胸脯打了保票,老夫人開始認真考慮起著樁婚姻的可行性。
  
  白芊芊趁機將信箋收進懷中,推波助瀾道:“這事兒我前些天也模模糊糊跟二少爺提過,他並未表示反對……”
  
  倔強的小兒子居然鬆口了!?
  
  兩位老人頓覺看到了希望,於是老夫人不再猶豫,“那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半年以後再向夏家下聘禮,至於翔兒那邊,先將明日的及冠禮行完再說。”
  
  素姨,芷雲,徐滄齊齊張大嘴巴,隻覺每個人的頭頂上一群烏鴉嘎嘎飛馳而過。
  
  楚家二少爺的婚姻大事就這樣被草草兒戲掉了……
  
  白芊芊噓了一口氣,摸了摸胸口,小命依然安在,而至於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夏妍妍鬼才知道在哪裏,半年之後的事情半年以後再說……
  
  而正在聽雨閣裏處理帳務的楚成翔乍聞自己訂婚的消息居然哈哈笑出聲來,一麵心裏樂陶陶的想道:芊芊丫頭,你居然主動將自己介紹給了我,可見你對我的情誼真是不一般啊……
  
  原來,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裏果然是不一樣的。
  
  




第十八章:假戲真做

  四月十五,風和日麗,春風蕩漾,算命的說諸事皆宜,於是二少爺的及冠禮便安排在今天。
  
  換種方式可以這麽說,因為二少爺的生辰便是這日,所以算命的先生才說諸事皆宜。
  
  當然,這麽說是有事實依據的。
  
  大少爺就感覺今天特別的諸事不順。
  
  首先是早膳的時候吃出來一條蟲子,他惡心了半天決定辭退府裏的廚子,後來一問才知道正牌大廚調到前院準備酒席了,這桌飯菜是有孕在身的劉夢瑤親自做的。
  
  看著愛妾挺著大肚子端著一盆黑糊糊的湯進了屋子,楚成翊原本要摔的筷子愣是沒摔出去,他硬著頭皮又夾了一筷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瞅了半天才塞進嘴裏,可是咀嚼的過程中依然感覺有東西在嘴裏爬行。
  
  他幹咳了兩聲才壓住想要嘔吐的欲望。
  
  劉夢瑤又很是殷勤的盛了一碗湯遞上去,楚成翊看著那湯湯水水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什麽質材,一抬頭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盈盈似水中有著點點星光。
  
  於是大少爺一咬牙,喝!還能死人不成……
  
  可是喝之前,他用大勺在碗裏麵撈了半天,神情很是專著,八姨太太愣住,遲疑問道:“夫君大人,你要找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看看蟲子煮的夠不夠爛……”大少爺哈哈一笑,繼續埋頭苦幹。
  
  劉夢瑤的臉色刷得紅了,緊接著甚是羞赧的低了頭。
  
  大少爺的這頓早飯吃得很是精疲力竭,所以吃完以後他決定到處走走散散步,順便呼吸點新鮮空氣。
  
  和暖的春風吹拂下,他的心在蕩漾,胃在顫抖。
  
  楚成翊覺悟到,這個世界上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人家少夫人雖然缺點多多,可你也得允許人家活不是。
  
  好了,今天的借口找好了,大少爺心滿意足的往樨香閣走去。
  
  可是越走近樨香閣越覺得今兒個氣氛好像不大對,楚成翊走進去一看,院子裏空蕩蕩的沒人,再走進內閣,發現白芊芊正獨自一人埋頭歎息,素姨跟芷雲不見了蹤影。
  
  大少爺心頭一跳,沉聲道:“你怎麽了?”
  
  昨兒個聽說還興致勃勃地為二少爺介紹女孩子,怎麽今兒個就垂頭喪氣起來,難道是她對老二還存著別樣的心思,後悔了不成。
  
  一念及此,楚成翊那飽受摧殘的老胃又開始顫抖起來,抖得整個心都開始冒酸水。
  
  他等了半天,白芊芊沒理他。
  
  於是他耐著性子在白芊芊對麵坐了下來,語重心長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你既然已經嫁給了我,那就是我的妻子,你要時時刻刻記住,別的男人對於你來說那就是糞土,連糞土都不如……”
  
  白芊芊鄙夷的掃了一眼楚成翊,典型的嚴於待人,寬於律己啊。
  
  這樣尖銳的眼神瞬間刺傷了大少爺,他有些激動,“別跟我說你不在乎,那你此時在傷心什麽?”
  
  白芊芊一愕,原來自己的感情這麽外露啊。
  
  不過她還是沒說話。
  
  大少爺有點怒了,他霍得站起身下令道:“今兒個楚成翔的及冠禮你不許參加!”
  
  “是……”白芊芊有氣無力的答了一句,依然悶悶的坐在輪椅中,猶如霜打的茄子。
  
  情根深種啊……
  
  大少爺氣結。
  
  他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心髒跟老胃顫抖著跳錯了位。
  
  好半天,氣順了,楚成翊轉身往外走,悶悶道:“算了,你想去就去吧。”反正看得著也吃不著,弟弟的婚事定了,而她也注定了做一輩子的楚府少夫人。
  
  楚成翊覺得自己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調教這個頑劣不堪的女子,不急在這一時。
  
  然而,就在他快要邁出閣門的時候,白芊芊終於抬頭輕輕說了一句話:“今兒個我不想呆在府裏,我想去送子觀音廟裏求支簽……”
  
  大少爺頓住,一時之間有點摸不著頭腦,“你想要孩子了?”
  
  “是……我想在送子觀音廟裏誠心禱告一宿。”白芊芊低了頭,難得臉頰飛起一抹紅暈,“老太爺吩咐過的。”
  
  大少爺快步折回,握著少夫人的肩頭激動道:“你真想去送子觀音廟?”
  
  “是啊……”白芊芊發現今天的楚成翊格外的莫名其妙。
  
  楚成翊抬頭望屋頂,頓覺整個胃舒服多了,再豪放的女孩子表白起來都會如此羞澀,她想要孩子了,原來她憂鬱的歎息是因為沒有孩子,想要孩子光去送子觀音廟有什麽用,關鍵還要看為夫的……
  
  楚成翊猛然發現羞澀起來的少夫人也別有一番風情,於是他溫柔的說了一句:“茉兒,去吧,路上小心,明兒個早些回來。”
  
  “呃……”白芊芊覺得進展有點過於順利了,她本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周折,畢竟今兒個是楚府二少爺的及冠大禮,這麽重要的日子,少夫人缺席貌似不大好。
  
  大少爺瞬間從她那惆悵的小臉上瞧出了端倪,於是笑著安慰道:“別怕,想去就去吧,凡事有我頂著呢!”
  
  白芊芊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溫柔起來的楚成翊好生嚇人!隻是既然有求於人那便隻能低姿態,少夫人低頭道謝,溫順嫻淑。
  
  大少爺哈哈大笑,誌得意滿而去,臨邁出院門的時候還回頭衝閣樓望了一眼,心裏盤算著去馮至齊那裏開點壯陽聖藥,明兒個晚間來滿足一下妻子的小小願望,如果能夠達到一蹴而就,那麽沒準今年還能豐收兩個孩子。
  
  屋內的白芊芊扒著門欄眼瞅著大少爺走遠了,興奮得抬頭唱諾道:“素姨,芷雲快出來!擺駕回同樺村啦……”
  
  她要回同樺村看望白秀才,這是她從昨兒個下午看完信後一直在盤算的事情,信中說爹爹的身體已近好轉,可是近些天又開始持續發燒,燒到迷糊處總念叨女兒的名字,鄰居家的胖阿嬸實在是看不過去了,這芊芊丫頭平時看著蠻孝順,怎麽進了城做了繡娘就忘了爹爹,光往家裏捎錢有什麽用,消失一個多月了也不見蹤影。
  
  於是白芊芊痛定思痛,深深領悟到,愛是不能通過金錢來衡量的,以後她要常回家看看,當然……隻能說是盡量……
  
  春風和煦豔陽天,白芊芊將值錢的小玩意兒打了個小包裹樂顛顛的登車而去,滿府的賓客撓頭狐疑,明白人知道少夫人這是去送子觀音廟求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攜款私逃呢。
  
  楚成翔蕭瑟瑟的抑鬱了。
  
  “表字:修遠,承涵,子浚……翔兒你選一個。”老太爺主持的很是盡職盡責。
  
  “好……”二少爺淡淡的答了一聲,抬頭一看太陽都偏西了。
  
  老爺子的腦門上流下一滴汗,拔高聲音道:“翔兒,選一個!”
  
  “奧,就選‘雲逸’吧。”二少爺好看的眉毛打了個結,難道她真的去了送子觀音廟?
  
  老太爺的胡子氣的一翹一翹,麵上依然保持著慈祥的父愛,“好,從今以後,你的表字就是雲逸……”
  
  眾賓客熱烈鼓掌,歡呼,二少爺以後就有表字嘮……
  
  楚成翔好不容易挨到及冠禮結束,迅速招過慶榮來詢問,答曰:少夫人的馬車去了同樺村的方向。
  
  於是二少爺當機立斷做出決定,他要親自陪同白芊芊回家,看看她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同時他也想感受一下她童年生長的地方,才能在未來漫漫歲月中理順這個女子隨時可能豎立起來的毛。
  
  傍晚時分,忙碌了一天的楚成翔匆匆離府,慶榮揮著袖子送別後便長籲短歎道:“楚家的生意場這麽大,二少爺真是忙啊。”
  
  闔府上下無不動容,二少爺真乃有誌青年,想當初大少爺及冠那會兒可整天隻知道泡在愛妾的溫柔鄉裏不理世事,這境界上就差了好幾個檔次。
  
  白芊芊這廂渾然不知有人已經連夜追來,一眾人急急趕路,傍晚時分已經進了同樺村,而她那原本就沒好利索的腰更是顛簸的直不起來。
  
  白芊芊沒敢讓眾人進家,隻囑咐她們到鄰近的鎮子上尋個客棧先住一宿,自己一手扶腰一手拎著小包裹榮歸故裏,路過村頭的時候還特意跟大狗阿黃打了個招呼。
  
  山還是那座山,水還是那條水,村子還是那個村子,狗依然是那隻狗,隻是人卻變了,這一瞬間白芊芊覺得樓雪塵是對的,沒有人安於現狀,沒有人坐吃山空,人總是想著向上飛的。
  
  白芊芊抬手推門的時候看到自己手指上細小的繭子已經褪去,呈現出細膩的瑩白,她自嘲的笑了,推門而入。
  
  院中依舊是沒有落盡的梨花樹,窗口朦朧泛出燈光,依稀能夠辨清人影在翻看書頁。
  
  白芊芊喉嚨間一陣哽咽,快步上前推開房門,輕喚一聲:“爹爹,我回來看你了……”
  
  白秀才詫異抬頭,臉上的表情是思念,是擔憂,更是欣慰,好半天,他和上書本,扯過女兒的手關切道:“芊芊,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嗎?有沒有受委屈?幹活累不累?晚上的天氣還是很冷,你多穿一點兒……”
  
  “好,好,我很好……”白芊芊頻頻點頭,一麵急切的將爹爹打量一圈,關心道:“信中說爹爹的身子抱恙,還總是發燒,究竟是怎麽回事?沒有請大夫來診治嗎?”
  
  白彥之睜圓了眼睛,掐指一算日子,嗟歎道:“那封信是十多天以前胖大姐代我寫的,怎麽你現在才收到嗎?這個信息傳遞得也太緩慢了點……”
  
  白芊芊汗顏,十多天前自己正同楚家的各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鬥智鬥勇,感情爹爹現在已經大好,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也太不盡孝道了……
  
  白秀才卻並不覺得,他細細端詳自己的女兒,突然就老懷大慰,感念道:“芊芊,你真是長大了,跟你娘也越來越像了。”
  
  白芊芊羞澀一笑,剛想上前給爹爹捏捏肩,便聽到院中“咚咚咚”的敲門聲。
  
  父女兩個人同時一愣,不知道誰還會在這麽晚造訪。
  
  白芊芊出去開門的時候,白秀才隔著窗戶看到女兒正狠命的推搡一個身量挺拔的男子,月色下女兒的淡青色的衣裙同男子雪白的衣襟連成一片。
  
  於是白彥之會心的笑了,他輕輕的咳嗽幾聲,出聲道:“芊芊,天寒地凍的就別在外麵折騰了,進來說吧,醜媳婦還得見公婆呢……”
  
  此言一出,外麵正鬧得不可開交的倆人登時紅了個透。
  
  真沒想到,一絲不苟的白秀才骨子裏還是蠻開放的嘛……
  
  




第十九章:坦誠相待

  
  “爹爹,這是我們繡坊裏一起做工的。”白芊芊搶著辯解,一麵扭捏得一扯衣角低了頭。
  
  楚成翔瞪眼,白秀才笑著問道:“他也會刺繡?”
  
  二少爺覺得白芊芊淨胡扯,就他這身裝扮任誰都不相信他是繡坊裏的幫工,於是他很是謙遜的給白彥之行了一禮,恭順道:“小侄給伯父請安。”
  
  白秀才仔細將麵前的男子打量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笑得意味深長。
  
  白芊芊臉蛋一紅急忙解釋道:“他是繡坊的少爺,我今天請過假的……”
  
  “伯父可以喚小侄雲逸……”楚成翔接口,一麵偷偷扯了一下白芊芊的衣角,示意她別怕。
  
  白秀才望著眼前的倆人一唱一和很是默契,後來女兒還甚是懊惱得回頭狠狠地瞪了白衣男子一眼,於是白彥之悟到了一個道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想想自從芊芊及笄以後,上門提親的就有兩家,可每次白秀才總是淡淡說道:“這事兒要看芊芊自己的意思。”他是古聖賢書讀多了,可他並不糊塗,若當日朱府沒有逼婚,芊芊的娘親也不會落得連夜出逃,還烙下一身病根,所以對於自己的女兒,他不急不逼不幹涉,給她最大的自由。
  
  白彥之笑眯眯的看著女兒怒中含嗔的小情態,頓時就明白了,這位雲逸小公子跟芊芊的感情不簡單。
  
  “伯父,我是怕芊芊一個人趕路不安全,所以便跟上來看看,既然現在她沒事兒,我去附近找家客棧住,明兒個一大早來接她。”楚成翔被白芊芊瞪得心裏毛茸茸的,一時也搞不清楚這到底出了什麽狀況,隻得先退避三舍。
  
  白秀才剛想開口,芊芊便扯起爹爹的袖子撒嬌道:“是啊,爹爹您讓他走吧,女兒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還有好些話要對您說呢。”
  
  白彥之經不住女兒的軟磨硬泡,歉然的笑了一下,微微點了頭。
  
  於是楚成翔又行了一禮便轉身往外走,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聽白秀才叫了一聲:“雲逸,雲逸是嗎?”
  
  “是,小侄在……”二少爺回身,卻聽白秀才幽幽歎了一句:“請對芊芊好一點,莫要辜負了她……”楚成翔一愣,頓了一會兒方才答道:“是,我明白的。”
  
  白芊芊生氣的一跺腳,惱自家爹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可再一看爹爹的麵容上滿是惆悵,便意識到,他是又想起了娘親……
  
  二少爺離開白家之前在院中站了好一會兒,春日的夜裏,微微冷風吹過,月光也隱入濃密的雲層,濃濃的夜色中,楚成翔的麵容無波無瀾,隻是嘴角輕輕得動了動,宛若是鬆了一口氣,又好像是輕輕得歎息著。
  
  他傾聽著屋內的低語聲,抬頭出了門,往阮家賭坊的方向而去。
  
  這一刻,白彥之並不知道,這位雲逸公子姓楚名成翔,是華亭第一富商楚陌橫之子,如果他知道的話便不會說出將女兒托付給他的話。
  
  此時,他隻知道,自己的女兒對這位翩翩佳公子的感情絕對不一般。
  
  父女秉燭夜話,直到很晚才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楚成翔便牽著馬匹在白家門口等候,胖大嬸早晨起來洗菜的時候還險些潑了他一身髒水。
  
  這是哪裏來的英俊小夥兒……
  
  胖大嬸狐疑,待看到白芊芊依依不舍的從屋內出來,立時便明白過來,孫屠夫阮少爺那樣的壯烈陣亡也不是沒有道理,人家芊芊的眼光就是高。
  
  於是消息以胖大嬸家為中心開始在村中四散,更有好事者抱著孩子扛著鋤頭前來圍觀。
  
  楚成翔腦門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身後的駿馬止不住的咆哮,咆哮,再咆哮,不斷發泄著主人心中的抑鬱。
  
  白芊芊與楚成翔飛一樣的流竄出同樺村的時候,素姨和芷雲已經在村口等候多時,徐滄駕著馬車顯然有些焦急,三人看到二少爺的時候嚇得臉都白了,遲疑了半天都不敢上前。
  
  “小姐……”素姨費了半天力氣才叫出這個稱呼。
  
  白芊芊明白三人心中的懼怕,她偏頭去看身側的楚成翔,清晨柔和的陽光勾勒出男子俊朗的輪廓,她突然記起眼前這個人曾經為了救自己甘願毀壞名譽。
  
  “爹爹,求您放過她,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您就念在她懷了楚家骨肉的份上放過她,我……兒子求您!”
  
  “我不是大哥,不會軟弱到連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我想娶的女子隻有一個,也一定會娶到手……”
  
  句句話語清晰回蕩在耳邊,白芊芊的心底突然柔軟起來,她轉頭衝驚魂甫定的三人笑道:“這件事情二少爺早就知道了,他……不會傷害我!”
  
  楚成翔聞言猛地望向白芊芊,隻見那素淨的麵容上笑靨如花,無塵無垢,美的絢麗。
  
  他的心跳快了幾下,整個心輕輕一顫,她終究還是相信了自己。
  
  然而對麵的三人卻依然恐慌,徐滄驚得不小心捅了馬屁股,於是馬兒一聲長嘶飛馳而去,車中的素姨和芷雲隻有驚呼的份兒。
  
  楚成翔看著車上亂作一團的三人頓時笑了起來,他一把扯過白芊芊將她抱上馬,低聲說道:“既然她們不要你了,你便跟我走吧。”說完不待懷中的女子作答,他馬鞭一震,絕塵而去。
  
  道路兩側麥田蔥鬱,高高低低的遠山連綿起伏,楚成翔揮舞著長鞭漸漸將所有的一切都拋到身後,耳邊是獵獵的風聲,心中說不出的快意灑脫。
  
  可是……這份快意灑脫隻是單方麵的……
  
  這是白芊芊有生以來第一次騎馬,而且還是騎如此快的馬,並且,她腰上的傷是真的真的沒好全……
  
  於是渾身那叫一個疼啊,腸子都要被顛簸成好幾節。
  
  她張嘴想要喊,一口大風灌得她差點背過氣。
  
  好半天,身後徐滄趕著馬車追,二少爺心潮澎湃的甩著鞭子拽,我們嬌小可憐的少夫人仰天悲鳴,鳴到一半,又被大風嗆到了……
  
  該死的楚成翔絕對不是個溫柔的人!
  
  白芊芊咬牙偏頭,觸碰到二少爺剛毅的下巴,他的身上散發出清新的氣息,同呼嘯而過的春風融為一體。
  
  不知何時,一雙修長的大手緊緊攬在在白芊芊的腰間,將她的整個身體納入懷中,楚成翔的下巴噌著她的發絲,柔軟細膩,還有特有的女子清香。
  
  “縮在我的懷裏,就不累了……”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仿佛是猶豫了好久才說出來,溫熱的氣息撲撒在女子的頸項,白芊芊垂眸飛紅了麵頰,楚成翔的麵色也微微泛起潮紅,隻是手臂更加用力,穩如磐石。
  
  這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一直到傍晚時分進了華亭郡,後麵緊隨的徐滄才忍不住大聲問了一句:“二少爺這是要帶小姐去哪裏?回府的路已經錯過了……”
  
  楚成翔頭也不回得笑著答道:“去趟送子觀音廟吧,好歹也求枝簽拿回去。”
  
  白芊芊原本將整個腦袋都埋在男子的胸前,聞言蹭了蹭,抬頭眨眼道:“真要去啊?”
  
  “當然要去,去求一枝簽。”他故作神秘的埋頭,在女子耳邊輕聲說道:“我聽說送子觀音廟的旁邊是家姻緣廟……”
  
  “你信姻緣天定?”
  
  楚成翔笑著搖頭,“我信我自己……”
  
  白芊芊微微仰麵,望著男子英俊而自信的麵孔,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楚成翔跟楚成翊其實竟如此相似,一樣的自信,一樣的執著和果決……
  
  隻是,一個朝氣蓬勃,一個曆經滄桑,一個把握當前,一個活在過去。
  
  晚霞燒紅了半邊天,落日灑下最後一片餘暉,兩人一騎踏著金輝來到城東的觀音廟前,楚成翔先下了馬,他本已伸出一隻手想要攙扶,眼神不經意間掃到白芊芊的腰,於是便不由分說攔腰將她抱進懷中。
  
  白芊芊麵上剛剛消退的紅暈再度攀爬而上,她慌忙跳到地上,眼神飄飄忽忽的四處看,仿佛做了壞事一般。
  
  一般情況下,好人隻要做壞事往往一定會被逮到。
  
  所以,白芊芊心虛的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再往前一看,便是大少爺紫中泛黑的俊臉……
  
  “呃……好巧好巧……”白芊芊默默退後一步,一麵很不合時宜的打著招呼,仿佛在說:哈……今兒個的天氣真好啊……
  
  楚成翊的麵容登時黑的油光鋥亮。
  
  旁邊的楚成翔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到自家哥哥,他輕輕握住白芊芊的手,溫柔的說道:“外麵風大,我們進去。”
  
  白芊芊一抖,已經被他拉著走出幾步,路過大少爺身側時,楚成翊突然伸手緊緊扼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到捏碎骨頭。
  
  少夫人疼得呲牙咧嘴,腳下也頓住走不動了。
  
  觀音廟前陣陣寒風吹過,大少爺黑臉,黑心,黑衣獵獵;二少爺白麵,白牙,白衣飄飄……
  
  白芊芊覺得自己這是被黑白無常獵捕了。
  
  右側的楚成翔抬手幫她理順被風吹亂的發鬢,微笑道:“外麵風大,大嫂身體不好,還是進去再說吧……”
  
  左側的楚成翊聞言痛下殺手,生生要捏斷女子的胳膊。
  
  一向溫柔的大少爺發起狠來也是很難消受的,而根本就不懂柔情的二少爺溫柔起來還真是蠻愁人的……
  
  白芊芊咬牙,跺腳,雙臂一甩,“疼!進去說!”
  
  “好!進去說!”兩個男子異口同聲,雙雙昂首挺胸,大搖大擺進了觀音廟。
  
  街道上前來求簽的男男女女撓頭,竊竊私語:“這是唱的那一出啊……”
  
  “觀音廟前釀血案唄……”
  
  “啥?”
  
  “孤陋寡聞,去年差不多這時候,話說張三領著自家媳婦前來求簽,可剛到了廟裏就被突然出現的李老五砍死了,你說為嘛,還不是朝秦暮楚,水性楊花那點破事……”
  
  ……
  
  白芊芊抱頭鼠竄,卻被楚成翊回頭一把拎了進去。
  
  其實,跟李老五比起來,大少爺能夠做到如此程度已屬涵養絕佳。
  
  




第二十章:廟裏廟外

  
  “咳咳……”白芊芊幹咳兩聲,盡量讓自己站在倆人中央,其實這事……有啥好說的呢……
  
  楚成翔長身玉立,負手而立,假裝很淡定。
  
  楚成翊手執玉扇,風度翩翩,假裝很漠然。
  
  於是,除了少夫人在尷尬的咳嗽以外,沒有人說話。
  
  “三位施主,你們擋住大家求簽了……”一位白白淨淨的小僧侶遲疑開口,“如果有事請的話可以到後院商議。”總好過待會兒打起來血濺觀音像來的好,這位小僧侶別看年紀輕,當年血案發生之時,他可愣是站在原地沐浴鮮血啊,隻是事後見到紅的東西就開始抖個不停。
  
  “哼……”大少爺冷哼一聲,率先甩袖進了後院。
  
  二少爺俯身在白芊芊耳邊低語幾句方才含笑而入,臨走之前還不忘衝小僧侶微笑頜首。
  
  小僧侶的腿一軟,又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白芊芊趁人不注意從滿滿一圓筒的竹簽中抽了一根,慌忙塞到袖子裏踱進後院。
  
  這送子觀音廟的後院還真是清靜,白芊芊左想右想,覺得這事兒再拖下去天就黑了,到時候鬧到闔府皆知……
  
  少夫人皺了皺眉頭,大義凜然道:“夫君大人,簽我已經求完了,剛才隻不過是出去逛逛,成翔剛要回府,就碰上了。”說完,她還從袖中拿出竹簽晃了晃,以便取信於人。
  
  大少爺二少爺兩道銳利的眼光同時殺過來,白芊芊一個沒穩住,剛剛偷到手的簽“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這種情況下,說多錯多,白芊芊意識到這一層後便乖乖的躲在牆角裏剔竹簽。
  
  “你們剛才幹什麽去了?”楚成翊率先發難。
  
  “剛剛大嫂已經說過,她出去逛街,我從商號出來,巧遇而已。”楚成翔對答如流。
  
  “你從昨天傍晚出了府就一直呆在商號?”大少爺繼續追問。
  
  “是!”二少爺斬釘截鐵。
  
  “哪一家?”楚成翊緊追不舍。
  
  “城南吳柳街錦織綢緞莊。”楚成翔挑眉,微笑,這家商號絕對沒有大哥的人。
  
  “那你們剛才為何摟摟抱抱?”大少爺咬牙,攥緊拳頭,時刻想要打掉弟弟的門牙。
  
  “大嫂的腰部有傷,下馬不便,弟弟隻是盡了一下職責。”二少爺攤手,一臉無辜。
  
  “男女授受不親,叔嫂當應避諱!”楚成翊開始往道德高度上升。
  
  “既是有傷在身,何須墨守成規!”楚成翔不恥。
  
  “你……”大少爺決定轉換攻擊對象,“夏茉兒!你說,你昨晚去了哪裏?廟裏的僧侶說根本就沒看你來過!”
  
  “哪個僧侶說的?”白芊芊攥緊竹簽。
  
  “那個……你別管哪個說的,快點解釋給我聽!”楚成翊覺得快被眼前的倆人氣瘋了。
  
  “我……我一直在這裏啊,他可能是沒看到吧,我的存在感向來都很弱。”少夫人理了理頭發,很是自謙的回答。
  
  “不可能,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少爺覺得自己已經漸漸偏離主題。
  
  “我不也沒說他們說謊嘛……”白芊芊委屈了。
  
  “那你不好好呆在廟裏誠心祈禱,跑出去幹嗎?”楚成翊開始深呼吸,努力平和自己想要揍人的衝動。
  
  “昨天已經祈禱過了啊,今天本來打算給老太爺老夫人買點東西的,哪承想半路腰傷犯了,虧得……唉……”少夫人很是惆悵的歎息一聲,“我這腰,怕是要烙下病根了……”
  
  大少爺最怕白芊芊跟他提那晚的事,聞言隻得悶悶的答了一句:“回府讓馮至齊給你瞧瞧。”
  
  “好吧,隻能如此了……”少夫人又是一陣唏噓,一麵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腰。
  
  “讓我看看你的簽!”楚成翊感覺自己徹底敗下陣來,可是剛剛理直氣壯的明明是自己啊,弟弟伶牙俐齒,妻子顧左右而言他,方才的一瞬間他居然產生這樣的錯覺,仿佛這個妻子不是他的,而是楚成翔的。
  
  “奧……”白芊芊將手裏的竹簽遞過去,小聲嘀咕道:“沒太看懂,大概不是什麽好話。”
  
  楚成翊將那枝簽拿在手裏細細看了一遍,臉色突然就變了,他沉吟良久,出聲念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此語一出,楚成翔也抬起頭,他看了看白芊芊,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心裏竟然說不出的滋味。
  
  院中忽然起了風,三個人互相看來看去,大少爺在弟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二少爺在哥哥身上看到了過去的悲哀,而白芊芊的眼裏……天色好晚了,再不回去老夫人要責罵的。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個白須鶴顏的老僧侶不知不覺飄進了後院。
  
  廟中的小僧侶實在怕慘劇再度上演,於是第一時間爬到禪房稟告師傅,說是盛怒的三人恐怕已經在後院扭打起來,那名嬌小的女子還很是懼怕的拿了一支竹簽來防身……
  
  本是來勸架的大師傅望著院中靜立的三人,頓覺狀況有點不對,於是迅速切換話題道:“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三位施主何必強求……”
  
  還是沒有人理他。
  
  老僧侶又說道:“緣是縱然兩情相悅, 仍難逃宿命之劫。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薑畢竟是老的辣,這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兜來轉去說著圓圈話,白芊芊聽著聽著就迷糊了,這到底是說姻緣天定呢,還是宿命之劫呢……
  
  楚成翔跟楚成翊卻低頭默不作聲。
  
  好半天,白芊芊扯了扯倆人的袖子,小聲道:“很晚了,回府吧。”
  
  二少爺展眉一笑,道:“好,回去吧。”
  
  大少爺臨走前還很是誠心的衝那老僧侶行了一禮,感悟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
  
  大師傅撚須微笑,有感於自己又拯救了三條人命。
  
  這一路上,白芊芊跟素姨和芷雲坐馬車,兩名男子一人一騎並肩行於車前,清脆的馬蹄聲滴滴答答,快要行至楚府時,楚成翊突然開口說道:“成翔,這一年多來你也該鬧夠了,不要再糾纏你大嫂,你對她又沒有感情,何苦呢。”
  
  楚成翔笑著搖頭,沒有答話。
  
  楚成翊見弟弟冷淡的表情,心頭頓時堵了一下,皺眉思索片刻便又說道:“不若我跟你做個交易如何?”
  
  “奧?大哥不妨說來聽聽。”二少爺偏頭,眸中興起一抹玩味。
  
  “你一直以來都想接管楚家的生意,可是原家那些商戶大概很棘手吧,我承認我暗地裏與他們有些接觸,所以……我不再插手這件事情,你也不要做一些有悖倫常的事情,可好?”楚成翊說話間還不自覺的摸了摸袖中的竹簽。
  
  晚風陣陣吹過,掃落幾片樹葉,楚成翔望了望近在眼前的楚府大門,笑著說道:“如果一年前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大概我會同意,可是現在……我拒絕!”
  
  他拒絕了……他竟然拒絕了!?
  
  楚成翊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弟弟卻已經一揚鞭子,行到了前頭,“你真的喜歡夏茉兒?”他的聲音有些啞,幹巴巴的。
  
  “大概吧……”楚成翔翻身下馬,揮手一拍衣襟,笑的平淡。
  
  弟弟的這句話方一出口,大少爺的心中竟然出奇平靜下來,他也從容下馬,微笑道:“可惜你已經沒有機會了,她與家產,都是我的。”
  
  二少爺剛想出言,楚管家已經迎出門來,陰鬱的麵色頗為糾結,見到兩位少爺的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初升的太陽,他激動的撲了過去,顫抖著說道:“少爺……雪塵姑娘回府了。”
  
  “嗯,我知道了。”大少爺將馬韁遞到楚管家手中,轉身往府內走去。
  
  “安全回來就好。”二少爺感歎一句,湊到馬車前去撩簾子。
  
  “是,是,是……”楚管家點頭如搗蒜,“隻是原家的總管……”
  
  “怎麽……他還想圖謀不軌不成?”二少爺挑眉,冷哼一聲,車內的白芊芊已經探出腦袋,乍一聽樓雪塵歸府,便也偏頭認真聽著。
  
  “他是想圖謀不軌,可是……可是已經被雪塵姑娘給閹了……”楚管家痛心疾首的跺腳,這個雪塵姑娘扔下鄆州的爛攤子氣鼓鼓的回府,此時正在思卿閣裏吊嗓子呢。
  
  “啊……”大少爺扭頭,二少爺僵住,白芊芊皺眉:“雪塵姑娘這是……”
  
  楚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少夫人您說是吧,這雪塵姑娘隻是一介風塵女子,即便那原總管真要動手動腳,她忍一下也就是了,何必鬧到如此地步,這讓楚家如何解釋……”
  
  “楚管家真有見地。”白芊芊慢慢從車中爬出,不急不緩道:“既然如此,楚管家置辦一些禮品前去代替雪塵姑娘道個歉,即便人家真要動手動腳,你也受著便是。”
  
  楚管家看著笑語嫣然的少夫人徹底呆住,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就是沒事找抽。
  
  他求助的看向兩位少爺,卻發現倆人都在皺眉沉思,半晌,又同時上馬匆匆而去,馬蹄子蹬起撲簌簌的灰塵嗆得他欲哭無淚。
  
  白芊芊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去吧,你死了,我會為你收屍……”
  
  “咕咚”一聲,楚管家倒地不醒。
  
  




第二一章:月色撩人

  
  白芊芊歸府後先去滄澗閣給老太爺老夫人報了平安,後又到轉到思卿閣中去看望樓雪塵。
  
  這雪塵姑娘來了楚府後還未分配貼身丫鬟,此時卻見思卿閣的院門口正哆嗦著兩個守衛,手裏緊緊的攥著武器,眼神一刻也不敢離開閣樓。
  
  白芊芊瞬時明白過來,這楚管家有心綁了樓雪塵去交差,卻又摸不清楚兩位少爺對她的感情,所以隻能先派人看管起來,再瞧那兩個守衛的模樣,顯然是被樓雪塵的豐功偉績嚇破了膽。
  
  畢竟,閹割男人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做出來的。
  
  然而,雪塵姑娘卻沒事人一樣在園中咿咿呀呀吊著嗓子,這小聲音配上她的事跡,效果是驚人的,難得外麵的倆人還沒趴下。
  
  白芊芊邁進思卿閣的時候,樓雪塵一高興“啊”的一聲刹住了氣,於是隻聞“撲通撲通”兩聲響,兩個守衛終於經受不住漫長的摧殘,光榮倒地。
  
  雪塵姑娘沒好氣的衝院外瞥了一眼,無奈道:“茉兒,我有那麽可怕嗎?”
  
  少夫人也很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你比他們想象的更可怕。”
  
  “那臭男人對我又動手又動腳,我隻對他動了一下刀子而已。”樓雪塵白眼一翻,嗤之以鼻,“再說我都告誡過他了,隻是他不聽而已。”
  
  “你沒被他占了便宜去吧?”白芊芊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沒看到什麽打鬥的傷痕,剛剛提起的心便放下了。
  
  雪塵姑娘很是自豪的將袖子一挽,叉腰笑道:“ 本姑娘我隻在那宰相大人家的公子身上栽過跟頭,其他的人嘛……都還差著點道行……”
  
  “奧?”白芊芊瞪大眼睛,翹首以待。
  
  樓雪塵卻故意賣關子,打著哈欠懶懶道:“你今晚兒去給我打探一下二少爺有多生氣,明兒個我就講故事給你聽,如何?”
  
  “你不會自己去問啊。”少夫人扭頭,堅決不受誘惑。
  
  “我閹了他的重要客戶……”雪塵姑娘咬牙。
  
  ……原來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離譜啊……
  
  白芊芊撫額歎息:“楚成翔他剛出門,今晚都不知道回不回府,明兒個見了再說吧。”
  
  “嗯,好。”樓雪塵很是爽快的答應一聲便美滋滋的返回閣裏睡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臨進房門之前還添了一句:“我為了等你回來都鬼哭狼嚎了半宿,想來周圍的姨太太們今晚該做噩夢了。”
  
  少夫人無語望天。
  
  返回樨香閣的時候已經很晚,白芊芊草草吃了點東西便打算睡覺,一麵當真慶幸那不著調的雪塵姑娘做出此等驚世駭俗的大事,不然楚成翊對觀音廟一事決不會善罷甘休。
  
  然而一想起白日裏與二少爺的相攜而行,白芊芊的心裏又甜絲絲的,她閉了眼睛,滿腦子是楚成翔陽光下的音容笑貌,還有那攬在腰間的溫熱掌心。
  
  “嘎噠嘎噠”的敲窗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白芊芊猛的坐起身子便去開窗,她猶記得他曾在深夜給自己送過跌打損傷藥膏,那時候她還摸不清楚他的意圖,現在回想起來大概第一次見麵時楚成翔便瞧破了自己的身份,隻是不知道他對夏茉兒又是怎樣的感情。
  
  “吱呀”一聲開了窗,清冷的晚風吹拂而入,窗前空無一人,隻有幾叢花草粘著露珠,窗台上也並無任何物品。
  
  難道自己聽錯了!?
  
  白芊芊探出腦袋環顧了一圈,果然發現一個白衣男子怔怔立在月下,他正望著滿院子的梨花,皎潔的月色下背影無限蕭索。
  
  “楚成翔……看什麽呢,過來啊……”白芊芊刻意壓低了聲音喊,一麵把兩側的窗戶都大大敞開。
  
  男子的身形一僵,背影有些晃動,卻並沒有回頭。
  
  “你過來,我有件事情要問你……”白芊芊雙手支在窗台上,將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男子的身形又是一陣晃動,仿佛在隱忍著怒氣,片刻,他緩緩轉身,似笑非笑道:“夫人……我倒是有好些個問題想要討教一下。”
  
  一陣冷風吹過,楚成翊悠悠忽忽飄了過來,白芊芊雙手一軟,幹淨利落的栽出窗外,她掙紮著爬起來的功夫心裏還忍不住腹誹:衣服……是絕對不可以亂穿的!
  
  一雙修長的大手伸到麵前,白芊芊摸了摸摔得七葷八素的腦袋,並未理會。
  
  大少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又將手往前伸了伸,少夫人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沒爬起來,卻也並不去握他的手。
  
  “起來吧,我們進屋說,地上涼……”楚成翊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手依然固執的伸在自己妻子的麵前,白芊芊一手扶腰一手扶牆,使了使勁,然後腰就完全酸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初步決定明天一定要召喚馮至齊來看看。
  
  少夫人還在堅持自力更生,大少爺卻突然俯身將她抱起,低聲說道:“別逞強……”
  
  白芊芊霎時愣了,她抬頭,看到男子下巴上青色的胡渣,身體清晰感受到男子軀體的溫熱,她這才發現,並不是大少爺今天穿了白袍,而是他壓根隻著了單衣。
  
  腦中警鈴大作,危機意識瞬間產生,白芊芊剛想掙紮,楚成翊卻已輕輕將她放置到床榻上,自己也在床邊坐下。
  
  好半天,兩個人相對無言,月光透過大開的窗戶灑落進來,甚是撩人。
  
  大少爺看著眼前的女子,終是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今天你到底去了哪裏?你跟他真的是偶遇嗎?”他沒有提弟弟的名字,也不想提,那小子已經快把他這個唯一的親哥哥給氣死了。
  
  白芊芊咬唇不答。
  
  “他今天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你最好也別瞞我,你畢竟是我的妻子,怎可向著外人。”大少爺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循循善誘道,“你也別抱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你既然嫁給了我楚成翊,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以前我沒有想通,總將一切責任推卸給你,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你我既已成為夫妻,理應相互扶持才是……”
  
  白芊芊被他的這番話嚇了一跳,不管是夏茉兒還是自己,愛的都不是眼前這個男子,也當不起他的這席話,她有些手足無措,囁嚅道:“我想……你誤會了。”
  
  楚成翊偏頭望向窗外,幽幽歎息一聲:“我大概沒有誤會,方才你不還將我誤認為成他嗎?”他頓了一下,語氣悠然轉冷:“有人看到你的馬車昨日出城,今日傍晚才歸,並且楚成翔昨天傍晚匆匆而去……這些都作何解釋?”
  
  白芊芊聞言一驚,有些後怕,若任他再這樣查下去沒準身份就會泄露,到時候不僅夏茉兒要遭殃,恐怕連她肚子裏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怎麽辦?
  
  少夫人的腦子飛速轉動,眼睛不自覺瞥向窗外,這一看不打緊,差點沒將她氣厥過去,二少爺正皺著眉頭一臉深沉的踱進樨香閣,路過院中的梨花樹時還煞有介事的看了看,與他自家哥哥的行為簡直如出一轍。
  
  大少爺坐在床那頭被窗框擋著暫時還看不到來人。
  
  白芊芊終於意識到,樨香閣的夜……又要開始鬧騰了……
  
  被捉奸和勇於追求真愛貌似是兩種不同的精神境界,於是白芊芊心一橫,牙一咬,視死如歸的說道:“是!我喜歡楚成翔!”
  
  嚇……楚成翊渾身一震猛的蹦下床,妻子說這話的時候那咬牙切齒苦大仇深的樣子怎麽就那麽不應時應景呢。
  
  院中一聲踉蹌,顯然是有人差點栽了跟頭。
  
  大少爺狐疑轉頭,二少爺興致勃勃衝了進來。
  
  兩個牛郎終於見麵了,於是織女在床上狠命撓牆。
  
  劈裏啪啦,屋內兩人的目光交接處閃著火花。
  
  史上兄弟對決賽再次拉開序幕,看來今兒個果然是個好日子。
  
  “原來原來,我早料到你們二人昨日定是外出私會,可沒想到在這府內還要夜夜春宵……哼!”大少爺怒極反笑,一麵任由他無與倫比的猥瑣思維延伸下去。
  
  “是!我們相互傾慕,遊山玩水,總好過你花街柳巷,夜夜新郎來的光明磊落!”二少爺毅然將黑鍋背了下來,一麵狠狠的攥緊拳頭,以防被哥哥的突然偷襲,倆人小時候沒少打過架,孩童的時候爭搶玩具,少年的時候爭奪地盤,再後來開始爭家產,而今上升到爭女人的境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真的是一種進步……
  
  總之,這是一對非常不和諧的兄弟。
  
  而白芊芊則在深深的思考:女人,隻要稍微有點姿色,再懂得施展些小手段,那麽,她就可以禍國殃民了。
  
  很顯然,她不想當那樣的女人,於是在暴風雨即將來臨前,少夫人停止無謂的撓牆,揮手吩咐道:“素姨,芷雲,兩位少爺要玩象棋,快點端些瓜果茶點上來伺候著……”
  
  大少爺的臉綠了,二少爺的臉色開始發白,素姨第一時間衝進來伺候,而芷雲則飛速流竄到附近的姨太太房內借棋子旗盤,砸門砸到第七家的時候終於借到,整個楚府又經曆了一次午夜驚魂。
  
  棋局迅速擺開,少夫人衝兩側的座位指了指,努嘴道:“呶,可以開始打仗了,不用客氣,有多少仇恨盡情發泄出來吧……”
  
  於是撩人的月色下,兄弟倆人第一次平靜的對坐,冷靜對決,一切都靜悄悄的,隻除了白芊芊在不斷打著哈欠。
  
  這倆人一招一式皆攻守兼備,運籌帷幄,讓人看似明白,卻又捉摸不透,如此幾個時辰下來,白芊芊開始深深懷疑,也許……自己的上一世是豬,而且這一世也很具有豬的慧根。
  
  清晨時分,整個華亭郡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一個女子在座塌上睡的人仰馬翻,兩名男子的棋局也接近尾聲。
  
  大少爺手裏握著棋子將要落下,突然就收回,他盯著自己的弟弟問道:“你們兩人之間真沒有做出一些……那樣的事情?”
  
  “沒有。”二少爺抬眼一笑,“可是以後會有!”說話間他的麵上又泛起紅暈,目光在女子身上悠忽一轉便飄向遠方。
  
  “那我們就賭這局,賭注便是她!”楚成翊吧嗒落下一子,聲音低沉,舉止卻依舊沉穩。
  
  楚成翔剛要落子的手猛的頓住,他盯著棋盤看了好久,忽就將手裏的棋子一扔,淡淡道:“我不下了……”
  
  “怎麽?輸不起?”大少爺眉毛一挑,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不是。”二少爺起身,拂了拂衣袍的褶皺,悠悠踱出房門,“她在我心中是個獨一無二的人,不是物品,也不是替身,所以,我不賭她,不是因為輸不起,是因為我不想賭。”
  
  屋外的雨水細如牛毛,楚成翔沒有撐傘直接步入雨中,緩緩走出樨香閣。
  
  楚成翊一個人坐在那裏怔了半天,棋局的輸贏已經不再重要,他在心境上已經差了弟弟很多,雖勝猶敗,大抵說的就是如此。
  
  好一陣,他起身為女子蓋了一件外袍,轉身而去,留下一盤未下完的殘局。
  
  其實,這一夜,他懷裏當真揣了馮至齊開的受孕良藥。
  
  可是,清晨裏,他又將那瓶子隨手扔到了後花園的池塘中。
  
  華亭郡的梅雨季節來了,兩位少爺的內心也開始發黴,長毛,腐爛,變態……
  
  




第二二章:千裏姻緣

  
  梅雨,黴雨……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白芊芊覺得自己快要發芽了,特別是馮至齊強烈建議少夫人至少在輪椅上呆半個月,她的殘疾生涯就此開始。
  
  那日的棋局終了後,白芊芊明顯察覺出她與大少爺之間的微妙變化,楚成翊已經由日日來看望發展到夜夜留宿樨香閣,雖然並不強迫同寢,隻是晚間同妻子說幾句話便睡到外屋,但鑒於此男日前的不良表現,白芊芊每晚依舊心驚肉跳,夜不安寢。
  
  這日裏晨起,大少爺洗漱完畢後便將自己的妻子拽到輪椅上開始灌輸經商的知識,白芊芊被他如此摧殘了好幾日,終於憋不住問道:“你教我這些做什麽?我又用不到。”
  
  楚成翊笑而不答。
  
  少夫人無奈癟嘴。
  
  劉夢瑤房內的丫頭青兒跌跌撞撞衝進來的時候,大少爺正在為白芊芊的榆木腦袋大動肝火,而少夫人則有衝動將這個指手畫腳的大男人一巴掌抽飛。
  
  “大少爺,大少爺,八姨太太的肚子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此時正嚷疼呢……”青兒驚慌失措,白芊芊卻覺得有點大題小作。
  
  肚子疼找馮至齊啊,大少爺又不是大夫。
  
  少夫人咬著毛筆頭都不抬,一旁的楚成翊卻噌得站起身子,衣角撞歪了白芊芊手中的毛筆,一道蜿蜒細長的墨漬頓時爬到麵頰上。
  
  “要生了嗎?”大少爺的眼中閃爍著燦爛的光芒。
  
  “奴婢不知……”青兒低著頭,囁嚅道:“八姨太太隻說疼得厲害,請大少爺您過去看看……”
  
  “好!我這就過去……”楚成翊轉身要走,忽又記起什麽扭頭吩咐道:“茉兒……”大少爺頓住,睜大眼睛瞧了瞧,歎息道:“你還是先去洗把臉吧。”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白芊芊將手裏的毛筆一丟,感歎道:“真是關心則亂,這都是這個月來的第九回了,難得還有人信她的鬼話。”
  
  她這話剛說完,便見慶榮鬼鬼祟祟的往樨香閣內探頭,方一看到少夫人便眯起眼睛笑道:“我家少爺又囑托我送東西來了,少夫人看看喜歡不,小的好回去交差。”
  
  他變戲法的從身後掏出一個盒子,獻寶似的擺到桌上,一麵示意白芊芊打開。
  
  話說自從樓雪塵手刃了原總管後,楚成翔便又心不甘情不願的奔赴鄆州,老太爺也徹底將雪塵姑娘關了禁閉,就差在思卿閣的院門上打上釘子,貼上封條了。
  
  而二少爺則時不時從鄆州送回些小物品送到樨香閣。
  
  盒子打開,是幾縷細細的繡線,白芊芊用手指輕輕撚了一下,細膩光滑,絕對是上好的質材,旁邊的慶榮早就滔滔不絕的吹噓起來,什麽姑蘇原產,西域加工的。
  
  纖細的手指撥拉了一下,顏色各異的繡線下居然藏著一撮烏緞般的發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那夜拽他發絲繡鞋底的情景浮現眼前。
  
  白芊芊心裏一暖,笑著答道:“黑顏色的我最喜歡。”
  
  慶榮聞言樂滋滋的前去回稟,殊不知為了這一句話天真的二少爺差點將自己蒿成禿子。
  
  而這廂白芊芊已經飛針走線的繡起了荷包,她捋起這些絲線的時候總有一種千裏姻緣一線牽的感覺,原本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因為一點點牽絆便連到了一起,這樣的緣分當真是奇妙。
  
  天氣忽晴忽雨,今年新進的楊梅剛進府便被幾個姨太太瓜分幹淨,少夫人好不容易克扣下一籃子,此時正趁著四周無人一飽口福呢,老夫人卻分排下了任務,說是端午將近,讓少夫人提前準備一些粽子蒿草之類,屆時闔府上下要到申江上遊江。
  
  白芊芊不得不放下美食到後院的廚房監督一番。
  
  楚府的廚房在單獨的一個小院落,位於東南角,且從院外引了一條小溪進來,白芊芊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便覺很有農家氣息。
  
  這會兒,眾丫頭正圍在溪水邊清洗菰葉,芷雲推著輪椅進去的時候恰聽她們嘰嘰喳喳討論張家長李家短,王二麻子西瓜臉。
  
  白芊芊便也揀了一捆菰葉湊到她們邊上搓洗起來,揉了半天老覺得不得勁,總想找塊搓衣板和捶衣棒。
  
  “你們知道嗎,二少爺跟少夫人……”一個嫩嫩的小丫頭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家噓聲趕落河了。
  
  “你落伍了……”眾人評價。
  
  白芊芊無語默然,既然大家都沒留意到她的存在,那她還是將自己當透明的好。
  
  “大少爺寵愛少夫人那才叫奇怪呢……”
  
  “為什麽?”
  
  “你們可能不知道孫少爺的娘親,就是卿音,想當初我是跟她一起被買進楚府的,那時候十幾歲的黃毛丫頭,一進府便分到了大少爺房裏,卿音也是個有福的,得了寵不說,還有了身子,可是後來……”一個年紀稍長的丫頭涮了一下菰葉,搖頭歎息。
  
  “後來怎麽樣啊?”年輕的小丫頭七嘴八舌的問起來。
  
  “夏家那邊百般刁難,少夫人起先也死活不嫁,可老太爺就認準了這個兒媳婦,大少爺起初也是反抗,後來便沒了情緒,其實也怪卿音的脾氣倔,性子太細膩敏感了些……”
  
  眾人唏噓嗟歎,白芊芊輕輕放下菰葉,躡手躡腳的搖著輪椅往外走,順便扯了一下芷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這倆人還沒出院子,身後又傳來說話聲:“老太爺中意少夫人也是有原因的,你們大概沒看到,書庫裏有張畫像跟少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張畫像我見過,不過老太爺都幾年沒動了,落了那麽厚的一層灰,上次年關的時候我和蓮姨擦了半天,不過蓮姨說過,那不是少夫人的娘親,夏家的夫人眉梢眼角有顆痣,可畫像上的女子卻沒有……”
  
  白芊芊搖輪椅的手一頓,被一口唾沫噎到,憋了半天便劇烈咳嗽起來。
  
  正聊得不亦樂乎的眾人被唬的噤若寒蟬,紛紛起身一看,少夫人正玩命的伏在輪椅上咳,芷雲急的錘來錘去。
  
  好半天,白芊芊咳夠了,紅撲撲的臉蛋對著眾人,“你們繼續聊,我什麽也沒聽到。”她轉身搖著輪椅往外走,沒行幾步便又回頭吩咐道:“你們勻些菰葉,糯米還有紅棗送到樨香閣。”
  
  眾丫頭依然嚇得默不作聲,直到少夫人漸漸走遠了,那位年紀稍長的丫頭才奇道:“挺好的一個人啊,怎麽就傳成了三頭六臂,青麵獠牙……”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有誰說了一句:“八姨太太可就在她身上栽過跟頭。”
  
  殊不知,此時文靜雅致的八姨太太正抱著大肚子在床上打著滾的嚎,嚎啞了便開始哭,哭幹了接著嚎,大少爺在床前急得踱來踱去,後來索性伸過一隻手去讓她掐著。
  
  馮至齊趕到劉夢瑤院子裏的時候,大少爺的手臂已經青一塊紫一塊,幾近半身癱瘓。
  
  “夫君大人,我疼啊……”八姨太太眼淚汪汪的訴說。
  
  楚成翊悶頭,“我也疼。”
  
  馮至齊目測了眼前的狀況,決定先行診治大少爺,他二話不說拽過烏青的手臂便開始上藥,楚成翊氣結,扯著嗓子吼道:“又不是我生孩子,你管我做什麽!!!”
  
  老大夫幹癟的身軀一震,顫抖著摸起八姨太太的手臂,開始號脈。
  
  這脈一切就切了幾盞茶的功夫,劉夢瑤已經臉色蒼白,精疲力盡的癱軟在床上。
  
  大少爺在床前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最後繞的自己都暈了。
  
  馮至齊是出了名的慢,可是這明擺著是要生孩子,光號脈有什麽用。
  
  楚成翊焦急,最後忍不住挽起袖子蠢蠢欲動,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多才多藝的大少爺堅信將自己逼急了也是會接生的。
  
  “呃……”馮至齊撚須搖頭,八姨太太的臉色立馬嚇白了。
  
  “姨太太今兒個都吃了些什麽?”老大夫抬頭問旁邊伺候著的下人。
  
  青兒一著急開始背起了菜譜:“珍珠丸子糯米粥,蝦仁蔥花餃子,三鮮蓮藕燉鴨、五綹香辣雞絲、羊肉燉菠菜豆腐、櫻桃肉山藥、鴨條溜海參、燒茨菇、熏肘花小肚……”小丫頭咽了口唾沫,補充道:“這是早飯跟午飯,後來又吃了一籃子楊梅,外加……”
  
  大少爺開始揉額頭,不用大夫說他便已經找到了症結的所在。
  
  感情她是撐著了……
  
  馮至齊依舊一臉深沉,字正腔圓道:“腹痛,腹瀉,腹脹……”楚成翊適時打斷他的話,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
  
  老大夫一臉不甘心,“其實,楊梅雖屬於溫性食物,孕婦可以吃,但是……”
  
  大少爺一揮手,外麵候著的小廝進來手腳利索的將滔滔不絕的老人家摁倒,拖出去,臨拖到門口時,馮至齊終於悲憤了,醫者父母心啊,醫者父母心,你們怎麽都這麽不體諒這番慈悲的胸懷,幹癟的老頭用最通俗的語言囊括了所有的症狀:“八姨太太她……壞肚子啦……”
  
  簡潔易懂,一語中的。
  
  於是八姨太太沒臉見人了,尋死覓活了……
  
  白芊芊聽到這一段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原來嬌滴滴的美人兒壞起肚子來也是當仁不讓的猛啊!
  
  




第二三章:大智若愚

  
  劉夢瑤如此一鬧,連著幾天晚間大少爺都沒分出身子來留宿樨香閣。
  
  這日剛剛入夜,白芊芊瞅了瞅手頭包好的粽子,又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月黑風高殺人夜,如此,甚好。
  
  她換了一件暗色調的衣服,梳了一個幹淨利索的發髻,又拎了幾個剛出鍋的熱粽子,然後鬼鬼祟祟溜出了樨香閣。
  
  灰色的衣角剛剛飄出閣門,芷雲就從偏房探出腦袋,納悶道:“白姑娘這是要偷偷摸摸的幹啥去?”
  
  “還能幹啥,你沒聽慶榮說今兒個晚間二少爺歸府,這個時辰大概也快了……”素姨麵不改色的繼續包粽子,她算是看透了,跟這位白姑娘較勁,到頭來不是被她氣死,就是自己憋氣憋死。
  
  然而,正在躡手躡腳前行的白芊芊還真不知道楚成翔今晚會回府,此時,她正心情忐忑的在諾大的楚府後院遊蕩。
  
  路過思卿閣的時候她還特意敲了敲門,沒人應。
  
  難道關禁閉憋死了?
  
  她“咣咣咣”的又敲了半晌,樓雪塵才衣冠不整的走出來,一麵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
  
  白芊芊看了一眼便“撲哧”笑出聲來,沒好氣的問道:“你幾天沒梳頭了?”
  
  樓雪塵也沒好氣的回瞪她一眼,“我已經被關了七八天了,你不要這麽見死不救好不好,我來楚府是色誘二少爺的,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別說二少爺了,現在整個府中的男子都不敢靠近這裏……”
  
  “那是你活該!”白芊芊盤腿在門口坐下,隔個門縫同雪塵姑娘說話,“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做事之前也不考慮一下。”
  
  “啊!!!”樓雪塵叉腰,爭辯道:“我倒是想好好考慮一下到底是橫切還是豎切,可那總管色迷迷的撲了過來,所以就隻好隨便切了……”
  
  “你……”白芊芊啞然。
  
  “唉……”雪塵姑娘撓了撓頭皮,“說真的,你啥時候跟老爺子說說情,對待色狼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可是對待自己人,我其實是很文雅的……”
  
  “過兩天吧,等這事消停一下。”白芊芊從門縫遞了個粽子過去,同情道:“吃點東西吧,可憐見的,瞧你又瘦了。”
  
  樓雪塵隨手接了過來,可是不吃,隻是悶悶不樂道:“你懂什麽,我在節食。”她這大好的碧玉年華啊,都要浪費在關禁閉中了。
  
  “雪塵姐,我求你件事。”白芊芊將腦袋往前探了探,壓低聲音道:“我今兒個晚上有點事情,如果大少爺去樨香閣找不到我你就替我隱瞞一下,說我在你這裏。”
  
  “嗬……”雪塵姑娘來了精神,嘖嘖稱讚:“芊芊這是要紅杏出牆嗎?你總歸是比我厲害,我這還沒嫁出去呢,你都學會爬牆了……”
  
  “去,我不跟你鬼扯……”白芊芊起身拍了拍衣襟,叮囑道:“記得幫我瞞著點。”說完她又左顧右盼的往滄澗閣走去。
  
  話說滄澗閣裏有個書庫,書庫裏有幅畫,畫上有個沒有痣的女子……
  
  不是夏茉兒的娘就是自己的娘!
  
  雖說老太爺年輕的時候兩個娘都認識,可是私藏畫像這種事情也太曖昧了,於是白芊芊決定夜潛滄澗閣,好好徹查一下當年的糾葛往事。
  
  當然,夜探書庫這個行當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白芊芊一路貼著牆根,力爭讓自己不進入所有丫頭小廝的視線,到了滄澗閣的大門,她先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貓了一會兒,待看到乳娘將桓兒接走後,她才由門縫溜了進去。
  
  一進門還是一片墨綠的鬆林,密密麻麻的非常適合夜行。
  
  左躲右閃,一陣的功夫便看到閣樓裏亮著燈光,窗戶上依稀映出模糊的人影,白芊芊眯起眼睛仔細辨認。
  
  很好,兩個人影,說明老太爺和老夫人都在臥室,於是少夫人內心稍微安定下來。
  
  拍了拍胸脯剛想繼續前行,一個慈藹的聲音由側方傳來:“茉兒啊,這麽晚了做什麽呢?”
  
  “啊……”白芊芊驚叫一聲,慌忙轉身,老夫人正麵色不善的瞅著她,手裏還拎著一捆蒿草。
  
  “我……”少夫人心有餘悸的瞅著那捆結實的草束,打起人來應該很疼的吧。
  
  “我知道你委屈……”老夫人看著自己的兒媳窘得麵色發白,終是歎息一聲。
  
  “不,我不委屈。”白芊芊壓根沒搞明白她在說哪個話題。
  
  “過來……”老夫人招了招手,踏著月色往亭中走去,“我們坐下來說,自從你嫁過來我還沒跟你好好談談。”
  
  少夫人腳下像綁了石頭,蹭了半天才蹭過去,她抬頭,月亮漸漸隱入雲叢,果然是月黑風高殺人夜。
  
  白芊芊咬牙挺胸,雙手奉上還冒著熱氣的粽子,“兒媳特意包了粽子送過來給您和老太爺品嚐。”
  
  粽子對蒿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夫人在她的眼裏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況且這個天神從一開始就不待見夏茉兒這個兒媳婦。
  
  “難得你還有這份孝心。”老夫人將蒿草放到亭中的石桌上,笑著讓少夫人也坐。
  
  白芊芊捧著粽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的坐下。
  
  老夫人盯著她好好打量一番,“茉兒,你嫁過來也有一年多了吧?”
  
  “是。”少夫人埋頭。
  
  “今年快二十了吧,我記得你比翔兒小幾個月。”老夫人依舊笑眯眯的,讓人捉摸不透。
  
  “是。”白芊芊開始揪衣角,表姐夏茉兒確實是這個年紀。
  
  “翊兒的那些個妾室怎麽說都比你小。”老夫人語重心長。
  
  “是。”少夫人很是理解。
  
  “過去的一年裏你確實長進不少,翔兒的婚事你也是盡了力。”老夫人依舊循序漸進。
  
  白芊芊埋頭繼續扯衣角,這句話誇的她真是當不起啊。
  
  夜色黑漆漆的,老夫人忽而將視線投到桌麵的粽子上,好半天,她說:“前些日子的那碗安胎藥……我知道讓你受了委屈。”
  
  “是……呃……不是……”白芊芊抬頭愕然,感情這老太太心裏頭明鏡似的,偏生總是在裝糊塗。
  
  老夫人又和藹的笑了,她伸手拍了拍少夫人的手,問道:“我也年輕過,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像楚府這樣的大家族,有的時候需要的不是絕對的公正。”
  
  因為生活中永遠也做不到絕對的公平與公正。
  
  這個道理白芊芊懂的,所以她端坐了良久,默默無語。
  
  月亮漸漸從雲叢爬了出來,明澈的院子樹影斑駁,老夫人看著白芊芊的表情,終於露出會心的笑容,滿臉的溫柔與慈愛:“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安定,爭過,鬧過,吵過,恨過,可是我們終究是一家人啊。所以,茉兒,那碗安胎藥你忘了吧,夢瑤那孩子也不是真的壞。”
  
  聽完她的話,白芊芊也笑了,她輕快的點了一下頭:“我明白的。”
  
  是啊,一家人有什麽化解不了的怨恨呢。
  
  老夫人一手拎粽子,一手拾起蒿草,轉身出亭子的時候,她依舊是笑著的:“茉兒,楚府的事務早晚都要你接管,你明白就好。”走了幾步,她又轉身,“回去歇息吧,難得你還會包粽子。”
  
  少夫人起身目送老夫人走遠,忽然間便不怎麽怕這位嚴肅的老太太了,大智若愚當是如此。
  
  老太爺的淡泊名利,老夫人的顧全大局,當真是讓白芊芊佩服的五體投地。
  
  然而佩服歸佩服,書庫裏的那幅陳年舊畫她依舊是要看個清楚,所以少夫人施施然出了滄澗閣,而後又鬼鬼祟祟的殺了個回馬槍。
  
  這次她吸取教訓一直沿著牆角走,好不容易摸索到閣樓,挨個房門好好看了一遍,最終鎖定一間屋子,貓身鑽了進去。
  
  諾大的書庫內層層疊疊的書架子,比白秀才的小書房何止大了十倍。
  
  借著窗口照進來的月光,白芊芊翻看了幾本珍藏的書籍,又往裏逡巡走了一段,還是滿眼的書,並沒有看到所謂的畫像。
  
  少夫人有些急,邊邊角角搜查一遍,終於在最裏側的一排書架子的頂端發現一卷畫軸,可惜位置太高,她踮起腳尖伸長胳膊依然夠不到。
  
  摞了幾本書墊在腳底剛想用盡全力再嚐試一番,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意外之後還是意外,白芊芊定定的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喘,粽子已經用過了,這次是真的沒有防身的器具。
  
  來人“吱呀”一聲又將門關上,白芊芊蹲在一摞書上心潮澎湃。
  
  三更半夜的來看書,老太爺的嗜好果然跟平常人不一樣。
  
  白色的人影在書架間穿梭,仿佛特意在找尋什麽,好半天,他突然甚是驚訝的“咦”了一聲,嚇得白芊芊差點一頭從書上栽下去,慌忙往陰影了縮了縮,卻發現來人又轉到別的書架上找尋。
  
  靜了半晌,少夫人長長噓了一口氣,正想拍拍胸口壓驚,一雙忽然大手從側麵攻過,牢牢鉗住她的肩頭,疼得她“哎喲……”一聲慘叫。
  
  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麽?”
  
  這聲音很是熟悉,白芊芊抬頭,朦朧的月色下麵容俊朗而清冷。
  
  “楚成翔……”
  “白芊芊……”
  
  兩人同時驚呼,又同時伸手捂住對方的唇,偏頭看向門外,月色柔和,寂靜無人。
  
  原來,心有靈犀這檔子事是存在的,居然連幹壞事都如此默契。
  
  




第二四章:孤男寡女

  
  “膽子真大,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楚成翔伸手將搖搖欲墜的女子從那摞書上扶下來,隨口問道。
  
  白芊芊咬唇,還是如實回答道:“找一幅畫像。”
  
  “畫像?”二少爺靜了一會兒,“我幫你找吧。”
  
  “呃……”這事也沒必要瞞著他,於是白芊芊抬手指了指架子的頂端,“呶,在那裏,我夠不到……”
  
  楚成翔卻不看架子,隻是笑眯眯的盯著眼前的女子,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依稀還冒著點綠光,“你可真夠矮的……”他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腦袋,順勢往自己胸前一比量,頓時心花怒放道:“原來隻到我的下巴……”
  
  怒……白芊芊的火氣噌的就冒了上來,她捋起袖子,摩拳擦掌,抬腳又爬上那高高的一摞書。
  
  伸了伸胳膊,淚……還是夠不到。
  
  “小心點……”楚成翔從後麵攬住她的腰,略微一抬身子便將畫像拿在手中,剛想遞給她,懷中的女子卻身子一斜,直接拱進了他的懷抱,脊背貼著胸膛,結結實實的。
  
  噌……幹柴遇到烈火,這是赤 裸裸的勾引!
  
  二少爺拍了拍額頭,努力喚醒自己,做人,不能沒有原則,關鍵是那狠辣的一巴掌依然記憶猶新。
  
  其實……真的是蠻疼的。
  
  二少爺的思維天馬行空亂飛起來,懷中的女子如晚霞紅透了半邊天,原本倔著脾氣想要站起來的,忽而又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於是她便任由自己的身子下落,甚至是特意又蹭了蹭。
  
  這次……真的是赤 裸裸的勾引。
  
  楚成翔的鼻血終於開始狂飆,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二少爺攔腰將女子抱起,白芊芊抬頭,賜給他一個靦腆卻璀璨的笑容。
  
  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你無恥,下流,沒有原則……”然而……貌似有什麽聲音在耳邊回蕩,女子柔和的五官瞬間幻化成方方正正的兩個大字“原則”!!!
  
  二少爺悲哀的障礙了……
  
  白芊芊雙腳接觸地麵的時候還有點發愣,心裏頭那澎湃的小情緒依舊蕩漾著,可是二少爺卻搖身一變成了柳下惠。
  
  天雷沒有勾動地火,卻勾出了個柳下惠。
  
  好半天,白芊芊依然發著愣,楚成翔還在糾結於自己的無恥下流沒有原則。
  
  突然,“哢嚓”一聲鎖響,書庫的房門被牢牢地鎖上了,依稀還聽聞外麵小丫頭的聲音:“小芹真偷懶,這麽晚了還沒來鎖門,回頭讓老夫人知道了準生氣。”
  
  屋內的兩人已經無心關注天雷與地火的問題,他們齊齊張大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飛奔過去砸門肯定是不行的,白芊芊聽著丫頭們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欲哭無淚。
  
  不分場合不分地點的調情果然是不對的。
  
  明天天亮了如何從滄澗閣裏出去?徹夜不歸又如何解釋?而少夫人同二少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樓雪塵果然是個烏鴉嘴啊,好好的刺探變成了爬牆,問題是好不容易爬到了牆頭,卻發現裏麵坐著一個柳下惠。
  
  白芊芊很是無奈的白了楚成翔一眼,後者有些窘迫,乖乖奉上畫像,訕訕道:“你要的畫像,看看吧。”
  
  還好畫像是找到了。
  
  泛黃的卷軸展開,撲簌簌又落下一層灰,看來真的是許久未動,畫麵上的色澤也黯淡,但是依然能夠清晰辨出女子的身形容貌。
  
  水荷色的衣裙,柔和而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一雙晶瑩剔透的雙眼,仿佛蘊含著一股淡雅的氣息,微微翹起的嘴角裏包涵七分柔美,三分倔強。
  
  楚成翔定定的看著畫像,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娘親?”
  
  白芊芊手指摩挲著畫麵,內心裏五味雜陳,好半天,她抬頭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啊,我的娘親,像不像?”
  
  二少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容貌像,但是氣質上差很遠。”
  
  白芊芊咧嘴一笑,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我娘是名門閨秀,氣質自然不是我這瘋丫頭能比的。”
  
  楚成翔也笑了,卻不接話,隻是一直看著眼前女子的一舉一動,目光越來越柔和。
  
  白芊芊仔仔細細又將畫像看了一遍,方才戀戀不舍的卷了起來,無數個問題在腦中激蕩,老太爺年輕時要娶的到底是誰?為何書庫中藏的居然是自己娘親的畫像?而當年的逃婚私奔一說又是怎麽回事?
  
  一團亂麻啊,一團亂麻。
  
  少夫人揉了揉額頭,決定不再去想,一抬眼發現二少爺正柔情似水的望著自己,全然沒有方才美色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勢。
  
  “芊芊……”楚成翔深情的去扯女子的手。
  
  白芊芊又是一愣,皺眉將手掌覆在二少爺額頭上,“你……今天怎麽了?生病了嗎?”
  
  “芊芊……”楚成翔扯過女子的雙手握在掌心,深情不改:“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妻子,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你發燒了吧!?”不然怎麽說起了胡話。
  
  “你娘跟夏茉兒的娘是孿生姐妹對吧?”二少爺的眼中閃過珍珠的色澤。
  
  白芊芊點頭,“對啊,那又怎樣?”
  
  “這就對了。”楚成翔突然一把將她攬在懷中,緊緊抱住:“夏茉兒身上有塊墨色玉玨,你身上有塊白色玉玨,那是當年我爹送給朱府小姐的信物,夏茉兒嫁給了大哥,你便要嫁給我啊,傻丫頭。”
  
  “呃……”白芊芊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伏在男子的胸前,聆聽著快速的心跳,慢慢的竟然有些相信,或者說暗暗期許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二少爺的懷抱寬廣而溫暖,白芊芊埋頭,發絲微微觸碰他的下巴,她閉眼深深嗅了一口,淡雅而清新,猶如梨花香。
  
  “芊芊,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這一年多以來我一直在找你……”楚成翔的聲音低沉,仿佛是黑夜的呢喃。
  
  “找我……”白芊芊依舊閉著眼睛,手指卻不自覺摸向胸前,那裏有一塊瑩白的玉玨,一塊將她與眼前男子緊緊維係在一起的信物。
  
  漆黑的夜寧靜而幽遠, 二少爺懷抱著心愛的女子,清亮的眼眸透過黑夜,望向遠方:“是啊,我們初次相遇那天,我親自將這塊玉玨拾起來交還給你,那時候我便想,真討厭,怎麽長的跟夏茉兒一模一樣……”語畢,他自己也先笑了起來,仿佛往事就在眼前。
  
  “既然一開始那麽討厭我,幹嗎當天晚上還要給我送跌打損傷藥膏?”白芊芊不滿的嘟起嘴巴,身子掙紮了幾下,卻又被緊緊的攬在懷中。
  
  楚成翔的嘴角呈現出美好的弧度,連帶眼眸也閃爍著笑意,“你本來就傻兮兮的,額頭上頂著個紅包就更傻了。”他低頭,唇角觸碰柔和的發絲。
  
  “你……”白芊芊頓足,二少爺又低頭,溫柔的吻向她光滑的前額,那裏是曾經瘀傷的地方,他的吻柔和而細密,如同羽毛輕輕拂過,懷中的女子霎那愣住,腦中一片空白。
  
  好半天,楚成翔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吹著熱氣:“那日看到玉玨時就懷疑,你可能是和我有婚約的女子,而今看到畫像,我便更加確信,不如……明天我便回稟了爹爹……”
  
  “不,不行……”白芊芊已經麵紅耳赤,卻依然搖頭拒絕,而後又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茉兒姐姐,茉兒姐姐她……我這樣會害了她的。”
  
  她……二少爺的眼中似乎有流光一頓,瞬間便又被柔情代替,他揉了揉女子的發絲,寵膩道:“好,我聽你的,不過不準讓大哥討了便宜去,他自從嫂子去世後便饑不擇食了……呃,我說的是卿音……”
  
  “我知道啦……”白芊芊不耐煩的皺了皺鼻子,撒嬌道:“那你也不準被雪塵姐占了便宜去……”
  
  “噗嗤”楚成翔忍俊不禁,“我從認識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闖禍,也怪我,把她單獨留在惲州禍害別人,本來是為了氣你跟大哥才將她帶上的,現在看來當初留在府裏整治大哥更好一些……”
  
  “雪塵姐其實人不壞……”白芊芊輕聲辯解。
  
  二少爺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不然也不會三番兩次幫她收拾爛攤子,這一次,禍闖的很大,幸好爹爹一直將她鎖在府中,原家的那些人才不敢上門尋仇。”
  
  白芊芊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樓雪塵的為人她最清楚,行為乖張,舉止彪悍,本質上卻是個再灑脫不過的人。
  
  整個書庫又安靜下來,靜得隻聽到對方的呼吸跟心跳。
  
  好半天,楚成翔低聲說道:“芊芊,我可能……我不如大哥會體貼人,但是我知道,我喜歡你,這是千真萬確的,我以後會學的……”語畢,他紅了臉,仿佛做錯事的小孩子。
  
  一股暖流驀然湧上心頭,白芊芊抬頭,望著月光下潮紅的俊朗麵容,他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又沒有侍妾女眷,自然不如楚成翊來的溫柔體貼,他對自己生過氣,冷過臉,兩人甚至還吵過架,平時相處也是互相捉弄,可是感情往往就是在這些瑣碎的小事中產生進而醞釀。
  
  為她栽種滿院梨花的是眼前的男子……
  
  遭遇困難義無反顧回來維護她的是眼前的男子……
  
  星夜追出數十裏陪伴同行的也是他……
  
  ……
  
  不夠溫柔不夠細膩嗎?
  
  白芊芊搖頭,她輕語:“我不貪心,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不用特意改變,也不用學什麽……”
  
  “芊芊……”楚成翔動情,俯身吻上女子的櫻唇,同樣的細膩青澀,隻是不再遲疑,這個女子是他命定的妻子,沒有見到之前他曾厭惡,見到之後他又懷疑,而今他拋開一切顧忌想要好好來愛護她。
  
  即便……她不是他命定的妻子,那他也要爭上一爭。
  
  這一夜,相互偎依的兩個人坐在窗前看著皎潔的月亮,仿佛整個人生都完滿了。
  
  直到很晚很晚,月亮隱入山後,楚成翔脫下外袍為懷中熟睡的女子蓋上,而後轉身拾取剛剛被白芊芊踩在腳下的一本書,搖頭一笑:楚家的祖訓卷籍就被這個丫頭如此狠狠踐踏了……
  
  




第二五章:濫竽充數

  
  天亮時分,楚府的下人們還在收拾各自的庭院,樨香閣裏的素姨跟芷雲已經急的團團轉,每日用過早膳後大少爺都會準時前來巡視少夫人,今天也不會例外。
  
  然而,白芊芊昨晚徹夜未歸,至今下落不明。
  
  楚成翊酒足飯飽之後悠然踏足樨香閣的大門,正碰上芷雲慌慌張張的往外衝,“夫人呢?”大少爺拉住小丫頭隨口問了一句。
  
  哪壺不開提哪壺,芷雲一個哆嗦就跪倒在地,支吾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
  
  大少爺的臉色便越來越差,不是他喜歡往壞的方麵想,而是他的這個夫人實在讓人太不放心。
  
  正要發火,素姨從屋內出來解釋道:“小姐出去散步了,芷雲剛巧要去找她回來。”跪倒的小丫頭連忙點頭稱是。
  
  楚成翊瞅了瞅素姨波瀾不驚的麵容,冷哼一聲,大步邁進內閣。
  
  她……散步……還是大清早?鬼才信!
  
  然而,大少爺將樨香閣翻了個底朝天,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夫人,床上整整齊齊的被子,輪椅被扔到一邊,窗邊上還有一幅繡花架子……
  
  “人呢!?”楚成翊暴躁了。
  
  “散步去了。”兩人異口同聲。
  
  “後花園?思卿閣?還是別的什麽地方?或者是聽雨閣?!”大少爺冷眼一掃,憋氣道:“不管在哪裏,總歸在楚府裏,我親自去將她找回來!”
  
  素姨跟芷雲對望一眼,齊聲答道:“思卿閣……”
  
  “好!”楚成翊深吸一口氣,甩袖而去。
  
  而白芊芊這廂剛剛睜開眼,眯了眯眼睛想繼續睡,可一翻身才發現自己偎依在男子的懷中,抬頭一看,楚成翔斜依著書架正翻看一本書籍,晨曦透過窗戶籠在他的周身,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呃……”少夫人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醒了?”二少爺收起手裏的書,低頭溫柔一笑,“真能睡……”
  
  “我們還在……書庫?!滄澗閣……”白芊芊一時睡意全無,慌忙從男子身上爬起,湊到窗前一看,天已大亮,而且院中陸陸續續的丫頭小廝,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白芊芊跺腳:“我完了……”
  
  “傻丫頭……有我呢。”楚成翔起身去理女子的發鬢:“你將頭發梳理一下,我保證呆會兒你能大搖大擺的走出滄澗閣,並且沒人會懷疑。”
  
  “真的?”白芊芊扭頭,有些難以置信。
  
  二少爺一時興起,點了點女子的鼻尖,笑著說道:“你總該聽過濫竽充數的故事吧。”
  
  “嗯……”白芊芊茫然,片刻便恍然大悟,她笑嘻嘻的去理自己的發髻,力爭讓自己看起來精神抖擻,楚成翔在旁邊適時搭一把手,插個簪子,扶下雲鬢,很是柔情。
  
  於是大少爺怒氣衝衝的趕往思卿閣的當口,少夫人與二少爺正在書庫中你儂我儂的梳鬢畫眉。
  
  而大少爺好不容易衝到思卿閣,卻看到了讓自己氣血上湧的一幕。
  
  婀娜多姿的雪塵姑娘此時正唱著柔美的小曲兒洗花瓣澡呢,由於還未分配丫環,所以楚成翊暢通無阻的聞聲而至,屏息靜靜看了一會兒,大少爺的腳下像生了根,走進去不是,退出去又不想……
  
  “進去吧,反正將她收房也是早晚的事情……”
  “到此為止,到此為止,莫要再胡鬧了……”
  “放著如此美人兒不碰便是傻子……”
  “她不是卿音,不是卿音,我早該放下……”
  ……
  
  大少爺在萬分痛苦的天人交戰,樓雪塵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極盡所能得挑戰一個男人的忍耐力。
  
  終於,原總管血淋淋的教訓蹦入腦海,於是楚成翊驚悚戰栗,他毫不猶豫的轉身便走,可是腳下一滑,直直撲倒了浴室的屏風。
  
  “撲通”一聲響,自命清高的大少爺趴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樓雪塵慢慢轉頭,嫣然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楚成翊下意識的捂住某個部位,他縱橫青樓屆數載,第一次麵對美人懵了,而且是赤 裸的美人。
  
  各式各樣的女子見的太多,自己的夫人是個特例,而這雪塵姑娘是特例中的特例。
  
  “哈……今天天氣真好,雪塵姑娘起的真早啊……”他聽到自己如是說。
  
  樓雪塵眨了眨眼睛。
  
  “今天早晨的蓮子粥熬的不錯,雪塵姑娘可以嚐嚐……”他說完後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樓雪塵又眨了眨眼睛。
  
  ……
  
  然後整個思卿閣裏開始流竄著詭異的氣息。
  
  “大少爺,大事不好啦,二少爺在滄澗閣裏的書庫厥過去了,好像是中風……”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衝進來,愣了片刻,又手腳並用的爬了出去。
  
  樓雪塵望著接連二三衝進自己浴室的男人們,深深思索是不是自己的言行過於輕薄。
  
  這個消息讓楚成翊的內心稍稍平衡了一點,這大清早的起碼有人比自己更慘。
  
  於是他淡定起身,隨手拍掉衣襟上的水珠,平靜說道:“雪塵姑娘請繼續,我現在便去滄澗閣瞧瞧成翔。”說完他邁著四方的步子緩緩離去,留下樓雪塵一人瞠目結舌,半天,她仰天長嘯:“啊……色狼不帶這麽囂張的!”
  
  大少爺一出了思卿閣便加快腳步,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並且中風了的弟弟他還真沒見過,光想想就解氣。
  
  一路走到滄澗閣,他終於發現,無聊之人遍地皆是,三三兩兩的姨太太們結伴同行,身後大批的丫環交頭接耳,小廝們上躥下跳奔走相告。
  
  一陣的功夫,所有的人都圍到滄澗閣,大少爺一路抽風性咳嗽才暢通無阻的進了書庫,甫一進門便看到弟弟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旁邊蹲著馮至齊正一臉深沉。
  
  “怎麽回事?”楚成翊皺眉,“老太爺知道了嗎?”
  
  “是,已經稟報老太爺。”一個丫頭麵色蒼白的跪在門口,“奴婢早晨來開書庫門時便發現二少爺如此,實在是不知道為何……為何二少爺會出現在這裏。”
  
  大少爺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再說,門外的幾個姨太太便瞅準時機進來安慰自家夫君,眾人七嘴八舌,一時混亂。
  
  原本藏在門後的白芊芊拿捏時間,趁亂鑽了出來,一麵佯裝看熱鬧,往前擠了擠,恰能看到二少爺僵死在地上,而馮至齊則頗是為難。
  
  近來楚府的老大夫很是抑鬱,噩夢的源頭起於老夫人的昏迷,而後少夫人歸府則愈演愈烈。
  
  從頭開始說起,大約半年之前,一向健碩的老夫人忽然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臉色越來越紅潤,神誌卻幾近癡呆,如此罕見的病症世間難遇,馮至齊抱著為事業獻身的精神,兢兢業業的調理了半年,結果老夫人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至齊啊,不是我說你,你咋就這麽死心眼呢……”
  
  至今,不管是老夫人奇異的病症還是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老大夫依然雲裏霧裏。
  
  再然後,少夫人有孕,大少爺房事過度,八姨太太吃撐到吐,唯一還算健全的二少爺也於今天一大早光榮的倒下了,而且是頗為神奇的倒在滄澗閣的書庫。
  
  中風……誰說是中風,明明就是睡著了!
  
  馮至齊掐人中,紮銀針,折騰了半天,最終無力抬頭,“二少爺是中風,而且還風的很厲害……”老大夫混濁的雙眼包了一泡眼淚。
  
  “還有救嗎?”大少爺的眉毛擰作一團。
  
  “我也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老大夫默默收起針灸器具,背著小箱子就要淚奔,他作為一個醫者的自尊心已經受到太大的打擊。
  
  “沒救了?”大少爺的眉頭整個都皺起來。
  
  馮至齊熱淚盈眶。
  
  “咳咳……”白芊芊清了清喉嚨,“先遣人抬回聽雨閣吧,馮大夫可能有點迷糊。”
  
  此言一出,眾人齊刷刷轉頭,望向少夫人,楚成翊的眼睛瞪成銅鈴那麽大,“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看大家都往這邊走,所以也便跟著過來了。”白芊芊理了理袖子,又扶了扶雲鬢,正色道:“這裏太擁擠,難免氣息不順,依我之見,還是先抬回房內再行診治。”
  
  眾人又齊刷刷的看向大少爺。
  
  “你剛才在哪?”
  
  “在屋內悶久了出來走走,先去了趟思卿閣,後來便轉到這裏。”這是實話,隻不過去思卿閣是昨晚的事情,在這書庫內呆了一宿才是真的。
  
  …………
  
  楚成翊站在原地瞪了白芊芊好半天,最終疲憊的一揮手:“先把他抬回聽雨閣,你……夏茉兒,給我回樨香閣好好呆著!”
  
  “是。”白芊芊淡淡的應了一聲,轉身便走,外麵圍著的眾人小聲嘀咕起來。
  
  “她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怎麽知道,你看她,出門連個丫頭都不帶。”
  “還穿的灰不溜秋,跟土堆裏爬出來似的。”
  “你看她那簪子,怎麽插反了……”
  
  白芊芊聽到最後一句,嘴角抽了一下,與此同時,被眾人自動忽視的二少爺的嘴角也抽了一下。
  
  直至端著架子踱回樨香閣,少夫人才將大門一關,在晨曦中肆意笑起來,笑得素姨和芷雲的心肝撲通亂顫。
  
  楚府的上上下下又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清晨,大少爺揉了揉額頭,直覺自己的精力有些不夠用,剛想回吟風閣休息片刻,又一個小丫頭不知死活的衝了進來。
  
  “大少爺,大少爺,大事不好啦,八姨太太的肚子疼……”
  
  呼聲剛至,楚成翊的神經登時繃斷,“讓她……”磨牙的聲音,“去上廁所!!!”
  
  




第二六章:產房重地

  生孩子這檔子事,白芊芊真的不熟悉。
  
  可老夫人一句話:“產房之地,男人不得入內,少夫人前去壓陣!”
  
  於是白芊芊一身渾不溜秋的衣服還沒脫下來,甚至被楚成翔插反的簪子還未扶正,就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姨太太擁簇著去了劉夢瑤的絲桐閣。
  
  說起這絲桐閣,白芊芊還是第一次踏足,肥大的玉蘭花開了滿院子,紫一圈白一圈,煞是好看,嬌豔雅致如夢如幻。
  
  可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幹嚎驚的人頭皮發麻。
  
  一群皆無生育經驗的女人全部被震撼在院中,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就是不敢進去。
  
  六姨太太柳香緹倒是顧念姐妹情份,一跺腳率先衝了進去。
  
  一陣兒的功夫,“咣當”一聲悶響,穩婆丫頭齊聲驚呼:“暈了暈了,快點抬出去,掐人中……”
  
  於是六姨太太豎著進去,橫著被抬了出來。
  
  這生孩子的威力也太大了……白芊芊詫異的近前一看,柳香緹麵無血色,嘴唇蒼白。
  
  嚇……少夫人死活都不要進去了!
  
  眾位姨太太七嘴八舌攛掇:“香緹每次看到血都暈,這次也不例外……”
  
  “這生孩子真的很疼嗎?”有人質疑。
  
  “啊”的慘呼直上雲霄,眾人皆點頭,看來真的是很疼。
  
  “會不會死人啊?”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夫君大人,我要死了,你在哪裏?”劉夢瑤很是配合的吼叫一句。
  
  眾人驚悚,難道真的會死人?!
  
  再看楚成翊正焦急地圍著一棵玉蘭樹繞圈圈,一陣兒的功夫就繞暈了,勉強定了定神,卻發現一堆女人還在那裏驚疑不定的討論著。
  
  “夏茉兒,進去!”大少爺發了命令。
  
  白芊芊往前蹭了蹭,囁嚅道:“她叫的是你……”
  
  楚成翊氣急,揪起她的胳膊就往屋裏塞,“那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我不要孩子了還不成嗎?”白芊芊語帶哭腔。
  
  大少爺的頓時氣的鐵青,屋內的劉夢瑤又是一聲慘叫:“夫君大人,你在哪裏啊?!”
  
  眾人一僵,少夫人扯了扯楚成翊的袖子,小聲說道:“她叫你呢,進去吧,我不告訴老夫人……”
  
  大少爺的臉登時漲的通紅,他窘迫的甩了甩袖子,一把將白芊芊推了進去,沉聲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給我看好了!”
  
  少夫人一個踉蹌差點沒撲進血盆。
  
  …………
  
  真的女人,要敢於直麵血淋淋的產房!
  
  白芊芊卻有點哆嗦,她顫抖著摸到床前,緩緩執起劉夢瑤的手,安慰道:“夢瑤妹妹,忍忍吧,忍忍吧,一會兒就過去了……”
  
  八姨太太疼的好不容易睜開眼,卻看到少夫人正滿麵慈悲的散發母愛,於是一口氣沒喘勻,差點抽過去。
  
  “姨太太,姨太太……您加把勁啊……”穩婆焦急催促,劉夢瑤已經開始翻起白眼。
  
  八姨太太的整個身子在顫抖,白芊芊也跟著哆嗦,好半天,大汗淋漓披頭散發的女人終於緩過氣,她赤紅著雙眼,咬牙道:“你回來又怎樣?你別白費心機了,夫君大人是不會寵愛你的……”
  
  “好,好……你別激動。”少夫人柔聲安慰。
  
  “你明明已經懷孕,你明明背叛了夫君大人……怎麽會……”劉夢瑤目眥盡裂,幾近癲狂。
  
  一屋子的丫頭穩婆頓住,瞅了瞅少夫人人的臉色,而後又繼續忙碌起來。
  
  白芊芊無奈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別想那麽多,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劉夢瑤的眼神開始迷惘,“你明明已經發現老夫人的湯藥有問題,為何……”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低聲呢喃了好半天,突然又拔高聲音:“你去找老夫人告發啊,告密啊……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這一席話徹底將屋內的人驚呆,穩婆剛剛拽出嬰兒的一條小嫩腿,攤著兩隻手不知所措。
  
  白芊芊急得跺腳,“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你們該幹嘛幹嘛,我跟八姨太太掐架呢,跟你們沒關係!”
  
  “我才不怕你,我才不怕你……”劉夢瑤又開始無意識的低語,“那些藥也沒什麽,隻不過是將一些補氣養血的藥材加大了分量,隻會讓人昏沉,對身體損傷並不大,所以我不怕你跟老夫人說……我不怕!”
  
  “呃……”白芊芊愣住。
  
  原來這舉世罕見的詭異病症竟是如此而來,難怪老夫人曾說“夢瑤這孩子也不是真的壞……”
  
  突然,八姨太太“啊……”的一聲疼厥過去,眾人又是七手八腳的一陣忙碌,好不容易將她弄醒,她便又開始扯著嗓子亂說。
  
  白芊芊坐在床邊上無比汗顏,她從一開始便不應該進來,即便進來了也不應該落入劉夢瑤的視野,即便不幸被她看到了也應該立馬磕頭認錯,總好過將這一堆家醜外揚。
  
  少夫人溜眼一看,滿屋子的丫頭眼中都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一麵饒有興趣的咀嚼回味剛才聽到的小道消息。
  
  生孩子生到這種境界,也算是劉夢瑤人才。
  
  “啊……”八姨太太歇夠了便開始狂呼:“夫君大人啊,你在哪裏……”翻來覆去聽多了,白芊芊有一股衝動想過去問問她:“夫君就夫君,大人就大人,幹嗎囉裏八嗦的叫這麽一長串,你不嫌累啊……”
  
  當然,她這個想法還未付諸實施,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了喧鬧的世界,眾人皆噓了一口氣,劉夢瑤也滿麵淚痕的癱軟在床上。
  
  “恭喜少夫人,恭喜八姨太太,是個千金……”穩婆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嬰兒的身子,一麵笑著道喜。
  
  白芊芊笑著點頭,劉夢瑤卻有一絲怔仲,好半天,她抬頭輕聲叫道:“夫君大人,你在外麵嗎?你進來吧。”奈何聲音太小,外麵根本聽不到。
  
  “夫君……”八姨太太的後半句還沒叫出口,少夫人已經噌的站起身子揚聲道:“楚成翊,你進來!看看你女兒!”
  
  劉夢瑤難以置信的抬頭,成翊這個名字她想了多少年,念了多少年,卻至今未叫出口,以前羞答答的叫聲“公子”,而今是“夫君大人”,唯獨從未叫過他的名字。
  
  大少爺聞言推門而入,濃重的血腥味嗆得他皺了眉頭,穩婆急忙將剛剛包裹好的小嬰兒遞給出他,他瞅了一眼,略顯生疏的將女兒抱起。
  
  八姨太太這才回過神,她柔聲說道:“夫君大人,是個女兒……”言語中不無遺憾。
  
  “女兒也沒什麽不好。”楚成翊抱著孩子小心翼翼的走道床前,安慰道:“夢瑤你別多想,好好休息。”
  
  “嗯。”劉夢瑤溫順的點了點頭,卻眼神期盼的想要看孩子,於是大少爺便俯身斜倚在床頭,將愛妾攬在懷中,溫柔的在她耳邊低聲細語。
  
  白芊芊眼瞅著沒自己的事情,便悄悄退出去,一出閣樓便看到一大幫姨太太還站在院中翹首以待。
  
  少夫人回頭望了望正甜蜜耳語的兩人,轉身吩咐道:“八姨太太產後虛弱,你們呆會兒再進去吧。”壞人好事是要遭雷劈的。
  
  不一會兒,老夫人遣了乳娘過來,白芊芊略做安排後便離開絲桐閣,本想去趟聽雨閣看望裝病的二少爺,可一來為了避諱,二來自己渾身血氣衝天,於是便作罷。
  
  回到樨香閣的時候已近傍晚,從昨晚到現在如此折騰一番,白芊芊精疲力竭的倒頭便睡,夢裏感覺鮮血淋淋,還有響亮的嬰兒啼哭,直到她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驚醒,方才發現天色已暗,勉強支起身子想要下床吃飯,便見床頭的案幾上整齊擺放一疊衣飾,月牙白的藕荷裙,鵝黃色的蝶戲水仙衫,翠綠精雕的梨花簪,石青色的繡花小鞋……
  
  少夫人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女人天性 愛美,乍看到如此精致的衣飾,白芊芊自是滿心好奇的挨件試穿,藕荷裙剛剛蓋住腳麵,水仙衫的蝴蝶結子恰好係在腰間,勾勒出纖細的腰肢,而那翠綠的梨花簪更是精致,少夫人把玩良久才插上雲鬢,赤著雙腳提裙奔到銅鏡前,左右搖晃了一下,自己竟有些害羞的紅了臉。
  
  又轉了一個圓圈,衣裙翩翩,仿佛陌上蝴蝶。
  
  真是合身呢……
  
  白芊芊還在自我陶醉,全然未發現二少爺正饒有興趣的斜靠著屏風欣賞。
  
  好半天,楚成翔歎息開口:“先把鞋穿上,地麵涼……”
  
  “啊……”白芊芊一旋身差點轉暈,扶住案幾方才看見旁邊居然有個大男人,“你……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二少爺瞅著她沒說話,隻是遞了一個曖昧的眼神。
  
  “你……”白芊芊迅速奔到床頭鑽進被窩,隻露個腦袋怒目而視:“你都看到了什麽?”
  
  “該看的不該看到的……大概都看到了。”楚成翔的麵色微紅,言語上卻不落下風,“你有點瘦,一看就知道不好好吃飯……”
  
  “你……”白芊芊索性連腦袋都鑽進了被窩,蒼天啊,沒臉見人了。
  
  二少爺緩緩走到床前,刨了半天的被子,忽而就說:“芊芊,將來我們不要孩子了吧。”他伸手緩緩地劃過女子的額頭,眼神中有一絲心痛。
  
  “怎麽?你不喜歡孩子?”白芊芊抬起麵容,異常驚訝,像楚府如此大家族裏的少爺怎會有不要孩子的想法,不都應該廣納妻妾延續香火嗎?
  
  “你太瘦了,又怕成那樣……”楚成翔輕輕將她攬在懷中,低聲說道:“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一直嚷著不要生,怕疼……”
  
  “嗯……”一絲暖流緩緩在白芊芊心中流暢,“我確實怕疼,不過……”
  
  二少爺摸了摸她的腦袋,“等你先長胖點再說。”語畢,他扳起女子的肩頭,仔細打量一番,滿意笑道:“果然合身。”
  
  “你怎麽知道我穿多大的?”白芊芊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楚成翔笑了,眼中有柔情湧過:“昨天晚上在書庫的時候我不是跟你比過身高,你隻到我的下巴而已……”
  
  白芊芊羞赧低頭,不用說,胖瘦是他自己抱著摸出來的……
  
  男人們啊,其實都是很色的,色一個那叫柔情,色兩個就叫濫情,色到楚成翊那種程度的就叫色情……
  
  “小姐,吃飯了……”芷雲推門而入,片刻便捂臉而奔,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
  
  二少爺跟少夫人麵麵相覷,我們真的沒幹什麽,隻不過一個男子剛剛將女子從被窩裏撈出來抱著而已。
  
  一會兒的工夫,素姨很平靜的敲門,“小姐,飯菜已經做好,需要加份碗筷送進去嗎?”
  
  白芊芊窘迫撓牆,素姨啊,你雖是好意,可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味呢。
  
  楚成翔倒是很淡定,他朗聲吩咐道:“不必,我馬上便走。”說完他轉身拿起案幾上的石青色繡花小鞋,一隻一隻為床上的女子套在腳上。
  
  “鞋也正合腳……”他低頭伏在女子耳邊,非常輕非常輕的說著話,白芊芊覺得自己的整個心仿佛飄在了雲朵上。
  
  




第二七章:雞飛狗跳

  這天夜裏,白芊芊捧著繡鞋一直在想,這雙鞋子的質材和做工的確一流,穿起來既舒適又合腳,果然不是自己的繡功所能比擬。
  
  直到她緩過神來想要睡覺,一抬頭,發現大少爺不知幾時進了樨香閣,正擰著眉毛看向自己,小心肝不免做賊心虛的快跳了幾下,剛想出口辯解一番,大少爺又踏前一步,整個臉色益發深沉。
  
  白芊芊迅速將繡鞋往被窩裏一塞,笑臉相迎,然而,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綻放開來,楚成翊便一把抓過她的手腕,皺眉沉吟。
  
  少夫人這廂心虛,急忙解釋道:“這個……什麽事情也沒發生,真的什麽事情也沒發生。”白芊芊一臉坦誠,就差指天為誓。
  
  大少爺聞言眉毛跟眼睛驟然擰到一起。
  
  “好吧……其實發生了點什麽……”少夫人歎息認輸,“但是……”
  
  “茉兒,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麽?”楚成翊抓著她的手腕沒鬆手,“先幫我給孩子起個好聽的名字,別的事情待會兒再說。”
  
  “哈!?”白芊芊瞪大眼睛,轉瞬哈哈一笑:“這名字還是得跟老太爺商量一番。”
  
  “嗯。”大少爺點頭,斜倚在床頭握住妻子的手,皺眉道:“總該先想幾個名字以供挑選才是。”
  
  如此相攜而臥令白芊芊好生不自在,她抽了抽手,對方反而握的更緊,再抽,再收緊,使勁咬牙抽,結果差點被捏斷手骨。
  
  “疼!!!”少夫人抗議:“那是你的孩子,你自己想,小貓小狗的隨便叫,好養活,就比方說芊字,就是說的草木,不用人管自己都能活……”
  
  “芊……”大少爺低吟,最終眉眼舒展:“就叫芊芊吧!”
  
  啥叫語出驚人?
  
  白芊芊終於見識到了!
  
  “楚芊芊……就叫這個,雖然俗是俗了點。”楚成翊笑了。
  
  “……”
  
  “茉兒,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大少爺笑容可恭,燦爛如同含苞待放的喇叭花。
  
  “……”
  
  “……”喇叭花完全盛開了。
  
  “我……還是睡覺吧。”少夫人倒頭便想睡,大少爺卻扯了她一下,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繡囊遞過去,笑著說道:“我記得你曾說過喜歡刺繡,這包繡線是繡房剩下的,你閑來無事可以打發時間,省的嚷著悶到處亂跑。”
  
  “唔……”白芊芊含糊的應了一句,大少爺便鬆了手,他為自己的妻子扯了扯被角,轉身走出內室,臨出門的時候囑咐道:“茉兒,將外衣脫了再睡,你這樣容易著涼。”
  
  門“吱嘎”一聲開了又關,果然一陣冷風吹入,白芊芊哆嗦一下,緊了緊被子。
  
  如水的月光下,少夫人的床頭擺著三樣物品,一個檀香木的盒子,裏麵盛著二少爺送來的上好絲線;一雙石青色的繡花鞋;還有一個小巧的繡囊,繡囊裏裝著幾縷顏色各異的繡線。
  
  白芊芊撚了撚,一樣的手感,一樣的質材,慶容說是西域加工,而大少爺隻是輕描淡寫的說是繡房剩線。
  
  其實,這本就不重要的,就像那雙繡花鞋,什麽質材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很合腳。
  
  白芊芊心滿意足的笑了,不久便抱著被子酣然入睡。
  
  大少爺則站在院中許久未走,他望著妻子的窗口,忽而覺得上天待自己真的不薄,卿音逝去,卻留給自己一個桓兒,原本是被逼迫娶的妻子……相處久了,也並不感覺那麽糟糕。
  
  “芊”之一字,大俗啊大俗!
  
  楚成翊的眉眼在梨花林裏舒展開來,一個喜歡梨花的俗女子能起出什麽雅致的名字。過去的,已經過去,忘卻吧;眼前的,正在進行,抓緊吧。俗也好,雅也好,終歸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大少爺捏了捏眉心,不管承認與否,楚成翊,你是真的動了心!
  
  夜色漆然,剛剛降世的粉嫩小團子“咕嚕嚕”吐著奶泡泡,全然不知自己的一生即將被安上一個俗的掉渣土的冒泡的名字。
  
  而此刻又土又俗卻完全沒有自覺的白芊芊正在做著甜蜜的美夢。
  
  第二天,剛剛迎來新生命的楚府朝氣蓬勃,每個人的麵上都盛開著春天的花朵,少夫人問了芷雲才知,楚老夫人給府上的每個下人都派發了紅包。
  
  果然,財大氣粗的人就是不一般。
  
  白芊芊正掂量著給劉夢瑤送什麽禮物呢,老太爺卻派人傳了話,說孫小姐已經降生,孫少爺年紀也不小,是時候該招收私塾先生了。
  
  扳著指頭數了數,桓兒將將四歲,自從生辰過後便一直被楚成翊勒令離著後娘遠一些,而今再度接觸,竟然是要親手葬送他稚嫩的童年。
  
  話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孫少爺英勇的在沉默中滅亡了。
  
  四歲大的孩子,懂什麽呢。白芊芊抱怨的當口,二少爺卻笑著告訴她,當初大哥同自己也是三四歲上請的先生,兩位先生相互掐架好些年,每每舞文弄墨比試一番,又不忘將自家的學生拉出來遛遛,小孩子家家的鬥雞一般埂著脖子對望半天,最終也分不出個勝負,而今,近二十年過去,兄弟兩人依然勝負未分。
  
  而那兩位好戰的先生已經聯袂把酒,飄然泛江而去,餘下楚府依然雞飛狗跳。
  
  說這話的時候,二少爺正大搖大擺的在少夫人房內用茶,芷雲丫頭麵紅耳赤的為兩個人把風,白芊芊則在床側繡著荷包,用的正是楚成翔送的繡線,自家夫君送的那包已經壓了箱底。
  
  素姨已經被派去請楚管家前來商議此事。
  
  然而,楚管家還未到,各房姨太太們卻紛紛造訪,身後的丫頭捧著大大小小的禮品錦盒,讓白芊芊有一絲恍惚,仿佛剛剛喜得千金的是自己。
  
  少夫人在外閣應酬半晌,姨太太們很是熱絡的談天說地,扯東扯西,共通之處就是每人都從袖中掏出一卷畫軸,眼神殷勤,倒是那善棋的梅若雨先說了話:“茉兒姐姐,你看這些畫像,都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從中選一個便是。”
  
  白芊芊還有些懵,一張張將畫軸展開後,她的覺悟又更上了一層樓。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桃花眼尖下巴的妖嬈男子……高鼻梁削薄嘴唇的冷酷美男……手執羽扇眼神料峭的孤傲青年……披頭散發貌若癲狂的藝術少年……
  
  跟這些人一比,大少爺的沉穩便成了木訥,真真是行將朽木;二少爺的俊秀便成了中庸,全然沒有畫像中非男非女,亦男亦女來的刺激。
  
  白芊芊吞咽了一下口水。
  
  眾人眼神閃亮的盯著她,一旦發現少夫人的目光在某副畫像上停留時間稍長,就會有一位姨太太喜滋滋的誇耀一番。
  
  “茉兒姐姐,這位可是我剛中秀才的遠房表哥,不僅人長的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難得的是滿腹文學……”
  
  “姐姐,你看我的姑表堂兄,人是看著冷了點,可手上會些硬功夫,詩詞文采自不必說……”
  
  “茉兒姐姐……”
  
  “…………”
  
  白芊芊執著畫卷的手有些顫抖,待諸位姨太太紛紛介紹完畢,少夫人揉了揉額頭,抬頭,眼神中滿是滄桑的悲涼:“說吧,這些男子都多大年紀?”
  
  眾人有些麵麵相覷,最終一個一個的報了歲數,都是二十出頭的大好青年。
  
  白芊芊歎息又歎息,她撫摸胸口痛心疾首,最終咬牙訓斥道:“你們如此做,跟禽獸又有何異?”
  
  說出這句話後,少夫人驟然覺得舒坦好些,雖然她不待見劉夢瑤,可那孩子甫一出生便被如此多的成年男子覬覦,這件事情怎麽想怎麽讓人心中添堵。
  
  於是她幹脆將那些卷軸一推,大義淩然道:“別的什麽也別講,禮品也拿回去,孫小姐的婚事尚早,你們的這些親戚都是人中龍鳳,自會尋得好人家的女兒,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死在楚家這棵大樹上……”
  
  靜默……全場靜默……
  
  白芊芊又歎:“那孩子剛剛出生,美醜還辨不出來,萬一將來是個醜八怪怎麽辦?”
  
  眾人的臉都綠了……
  
  “再說,即便是個美人兒,可強扭的瓜也不甜,你們瞧瞧我同楚成翊……這就是血淋淋的教訓啊……”少夫人做痛心疾首狀。
  
  眾姨太太的麵色開始烏雲繚繞。
  
  少夫人還待再說,六房姨太太柳香緹極其小心的垂首說了一句:“我們……也不是來提親的……”
  
  白芊芊語塞,瞪著大眼睛眨巴幾下,又有一個姨太太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不就走個後門,為親戚謀份差事,怎麽倒成了禽獸不如……”
  
  …………
  
  “噗嗤”芷雲沒忍住,笑的淚花盈盈的掩麵而去。
  
  少夫人埋頭,正在咀嚼思忖此時自己的感受。
  
  素姨領著楚管家及時趕來,眾人這才覺得氣氛緩和下來,回頭一望,楚管家也抱著一捆卷軸顫巍巍而入。
  
  顯然,這位管家的親戚子侄更茂盛。
  
  眾位姨太太的眼神中多了一點競爭的疏離。
  
  一大堆卷軸往桌上一攤,尤勝當日為楚成翔娶妻,白芊芊覺得麵子上實在掛不住,她揉了揉額頭,佯裝疲憊,“各位妹妹們先行回去,讓我細細挑選考慮一番。”
  
  眾人不甘,卻又不得不走。“禮品留下吧……”少夫人的一句話卻又讓她們樂了,一個個思忖著回去送上厚禮。
  
  不怕你貪,就怕你不貪……
  
  說的正是這個理兒。
  
  




第二八章:私塾先生

  
  白芊芊抱著卷軸走進內室的時候,二少爺就在笑,可是待每幅畫像看下來,他便不笑了。
  
  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啊,以前覺得自己的先生已經夠離譜,現在看來起碼長相上還是讓人易於接受。
  
  而白芊芊這廂又將畫像細細研究一番,一麵眼神閃亮的嘖嘖稱讚。
  
  最終,二少爺實在忍受不住,偏頭鄙夷:“你喜歡這樣的?”
  
  “瞧這丹鳳眼長的……”白芊芊點頭:“真的是人間少有啊……”
  
  楚成翔不滿的一哼,眼梢都不抬,“你這是審美呢,還是審醜?”
  
  “嫉妒!”白芊芊抬頭,笑的眉眼彎彎:“你這是赤 裸裸的嫉妒!”
  
  二少爺也笑,一把將女子扯進懷裏,輕撫道:“可憐的丫頭,為什麽你所思所想總跟別人差一大截。”
  
  “哪有……”白芊芊不滿嘟嘴,伸手又執起一副畫像,用手指點道:“瞧瞧這嘴唇,多紅潤細膩……”
  
  二少爺聞言抬起女子的下巴,低頭狠狠的吻了過去。
  
  話說自從那晚滄澗閣挑明身份後,楚成翔抽空便潛入少夫人房內耳鬢廝磨,這吻技自然也是突飛猛進,同前些日子的青純羞澀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男子的氣量大,所以這一吻就差點將白芊芊吻斷了氣,將將喘息一口便又被吻上,齒唇交磨,喘息聲也漸漸加重。
  
  “嘩啦”一聲,桌子上的卷軸攤了一地,二少爺這才抬起頭,邪魅一笑,“芊芊的嘴唇更紅潤,更細膩……”
  
  少夫人細細喘息,靠在楚成翔懷裏一時沒了力氣。
  
  二少爺望著她微微顫動的長睫毛,興致又起,於是低頭吻向她的眼睛,慢慢濡濕開來,額頭,麵頰,下巴,最終是粉嫩的頸項……
  
  白芊芊心如鹿撞,抬手推了推,紋絲不動。
  
  楚成翔的舌尖溫潤,慢慢劃過頸項,含住下側一枚月白的扣子,用力一扯,衣襟頓時敞開一片,斜斜搭在肩頭。
  
  白芊芊吱嚀一聲如貓吟,偏頭要躲,卻被二少爺攔腰抱起,送往床上
  
  男子兀自沒有吻夠,低頭再吻,女子身子一蜷,欲拒還休。
  
  床單被滾皺了一角,屋外咚咚咚有人敲門,芷雲的聲音怯怯響起:“楚管家說老太爺催著呢,讓小姐將名冊審查好,他要親自見見桓兒的先生。”
  
  白芊芊猛然醒悟過來,剛想起身,卻被楚成翔輕輕摁住,他的吻濕潤而細密,柔柔落在她的耳廓:“告訴她,已經選好了,待會兒便送過去。”
  
  “呃……”少夫人推了推他,“哪裏選好了?”
  
  二少爺慵懶抬頭,腳尖一抬,隨便勾起地上的一幅畫像,笑吟吟道:“就這個人了。”
  
  屋內的旖旎風情就此斷結,白芊芊捧著這位喚名:周子何 的私塾先生畫像以及生平介紹時不得不懷疑,楚成翔他絕對是故意的!
  
  這位周先生一身藏青色的儒衫,幹淨中透著一點落魄,頭發一絲不苟的束起,堅毅的輪廓衝淡了眉間的書卷氣,眉毛,眼睛,鼻梁,下巴,嘴唇,無不深得中華上下五千年的中庸之道,連帶學問也是中庸,竟然是個未中秀才的童生。
  
  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容不得府上有比他好看的男子。
  
  白芊芊對眾位姨太太們的親戚深表默哀,這年頭,長的好看也是罪過了。
  
  本以為老夫人跟老太爺會瞧不上這個周子何,沒成想楚老夫人一聽是名全然沒有背景的先生,竟然眼神讚許的看著少夫人,且頻頻點頭。
  
  於是競選楚府私塾先生這件事情,脫穎而出者竟然是個店鋪賬房,這其中曲折原委也隻有少夫人自己心裏清楚。
  
  那日裏本是端午節,原定說是要去申江遊湖,但因為八姨太太產子,遊湖的事情便被推後,大家隻是掛了蒿草吃些粽子,老夫人老太爺領著一大家子閑話家常,倒也是其樂融融。
  
  此時樓雪塵也已經被放出來,跟大家一起悠哉的啃著粽子。
  
  乍聞私塾先生入府,眾人麵上的表情各異,姨太太們自然是心裏不滿,雪塵姑娘很是積極的翹首以待,主要是她大半個月沒見到陌生麵孔,心情難免激蕩。
  
  而這位周先生的出場卻很是讓大家失望,同畫像上一模一樣的裝束,連帶頭冠都不換個顏色的,袖角上淡淡的墨漬也仿佛在叫囂:我是讀書人,我是個私塾先生!
  
  樓雪塵隻瞥了一眼便再沒興趣,可這位周子何先生卻貌似對雪塵姑娘充滿著異樣的興趣,眼神時不時的往這邊飄,白芊芊坐在雪塵姑娘的側首,難免被誤傷。
  
  老太爺斷斷續續的問了他一些問題,回答還算流暢,如此便算是定了下來。
  
  大少爺抿著嘴不置一詞,二少爺卻饒有興趣的不斷打量這位新來的教書先生,偶爾望向少夫人的目光意味深長。
  
  白芊芊縱觀全場,眉眼官司打的激烈,無奈低頭啃著粽子,好不容易挨到結束,大少爺被幾位姨太太纏住訴苦,樓雪塵上前扯著二少爺,袖子裏隱約遞上一個翠綠的繡囊。
  
  兩名男子都有意無意的掃向少夫人,好似都希望她上前大展拳腳,吃醋一番。
  
  白芊芊低頭吃完手中的粽子,起身便走,留下一堆男女拉拉扯扯糾葛不休。
  
  將將走到後花園的荷塘,二少爺便追了上來,素姨垂首先行回樨香閣鋪床,芷雲則繞到荷塘邊上躲著,留下兩人月下對望。
  
  好半天,二少爺沒說話,白芊芊倒是先笑了,她斂了斂袖子,抬眸說道:“不是要來跟我解釋嗎?你再不說話,我可真要誤會了……”
  
  楚成翔被她的話逗樂了,撫額歎道:“你就這麽自信吃定我,居然連醋都不吃?”
  
  白芊芊笑眯眯的歪頭,很是厚顏無恥的說道:“心態好,沒辦法。”
  
  二少爺徹底無語,他從袖中摸出樓雪塵剛剛送的繡囊,垂首如實交代:“我初識雪塵姑娘那會兒,她正從幽州南下逃婚,我沿路稍加庇護,故而跟她有了交情,這個繡囊她說是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原來這便是樓雪塵當初所說的秘密奧,女人的心思果然細密,可不知為何古往今來報恩的套路都是以身相許,摸不清感情的便送個定情信物試探挑逗一番,但凡定力不足的男子十之八九要淪陷在美人的柔情中。
  
  而如樓雪塵這般兩眼一閉死倔到底的女子也著實蠻愁人的。
  
  白芊芊將繡囊細細翻看一遍,歪歪扭扭的針腳,鴛鴦不似鴛鴦,鴨子不似鴨子的,繡功還跟當年一般爛。
  
  月色下,白芊芊星眸流轉,二少爺以為她會說出一些柔軟細膩的話語,隻沒想到她將那繡囊又塞回他懷裏,笑語嫣然:“你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可不幫你去唱那黑臉。”
  
  二少爺愕然,白芊芊指尖一點,推了他一下,“既然有佳人送了繡囊,我繡的荷包便不給你了!”
  
  這句話倒是確確實實的酸味十足。
  
  楚成翔剛想上前安撫一番,卻聽荷塘那邊“哎呀”一聲驚呼,緊接著又聽噗通一聲水響,貌似是有人落了湖。
  
  白芊芊慌忙轉身奔過去,二少爺捏緊拳頭詛咒,芷雲那丫頭遲早要讓雷劈了,三番兩次的壞人好事,好好的在荷塘邊上散步都能掉進去。
  
  兩人剛剛繞到湖邊,便見一名青年男子外袍一脫,縱身躍入水中,這身段,這舉動,無不盡顯江湖少俠的風姿。
  
  芷雲在荷塘裏上下沉浮,灌了幾口水,白芊芊剛想出聲呼救,水中的男子已經劃著優美的曲線遊了過去,一麵還聲音輕揚的安慰道:“姑娘莫擔心,湖水並不深。”
  
  芷雲“咕嚕嚕”一聲以示回應。
  
  白芊芊怔怔的站在原地盯著水裏的男子,這哪裏是救人啊,完全就是自由花樣遊泳,仿佛月光下出水芙蓉的仙子。
  
  片刻,那男仙子一把撈過芷雲夾在腋下,不忘對旁邊的兩位觀眾回眸一笑,極端中庸的五官霎時璀璨異常,蓋過漫天的繁星。
  
  原來,心靈美才是真的美啊。
  
  白芊芊就差雙手捧著下顎,眼睛閃亮的大呼:“周子何,我崇拜你!”
  
  英雄般的周先生很具大家風範,剛一上岸便雙手在空中揮舞,表示圓滿完成救人任務。
  
  白芊芊正打算撲過去膜拜一番,身子一緊已經被二少爺拖離現場,邊拖邊磨牙:“周先生太不知檢點……”
  
  不知檢點嗎?
  
  白芊芊疑惑回頭,正看到英雄周子何剛剛展示完自己完美的身材,開始俯身在芷雲身上又掐又摸,最終深吸一口氣,一捏鼻子吻了下去……
  
  可憐芷雲小姑娘保存了十六年的初吻啊,就在如此的月色下成了天邊的浮雲……
  
  二少爺痛定思痛,深刻覺悟到下次府裏招收先生小廝之前一定先要檢驗裸體畫像,鬼才曉得如此平庸的麵容下藏著魔鬼般的身材,如此下去,後院起火那還了得!
  
  妻妾成群的大少爺還未有如此覺悟,初嚐情事的二少爺已經惴惴不安起來。
  
  白芊芊被人半抱半拖,忽而覺得英雄救美這個橋段發展下去咋就如此讓人驚悚呢!
  
  




第二九章:少女情懷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學堂上!
  
  桓兒以四歲幼齡開始頻繁遭受周子何摧殘,然而自從端午節當晚英勇救人後,周先生由落魄書生直接晉升為光輝英雄,一躍成為府內丫頭們最炙手可熱的男人。
  
  而芷雲的表現也很是按照一般戲本子的套路,清醒以後就開始發愣,木然飄了個兩三天,便開始陷入少女懷春狀態。
  
  說起來,這還真與白芊芊脫不了幹係,試想人家小丫頭如花青春,整天又受少夫人耳濡目染,難免春心蕩漾一番。
  
  前兩天大少爺剛剛拎來一隻會說話的鸚鵡兒,金絲的小籠子,閃亮的小銀扣很是瀟灑。
  
  那紅頭鸚鵡平時安安靜靜的不吵鬧,可一到了用膳或者晚間歇息,它總會陰陽怪氣的說幾句:“娘子慢用,娘子歇息……”之類的話。
  
  每每一聽到“娘子”兩個字,總讓白芊芊有一股衝動上去捏死它
  
  正在大家都以為它隻會這幾句固定的語言後,它卻又語出驚人了!
  
  一日白芊芊忽覺身體不適,坐立不住心情煩躁不說,肚子也是隱隱泛痛,正欲喚馮至齊前來診治,小鸚鵡卻優雅的撲騰幾下,拿腔拿勢的說道:“娘子的葵水快來啦,娘子的葵水快來啦……”
  
  一語驚醒夢中人,白芊芊此刻卻有殺鳥滅口的衝動!
  
  二少爺對這隻鸚鵡也頗是不滿,起因在於此鳥兒認主,見了大少爺恭恭敬敬唱諾道:“大少爺駕到……”將皇宮裏太監的腔調學了個十足十,可是見了二少爺,綠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轉,很是不恥的叫聲“登徒子,登徒子……”
  
  於是繼“登徒子”這一稱呼叫出口的第二天,二少爺笑眯眯的給心愛的女子抱來一隻小貓咪,不大點兒蜷縮一團,雪白的皮毛一塵不染,安靜中帶著一絲慵懶,仿佛一隻雍容華貴的貴婦人。
  
  白芊芊頓時愛不釋手,還給它起了昵稱叫小雪兒。
  
  誰成想,這小雪兒也是一個詭異的存在,白日裏懶散的趴在女子的懷中打瞌睡,一到了晚間頓時活力十足,上躥下跳,最愛呆的地方便是鳥籠子附近,雪白的小爪子不時愛撫驚懼的小鸚鵡,一有不順心便拍掉幾根羽毛。
  
  再後來,二少爺一出現,小雪兒總是很乖巧的仰頭深情一“喵”,紅頭鸚鵡頓時身軀一抖,暈死過去。
  
  所以說,不要以貌取人,貓咪雖小但也是禽獸!
  
  五月末的時候,已經隱隱有了暑氣,淅淅瀝瀝的梅雨還是下個不停。
  
  晚間時分白芊芊慣例繡著錦帛,素姨絮絮叨叨的說著夏茉兒的身子如何弱,如今已有七個月身孕雲雲。
  
  趕在雨季懷孕產子確實痛苦,劉夢瑤產後許久不敢下床,整天嚷著這裏疼那裏疼,後來大少爺都不往心裏去了,也隻有馮至棄不厭其煩的背著小藥箱跑來跑去。
  
  “茉兒姐姐打算今後如何?”白芊芊挑著手裏的絲線,忍不住問出了心裏話。
  
  “還能如何,生下那孩子以後便回來。”素姨幫少夫人疏離旁邊淩亂的絲線,歎息說道:“夏家的生意還得仰仗楚家呢,若不是大小姐跟楚老爺以前有些交情,恐怕夏家早敗落了。”
  
  “可是,那……那……”白芊芊一時找不出合適的稱呼來喚夏茉兒的情郎。
  
  素姨理著手裏的絲線,半天才答道:“柳公子認準了小姐,可小姐也說,若著孩子生下來,便是全了情意,再完滿不過,不能相守一世,隻當是心死了。”
  
  白芊芊低頭想了想,什麽叫完滿,若是當真如此,這三個人都是再悲慘不過。
  
  一個戴著綠帽子的少爺,一個心死成灰的夫人,一個抱著孩子徘徊不甘的公子。
  
  想想便令人唏噓。
  
  好半晌,白芊芊笑道:“若是我啊,管那些有的沒的,隻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便好!”說完,她低頭瞅了一眼腳邊的小雪兒,小白貓也乖巧的抬頭甜蜜一“喵”,眼神溫柔,可是頭頂的小鸚鵡卻驚弓之鳥的“嘎……”一聲又抽了過去。
  
  “你跟二少爺……”素姨看在眼裏,欲言又止,滿目糾結。
  
  “楚成翔怎麽了?”白芊芊偏頭,自覺從認識到現在近三個月,他對自己一直很好,開始的時候倒是覺得有些突兀,可後來知道玉玨的事情後便也坦然。
  
  “那次讓你小心二少爺的字條是柳公子傳的,柳公子他會些功夫,想來定是小姐捎給你的話。”素姨繼續理著絲線,原本三個人的糾結變成了五個人的亂麻,當然,外邊還有個雪塵姑娘虎視眈眈想要摻和。
  
  “奧?”白芊芊沉吟不已,腳便的小貓咪一通亂噌,噌的她渾身長了毛一般的癢,無奈將它抱至懷裏撫摸幾下,再抬頭便笑著說道:“我一沒家世,二沒長相,三沒才情。若說一年以前他去調戲茉兒姐姐是為了家產,可到了我身上,還真沒有什麽好讓他圖謀的。”白芊芊停頓一會兒,又摸了摸小雪兒,逗弄道:“所以啊,素姨你想多了,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經不起推敲考驗,我才不去鑽那些牛角尖,傷神傷情,徒惹煩惱。”
  
  素姨看了看她,還想再說,芷雲卻滿麵幽怨的飄了進來,一步三歎,愁雲慘淡。
  
  白芊芊撫額,知道她要念叨什麽,慌忙收拾繡架想要吹燈歇息。
  
  古往今來,自戀的文人一般都稱自己鬱鬱不得誌,往往會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麵孔,寫幾句流傳千古的名詩。
  
  可這周子何就是個異數,平日裏言行舉止皆正常,可一旦到了重大場合,必然千方百計想要展示自己的胸肌。
  
  不明就裏的少女很容易被他洶湧澎湃的胸懷所迷惑。
  
  白芊芊起初也納悶,身材跟學問貌似是不搭邊的,可是後來見得多了便明白過來,感情這可憐的青年除了胸肌沒有東西可以展示了。
  
  隻是不知桓兒少爺在如此匪夷所思的先生教導下會發展成什麽樣的孩子。
  
  當然,目前最惹人擔憂的卻是這芷雲丫頭,單相思的日子不好過,她一把扯住白芊芊的手就不鬆,又是搖晃又是歎息,最終才扭捏切入正題:“白姑娘,教我刺繡吧,我要給周先生繡個荷包以報答救命之恩……”
  
  白芊芊無語凝噎,跟樓雪塵一個調調,連說辭都相同。
  
  素姨很是熱絡的從箱中翻出一包絲線遞給芷雲,一麵說情道:“白姑娘,你就教教她吧,姑娘大了留不住……”
  
  是啊,況且初吻都已經給了人家。
  
  白芊芊撐開繡架子,穿針引線,一麵細細講解,好在芷雲丫頭也不笨,再加上本來就有些底子,幾遍學下來倒也有模有樣。
  
  直到很晚大少爺來到樨香閣時,看到主仆二人正圍在一起繡著荷包,絲線鋪在腿上,淡青色的荷包上點綴著一株並蒂蓮,富貴吉祥,寓意同根同心。
  
  大少爺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刺繡其實也是一項很高雅的才情,靈巧的手指勾挑幾下,花葉根便栩栩如生,鮮豔欲滴。
  
  本不想打擾埋頭刺繡的二人,可那紅頭鸚鵡緩過了神,抬頭發現自家主子立在門口,於是歡快的撲騰著翅膀唱諾道:“大少爺……”小雪兒懶洋洋的抬頭,睜開惺忪的眼睛,還未待“喵”出口,小鸚鵡立馬站直身子惡狠狠地說了一句:“登徒子……”
  
  白芊芊抬頭,正對上大少爺不悅的雙眸。
  
  芷雲知他又要宿在這裏,便急忙將繡花架子收起來退了出去。
  
  大少爺怒視小雪兒一會兒,抬頭淡淡說道:“繡荷包呢?”
  
  少夫人“嗯”了一聲便將貓兒抱到床上占了位置,雖說近來大少爺一直宿在外室,可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獸性大發做出強 暴妻子的事情。
  
  畢竟此男劣跡斑斑,很難取信於人。
  
  小雪兒在床上盤了個窩,蜷起身子就要睡,全然不將大少爺鋒利的目光放在眼裏。
  
  好半天,楚成翊也不走,又往前貼了貼,仿佛是思考良久才說道:“成翔也該納妾了!”
  
  白芊芊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納妾也該收個房裏人……”大少爺又是一陣沉吟,緩緩踱到床邊坐下,“我覺得雪塵姑娘就不錯,不如讓成翔收了吧!”
  
  “嚇!樓雪塵不是你的心上人嗎!?”白芊芊脫口而出,說完之後便想咬斷自己舌頭。
  
  大少爺臉色瞬間陰沉,他往妻子身邊一靠,伸手攬在懷裏,正要表白澄清一番,身後的小雪兒驟然高竄,嘶聲尖叫,利爪一揮……
  
  於是……樨香閣裏開了葷,大少爺的臉上掛了彩!
  
  “滴答……”一滴濃濃的鮮血落到漆黑的外袍上,瞬間無影無蹤,大少爺愣愣的坐在那裏,眼神冰涼。
  
  白芊芊瞅了瞅受傷的夫君,又瞅了瞅受驚的小雪兒,終是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道:“夫君……你壓到貓尾巴了……”
  
  




第三十章:悍婦生涯

  
  大少爺受傷後的第二天,上至姨太太,下至丫頭小廝都堅定了一個事實:少夫人是正宗的悍婦!
  
  沒有人相信那道抓痕是貓撓的。
  
  對於這個論斷,大少爺不置一詞,甚至有點默認如此。
  
  一時之間,少夫人比竇娥還怨,老夫人針對婦德再三訓誡,臨走還塞了一瓶子藥膏,囑咐每晚給大少爺敷臉,以防留下疤痕。
  
  二少爺對於此事卻極度興奮,抱著白芊芊反複謳歌悍婦,全然不顧慮自己未來的生死。
  
  白芊芊索性也不再辯解,畢竟撓他是發自肺腑的,隻是小雪兒比自己更有膽識而已。
  
  隻是接連幾日大少爺賴在樨香閣讓妻子上藥,擾的她不勝心煩。
  
  高高大大的男人往床上一躺,每隔一陣子便呼喊妻子前來敷藥,白芊芊被使喚煩了,便偏頭告訴他:“你是傷了臉,不是腿,不用每天躺在我房裏。”
  
  大少爺不理,依舊如此,少夫人索性拿著繡花架子跟芷雲去後花園繡荷包,幾日下來,芷雲的並蒂蓮荷包也快要繡完。
  
  而樨香閣裏的紅頭鸚鵡也學會了新的話語:“娘子,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這鳥兒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憂鬱,喙上的兩個小孔仿佛在歎息,讓少夫人慈悲的胸懷著實震撼了一番,可憐的小鸚鵡,你這幾日是受到了怎樣的虐待?
  
  於是,當天夜裏,白芊芊將鸚鵡腳上的小銀扣解了,拎到窗前打開鳥籠子放生。
  
  可那紅頭鸚鵡卻並不走,它在鳥籠子裏蹦了蹦,擺出一副瀕死的樣貌,反複念叨:“娘子,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娘子,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
  
  白芊芊一時覺得頭大,拔下發釵上前捅了捅,可那小鸚鵡往角落裏一縮,仿佛快要哭出來:“娘子,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
  
  那小模樣小腔調真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女人都是容易心軟的,特別是對裝弱小的小禽獸,於是白芊芊丟掉簪子,相擁共泣:“小紅,雖然你傻了點,可是我也不該拋棄你,從今以後,我教你說點正常的人話吧。”
  
  大少爺坐在桌旁嘴角一陣抽搐,抽到銷魂處,隻能閉上眼睛平複心境。
  
  好半天,白芊芊與紅頭鸚鵡的感情已經趨向平穩化,大少爺方才催道:“茉兒,來給我敷藥。”
  
  少夫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蹭上前,大刀闊斧的塗抹一番,臨了添了一句:“其實這道疤痕蠻配你的。”
  
  “奧?為何?”大少爺來了興趣。
  
  “很……英氣!”白芊芊臨時將‘禽獸’替換下來,以防引發不必要的糾葛。
  
  “奧……”大少爺笑了,當然,在厚重的藥膏覆蓋下勉強能辨認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白芊芊不以為意,邊收拾東西邊說道:“夜了,我想歇息,你去外室吧。”
  
  大少爺頓了頓,沒動,他偏頭看自己的妻子將鳥籠子又掛起來,然後再將貓咪抱進窩,一切收拾妥當後,突然生澀的說了一句:“今晚……我宿在這裏吧。”
  
  白芊芊詫異轉頭,將他上下左右瞧上一圈,方才發覺今天的楚成翊特別極其的不對勁。
  
  “你……沒事吧?”白芊芊覺得有必要立刻將小雪兒抱出窩。
  
  “茉兒……”大少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問道:“你可記得,兩年前的今日?”
  
  …………
  
  白芊芊僵在當場,鬼才曉得兩年前你們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還記得那晚我對你說的話嗎?”大少爺眼神憂傷,少夫人看著卻頭皮發麻,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難道要死在這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上……
  
  楚成翊又是一聲歎息,歎的白芊芊揪心撓肺。
  
  好半天,屋裏靜悄悄的,白芊芊醞釀了一下情緒,找了個最溫柔嫻淑的表情擺在臉上,斂裾上前鋪床,鋪好後又去給大少爺寬衣,極盡妻子之責。
  
  楚成翊詫異又詫異,直接把眼睛瞪得趕超床頭掛著的銅鈴。
  
  白芊芊將大少爺脫下的外袍細細疊起,柔聲道:“夫君大人,夜了,安歇吧,今晚兒睡這裏。”
  
  “你……”這回換楚成翊結巴起來:“你……確定?”他心有餘悸的看了看窩裏的小雪兒,又瞪了瞪那巨大的銅鈴。
  
  少夫人眉眼一彎,綻放出一個迷人的笑靨:“是啊,夫君大人,妾身服侍你歇息。”說這話的時候,白芊芊的腦海中蹦出劉夢瑤的嘴臉,繼而狠狠將自己唾棄一番。
  
  “呃……”大少爺一時之間有點難以消化,他遲疑上床,躺下,愣愣的盯著自己的妻子。
  
  白芊芊輕快地給他蓋上被子,安撫的拍了拍,笑道:“今晚,你睡這裏,我睡外室……”語畢飄然而去,留下滿臉藥糊的大少爺咀嚼回味兩年前的感受。
  
  這一夜格外的長,白芊芊翻來覆去未敢睡沉,朦朦朧朧之際聽聞內室有聲響,仿佛有人下床踱來踱去,正要蒙頭繼續睡,門卻吱嘎一聲打開,大少爺魂魄一般的出現在外室。
  
  白芊芊驚悚的縮了縮,佯裝睡沉。
  
  月色下男子長身玉立,走到床前靜靜地立了半晌,淡淡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仿佛蘊含著熾熱,又仿佛僅僅是清淡。
  
  半晌,他俯身為妻子拉了拉被角,輕聲歎道:“兩年前的今日,樨香閣是我們的洞房,那日我宿在外室,你宿在內室,今日……”他自嘲般的笑了笑。
  
  白芊芊內心一抖,頓時明白過來,感情這位楚家的大少爺想要彌補洞房花燭夜的遺憾,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楚成翊依舊靜靜地立在床前,眼神溫柔,“那晚我說了很多傷人的話,現在我承認我錯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曾經那麽討厭的人……”他伸手輕撫女子的發絲,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好半天,他接著說道:“對於感情,我向來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卿音,若雨,月舞,香緹……夢瑤……愛與不愛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負了她們任何一個。但是對於你,我想,我此刻是很愛你的。”
  
  白芊芊瞬間被他彪悍的思維震撼住,多麽偉大而博愛的一個男人啊!
  
  “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男子的聲音轉瞬低沉下來,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寵你愛你,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白芊芊抿嘴,假裝自己是死屍。
  
  “茉兒,我知道你還怨恨我,可是,你隻要給我一個機會,一個機會就好……”男子依舊鍥而不舍。
  
  …………
  
  靜默,整個世界靜默了。
  
  “夏茉兒,我知道你沒睡!”大少爺終於溫柔不下去,有些暴躁的吼了一嗓子。
  
  白芊芊內心總算好受許多,楚成翊的溫柔鄉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
  
  但是,她依舊很淡然的假寐著。
  
  大少爺貌似有些生氣,站了一會兒轉身便走,走到門前又頓住,“成翔將雪塵姑娘收房這件事情我已經回稟老太爺,爹爹已默許,雪塵姑娘那裏也是樂意之極,所以……這件事情盡早辦了吧!”
  
  “什麽!?”白芊芊掀被坐起,怒目而視。
  
  楚成翊靜靜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神忽而冷冽,忽而悠遠,最終嘴角一彎笑道:“確有其事!”語畢推門而去,仿佛剛才那一大堆溫柔繾綣的話語並非出自他口。
  
  白芊芊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最終一拉被子又睡下,也沒什麽大不了,二少爺自己不同意就好了。
  
  想當初他拒婚的那股勁頭怎麽看怎麽像個貞潔烈男!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依舊風平浪靜,而大少爺也不再日日賴在樨香閣敷藥,隻是相傳二少爺那裏壓力頗是巨大,可每次見到心愛的女子依然做雲淡風清狀,喂喂貓兒,鬥鬥嘴皮,與以往無二。
  
  這日,眼瞅著芷雲繡完荷包,白芊芊正拿著剪刀忙幫修剪線頭,忽聽門外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緊接著樓雪塵光彩照人的身姿便呈現眼前,仿佛眉梢眼角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輝。
  
  白芊芊眉心一跳,突然產生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雪塵姑娘未語先笑,“茉兒,姐姐我終於嫁出去了,雖說隻是個妾,可是跟了二少爺……我知足了!”
  
  少夫人舉著剪刀,沒答話。
  
  樓雪塵心情大好,娉娉婷婷在屋內擾了一圈兒,粉色的小絲帕在紅頭石橋整理收集鸚鵡籠前一煽,繼續說道:“你不知道,二少爺當初從幽州庇護我南下時,一路上遊山玩水,郎情妾意,旖旎風情啊……宰相家的那位公子還派人來追捕,全被二少爺給擋了下來……這份恩情啊,我以身相許都報答不完……”
  
  白芊芊手持剪刀“喀嚓”一聲,虛空剪了一下。
  
  雪塵姑娘還沉醉在自己的美夢中,絮叨道:“原家總管那件事情他也沒怪我,如此寬容,如此憐惜人家……讓我感激涕零……”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籠子裏的鸚鵡小紅也跟著涕零起來,“娘子,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娘子,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
  
  樓雪塵愕然,白芊芊卻將剪刀遞給芷雲,抬頭淡淡說道:“好生聒噪,去將它的嘴剪下來!”
  
  雪塵姑娘跟紅頭鸚鵡同時閉嘴,死都不敢再張。
  
  




第三一章:貞潔烈男

  貞潔烈男不好當,堅 挺數日後,二少爺終於屈服在眾人的淫威之下。
  
  剛剛進了六月,楚府便喜氣洋洋的給二少爺的房內塞了一個人。
  
  而這個女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雪塵姑娘!
  
  在這個楚府裏,你可以不曉得誰是少夫人,你也可以不曉得誰是老夫人,可是樓雪塵絕對是一個萬眾矚目的人物。
  
  原因無他,雪塵姑娘行事向來高調,連閹割男人都做的驚天動地。
  
  所以說,遺臭萬年和流芳百世雖是兩種不同的精神境界,可結果卻都一樣。
  
  樓雪塵入了聽雨閣的第一天夜裏,白芊芊孤枕難眠,翻來覆去左思右想,竟已天明。
  
  靜靜地繡了一天的錦帛,平日裏熱鬧非凡的樨香閣一整天無人踏足,二少爺如同人間蒸發,大少爺也未曾露麵,隻是在晚膳時命人送來一碗安神湯,仿佛料定自己的妻子會睡不好一般。
  
  安神湯喝了,可是夜裏依舊睡不著,朦朦朧朧覺得生氣,翻箱倒櫃找出繡給二少爺的荷包,剪刀一揮剪成兩半,於是方覺氣息順暢,安然睡下。
  
  第二天醒來正梳頭當口,芷雲扭捏進屋,紅著小臉問了一句:“小姐可否想念孫少爺?”
  
  白芊芊一愣,確有些日子未見桓兒,可眼下也提不起精神出門,於是便搖了搖頭。
  
  芷雲接過木梳,為少夫人綰發,半晌又問道:“小姐可有想讀的書?”
  
  白芊芊想了想,又要搖頭,芷雲卻連忙推薦道:“聽說坊間現在流傳一些個戲本子,專門講述棄婦如何翻身做主人的……”
  
  白芊芊偏頭,瞪著芷雲,難不成自己怨婦的情緒就如此外露!?
  
  可一瞧小丫頭春水蕩漾的神色頓時便明白過來,自己的春天正在逝去,但人家的春天剛剛來臨,繞來繞去不都是為了要見周子何。
  
  罷了罷了,全當出去散散心。
  
  白芊芊草草梳洗打扮一番便領著芷雲往書苑走去,卻沒成想半路遇見樓雪塵,隻見她抱著一大厚摞書愁眉不展。
  
  少夫人溜眼一掃,有《攝生總要》《醫心方》……擺在最上麵的赫然是一本《金瓶梅》……
  
  於是白芊芊不禁又為桓兒少爺擔憂幾分,這個周子何先生當真是博聞強識,博覽群書,隻不知芷雲所說的戲本子他是否有收藏。
  
  樓雪塵顯然是精神不佳,見了白芊芊隻是笑了笑,道了一句:“有些乏……”便要回聽雨閣。
  
  白芊芊那一顆水晶般的玻璃心立馬嘩啦啦的碎了一地,不想往歪處想,無奈已經想歪了。
  
  心不在焉的踱到書苑,卻著實被眼前的景象驚嚇了一番。
  
  屋內整整齊齊的幾排桌子,姹紫嫣紅的丫頭們一個個端正的坐在室內,仰望講堂上的周子何如同仰望九天的繁星。
  
  周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回蕩在每個人的內心,講到激情處,他隨手脫掉身上的儒衫,一襲勁裝立於台上,宛若逼上梁山的知識青年。
  
  台下的少女頓時雙眼迷離,連帶身後的芷雲也飛紅了麵頰。
  
  白芊芊無語撫額,抬眼在人群中逡巡桓兒的身影,找尋半天,方才在一個小角落裏發現垂著小腦袋打盹的孫少爺,身旁伺候的丫頭已經進入迷幻狀態。
  
  忽然,台上的周子何一拍桌子,大義淩然道:“文武盡勝,何敵之不服……”
  
  眾丫頭們“啊……”的一聲群起響應,睡的歡快的孫少爺猛然被驚醒,抬頭懵懂環顧,最終一癟嘴“哇……”的一聲哭起來!
  
  如此學堂,當真是令身為娘親的白芊芊淚眼婆娑,禁不住拿出少夫石橋整理收集人的架子恐嚇大家一番,攆走所有被英雄光環晃瞎眼睛的丫頭們,親自抱著桓兒聽了半天的堂,方才覺出這位周子何先生的偉大之處:不靠臉蛋靠身材,不靠學問靠忽悠……
  
  總之,真是“驚采絕豔”,讓人歎為觀止!
  
  臨下學時,芷雲方才羞赧的上前悄悄塞了一個荷包,一句話都沒敢說,轉身奔出屋子。
  
  真是個青澀的小丫頭啊!白芊芊莞爾輕歎,抱著桓兒便走,回頭又想起芷雲推薦的戲本子,於是便隨口問了一句:“周先生,有講棄婦妒婦複仇的書籍嗎?”
  
  周子何的眼神瞬間變的怪異,愣了半晌方才答道:“有,要怎麽個複仇法?”
  
  “奧?這還有講究?”白芊芊一時好奇。
  
  “有自己複仇的,通常這個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也有找人複仇的,一般有錢就行;還有……”周先生的眼神仿佛在閃爍,胸前的肌肉都亢奮跳動起來,少夫人看著窘在當場。
  
  “停!停!”白芊芊回神,咽了口唾沫,“你隨便給我找一本吧,挑選將喜新厭舊的男人整的最慘的那種!”
  
  禽獸般的大少爺還喜新不厭舊呢,楚成翔你個沒良心的!
  
  白芊芊腹誹,周子何的眼神卻越來越怪異,最終捏了捏手裏的荷包,答道:“少夫人稍等。”片刻,他從書房找出來一本粗製濫造的書遞了過去。
  
  少夫人也不細看,攥在手中便離開書苑。
  
  晚膳時分,大少爺又送來安神湯,二少爺依舊沉浸在溫柔鄉裏分 身乏術,白芊芊無聊的緊,蜷在床塌上翻看那本《脫胎換骨》,正看到激蕩處,門外“咣當”一聲響,二少爺風塵仆仆的衝進來,帶倒了外室的椅子。
  
  白芊芊抬頭掃了他一眼,不予理會,繼續看書。
  
  二少爺滿麵通紅,氣喘籲籲,進來後便將門緊緊關牢。
  
  “你來做什麽?”白芊芊翻了個身。
  
  楚成翔沒說話,走到床邊倚在她的身側坐下,粗粗的喘息。
  
  好半天,喘息聲音越來越沉重,直擾的少夫人看不進一個字,於是她和上書頁,酸溜溜道:“夫君大人今夜可能要宿在樨香閣,你來做什麽?”
  
  然而,甫一抬頭便對上一雙燃燒的雙眸,連帶俊容也是一片火紅,還未待反應,二少爺便俯身吻了過來,激烈而熱切,吻得白芊芊莫名其妙卻又心如鹿撞。
  
  這一吻就吻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好不容易抽出空來吸一口氣,卻發現兩人已經滾到床上,幔帳不知何時也已經放下,想要趕他出去,已經為時過晚。
  
  今兒個晚間的二少爺特別的火熱,溫潤的手掌不著痕跡的摸索,一顆一顆的扣子慢慢解開,充滿陽剛的身軀便貼了過來。
  
  白芊芊頓覺跟火燒一般,斷斷續續問道:“你怎麽了?發燒了嗎?好燙……”她伸手想摸男子的額頭,卻被二少爺擋了過去,溫熱的嘴唇吻著粉紅的麵頰,粗粗的喘息中透著無盡的情/欲,“芊芊,樓雪塵給我喂了藥……”
  
  白芊芊瞬間懵了。
  
  什麽叫彪悍,雪塵姑娘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白芊芊還在思索,男子熾熱的身軀已經交纏過來,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芊芊,今晚做我的新娘……”
  
  新娘……
  
  女子生氣了,她使勁兒推壓在身上的男子,沒好氣道:“昨兒個做了新郎,今晚又想娶新娘,你還想夜夜洞房啊!?”
  
  “你吃醋……”男子見她反抗,便放緩了動作,抬頭微笑,英俊的麵容如桃花盛開般絢爛,隻是眼睛紅的不正常,額際頸項隱隱泛出細密的汗珠。
  
  “你沒良心!”白芊芊在他身下扭捏一動,偏頭控訴。
  
  楚成翔靜靜地看著心愛的女子,突然埋頭吻了她的眼眸,一觸即分,繼而低低笑語:“我喜歡看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
  
  白芊芊又是一動,想要擺脫男子的懷抱,然而卻被摟的更緊。
  
  兩人你推我攬又滾了半晌,二少爺耐著性子哄騙道:“芊芊別動,我們共赴巫山……”
  
  “什麽共赴巫山……雲雨一番……”白芊芊繼續掙紮,不齒道:“還不是就想拿我當解藥……”
  
  楚成翔被女子不加修飾的語言震撼了,放開懷抱想了想,繼而又毫不猶豫的壓了上去,邪魅笑道:“是啊,我隻想拿你當解藥,換做別人就不行……”於是俯身開吻。
  
  白芊芊又想掙,卻“嘩啦”一聲差點撕了床頭的書籍。
  
  “你別……別弄壞了書,這是我借周先生的……”白芊芊喘息求饒。
  
  “周子何!?”二少爺警覺抬頭,“什麽書?”
  
  白芊芊朝床頭怒了努嘴,那本《脫胎換骨》正翻到最後一頁,大刺刺的攤在那裏。
  
  二少爺不放心,湊上前去細細翻看,可隻看了幾眼,臉色變紅成了辣椒,再過一陣兒,麵色開始泛青,額頭的汗珠更加密集,灑落女子細膩瑩白的頸項。
  
  白芊芊看著他揮汗如雨,定是非常難受,頓時有些心痛,於是便放緩了語氣,柔聲說道:“難受的話就抱著我吧……”語畢“吱嚀”一聲將頭埋在男子胸前。
  
  好半天,二少爺卻沒了動靜,隻是英挺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最終,楚成翔身子一鬆,平躺到女子的身側,喘息道:“芊芊……你太狠了……”
  
  “咦……”白芊芊摸不著頭腦,起身去看《脫胎換骨》的最後一頁,待到全部看完,她自己的臉也紅了個徹底。
  
  脫胎換骨……脫胎換骨……白芊芊原以為被拋棄的女子會看開一切重新麵對嶄新的人生,卻沒想,脫胎換骨的是那個喜新厭舊的負心郎,女子不惜一切代價報複摧殘那個男人,最後的最後,那可憐的負心郎被十幾個老男人壓在身子底下反複踐踏蹂躪數月……於是脫胎換骨的愛上了被強 暴的感覺……
  
  新一代的斷袖就此誕生……
  
  原來……最慘烈的複仇方式竟然如此!
  
  周子何給的這本書果然精辟……
  
  白芊芊內心裏又將周先生崇拜一番,旁邊的二少爺依舊赤 裸著胸膛大口喘著粗氣。
  
  好半天,楚成翔說:“芊芊……你要相信我,我的清白還在……”
  
  女子偏頭一笑,二少爺身軀一抖,急忙說道:“雪塵姑娘我連一根頭發絲都沒碰!我發誓!”
  
  白芊芊轉身偎依進男子的胸懷,楚成翔依舊一臉正氣的對天起誓:“我楚成翔絕對不會背叛白芊芊,若違此誓,天打雷劈!”天打雷劈也總好過被無數老男人壓啊!
  
  女子在他懷裏噌了噌,柔聲說道:“還難受嗎?我……我……”白芊芊輕輕點了點頭,以示同意做解藥。
  
  然而,男子卻一撇嘴苦笑起來:“芊芊,我難受,真的很難受……可是我現在除了難受居然一點欲 望也沒有……”
  
  “噯……”白芊芊詫異抬頭,看了看二少爺,又瞅瞅那《脫胎換骨》,有些明白過來。
  
  楚成翔內心裏那個苦啊,比吃黃蓮還苦……然而卻隻得起身穿好衣服,默默俯身吻了床上的女子,無奈道:“好好睡,別瞎想,我去找馮至齊診治……”
  
  於是,這一夜,楚府的老大夫又接受了一例疑難雜症,初看像是中了春藥的症狀,然而毒物卻又排泄不出,再看又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與藥物糾葛鬱結於心……
  
  悲慘的楚家二少爺度過了悲慘的一夜……
  
  悲哀的老大夫悲哀的覺得自己驟然間蒼老了十幾歲……
  
  激情燃燒的樓雪塵自己獨守空房燃燒了一個晚上……
  
  唯獨白芊芊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
  
  安神湯果然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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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陰差陽錯

  五日後,樓雪塵主動從聽雨閣中搬了出來,再見白芊芊的時候隻說:“石橋整理收集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白芊芊默然不語。
  
  樓雪塵索性灌了一大口茶,一抹嘴大咧咧道:“原來他竟不能人事,怪不得都老大不小依然不願娶妻納妾!”
  
  白芊芊“噗嗤”笑出聲來,這下子老太爺該急了,納了妾後竟然將小兒子嚇的不能人事……
  
  “茉兒,你也別笑,你跟大少爺的感情出現裂痕了吧?”雪塵姑娘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諄諄善誘道:“我從書苑借來幾本研製秘藥的書籍,改天給你帶過來……”
  
  她的話還未說完,白芊芊忙阻攔:“別,我不需要那些個,我安全活著就好。”語畢抬眼去掃鳥籠中小鸚鵡。
  
  話說這紅頭鸚鵡近來學會了打小報告,昨日大少爺夜宿樨香閣,本想喂喂小鸚鵡,卻沒成想它拍著翅膀嘎嘎叫道:“共赴巫山……雲雨一番……”
  
  大少爺的臉色立馬鐵青,瞪著妻子半晌,虎目含淚。
  
  少夫人那個後怕啊,連忙往鳥嘴裏塞食物,要是它下一句叫出“白芊芊”,估計楚府的天就要塌了。
  
  大少爺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妻子,尋求解釋,白芊芊無奈,隻得將那本《脫胎換骨》找出來讓夫君大人鑒賞,以望能夠減少他對無辜女子的糟蹋。
  
  好半天,楚成翊沒說話,他靜靜地看完全本書,麵色依舊平常,白芊芊不由唏噓,此人果然定力非凡。
  
  隻是大少爺望向自己妻子的眼神開始變的怪異,半晌卻說一句:“這就是你所謂的正常的人話?”
  
  白芊芊方才記起說要好好教導小紅,隻沒想這鸚鵡選擇性學習汙言穢語,果然什麽樣的人調教什麽樣的鳥兒……
  
  好在那小鸚鵡再沒繼續八卦下去,但是留在身邊總算個禍害,殺鳥滅口也委實是下不去手。
  
  這日午間,白芊芊正捧著鳥籠子思索如何處理這個打入敵人內部的奸細,大少爺卻陰魂不散的再度出現,一進門便問道:“茉兒,你是喜寒還是喜暑?原先在家的時候暑期需要多少冰塊?”
  
  白芊芊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的盯著他。
  
  大少爺看她呆呆的樣子便爽朗的笑起來,在桌邊坐下後解釋道:“已進六月,暑氣怕要氳上來,府裏正要置辦冰塊儲存,隻不知茉兒喜寒還是喜暑?”語畢將女子打量一圈,自語道:“我看你身體柔弱,大概暖一些對身體有好處。”
  
  白芊芊這才醒悟,大戶人家度暑全部在房內放置冰塊,即能解了暑氣又緩解幹燥,隻不過太費銀兩,想來楚家也不在乎這些,隻圖個舒服。
  
  於是她便接話道:“就跟其他姨太太置辦相同分量即可。”
  
  大少爺笑著點頭,看妻子正逗那紅頭鸚鵡,便也興致大好,伸手去逗,剛剛逗弄幾下,小鸚鵡便又扯著脖子撕心裂肺的叫道:“芊芊……芊芊……”赫然學的是二少爺那晚中了春藥的語調,嘶啞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白芊芊窘立當場,忽覺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都豎立起來,她後悔剛才怎麽就沒有一咬牙將它掐死!
  
  大少爺的手僵在鳥籠子旁,狐疑抬頭,好在這次的麵色還算正常,看來一個人受多了刺激,抗打擊能力果然增強。
  
  白芊芊咬唇,沉默片刻,忽而抬頭笑著說道:“這鸚鵡兒真聰明,昨兒個剛教的孫小姐的名字,它居然今兒個就會念了……乖……”她抬頭拍了拍鳥兒紅紅的小腦袋,麵上的笑容溫柔憐愛,可落在大少爺眼中總覺得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正蕩漾在嘴邊,定睛再仔細一看,又覺得隻是滿滿的寵愛。
  
  好半天,少夫人又說:“既然小紅如此喜歡孫小姐,我改明兒將它拎到絲桐閣,八姨太太一準兒喜歡……”她又愛憐的摸了摸小鸚鵡,歎道:“隻怕小雪兒舍不得……”
  
  大少爺轉頭去望窩在床上懶的四腳朝天的小貓咪,心有餘悸的摸了摸麵頰,正要說話,門外有小廝說周先生有信送過來,囑咐要親手交給少夫人。
  
  白芊芊納悶,自己除了從他那裏借過一本粗製濫造的戲本子,跟這位周先生並不熟悉,怎會如此神秘的托人送信,而且還偏生不巧的趕在大少爺在時。
  
  正猶豫要不要浩然正氣的回絕,畢竟難得自己沒做虧心事,可以理直氣壯一把。大少爺卻先發了話:“呈上來吧。”那語氣活脫脫是縣官審查犯人,連帶眼神就寫滿了不信任。
  
  門外的小廝有些拘謹,小聲說道:“周先生說要親手交給少夫人,並且隻能給少夫人一個人看。”
  
  此話一出,少夫人先惱了,這不明顯的火上澆油嘛……她一揮裙擺做到大少爺對麵,大義淩然道:“呈上來吧,身正不怕影子斜!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不成!?”
  
  楚成翊看著自己的妻子,抿緊嘴唇,不發一言。
  
  待小廝將那信封呈上來時,白芊芊亦發坦然起來,那裏麵裝的顯然是芷雲繡給周子何的荷包,看來這是退還信物,拒絕小丫頭的感情呢。
  
  倒黴的孩子啊,純潔的初戀就如此慘遭拒絕。
  
  白芊芊正淒淒然,楚成翊已經緩緩打開信封,掏出一個淡青色的荷包,他手裏撚著那荷包竟然出神片刻,最終,他似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開信紙看了起來。
  
  在他看信的時候,白芊芊細細瞅了瞅他的麵色,無波無瀾,悲喜莫辯,隻是這個時候的楚成翊卻安靜的讓人遍體生寒。
  
  難不成……哪裏出了差錯?
  
  半晌,大少爺讀完信件,抬頭盯了女子好長時間,就在少夫人以為平安無事時,男子的聲音平靜響起:“周先生拒絕了你的感情,他說對於你的錯愛很是恐慌,定情信物自是不敢私藏,所以送還……”
  
  嚇……周子何瘋掉了嗎?
  
  白芊芊連忙擺手辯解:“那個荷包是芷雲送給她的定情信物,與我無關,真的與我無關……”
  
  “可是絲線是我那日送與你的……”大少爺細細的撚著那枚荷包。
  
  原來……錯在這裏……當初楚成翊的絲線她隨手丟進箱子,前些日子芷雲要繡荷包便又被素姨翻找出來,而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真的與我無關,你要相信我……”明顯的底氣不足。
  
  “唉……”大少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為何什麽男人都可以,唯獨我不可以?茉兒,你如果為了報複我,那就衝著我來,別再糟蹋你自己。”他的眼神莫名悲哀,不愛的時候硬要塞給他,愛的時候卻死都不屈從……
  
  “絲線我送給了芷雲,荷包她繡的,對周子何有情的也是她……”白芊芊埋頭絞衣襟,“不信你可以將她叫進來當麵對質……”
  
  大少爺又歎,無力擺手:“罷了罷了,家醜不可外揚,這一次我不追究,以後莫再如此。”
  
  “你真的是誤會了……”想不誤會都難啊……
  
  “茉兒,你隻需嚐試接受我……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大少爺眸光灼灼:“畢竟你我夫妻兩年,以後也不會分開,相攜一生總好過相互折磨。”
  
  “呃……我……”白芊芊語塞。
  
  “你看那樣的書……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都是為了報複我?!”楚成翊的目光驟然柔和下來:“我懂……以後,我會盡量多來陪伴你。”
  
  少夫人開始覺得頭疼,她撫摸額頭,看來這誤會是越來越深了……
  
  大少爺還在柔情款款,白芊芊無奈擺手:“好乏,想要歇息。”大少爺又是溫柔安撫幾句,方才離開,隻是據芷雲匯報,他是去往書苑的方向。
  
  周先生,你自求多福吧!
  
  白芊芊無心擔憂周子何,急忙將鳥籠子清理一遍便命素姨拎去絲桐閣送禮,正愁孫小姐滿月禮呢,現在正好一箭雙雕,既清除內部奸細,還能給坐月子的劉夢瑤解悶,皆大歡喜。
  
  將那紅頭鸚鵡清理出門戶後,少夫人方覺心安,抱起小貓咪給它撓了會兒癢癢,前去關心周子何的芷雲跌跌撞撞的衝回樨香閣,急的小臉兒通紅,大聲喘息說道:“小姐,小姐,求您救救周先生,二少爺要將周先生杖責後趕出楚家……”
  
  “啊……這又是為何?”白芊芊驚的霍然從床上站起,若說大少爺為難周先生還說得過去,這楚成翔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聽伺候孫少爺的丫頭說……今兒個上午二少爺前去盤問戲本子的事情,正巧瞧見周先生腰間佩戴的荷包……於是渲染大怒,二話沒說便將他押解起來,同時親手擬了一封信送到樨香閣……就是就是剛剛送信的小廝……”芷雲氣喘籲籲,斷斷續續的訴說事情的全過程。
  
  如此,白芊芊總算明白過來,大少爺二少爺送的絲線是同樣的貨色,見到荷包自然都以為是自己所送,不巧的是原本繡給楚成翔的荷包因為惱他納妾已經剪成兩半,楚成翊送的絲線給了芷雲,輾轉又送到周子何之手,於是方才有了今天這場鬧劇。
  
  感情剛才那封義憤填膺的拒絕信是出自二少爺之手啊……人家周先生也許本就沒打算拒絕,還將荷包隨身佩戴。
  
  問題是……周子何認為這荷包是誰送的?芷雲還是自己?
  
  白芊芊忍不住又汗顏一把。
  
  這個周子何,死都不能去救,否則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白芊芊埋頭撓小雪兒,芷雲急的又是一通亂求。
  
  半晌,素姨處理完小鸚鵡回屋,見到兩個丫頭拉拉扯扯鬧的不可開交,於是淡淡的添了一句:“二少爺shiqiao整理說周先生不學無術,大少爺說周先生來曆不明,一致通過將他趕出楚府,這會兒去救,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難得楚府的兩位少爺意見如此一致……據說桓兒少爺目擊了全過程,當時還樂的手舞足蹈,高聲唱了一首兒歌來給自己的先生送行,算是全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情誼。
  
  可憐的周子何先生,是一個荷包引發的血案最終受害者……石橋整理收集
  
  




第三三章:春日遊江

  
  周子何已經離開了楚府,可他造成的影響卻還在繼續。
  
  大少爺除了必要的府內事宜外,每天堅持八個時辰呆在樨香閣,下棋,品茶,理賬,寸步不離。
  
  二少爺見縫插針的來一趟,握著心愛女子的肩頭,眼神閃亮的說道:“芊芊,隨便給男人送荷包是不對的。不過……即便他拒絕了你,你也別傷心,抬頭看一眼,我永遠在原地等你……”他說這話時語氣真摯而誠懇,讓白芊芊有一些眩暈,暈完了又開始咬牙切齒。
  
  花言巧語哄騙女人果然是男人的天性,背地裏卻手段狠辣的排除異己,楚成翔也不例外。
  
  而另一方麵,芷雲又開始進入茶飯不思,愁雲慘淡狀態。
  
  好不容易托徐滄打聽一下周子何的下落,卻被告知,一出楚府,詭異失蹤。
  
  並且近來盛傳申江水麵上漂浮著一具屍體……
  
  白芊芊心裏便揪心撓肺的不安起來,難不成大少爺跟二少爺聯手將周先生殺人滅口了?
  
  逮著機會剛說了個“周……”字,大少爺咳嗽一聲,起身為夫人斟了杯茶,溫和道:“茉兒,剛從蘇州運過來的新茶,你先嚐嚐……”
  
  而到了二少爺那裏便更絕,隻要白芊芊一呈現欲言又止的神色,楚成翔立馬笑的如同一隻大灰狼:“芊芊,你摸,我的胸前是不是有了洶湧澎湃之感,這些天經常去武館練習劍法,改明兒舞給你看……”
  
  白芊芊那個恨啊,那個悔啊……
  
  英雄般的周子何如曇花一般轉瞬即逝,也許這會兒屍體正飄在申江上呢。
  
  內心翻滾煎熬數日,少夫人做出了一個重大決策:“暑期即至,天氣炎熱,闔家於明日前往申江遊湖。”
  
  八姨太太身體康複,孫小姐已過滿月,這原本在端午那天便應舉辦的活動推後至今,老太爺跟老夫人想了想,也一致通過這個提議。
  
  於是六月十六這日,天剛蒙蒙亮,楚府的丫頭小廝已經開始興高采烈的準備茶水點心,水果吃食,更有甚者抱了花花綠綠一大堆油紙傘,說是姨太太們怕曬黑。
  
  白芊芊跟芷雲在樨香閣搗鼓半晌,方才將冥錢,香爐等物品備齊,臨走之前想了想,將芷雲繡的荷包找出來帶上一並燒給周子何。
  
  而芷雲則素白的一身衣裙,仿佛為夫君戴孝。
  
  楚府出門將將走一會兒便到了申江,兩位少爺攙扶著老太爺和老夫人率先登船,再後來幾位姨太太也陸陸續續上船。
  
  白芊芊先將湖麵打量一番,碧波蕩漾,春水無痕,心裏難免唏噓一番,剛想轉頭跟芷雲說話,樓雪塵已經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神秘道:“茉兒,你可知我從周子何先生那裏借的書裏藏了什麽?”
  
  “什麽?”白芊芊來了興趣,支起耳朵來傾聽。
  
  “那些書籍的最後一頁,浸泡水後都會有墨色字跡呈現……”樓雪塵側身附在少夫人耳邊,極力壓低聲音。
  
  江麵上風聲呼嘯,白芊芊一時沒聽清,正待要問,楚成翔在甲板上揮著手臂揚聲道:“大嫂,雪塵姑娘,你們快些上船……”語畢便要下船來接,卻被楚成翊一把攔住,淡淡道:“我去即可。”
  
  二少爺不屑,挑眉笑道:“船下也有我的侍妾。”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來到渡口,大少爺稍遲一步,二少爺已經扶著船欄伸出手,一雙靈動的雙眸溫柔的盯著白芊芊,仿佛在說:“來我這裏,來我這裏……”
  
  大少爺眸光深沉的站在後側,也很是優雅的伸手,顯然胸有成竹:“你是我的妻子,理應站在我的身側……”
  
  白芊芊盯著日光下熠熠生輝的兩個大男人,有些頭皮發麻,抬頭一望,船上的眾人皆看向這邊,唯恐天下不亂的陣勢。
  
  老太爺撫額,痛定思痛,轉身對老夫人道:“外麵熱,我們進去喝杯茶……”話未說完便將自己的老伴拖進船艙,來個眼不見為淨。
  
  白芊芊思量了又思量,側身從兩名男子中間擠了過去,繼而眨眼笑道:“江麵上,濕氣重,你們小心些。”
  
  二少爺聞言收手,正巧雪塵姑娘剛要去扯,一下沒了支撐險些栽進江中,幸而大少爺扶了一把,方才有驚無險。
  
  樓雪塵再傻此刻也是瞧出端倪,楚家的兩位少爺心尖上的人都是她的這位閨中密友,而自己……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沒有言語,斂裙上船。
  
  待眾人都安定下來,白芊芊忙將樓雪塵拉到船側,低聲問道:“周子何的書怎麽了?”
  
  “沒什麽……”雪塵姑娘垂眸的答道:“汙濁的書,還不都是些汙言穢語。”
  
  白芊芊狐疑,總覺得樓雪塵隱瞞了什麽,細細瞅了她半晌,卻隻見她麵色淡淡,垂首淺笑,宛若嬌羞的水蓮花。
  
  正兀自納悶,突然江麵上刮起陣陣冷風,幾艘輕便的小舟飛一般的急速而來,目標正是楚家的豪華商船。
  
  劫匪……水賊?
  
  白芊芊大驚,還未待呼救,小舟上的幾名黑衣男子已經縱身躍上甲板,手裏明晃晃的大刀在日光下閃爍著慘白的冷光。
  
  “很好,抓住她們兩個……”率先上船的刺客吼了一句,一把扯住樓雪塵的手臂嚷道:“這位是二少爺的女人,那位是大少爺的夫人……抓了她們兩個,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雪塵姑娘顯然也是驚呆了,木然忘記反抗。
  
  白芊芊急的跺腳,幾位姨太太早就嚇得驚叫連連,大少爺本在船艙陪同父親下棋,這會兒才探頭出來,一瞧見船上的陣勢,麵色頓時泛白。
  
  最後一個上船的刺客青衣儒衫,行走間衣抉飛揚,大有劍客風采,隻聽他淡淡道了一句:“這位雪塵姑娘是誰的女人我還沒摸清楚,可少夫人的的確確是二少爺的女人……”
  
  此話一出,白芊芊驚呼:“周子何……”
  
  眾姨太太也驚呼:“原來你跟小叔真有奸 情啊……”
  
  眾刺客腦門上一滴汗,這都什麽時候了,女人們果然是天生八卦的動物……
  
  周子何想了想,抹掉臉上的黑布隨手丟到水裏,露齒笑道:“大家好,別來無恙,可否想念我?桓兒少爺呢?”
  
  眾丫頭眼冒金星,齊聲高呼:“啊……周先生……”
  
  白芊芊無語,轉身對挾持自己的刺客道:“大哥,能用刀背先將我拍暈嗎?”
  
  




第三四章:盜亦有道

  
  二少爺跟大少爺從船艙中衝出來時,周子何正在用肢體語言同大家溝通感情,白芊芊甚是無語的瞪著他,芷雲站在白芊芊身後,喜憂摻半,一會兒看看明晃晃的大砍刀,一會望望聲情並茂的周先生。
  
  周子何眼見兩位少爺出艙,眼梢一挑,指著樓雪塵道:“這位是原家的總管指名要的。”說完又指向白芊芊:“這位嘛,身份特特殊,我估摸著用她來跟你們換幾十間店鋪應該可以……”
  
  大少爺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原家付給你多少銀兩?我付雙倍便是了!”
  
  周子何聞言眼睛一眯,似乎是正在考慮,半晌,他道:“常言說,盜亦有道,我既然接下原家的單子,就要將這項任務完成。若你想下單子讓我擄人,自是另當別論。”
  
  聞言,二少爺的臉色變了變,他跨前一步,俯身將手裏的劍放到船板上,沉聲道:“原家商戶的事情,是shiqiao整理我急躁了,做生意和做人一樣,都應該網開一麵的好,周先生你說是嗎?”語畢他望了一眼白芊芊,眼神中滿是安撫,示意她不必擔心。
  
  其實,此刻的白芊芊並不擔心自己命喪當場,他們是刺客也好,是殺手也罷,周子何第一次出現在楚府時便是救落水的芷雲,會救人的殺手總歸是多了點人情味。
  
  隻是她忽然之間憶起當日問周子何是否有講妒婦複仇的書籍時,他的回答是:“有,要怎麽個複仇法?”
  
  此時方才了悟,再看看樓雪塵,她未說完的話裏定是包含了相同的意思。
  
  眾人還在僵持,周子何顯然是軟硬不吃,一根筋的堅持自己的盜亦有道,可奈何楚家兩位少爺帶領的家丁人數不少,若想兵不血刃,一時之間也是進退不得。
  
  二少爺握了握拳,大少爺咬了咬牙,倆人同時跨前一步,驚得眾刺客連忙脅迫好人質。
  石橋整理收集
  周子何也生氣了,揮著手裏的扇子虛空掃了一下,怒道:“你們別以為我好欺負!我是教書先生那會兒你們就合夥欺負我,今天,老子要血債血償!”他扯著脖子吼完,又一時想不出怎麽個償還法,正考慮是不是該殺雞儆猴,可抬眼打量楚成翔,年輕氣盛,朝氣蓬勃,殺了怪可惜的,再瞅瞅楚成翊,妻妾成群,朝三暮四,真真是死不足惜……隻可憐那剛滿月的孫小姐……
  
  殺手周子何悲哀的猶豫了……
  
  旁邊的白芊芊想了想,從懷裏掏出芷雲繡的荷包,遞過去道:“他倆就合夥坑了你一個荷包,現在還給你。”
  
  荷包遞出去的刹那,大少爺老淚縱橫,“你是非要把這荷包送給他才甘心是吧!?”
  
  二少爺的拳頭也攥得緊緊,咬著牙根說道:“要頭一顆,要命一條,你就別犧牲色相了!”
  
  白芊芊抖了抖,暗暗捏了把汗,感情這兩個醋壇子到現在都還以為自己對這位周先生餘情未了呢。
  
  周子何接過荷包,眼角閃亮一下,曖昧笑道:“世間有百媚千紅,我獨愛嬌羞青澀這一種……”
  
  白芊芊剛想再抖一把,兩位少爺異口同聲的咬牙道:“換人質!!!”
  
  周子何依然含情脈脈的握著荷包,倒是旁邊的小嘍囉問了一句:“換哪個?”
  
  倆人又是異口同聲:“她!”兩根手指齊齊指向白芊芊。
  
  樓雪塵的麵色忽白忽紅,陰晴不定。
  
  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啊,問題是這楚成翊最開始中意的可是她雪塵姑娘,而楚成翔最先結識的也是她,怎麽幾個月下來世道好似全變了。
  
  氣氛一直之間尷尬,眾姨太太們躲在家丁身後竊竊私語:“怎麽樣?怎麽樣?”“三個男人對三個女人,勝負未分,結果待定……”
  
  楚成翔楚成翊周子何……白芊芊樓雪塵芷雲……
  
  老太爺坐在船艙中探頭探腦,剛弄明白局勢便回頭解釋給自己的老伴聽:“翔兒將原家逼急了,買殺手抓人質呢。”說完抿了口茶潤潤嗓子。
  
  老夫人瞪圓眼睛,忘了語言。
  
  “那周子何先生是個殺手頭目,不過看樣子不太專業,想當年我被追殺那會兒……一言難盡啊……”老太爺雙目渾濁,搖頭歎息。
  
  “……”
  
  “多虧了朱家姐妹將我救起,那時候我已經瀕死,奄奄一息啊……”老太爺再歎,仿佛回憶當年的血腥往事,然而眼中似乎有青春的小火苗竄了竄,大概是想起了思慕的戀人。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摁了摁胸口,大叫道:“殺人啦!”
  
  “冷靜,冷靜。”老太爺拍了拍老伴的後背,又遞了杯茶水,方才安撫道:“若是殺人早殺了,外麵的那些人是盜亦有道,原家的那些人是求財,所以不怕不怕,全當是給那兩個不肖子花錢買個教訓,淨知道窩裏鬥,生意場上一團亂。”
  
  老夫人又瞪了瞪眼,喝了口茶順了順氣,回味了半天,突然問道:“都快三十年了,你還惦念著朱家的姐妹呢!?”
  
  老太爺聞言一頓,轉頭望向船艙外,打哈哈:“看戲,看戲……”
  
  而艙外的眾人也不負眾望,樓雪塵氣的跺腳,芷雲望著周子何手裏的荷包暗送秋波,二少爺指著白芊芊斬釘截鐵道:“我要換她!速度立刻馬上!”口氣比殺手土匪還硬氣。
  
  大少爺被自家弟弟氣的哆嗦,最終一甩袖子沉聲道:“她是我的妻子,隻有我能換!”
  
  白芊芊抬手支腮,摸了摸下巴。
  
  周子何在眾人麵上打了一轉,總結陳詞:“有點亂!”
  
  二少爺一捋袖子跨前一步,蹦出一個字:“換!”
  
  大少爺壓了壓氣,悶聲道:“算了,我換雪塵姑娘吧。”他完全是出於憐香惜玉的習慣,見不得美人受委屈,特別是相貌酷似以前戀人的美人。
  
  可樓雪塵卻是個有骨氣的,她氣到極點,叉腰道:“這事是我惹出來的,我自己承擔!楚成翔,你個沒良心的,你聽好了,我現在就把你休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還有你,夏茉兒,你搶了我中意的男人,你欠我的,總有一天要讓你還回來!”她說得咬牙切齒,白芊芊聽得驚嚇連連,剛想跟她解釋一下,卻又著實說不清楚。
  
  然而眾人還未待反應,雪塵姑娘便縱身投了湖。
  
  船上頓時亂作一團,周子何跺腳,習慣性的脫衣服,跳入水中,自由花樣遊泳。
  
  小嘍囉也慌了手腳,押著白芊芊也要投湖,卻不料芷雲從身側推了一把,自己頂替上前。
  
  於是白芊芊一個踉蹌撲倒,楚成翔上前扶住攬在懷中,楚成翊指揮家丁將船側保護起來,小嘍囉無奈押著芷雲跳船而去,雪塵姑娘沉入湖底沒了蹤影,周子何堅持不懈的邊展示身姿邊找尋目標。
  
  二少爺扶著白芊芊搖頭歎:“沒想到雪塵姑娘如此貞烈,居然為情自殺投了湖。”
  
  白芊芊沒好氣的推了他一把:“你少臭美,雪塵姐她水性好著呢,這會兒怕是已經潛在湖底遊出幾丈遠。”
  
  “……”楚成翔無語。
  
  白芊芊卻又低了頭:“我確實虧欠了雪塵姐,有機會,我會還的。”至於如何還,她還未想好,但是欠下的總歸要還的。
  
  楚成翊立在船頭,幽幽望了自己妻子一眼。
  
  




第三五章:玉如我心

  芷雲被擄,樓雪塵下落不明,白芊芊歸府後一直心神不寧,坐到掌燈時分,大少爺匆匆而來,囑咐素姨快些將周子何留在楚府的書籍找到。
  
  白芊芊看到他坐在案幾旁皺眉沉思,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扣著桌麵,緩慢而均勻。
  
  好半天,倆人各懷心事,都沒有先說話。
  
  素姨從箱底將那本《脫胎換骨》找到後呈給楚成翊,悄悄退下。
  
  大少爺垂首慢慢翻看,白芊芊想起樓雪塵的話,提醒道:“你可以將書放到水中浸泡,最後幾頁大概會有找尋周子何的方法。”
  
  楚成翊合上書,偏頭打量自己的妻子,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方才道:“我曉得,今天你大概嚇壞了,早些睡吧。”語畢起身離開了樨香閣。
  
  白芊芊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恍惚,直覺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白天在船上時形勢緊迫,她與楚成翔未作絲毫掩飾互相關心,樓雪塵投水前又說出那樣的話,多少雙眼睛齊齊看著呢。
  
  揉了揉額頭剛想歇息,素姨卻敲門說,二少爺來了,約她出去到院子裏賞花。
  
  白芊芊頓覺啼笑皆非,如此情勢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賞花,抬頭透過窗格看到楚成翔正端著酒壺走進梨花林深處,皎潔的月色朦朧如畫。
  
  白芊芊想了想便抱著小雪兒走進院子,男子在林子深處衝她招手,嘴角的笑意深深。
  
  “你不去救雪塵姐和芷雲,來這裏做什麽?”白芊芊嘴裏抱怨著,卻抬腳緩緩走了過去。
  
  楚成翔依舊笑,笑的燦爛:“我來跟你說,我想通了,欠樓雪塵的人情我來還;家產我也不想再爭,生意場上我確實不如大哥圓滑,也不如爹爹沉得住氣,反倒讓你們陷入危險的境地……”說著,他一撩衣角席地而坐,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兩個酒杯舉了舉,道:“陪我喝酒好不好?”
  
  白芊芊偏頭瞅他,見他似乎是真想通了,便接過酒杯在他身側坐下,笑道:“好。”
  
  二人坐在梨花樹下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盡興,楚成翔出奇沒有同白芊芊鬥嘴,他隻是瞅著身側的女子笑,一麵喃喃低語:“大哥長我五歲,從我懂事開始,就知道他很優秀,爹爹偏愛長子,凡事總讓他先接管,而我,便如同一個平常的富家公子哥兒,活在他的光芒下,於是我從小便同他爭,爭所有能爭的東西……”他灌了一口酒,咧嘴笑:“我還爭過他的妻子,你的茉兒姐姐……”
  
  白芊芊抿嘴淺淺飲了一口,沒說話。
  
  楚成翔抹了抹嘴角,側身倚靠著樹幹,笑得曖昧:“我就知道你會吃醋,我等著你扯著我的袖子追問呢,可你倒是沉得住氣。”
  
  “我哪裏是沉得住氣……”白芊芊轉動著酒杯,輕聲說道:“我隻不過是知道自己開始喜歡你,不去糾葛已經成為過往的事情罷了。”
  
  “你喜歡我什麽?”楚成翔伸手去抓女子的手腕,卻碰撒了手裏的酒水,白芊shiqiao整理芊“哎呀”一聲撲進他的懷抱,掙紮了幾下便反問道:“那你喜歡我什麽?”
  
  潔白的梨花林中靜悄悄的,兩個人都沒有答話,女子依偎在男子的胸前,抬頭去看天上的星星,好半天,她問:“如果沒有茉兒姐姐,我們便不會相遇,可是將來怎麽辦?”
  
  “如果我不是楚府的少爺,你還會喜歡我嗎?”楚成翔的手指梳理著女子的發絲,幽幽問道:“如果我沒有萬貫家財,不能供你錦衣玉食,你還會喜歡我嗎?”問到最後,他自己都笑了:“等夏茉兒回來後,我便跟你走,生意嘛,也從頭做起,你說好不好?”
  
  “好!”白芊芊點頭,囑咐道:“楚成翊大概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你幫我掩藏一下,千萬不要讓他查出端倪,另外,一定要救出芷雲,她是為了我才被擄走的。”
  
  “你放心,傻丫頭……”楚成翔點了點她的鼻尖,低頭去吻她烏黑的發絲,“我怎麽會再讓你身犯險境,受半點委屈……”聲音低沉,仿佛是由內心發出。
  
  白芊芊心頭一動,恍惚憶起爹娘在梨花樹下相互偎依的場景,於是她伸手抱住楚成翔,將麵頰緊緊貼在溫石橋整理收集熱的胸膛,男子也伸手將她攬在臂彎,沒有往常的耳鬢廝磨,齒唇相交,卻從心底裏透出一種安寧,一種溫馨。
  
  清朗的月暉下,微風吹過,大片的瑩白花瓣紛紛飄落,如同落雪一般。
  
  白芊芊伸手摸出隨身攜帶的玉玨,輕輕摩挲片刻便放入楚成翊的手心,鄭重道:“玉如我心,不離不棄!”
  
  楚成翔盯著手裏的玉玨,反手握住女子的手,十指相扣,毫無縫隙。
  
  這一夜,白芊芊在梨花林裏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隻著睡前的裏衣,麵頰微微泛紅,伸手撫了撫便起床。
  
  將將用過午膳,老夫人遣人請少夫人去滄澗閣。
  
  白芊芊知道這件事情確實鬧的有些大,便也乖乖隨人過去聽候老夫人訓話,老太爺還是一副凡事不理會的樣子,種花,澆花,修剪花枝,仿佛昨天的遇劫隻是虛空夢一場。
  
  晚間的時候大少爺依然照例來了一趟,沒有過夜,隻是淡淡說道:“周子何原先確是個讀書人,後來生活窘迫便落草為寇,幹起殺人越貨的勾當,但是堅持盜亦有道的原則,口碑一直是很好的……”說著說著,楚成翊笑起來,起身攬住妻子拍了拍肩頭,安慰道:“所以說芷雲不會有危險,雪塵姑娘下落不明,我會盡力徹查的。”
  
  白芊芊剛想掙脫,大少爺卻先鬆了手,“別想太多,早些睡吧。”說完竟又乖乖離開了樨香閣。
  
  望著楚成翊冷冷淡淡的樣子,白芊芊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並且連續幾日他一直都在專心查辦遇襲的事件,並無其他異樣的舉動。
  
  不知為何,楚成翔倒是忙碌起來,偶爾晚間來樨香閣時,往往白芊芊已經睡下,朦朦朧朧隻記得他立在床頭,看上半天,掖下被角便又走了,正經的話也沒說上幾句。
  
  如此十幾日,生活反倒比遇劫前更加清閑,幾位姨太太也終於發現這位少夫人的能量大到無可估量,於是便不再前來招惹,老夫人則依舊沒有放棄自己的兒媳,每日訓話,風雨無阻。
  
  六月底的時候,不好的消息終於傳來,輾轉逃難的雪塵姑娘不幸落入原家之手,那位被閹割了的總管幾次想要置她於死地,卻不知為何都壓了下來,最終給楚家來了封書信,大概是要店鋪和錢財之類。
  
  具體要多少,大少爺沒說,隻是老太爺看到信的時候歎了一句:“原家的要求過分了點……”
  
  白芊芊便明白過來,能惹得老太爺說這句話,誠然是很過分了!
  
  可是到底給不給?白芊芊還真是拿捏不準,老太爺說讓兩個兒子商議,大少爺看著白芊芊嘴角一翹,滿口應了下來,二少爺隻說再等等,再等等。
  
  白芊芊曉得,楚成翊在給自己賣人情,遇劫那日她曾說過要還虧欠樓雪塵的,而今她有難,自然是最好的報答時刻。
  
  可是若是如此,欠了楚成翊的又該如何來還?
  
  七月初的一日,白芊芊正在屋內繡花,她想將這梨花林繡下來,因為花期已過,每過一天樹上的花瓣總是要少很多,楚成翔近日也不常過來,於是她便想將最美的時刻繡下來留待過些日子給他看。
  
  不知何時,大少爺進了屋,他站在門側靜靜地看她繡了半晌,忍不住出聲道:“你為何喜歡梨花?”
  
  你為何喜歡梨花?剛入府的時候楚成翔也如此問過,當時白芊芊說喜歡梨,所以才喜歡梨花……
  
  此事回想起來,白芊芊莞爾,她停了手中的針線,回頭認真對楚成翊說道:“雪白的梨花代表了純真的愛情和一輩子的守候。”
  
  大少爺一愣,臉色有些陰沉,“你不認為他根本就沒有能力守護你嗎?”
  
  “大概我們可以相互守候……”說到這裏,她便不再說下去,畢竟現在她的身份還是少夫人,說多錯多。
  
  “你是我的妻子。”楚成翊鄭重說道。
  
  “嗯。”
  
  “即便現在不是……”他緊緊的盯著白芊芊,眼神忽而變的熾熱,“總有一天會是!”
  
  “啊!?”白芊芊驚訝抬頭,慌忙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楚成翊跨前一步攬住自己的妻子,緩緩地緩緩地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仿佛在宣布自己的所有,“我說,如果我救下雪塵姑娘,你便以身相許好不好?”
  
  白芊芊身子一僵,他便又邪魅笑道:“以身相許可不是過家家一般,你抗拒了我四個多月,我都尊重你的意願未曾碰你,可你要知道,男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最後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震得白芊芊頭暈目眩。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三六章:明爭暗鬥

  
  樓雪塵回來時正值五更天,天還未亮,整個府裏的下人都已睡下。
  
  她“咣咣咣”得敲醒了全府的人,見了眾人一拱手,斂袖道:“多謝!”語畢悠哉的踱向思卿閣,一麵吩咐道:“很多天沒有洗澡了,給我準備花瓣浴。”
  
  白芊芊望著她四肢俱全,還有閑情逸致洗花瓣澡,狐疑撓頭,難不成楚成翊手腳如此快,一轉頭卻發現他正緊抿雙唇,看似極度不高興,半晌,眾人散去的時候,他走到弟弟身側沉聲說了一句:“你瘋了,這些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一切就如此送人?”
  
  “是啊,我樂意!”二少爺一挑眉毛,笑的肆意。
  
  大少爺揉了揉眉心,“那你以後憑什麽跟我爭?你名下現在一錢銀兩都沒有了吧!?”
  
  楚成翔想了想,答道:“大概是這樣的,不過我並不認為我輸了,你有的我得不到,我有的你也爭不去。”語畢望了白芊芊一眼,含笑而去,楚成翊望著他的背影捏了捏拳頭。
  
  於是白芊芊明白過來,散盡錢財贖出樓雪塵的是楚成翔,怪不得這些日子他如此忙碌,看來他果真是想要拋棄一切隨自己而去,雖說不曉得他為何非要如此決絕,可這份真心當真是令人感動。
  
  楚府一行數月,拐了個少爺也不錯。白芊芊不爭名不圖利,隻望能同自己相愛的人廝守一世,而今樓雪塵也安全歸來,當真是沒有什麽可惦念的。
  
  隻是不知為何芷雲遲遲沒有下落,素姨日日念叨,就連懷胎八月的夏茉兒也托徐滄捎來消息,懇求白芊芊無論如何都要救出芷雲。
  
  大少爺錯過了救雪塵姑娘,所以對芷雲頗是上心,樓雪塵歸來的第二日,楚成翊便率領幾個心腹前去找尋周子何,臨行前,他到樨香閣裏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看著白芊芊繡了一會兒錦帛,又看她給小雪兒梳理毛發,心裏很平靜又不平靜,於是臨行前囑咐道:“少則幾日,多則半月,我定會回來。”
  
  白芊芊耐著性子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
  
  大少爺深深望了她一眼方才離去。
  
  白芊芊長籲一口氣,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隻是未成想楚成翊剛剛邁出楚府,二少爺便尋到了樨香閣,他進門看到白芊芊便攤手,可憐兮兮道:“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將來咱家連廚子都請不起的。”
  
  “噗嗤”白芊芊忍不住笑起來,“我會做飯啊,以前常做給爹爹吃!不過先說好,我做飯你刷碗,如何?”
  
  “你做的飯好吃嗎?”二少爺對這這件事情很感興趣。
  
  白芊芊偏頭想了想:“好不好吃說不準,不過我爹說還能吃……”
  
  “你可以教我,順便讓我嚐嚐你的手藝。”二少爺摩拳擦掌,絲毫不含糊,片刻的功夫便拖著女子進了樨香閣的小廚房。
  
  白芊芊無奈,隻得挽起袖子洗菜燒水,一麵指揮男子蹲在灶台下燒火。
  
  情知他是從小沒幹過活的,卻偏生又笨手笨腳的添柴,白芊芊一邊切菜一邊還不忘笑著打趣他。
  
  二少爺白了她一眼,湊前去吹火,吹一下便問道:“爹爹喜歡吃什麽菜?”
  
  白芊芊愣了半天的神方才明白他指的是家裏重病的白秀才,心中一股暖流湧出,輕聲笑道:“我做的菜他都愛吃,不過他身體不好,一般喜吃米粥和苦瓜菜。”
  
  “唔……”楚成翔含糊應了聲,嘴上鼓足了勁又吹了一口,隻聽“嘭”得劇響,一根柴火揚起灰燼崩了出來,弄得他滿頭滿臉的灰塵,潔白的衣衫也汙濁一片。
  
  白芊芊嚇了一跳,緊接著便“咯咯咯”笑起來,“你居然連添柴燒火都不會……”
  
  二少爺抿了抿嘴,“我不會可以學啊,還有一個多月,等離了楚府就不要告訴別人我是楚家的少爺了,爹爹也不要提。”
  
  “好,不提。”白芊芊熟練的炒著菜,隻覺灰頭土臉的楚成翔可愛的緊,shiqiao整理便也不去追究為何要如此掩蓋身份。
  
  晚飯時分,二少爺擦洗幹淨,幫忙端菜盛湯,順便將素姨招呼過來一起用餐,素姨推辭半晌也沒扭過二人,隻得拘謹坐下。
  
  三菜一湯很是簡單,但主仆三人吃的歡暢,楚成翔直誇白芊芊手藝棒,素姨的麵容在陰沉多日後也總算舒展開來,吃到最後,她忍不住嘮叨起來:“你們這樣很好,小姐就不敢,原本的真心相愛倒落得偷偷摸摸……”素姨擦拭了一下眼角,鼓勵道:“記得私奔後就不要呆在桐樺村了,那裏不安全……”
  
  白芊芊正吃了口黃瓜,噎了一下,二少爺的一口湯也沒喝下去,嗆得直咳嗽,喘勻了氣方才道:“素姨,你搞錯了,我們這不是私奔,平時我得了空還會回來看望老太爺的,隻不過不想在楚府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罷了。”
  
  “奧?”素姨頓住,“那二少爺以後打算做什麽?”
  
  “做生意啊……”楚成翔又喝了一口湯,興致勃勃道:“從頭做起,從最底層做起,我的經驗不足,跟石橋整理收集大哥爭下如此大的家產也不一定能打理妥當,所以便慢慢來,有手有腳的,何苦讓家裏養著……”說到最後,他笑起來,眉眼一彎玲瓏剔透。
  
  白芊芊望著他,微笑道:“那我便去繡房做工。”
  
  “不好!”二少爺一口回絕,“我可以養你,若你覺得悶,我便為你開家繡坊,你做老板娘,這樣豈不更好。”
  
  白芊芊還是笑:“若是我手藝不精,將繡坊弄垮了怎麽辦?”
  
  “跨就垮了,人還在就好,錢沒了可以再賺。”他起身為眾人盛了碗湯,淡淡道:“萬貫家財我都不放在眼裏了,何況是那些名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隻要我們健康快樂就好。”他將兩碗湯分別擺放在倆人麵前,全然沒端以往的少爺架子。
  
  白芊芊的眼角突然泛起紅,忙低頭端起湯碗喝了一口。
  
  素姨看著眼前的二人,垂首說道:“二少爺,你比兩年前成熟了很多,既然你們不把我當外人,我也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日子,是需要兩個人共同悉心經營的,為了錢為了權去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都是不值得,你們兩個都是看的開的人,會幸福的!”
  
  楚成翔擄了擄袖子,笑道:“我保證會讓芊芊幸福,所以從現在開始便學做飯。”
  
  白芊芊咽下一口熱湯,內心裏溫熱起來。
  
  這一頓簡單的晚餐吃到很晚,而後二少爺便天天來學做飯,幾日下來竟將白芊芊的手藝學了個十足十,雖說味道上差了點,但有模有樣,切菜顛勺倒也是下足了功夫。
  
  七月初天氣已經很熱,每每他在廚房呆大半天,出來的時候蓬頭垢麵,渾身是汗,白芊芊心疼,勸說道:“何必急在一時,又不是沒飯吃。”
  
  楚成翔便笑眯眯的答道:“過幾日我要離府去打理一些事務,現在學會了自有妙用。”他笑的神秘兮兮,待要細問,他卻又不說,白芊芊隻得作罷。
  
  果然,七夕過後沒幾日,二少爺便說惲州還剩下一點事務需要打理,申請離府北上,老太爺也未阻攔,隻囑托說萬事小心。
  
  於是白芊芊的日子又清閑下來,有時候去看望孫少爺跟孫小姐,劉夢瑤也隻是撫著古琴很少說話。
  
  白芊芊一直覺得,善棋的女子必然聰慧,善琴的女子定有一股雅致的才情,這八姨太太雖然做了一些醃臢的事情,但本質上也不是壞人,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愛楚成翊,可那是楚府的大少爺,華亭第一富商的當家人,雖說及不過帝王的後宮三千,可八位夫人也確實是爭鬥的厲害。
  
  一日,正逗孫小姐,劉夢瑤忽然開口說道:“你可知夫君大人他為何偏偏中意你?”白芊芊不知如何回答,她卻隻是低低笑了一聲,接著說道:“男人啊,總是這樣,得到的棄如敝屣,得不到的便是最好,他得不到你,自然便隻看到你的好……”她的手指輕輕撥弄琴弦,發出幾聲“叮咚”的清響,原本玩的開心的楚芊芊小臉一怔,癟嘴便要哭。
  
  白芊芊忙抱到懷裏一陣兒哄,好半天,劉夢瑤不再說話,又恢複了清雅高貴的模樣,隻是眼中滿是傷感。
  
  “其實,楚成翊待幾個夫人都還不錯,一碗水端的很平,並未讓任何一個受委屈……”第一次,白芊芊為大少爺說了好話,“你也想開些。”她隻能如此對劉夢瑤說,八姨太太離不得楚家,若是再不懂隨遇而安,那這一輩子便隻能淒淒切切哀怨而活
  
  劉夢瑤幽幽歎息,並不接話,白芊芊便不好再勸。
  
  掐著指頭算下來,大少爺去找尋周子何也有些時日,一點信息也未捎回,白芊芊與素姨越來越擔憂,將將又忍了幾日,忽而敲鑼打鼓的傳來信息:少夫人貼身帶的小丫頭芷雲已經死了,被劫匪擄走後百般淩 辱,最終不堪折磨死於非命。
  
  這個消息張揚的大街小巷人盡皆知,怕是在整個華亭郡流傳了一圈才傳進的楚府。
  
  白芊芊聽到這個消息時一陣眩暈,險些沒站穩,素姨的眼淚瞬間便流了下來,倆人抱頭哭了半宿方才迷迷糊糊睡下。
  
  半夜時分隱約感覺有人進屋,坐在床頭輕撫她的麵頰,溫柔而細膩,酥癢的感覺惹得白芊芊輕笑,“成翔,你回來啦?”
  
  手指頓住,半天冷冷的哼了一聲,驚的白芊芊睜眼,對上一雙清冷的眼眸,慌忙拽緊被角,警惕坐起,睡意全無。
  
  “芷雲已經死了!”楚成翊冷冷說道:“她是為了你們而死!”
  
  暑季的夜裏刮起一陣風,竟然有些冷,白芊芊不想聽他說話,將頭埋進被中嚎啕大哭。
  
  楚成翊坐在她的床頭一直待她哭啞了嗓子,起身倒了杯涼茶,捂在手中好半天,方才遞過去,柔聲道:“哭出來就好了,別憋壞了身子。”
  
  月色下,他的麵容清淡,眸光卻異常柔和。
  
  白芊芊喝了茶水,一夜無眠。
  
  第二日,徐滄便傳來信息,夏茉兒驟然聽聞芷雲暴斃的消息,受驚過度,難產了!
  
  素姨急的跺腳,直抱怨徐滄莽撞,不該此時去回稟這個消息。
  
  徐滄紅了眼角,垂頭道:“華亭郡早便傳開了,哪裏用的著我回稟,更有說書人繪聲繪色描述芷雲被迫害的全過程,也不知道這話兒是從哪裏傳出去的……”
  
  素姨吃驚,白芊芊卻覺得好似摸著頭緒,楚成翊他絕對查到了什麽,在府內悠閑度日數月的大少爺終於開始反攻,借助芷雲之死大做文章。
  
  生意場中摸爬滾打七八年的人,本不應僅憑他對眾夫人的縱容而小覷了他……
  
  夏茉兒這一胎,保不保的住,全憑造化了。
  
  




第三七章:終成眷屬

  
  接下來的幾日,素姨日日燒香拜佛,祈禱夏茉兒母子平安。
  
  白芊芊則開始著手收拾自己的東西,來的時候帶的幾件衣服,還有在楚府繡的一些繡品,閑暇之時到梨花林中收集一些花瓣,晾幹後裝到香囊中。
  
  樓雪塵那裏,白芊芊托人送去一些補品,均未得到回應,想起她那日咬牙切齒指天為誓:“你欠我的,總有一天要還回來!”白芊芊有些苦惱,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難道便要如此毀於一旦?
  
  眼下也無暇顧及此事,大少爺此次回府顯然是有備而來,夜夜留宿樨香閣,且借口芷雲過世,從吟風閣調派了新的丫頭過來伺候,那小丫頭悶悶的不說話,可總是形影不離得跟著少夫人。
  
  這日,白芊芊好不容易支開那個小丫頭,素姨便悄悄來回稟:孩子生下來了,但是因為早產的緣故,寶寶不是很健康,夏茉兒想多陪孩子幾日……
  
  白芊芊一口回絕,現在楚成翊顯然已經懷疑,若是再留在楚府,沒準shiqiao整理自己的一生都要賠進去,無論如何,既然孩子已經生下來,還是盡早將身份換回來的好。
  
  素姨從小照顧夏茉兒長大,自然心痛,握著少夫人的手求道:“小姐剛剛產子五日,下床恐怕不好,再讓她修養七八日吧……”
  
  白芊芊咬牙應了,一麵期盼楚成翔快些回府,也好相互照應。
  
  老太爺跟老夫人那裏,她繡了一副錦繡江山的壁掛,送過去時,老夫人笑眯眯得握著她的手直誇巧,且說以後小孩子的衣物還是出自娘親之手的好,孫少爺和孫小姐那裏讓她多上心。
  
  白芊芊腦門上一滴汗,夏茉兒大概是不會刺繡的,以後有的她忙了。
  
  七月二十五日,與夏茉兒約定的日子來臨,可二少爺依舊沒有回府,平靜中透著一絲詭異,大少爺也頗為沉得住氣,與往日一般陪同妻子用午膳,席間頻頻為白芊芊夾菜。
  
  白芊芊知道今日過後便不再見麵,就安安靜靜的吃了,吃到最後便催道:“飽了,你也快些去忙正事吧。”
  
  楚成翊卻並不急,穩穩的喝著茶,“茉兒,你還記得我以前教過你如何經商嗎?”
  
  劉夢瑤產子之前是教過一陣子,看來夏茉兒回來後也要學些經商的知識才能蒙混過關。
  
  於是白芊芊點了點頭,老實答道:“記得一點,有好些都忘了。”
  
  大少爺溫和笑起來,“記得就好,從今以後,我接管的生意你都可以插手,賬本文件也搬到這裏,你幫我處理了,若有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說完他揮手遣人去囑托楚管家。
  
  這算什麽?金錢誘惑嗎?
  
  想通了這一點,白芊芊擺了擺手,推辭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隻會平白給你添亂……”她的話未說完,便見楚成翊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修長的手指緩緩轉動手裏的茶杯,於是她便頓住,改口道:“若是你執意如此,那便明天吧,今兒個有點乏。”
  
  大少爺放下手裏的茶杯,淡淡道:“沒事,我今天隻是吩咐一聲,讓楚管家先準備著。”語畢他起身撫了撫衣襟,含笑而去。
  
  素姨站在旁邊,感激得望著她,低聲道:“我代小姐謝謝你。”
  
  “謝我嘛……”白芊芊一挑眉毛,笑道:“那我待會兒挑一些值錢的首飾帶走,也好為成翔做起家的資金,如何?”她拍了拍手,當真開始打量屋內值錢的物什。
  
  素姨被她逗的笑起來,附和道:“我這就幫你挑選……”
  
  這一下午,樨香閣裏仿佛遭了賊,而那可憐的監視丫頭則被指使去後花園的荷塘撈蓮藕。
  
  傍晚時分,天色剛剛轉暗,白芊芊與素姨悄悄拎了包裹溜到楚府的後門,徐滄已經將後門打點好,並沒有外人,隻在門外泊了一輛馬車。
  
  馬車簾子一動,一位蒼白的夫人打簾探出頭,精致的發髻,金燦燦的發簪,臉上隻著淡妝,可那種嬌媚的氣質自然天成,一眼望去便知定是出自富貴之家,享盡榮華富貴。
  
  真的假的果然一對比就知道了呢……
  
  素姨上前扶住夏茉兒,心疼道:“虛弱成這副模樣,也不知會不會落下病根。”
  
  白芊芊也上前扶了一把,脆聲說道:“茉兒姐姐,這五個月來發生了好多事情,今晚兒讓素姨細細講解給你聽,你要學習刺繡,還有經商,大概還有包粽子……”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心頭卻一片開闊。
  
  離了楚府回家乖乖等二少爺,這是她此時心裏唯一念頭。
  
  夏茉兒輕輕點了點頭,戀戀不舍得向道路盡頭望了一眼,“多謝芊芊,以後若是有什麽難處便告訴徐滄,我會盡量幫助你的。”她握了握表妹的手,緩步走進楚府。
  
  厚重的披風緊緊包裹住夏茉兒的身軀,她似乎很是哀傷,並不願再多說。
  
  白芊芊看著她進了後門,緊了緊手裏的包裹轉身便想上車,卻聞道路兩側密密匝匝的腳步聲,瞬間便將後門口的大路堵了起來。
  
  走在最見麵的是一名墨衣的男子,堅毅的麵龐上嘴角微翹,似笑非笑。
  
  白芊芊忍不住驚呼一聲:“楚成翊……”
  
  那男子一擺衣襟躬身一禮,未語先笑:“夫人莫驚,正是在下!”語畢他大步上前扶住白芊芊,強行將她抱下馬車,麵上卻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大概他在生意上場無論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都會笑的如此坦然。
  
  白芊芊忍不住抖了一下,做無謂的抗爭:“你認錯人了。”
  
  “沒錯,茉兒,我與你朝夕相處五個月,怎會認錯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淺笑,緊緊將她箍在懷中。
  
  夏茉兒聞言也趕出來,見到眼見如此情景,怔怔呆在當場。
  
  楚成翊抬頭,望向本該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眼神平淡,不帶一絲感情,他的聲音冰冷,仿佛在同陌生人石橋整理收集說話:“我不管你以前是誰,今後,都不要出現在楚府,也不要再說自己是夏茉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夏茉兒未料到有如此變故,徹底傻在原地,好半天,她似明白過來,眼神中亮起一絲閃光,猶豫半晌,垂首低聲問道:“夏家怎麽辦?”
  
  “我不會為難他們,一如從前!”楚成翊非常平淡得說著這些話,顯然已經經過深思熟慮。
  
  “不!”白芊芊哀呼,直覺自己要被出賣了。
  
  “乖……”大少爺緊緊抱住她,低頭輕聲安撫,“以後我搬進樨香閣,日日陪伴你,其他姨太太我不能遣散,但也絕不會讓她們再為難你,這些日子來,是不是清閑了許多……”他的聲音柔和,卻聽得白芊芊汗毛倒豎,難怪那些姨太太們不再為難自己,感情是他發了話。
  
  這廂還在掙紮,夏茉兒又道:“你會對芊芊好嗎?”
  
  “這個無需你多嘴!”楚成翊冷哼一聲,抬頭道:“你的情郎還有孩子現在都在我手中,你隻需要立刻消失,從此不再承認自己的身份,我也不會虧待你,這是信物,明*****到錦繡綢緞莊取走我為你準備的銀兩,足夠你榮華富貴一生。”話剛說完,旁邊的小廝便呈上一張字據。
  
  夏茉兒猶豫半晌,看著狠命搖頭的白芊芊,忽然捂著嘴哭起來,邊哭邊道:“芊芊,對不起,我的孩子不足月,身體又不好,他需要我,楚家是華亭第一富商,你在這裏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總比回去做浣衣女強……”她抽泣著接過小廝手中的字據,顫抖道:“柳郎和寶寶呢?”
  
  大少爺一指路盡頭,並未說話。
  
  夏茉兒抹了一把眼淚,咬牙道:“好,我走!從此我便不是夏茉兒,我隻要柳郎和我的孩子!”她轉身要走,素姨和徐滄卻“噗通”一聲跪下,懇求道:“小姐,我們跟了你二十多年,要走一起走!”
  
  白芊芊目瞪口呆,什麽叫眾叛親離,自己就是最悲慘的寫照啊。
  
  夏茉兒一愣,抬頭怯怯望向楚成翊,大少爺對這個局麵貌似非常滿意,他臉上的笑意更盛,慷慨道:“他們本就是你的人,跟著你走也是應該,隻是切記莫要給我添亂,否則後果自負。”
  
  素姨跟徐滄千恩萬謝,扶著虛弱的夏茉兒急急登車。
  
  白芊芊那個震驚啊!她瞪大眼睛半天蹦出一句:“你們這叫恩將仇報!”
  
  素姨頓住,將已經搬上馬車的大銅鈴鐺塞到白芊芊懷中,愧疚道:“白姑娘,你是好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一定要挺下去!”語畢轉身而去,留下白芊芊抱著大銅鈴孤獨等待……
  
  徐滄揚鞭,奔騰而去,楚成翊心滿意足大笑起來,笑到盡興處,忽然記起什麽,於是朗聲道:“芷雲並未死,她與周子何情投意合,已經離開華亭過小日子去了。”
  
  白芊芊終於噓了一口氣,這算是今天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可是接下來怎麽辦?
  
  楚成翊的心情真的很好,他俯身攔腰抱起懷中的女子,笑道:“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妻子,這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芷雲同周子何郎情妾意,夏茉兒同她的柳郎一家團聚,我們今晚也該做真正的夫妻了……”話還未說完,他抱著女子大步走進楚府。
  
  這是哪門子見鬼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白芊芊抬頭望天,灰蒙蒙一片,蒼天啊,六月天該飄雪了,我這是比竇娥還冤啊!
  
  




第三八章:真情假意

  大少爺將自己的戰利品一口氣抱回了樨香閣,神清氣爽,臉不紅脖子不粗。白芊芊在他懷裏抱著個大銅鈴卻累得氣喘籲籲。
  
  一進樨香閣,那撈蓮藕的小丫頭已經回來,正擰著濕漉漉的裙角,眼見大少爺懷抱美人歸來,慌忙退了出去。
  
  白芊芊覺得,激情昂揚的楚成翊想立刻馬上將自己就地正法。
  
  果然,大少爺一腳踹開內閣的門,直奔床鋪而去,白芊芊的小心肝嚇得噗通亂跳,連忙勸道:“天還沒黑……”
  
  “沒事……”楚成翊笑的奸邪,“我們聊會兒天調調情天就黑了……”他很溫柔得將女子放到床上,然後毫不含糊的開始脫衣服。
  
  “你……你等等……”白芊芊忙捂緊胸口,結巴道:“我…… 我想先洗澡…… ”
  
  “好……”大少爺狗皮膏藥一般難纏,“我們一起洗鴛鴦浴…… ”說到最後,還在女子的耳邊吐了口氣。
  
  白芊芊哆嗦一下,推辭道:“我不喜歡跟人一起洗。”
  
  “凡事總有第一次嘛,養成習慣就好了。 ”楚成翊開始解她裙子的係帶。
  
  白芊芊欲哭無淚,芷雲走了,素姨走了,徐滄走了,楚成翔下落不明,而shiqiao整理自己現在的身份又是楚家少夫人,整個楚府都是大少爺的人,自己這次是插著翅膀都飛不出去了。
  
  唯一的希望便是身旁的大銅鈴。
  
  砸死他!
  
  這個念頭一旦蹦入腦海,白芊芊立即起身,幹淨利索的抱起銅鈴,毫不猶豫的砸了過去。
  
  “咣當”一聲響,大鈴鐺被楚成翊劈飛滾落地麵,隻見他陰沉著臉不悅道:“你想謀殺親夫啊!?”
  
  “嘶啦”……他下手毫不留情,撕開了女子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肩頭和粉紅的肚兜。
  
  白芊芊抱肩,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隻是想單獨洗個澡。”楚成翊此人太讓人捉摸不透,誰都搞不準他會不會做出強 暴女子的事情。
  
  大少爺伸手摸了摸她的肩頭,滑溜溜的手感不錯,於是他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笑道:“我先去吩咐廚房做些晚飯過來,你慢慢洗。”說完斂了斂淩亂的衣衫,轉身喚那小丫頭進來伺候少夫人洗澡。
  
  白芊芊待他邁出大門,立即起身撿起地上的鈴鐺掛到窗前,狠命的一通搖,情知二少爺根本聽不到,卻還是發泄般的搖到精疲力竭。
  
  監視丫頭盡職盡責的調試水溫,最後還在浴桶中灑落一些花瓣,她看著白芊芊玩命搖了半柱香,最終忍不住提醒道:“少夫人您還是省些力氣吧,大少爺房事比較劇烈……”
  
  “轟……”白芊芊腦中瞬間炸開了鍋,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她圍著木桶轉了幾圈,壓了壓驚,心裏有了一番計較,而後脫了衣服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洗完後,她翻開包裹找出楚成翔送自己的一套衣服,梳妝打扮完畢,靜靜坐在床頭等待楚成翊。
  
  大少爺再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衫,頭發也鬆鬆的披在肩頭,濕漉漉的顯然也是剛剛沐浴過,他吩咐一行丫頭將熱氣騰騰的晚餐擺到桌上,又特意帶來一壺好酒。
  
  白芊芊也不動,待丫頭們擺放妥當退了出去,她見楚成翊正斟酒,便徐徐念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聲音不急不緩,卻字字落入男子心間。
  
  大少爺的手一抖,灑出幾滴酒水,他轉頭望向白芊芊,眸光陰晴不定,似有洶湧波濤奔湧而過。
  
  白芊芊微仰起麵容,正視著他,啟唇念道:“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崗……”
  
  楚成翊放下手裏的酒壺,走到她麵前,低聲問道:“你想如何?你以為念首詩就能改變一切了嗎?”他伸手握住女子的肩頭,十指用力,緊緊扣住。
  
  白芊芊吃疼,卻咬牙沒有哼出聲,她抬頭直視近在眼前的男子,輕聲說道:“楚成翊,你可還記得卿音?那個一進府便分進你房裏的丫頭。”
  
  大少爺的麵容似哀傷似落寞,他目不轉睛得瞪著白芊芊,好半天,他閉起眼睛長長歎息一聲,眉心緊緊蹙起。
  
  “你沒有忘記她吧,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她,我跟她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白芊芊繼續說道,“況且,我愛的那個人不是你……”她說完這些話,心裏頓時舒服了一些。
  
  楚成翊慢慢鬆了手,他柔了柔眉心,在桌前坐下,輕聲呢喃道:“我這一生愛過兩個女人,一個便是桓兒的娘親?——卿音……”他舉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回味純美的往事。
  
  “可是我為了權力和財產放棄了她,你曾說過,我這樣的人,給不起愛情,也不配給……”他睜開眼睛,澄澈清明,“但是我卻又愛上了另一個女子,然而那個女子對我說,她愛的人不是我……”男子的嘴角微微牽動,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對不起,我不愛你,你放我走吧。”白芊芊垂首,低聲請求。
  
  “那你愛誰?”楚成翊嘴角的苦笑變了味道,帶著一絲嘲諷,一絲憐憫。
  
  白芊芊仰起頭,一字一頓的告訴他:“我愛的那個人是楚成翔,我也曾經說過,若我真心愛一個人,我定會珍之重之,千金不換,以命相抵!”
  
  “那麽他愛你嗎?”大少爺的嘴角掛著嘲諷的淺笑,眼中卻滿是悲憫。
  
  “我確信,他愛我!”白芊芊點了點頭,“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為了金錢權力而放棄自己的摯愛,那是我們一輩子的幸福,永遠不言放棄。”
  
  楚成翊聽完她的話,拿起桌上的酒杯在手中轉了轉,而後淺酌慢飲,半晌,他說:“我這個弟弟我最了解,他敬重我,卻又瞧不起我,他總想以自己的方式打倒我,卻屢屢失敗。在他的眼中,我的存在妨礙了他的發展,他想要超越,一直都想超越,想要掌控楚家的萬貫家產……”
  
  白芊芊沒有說話,她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他的聲音低沉,仿佛在訴說陳年舊事,“隻是很可惜,他也走了我的老路。”楚成翊又飲了一口酒,“一年半以前,他為何接近夏茉兒?你可知道?”
  
  白芊芊啞然,楚成翔曾經說過,他同自己的哥哥爭搶任何東西,包括妻子,並未真心喜歡夏茉兒,難道不是如此?
  
  “他看中的是夏茉兒身上的那塊墨色玉玨,一年半以前,他借故接近夏茉兒,已經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你的身上,正有他想要的另一半——那塊白色玉玨……”楚成翊說完,笑著看向床側的女子,瞳眸中倒映出小巧的身姿,翠綠的衣裙,絕強而可愛。
  
  白芊芊感覺自己的手腳有些發冷,她定了定神,開口問道:“那兩塊玉玨到底有何用處?”一開口,竟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啞,連帶手心也布滿汗漬。
  
  大少爺起身為自己的夫人倒了一杯茶水,遞過去,而後解釋道:“三十年前,老太爺受朱氏姐妹的大恩,遂將楚府的傳家玉玨分別贈予二人,墨色的送給夏茉兒的娘親,白色的贈予你的娘親,一塊示意結為兒女親家,一塊卻是定情信物,故而夏茉兒嫁給了我,而你的娘親卻要為愛私逃,說起來,你爹爹定是視我楚家為不共戴天的仇人!”
  
  “啊……”白芊芊以手掩唇,驚呼出口,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恍惚間明白為何楚成翔到家裏拜訪時說自己的名字為“雲逸”,而前幾日跟自己學做飯時又反複囑托,出了楚府的大門,一定莫要跟爹爹提起他是楚府的少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早就知道,老太爺當年逼婚,迫的自己娘親連夜出逃,從而落下一身病根,大好年華便香消玉殞,爹爹也因思念成疾從而臥床不起。
  
  楚家,誠然是她們白家的大仇人!
  
  楚成翔說:“你身上有那塊玉玨,你是我命定的妻子!”
  
  命定的妻子,原來根本就不是!原來都是假的!
  
  他無法明目張膽的娶自己,所以隻能拋棄富家少爺安逸的生活,丟掉所有的榮華富貴,跟隨自己隱姓埋名,從頭做起,從最底層做起……
  
  白芊芊將從頭至尾的事情回憶一遍,忽而全都明朗開來,他騙了自己,從始至終都在騙自己,但是卻並未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內心裏忽冷忽熱,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純潔的愛情參雜了上一代的恩怨,便變的糾葛不清。
  
  白芊芊捏緊一角,垂首望向地麵,那雙石青色的繡花鞋正穿在腳上,色澤柔和而溫暖,好半天,她抬起頭,“大概……我可以跟他好好談談……”
  
  楚成翊自始至終都在靜靜的看著女子的麵容,不遺漏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待聽聞她說出這樣的話,竟欣慰的笑起來,“你果然如你自己所說,若是真心愛一個人,定會珍之重之,千金不換,以命相抵。我很喜歡你的這份堅貞,這份倔強,可是你愛錯了人,楚成翔他並非你所想的那樣,他拿走了你的玉玨,然後呢……現在他人在哪裏?他走了已經足足半個月,可有消息傳回來?難為你還在癡癡等待……”
  
  “我……”白芊芊忽然抓到重點所在,她輕聲問:“那兩枚玉玨有何用處?”
  
  “楚府五代以上的傳家寶,擁有此兩枚玉玨者,可任意支配楚家名下的所有財產!”大少爺的眼睛閃亮,石橋整理收集聲音清朗,仿佛故意要敲醒迷惘的女子:“並且,他此次並未去惲州,蘇州的店鋪已經有三家被他變賣,我也是近日才得到消息,賬目上已經核查清楚,如若你不信,我明日便拿與你過目!”
  
  “不……”白芊芊抬手撫額,搖頭道:“不必了……”
  
  “他為了財產放棄了你!從始至終,他的接近,均為了得到你身上的玉玨,你還沒有醒悟嗎?”楚成翊一針見血,清亮的眼眸滿是悲憫,“他瞧不起我的自私,瞧不起我的濫情,甚至瞧不起我的虛偽圓滑,可他到頭來做了什麽,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白芊芊慢慢蜷起身軀,縮在床頭的一角,抬頭看到窗前的大銅鈴在皎潔的月色下泛起黃澄澄的色澤,還有那滿院子的梨花,此時也快落淨了。
  
  真情?假意?
  
  似乎並不容易分清。
  
  桌邊的男子自飲自酌半宿,麵色開始微微泛紅,已經有了幾分醉容,他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攬過女子的肩頭,輕聲安撫道:“我也可以為了而你放棄財產,放棄家產,那些我都不要了,他想要就拿去好了,我知道失去愛人的痛苦,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會對你好,隻對你一個人好,我不求你全心全意的對我,我隻望你能嚐試接受我,哪怕隻是嚐試一下,好嗎?”
  
  白芊芊俯在他的肩頭沒有動,隻是那樣安靜的呆著。
  
  楚成翊也沒有再動手動腳,他抱著女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呢喃道:“芊芊,我愛你,我可以等著你慢慢忘記,但是我不會放棄你,也不會讓你再離開我!”
  
  白芊芊閉了眼睛,不哭不鬧,呼吸平穩如同睡去。
  
  這一夜,楚府的大少爺抱著自己的妻子和衣而睡,整個樨香閣裏冷冷清清,不複往日的熱鬧。
  
  隻是蜷縮在裏側的女子睫毛微動,仿佛在想著什麽,念著什麽,排解不開 。
  
  外側的男子睜著眼睛望向頂棚,眼睛澄澈如湖水,全然沒有一絲醉意。
  
  




第三九章:破釜沉舟

  第二日清晨,朦朦朧朧之際,白芊芊感覺有人細致的撫摸自己的麵龐,從眉梢到眼角,再到纖細的下巴,她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看到的是楚成翊微笑的麵容。
  
  大少爺見她醒了,俯身便要吻她,白芊芊卻一偏頭躲了過去,伸手抵在他的胸前,皺眉道:“我還沒有準備好,明天晚上……可以嗎?”
  
  楚成翊伸手慢慢撫平她的眉心,點頭應道:“也好,左右我會等你的。”說完他起身理了理壓皺的衣襟,笑道:“也該讓下人將平日的衣物搬過來了。”
  
  白芊芊盯著他的側影,淡淡說道:“晚上吧,現在我有些乏,想再睡會兒。”
  
  大少爺抬手為自己的妻子掖了掖被角,體貼道:“睡吧,午飯我讓廚房做了送過來。”
  
  床上的女子聽話的乖乖閉了眼,楚成翊滿足的輕笑一聲,轉身離了樨香閣,一麵吩咐下人們回吟風閣收拾東西。
  
  白芊芊靜靜躺在床上,待周圍都沒了動靜,她方才起身梳妝打扮,監視的shiqiao整理小丫頭端水進來時,白芊芊吩咐道:“我要去思卿閣同雪塵姑娘敘敘舊。”
  
  那小丫頭頓了頓,放下水盆後囁嚅道:“大少爺吩咐過,少夫人這幾日要呆在樨香閣,哪裏都不能去。”她浸濕一條棉錦,擠到半幹後遞給少夫人。
  
  白芊芊聞言也未反駁,她接過毛巾後仔細擦拭一遍,又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去思卿閣將雪塵姑娘請過來吧。”說完後,她又怕樓雪塵不來,起身到院中包了一包梨花瓣,塞給那小丫頭,囑托道:“你將這包花瓣給她,就說得空我去她那裏蒸梨花糕吃。”
  
  年少的時候,白芊芊與樓杏花經常思忖著做一些糕點,梨花糕和杏花餅便是倆人用來打趣對方的吃食。而今她有難,樓雪塵又惱了不再理她,隻得用小時候的法子引她過來。
  
  果然,雪塵姑娘收到那包梨花後僅僅一炷香的功夫便趕了過來,她向來是個性子急的,而今又有一肚子的火氣想要衝這個兒時的玩伴發泄。
  
  隻見她一陣風似的刮進樨香閣,見白芊芊安安靜靜坐在院中,於是冷著臉嘲諷道:“楚家的大少奶奶,不知找妾身來有何吩咐?”
  
  白芊芊知道她並不曉得近些日子來的原委曲折,隻當自己是道貌岸然,勾引小叔,欺騙姐妹的偽君子,於是便也不與她置氣,隻是垂首說道:“杏花姐,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說清,也要請你幫忙,你坐下來喝杯茶慢慢聽我說。”
  
  樓雪塵輕蔑的掃了她一眼,冷哼道:“我憑什麽要幫你!?再者,你堂堂楚府少夫人,還用得著我一個樂師幫忙?”她站在原地並未坐。
  
  “因為你恨我呀,你說過你要討回虧欠你的……”白芊芊抬頭去望她,笑著說道:“你一向愛憎分明,不若我也讓你害我一次,那麽我們就扯平了,好不好?”
  
  “你說什麽?”樓雪塵有些吃驚,瞪大眼睛去看她。
  
  “我說,我原本就不是楚府的少夫人,我是個冒名頂替的冒牌貨!楚成翊也不是我的夫君。”白芊芊眯起眼睛笑,“你現在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不若你去官府舉報我,讓我入獄吃點苦頭,可否解你的氣?”
  
  “你瘋了!!!”樓雪塵壓低聲音,啞聲咒罵一句,湊前坐到桌前,冷聲道:“那真正的少夫人呢?你若入了獄,這樣的事情,怕是要殺頭的!”
  
  白芊芊徐徐為她斟了杯茶,抬眼道:“不會殺頭的,老太爺也不會讓我死,我覺得,他一直都愧對於我娘,應該不會讓我死。”
  
  樓雪塵一愣,將手裏的茶盅往桌上一擱,沉聲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壓根聽不懂!”
  
  白芊芊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下暴躁的雪塵姑娘,而後徐徐道出了整件事情的始末,說到離奇處,驚得見過世麵的樓雪塵睜圓眼睛,張大嘴巴,不時吞咽一口茶水來壓驚。
  
  “現在茉兒姐姐走了,楚府的少夫人丟了,老太爺即便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會放我出府,畢竟若是宣揚出去,楚家便會顏麵掃地。現在沒有人能救的了我,我隻有自救了!”白芊芊咬了咬牙,堅定道:“入了獄,我頂大吃些苦頭,總好過一輩子困在府裏,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大少爺其實對你不錯……”樓雪塵的語氣已經緩和,開始正常思考正常說話:“二少爺大概也不會做出那些背棄誓言的事情……”她低頭絞了一下衣角,有些悶悶的。
  
  “楚成翊好不好與我無關,我不愛他!”白芊芊立場堅定,毫不退讓:“楚成翔嘛,不管是為了何種理由,他終歸是騙了我,我不能再輕易信他。”她抬眼望了一眼碧綠的梨花林,花瓣已經悉數落盡,僅剩滿樹的鬱鬱蔥蔥,他說過,這些梨花落後是不會結果的,僅用來觀賞而已。
  
  難道僅僅是用來觀賞褻玩嗎?
  
  “那我……”雪塵姑娘偏頭想了想,“狀告你冒名頂替,意圖不軌?”語畢她又嘿嘿一笑,點頭說:“其實這樣還真是蠻解氣!”
  
  白芊芊見她笑了,心中一塊大石頭頓時落地,忍不住上前握住樓雪塵的手笑道:“杏花姐不生氣就好。不過不要狀告我冒名頂替,會毀了楚家聲譽的,你就說楚家少夫人攜款私逃,而且是大量的金銀財寶……對,就要如此說!”
  
  “證據呢?我總歸要有證據吧。”雪塵姑娘抽出手,故作生分的說:“還有,你先別跟我太親熱,我的氣還沒消呢!”
  
  白芊芊被她逗樂了,噗嗤笑出聲,“茉兒姐姐本來就是攜款私逃了,她今天會去錦繡綢緞莊取走一大筆銀兩,證據嘛,自然就是錦繡綢緞莊的賬簿,那個我過會兒讓楚管家拿過來給你,你拿著賬本去衙門狀告我,捕快來抓人的時候自然會尋到我頭上,即不會連累了旁人,楚成翊也翻案無能,畢竟他無法說出那筆銀兩是他送出去的,而且是送給了自己的夫人和情郎……”
  
  楚成翊啊楚成翊,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天衣無縫的事情是沒有的,姑且忍一時之苦,換來一生的自由,很值了!
  
  白芊芊將心裏的欣喜全寫到麵上,樓雪塵看著不高興,悶聲道:“你入了獄,我會給你送飯的,不過得先看你受的懲罰如何,若是被打的遍體鱗傷生活不能自理,那我還可以考慮幫你伺候你那臥病在床的爹爹!”
  
  白芊芊知她刀子嘴豆腐心,便扯著衣襟撒嬌道:“你可千萬一定要趕在晚飯之前將我弄進牢獄,我再也不想見到溫柔體貼的楚成翊了,怪滲人的。”應時應景的哆嗦一下,惹得雪塵姑娘笑起來。
  
  於是兩個女人的入獄大計便如此敲定。
  
  大少爺給了自己的夫人任意查看賬本文件的權利,卻未曾料到她會將此項特權用到這種地方。
  
  楚管家老實本分得將賬本搬運過來,卻轉眼成了衙門裏的罪證。
  
  於是白芊芊飽飽的吃了一頓午飯,又舒坦的睡了一個午覺,傍晚時分,衙門的緇衣捕快準時造訪,過五關斬六將得殺到樨香閣時,白芊芊已經等的望穿秋水。
  
  老太爺大少爺一幹人等全被引了過來,那些捕快倒還客氣,恭恭敬敬對二人行了一禮,道:“煩請少夫人去衙門走一趟,有知情者呈上一本賬簿,說少夫人貪贓枉法,中飽私囊,且意圖攜款私逃,知府大人對此事非常看重,決定第一時間為老太爺和大少爺清除蠹蟲,以保楚家上下安定無憂……”
  
  白芊芊見他們一本正經說的嚴肅,心裏卻笑斷了腸子,自古官商是一家,楚家大富,知府自然巴結,卻沒想這次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隻見大少爺的臉色都變成青綠色,老太爺有些迷糊的拍了拍額頭,疑惑問道:“翊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楚成翊的嘴角一陣抽動,強忍道:“爹爹,過會兒孩兒慢慢將此事向您回稟,先莫耽誤了官差辦公。”
  
  於是白芊芊當著大少爺的麵大搖大擺的邁出了樨香閣,又走出了楚府,隻不過被押解的姿勢有些許不舒服。
  
  走出大門時,楚成翊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他攔住官差,囑托讓他們莫要為難自己的夫人,而後便將白芊芊拖離人群沉聲問道:“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白芊芊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不愛你,所以不能嫁給你。”
  
  “難道你不認為楚成翔他傷害了你?”大少爺目光灼灼得盯著她。
  
  白芊芊毫不猶豫的答道:“他即便傷我再深,我也是不愛你的,緣何要嫁給你!”
  
  楚成翊猛然呆住,他以為落入如此絕境便會讓她軟弱讓她屈服,眾叛親離,心愛的人也深深傷害了她,那麽……她本該哭泣本該急於需找溫暖,而自己在她最可憐無助的時候給予關愛……一切本該水到渠成……卻沒想峰回路轉……如此的收稍!
  
  他苦笑一聲,“你果真是與別的女人不同,寧肯入獄都不願跟著我,我……我當真讓你如此討厭嗎?”
  
  白芊芊看著他的麵容,笑了笑,“我以前挺討厭你的,現在還好,你也不是個壞人啊,所以不要買通官差到牢獄裏折騰我了,我們之間的情誼便如此了結,你說好不好?”她盯著楚家的大少爺,安靜剔透,仿佛在懇求,又仿佛是在說:你再折騰下去也是沒有結果的。
  
  楚成翊怔怔得盯了她半晌,忽然蹦出三個字:“好個屁!”注重涵養的大少爺十多年來第一次說了粗口,罵完後他拂袖而去。
  
  隻是轉身的刹那他低聲呢喃一句:“這一世我大概注定孤獨……”這句話隨風飄散開來,落入白芊芊的耳朵,倒令她無端想起另一個人,那個她傾心去愛的男子……
  
  你在哪裏?此刻你又在想些什麽?
  
  




第四十章:浮雲飄散

  
  白芊芊被抓當天,知府便連夜提審過一次,證物拿出,證人還未待傳訊,楚家的少夫人便悉數承認。
  
  知府大人頓感意外,追問銀兩下落時,白芊芊又抿嘴不答,如此,便頗是棘手,好在楚府也不逼迫,於是先下了牢獄再行定奪。
  
  白芊芊呆的牢房條件還算不錯,牆壁的頂端高高開了一扇窗,很小,卻也有光透進來,地麵也不是一馬平川的枯草,在角落裏有張木床,床上有被褥,除此之外,倒也別無其他。
  
  看來楚成翊的關照還是起了些作用。
  
  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在牢獄裏呆著無聊,白芊芊shiqiao整理便起身圍著牆角散步,踱到午飯時分,第一個探監的人便來了,環佩叮咚,一聲一個“獄卒大哥”叫的甜美,不是豔名遠播的樓雪塵是哪個?
  
  那獄卒頭一次被美人叫的如此親昵,頓時有些神魂顛倒,親自為樓雪塵開了牢門,臨走還不忘囑托:“慢慢聊,我給你們把風。”
  
  樓雪塵又是甜蜜一笑,笑得白芊芊啼笑皆非。
  
  “吃飯了!”雪塵姑娘一轉頭立馬變了臉色,沒好氣的哼一聲,將帶來的籃子攤在地上。
  
  白芊芊也不餓,隻著急問道:“楚府現在如何?”
  
  “還能如何,你都盡數承認,老太爺發了很大的火,還罰大少爺在書房內跪了一宿。”樓雪塵坐在床沿石橋整理收集上,摁了摁被褥,皺眉不滿道:“你這牢獄怎麽蹲得如此舒服……”
  
  “還不知道何時能出去呢。”白芊芊嘟囔一句,低頭吃了幾口菜,又問道:“那楚成翔他回府了嗎?”
  
  “沒。”樓雪塵也有些氣餒,於是故意岔開話頭聊了聊家常,白芊芊有一句沒一句得應著,直至吃完飯獄卒前來清人,她還有些納悶,楚成翔就算拿到了玉玨也犯不著玩失蹤吧,自己又不會對他死纏爛打……
  
  大約傍晚時分,牢獄裏便開始陰沉下來,白芊芊剛鋪開被褥想要是睡覺,牢門又開了,昏暗的光線下依稀辨的清來人一襲白衣,身量挺拔。這次獄卒還未說話便被男子塞了銀票打發出去。
  
  楚成翔在牢獄門口站定,借著朦朧的月光將女子打量一番,繼而笑著說道:“傻丫頭,為何每次我離府你總能將自己搞的如此狼狽?”
  
  白芊芊也抬頭看他:“你過來,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奧?”二少爺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毛,走到床邊坐下,很是自然的抬手攬住她的肩頭,親昵道:“娘子要逼供了,我坦白從寬……”言畢他在女子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白芊芊也並未反抗,隻是直著身子問道:“你從始至終接近我都是為了騙取那枚玉玨嗎?”她問的淡然,聲音也不大,但在楚成翔聽來卻不啻一道驚雷,他眼中神色萬千,好半天,方才艱難答道:“是的。”他將女子攬在懷中,靜靜說道:“但我是愛你的,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你要相信……”
  
  “我何時懷疑過你。”白芊芊任他摟著,“我愛你信你,才會將母親的遺物都給了你,可是你又如何對我?”
  
  “我……”楚成翔張了張嘴,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他俯身,看向女子的眼睛,此刻,烏黑的眸中滿是不信任,心裏一陣刺痛,忍不住低頭吻住女子的唇瓣。
  
  白芊芊也回吻住他,四目相對,耳鬢廝磨。
  
  好半天,嘴唇分開時,白芊芊又問:“你騙了我?”
  
  二少爺低聲說:“是的,但是以後不會。”
  
  “你為何要騙我?”女子咬唇,埋頭。
  
  “一開始是為了玉玨,後來又怕大哥近水樓台,便騙你說我們之間有婚約。”事到如今無甚好隱瞞,他便也如實說出,話一出口,內心裏好似一塊大石頭落地,再平坦不過。
  
  白芊芊抬頭,映著月色望著男子的麵容,一如半年前那般俊朗,隻是略顯成熟一些,她伸手觸摸他的麵龐,輕輕歎道:“其實如果一開始你便坦誠相待,我大概也會喜歡你,我也不會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放棄自己的幸福……”
  
  “芊芊……”楚成翔深情的喚了一聲,卻猛然間頓住,他緊緊盯著女子的手心,眼中各種情緒一閃而過,最終轉化成一抹淡淡的哀傷:“你還是信不過我……”他苦笑,攬在女子肩頭的手臂也鬆了。
  
  朦朧的月色下,女子掌心中的雪白玉玨散發出溫潤的光澤。
  
  白芊芊素手一翻,將母親的遺物揣進懷中,笑著說道:“你騙我的,我已經拿回,所以現在我們扯平了!”她趁兩人親熱之時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此而已。
  
  “芊芊……”楚成翔低垂下眼瞼,掩蓋住內心的傷痛,他的嘴唇一陣哆嗦,想要說什麽,卻終究沒有說,愛情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他騙她在先,自己並未坦誠過,又如何要求對方完全信任。
  
  好半天,他起身,抬手為女子理了理發鬢,緩緩說道:“無論如何,明天我會救你出去。”
  
  “不必了。”白芊芊笑著抬頭,“我用這枚白色玉玨換自己一條命,大概老太爺會同意。”從楚成翊揭示出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她便盤算如何自救,大少爺靠不住,二少爺信不過,如此,便隻能靠自己。
  
  如何出府,又如何出獄……
  
  明日,她便自由了!過往的一起便不再追究,無論是夏茉兒還是楚成翊,抑或是楚成翔,那些愛恨情仇全部了結。
  
  一念及此,她當真笑的舒心,“我想,除了我的命,這枚玉玨大概還值些銀兩……”她抿著嘴眼睛笑的彎彎如同月牙,無論如何,這半年來收獲當真是蠻大,學會了經商,若是再能從楚府勒索些資金用來辦繡房,那便完滿了。
  
  更重要的是,她切身體會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若想生活無憂,隻能靠自己!
  
  隻是白芊芊望向楚成翔時,內心裏總會有那麽一點酸。
  
  二少爺定定的望了她好久好久,最終轉身離開了牢房,打開牢門時,他背對著白芊芊說道:“從一開始我便錯了,我不該騙你,是我有錯在先,怨不得你不信任我,可是……”他話沒說完,彎腰出了牢門。
  
  白芊芊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那些情啊愛啊,都如浮雲。
  
  此刻,她的內心裏平靜到不能再平靜。
  




第四一章:完美結局

  這一夜,白芊芊睡的很踏實,再睜眼時,天已經大亮,正盤算著如何與老太爺做這筆交易,昨日那獄卒卻畢恭畢敬的走進來,眼神曖昧,盯的白芊芊渾身發毛,隻見他搓了搓手:“少夫人好福氣,已經有貴人將贓款交出,此刻正在牢獄門口等著接你呢。”
  
  “咦……”白芊芊納悶,皺眉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救自己。
  
  跟著獄卒七拐八拐的走出牢房,便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簾的一角繡了個“阮”字,白芊芊狐疑撓頭,愣在原地。
  
  一陣風吹過,阮子陵掀簾跳下馬車,他眯著眼睛笑的說不出的欠抽,一雙手甚是不老實的去扯白芊芊的袖子,沒正經道:“芊芊妹子,芊芊妹子……。”
  
  他話未說完,白芊芊便抽回自己的袖子倒退一步,正色道:“阮大公子,你來這裏做什麽?”
  
  阮子陵的手僵在原地,他卻不以為意,跨前一步又黏上前,做痛心疾首狀:“芊芊妹子,作何如此生份,叫我阮大哥就好了。”
  
  “你……”白芊芊被他氣的嘴角抽了一下,正欲再退,一抬眼卻發現楚家的馬車由巷口緩緩駛來,裏麵坐的不是楚成翔便是楚成翊,而這兩個人,此刻她都不想見。
  
  “芊芊妹子……”阮子陵扯過女子的手腕,將她拉上馬車,笑著說道:“跟我回桐樺村吧,白秀才都想你了。”
  
  白芊芊一愣,狐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為何又要救我?”
  
  阮子陵不好意思的抬手勾了勾頭,思索良久,忽而嚴肅的說道:“我承認我不是個好人,可誰都沒說過壞人便不可以愛人!”
  
  聽聞此言,白芊芊當真是有些呆,她坐上阮家的馬車,撩開車窗的簾子向後看了一眼,楚府的馬車已經停下,卻並沒有人出來,隻是對麵的車窗簾子也微微動一下,似乎有人要掀起簾子來挽留她,又似乎僅僅是微風吹動。
  
  看了一會兒,她便放下車簾,一轉頭發現阮子陵正緊緊貼著自己而坐,於是她往窗邊挪了挪,笑著說道:“誠然你確實不是什麽好人……”
  
  阮子陵又是“嘿嘿”一笑,並不反駁。
  
  這一路,他頻繁的逗白芊芊說話,有的時候講賭坊的有趣見聞,說道高興處,他總是喜歡扯著白芊芊的袖子,舉止親昵道:“為了贖你出來,我把賭坊都賣了,你說……你說你該如何報答我?”說話間,他那雙眼睛總在白芊芊麵上溜來溜去,一副色迷迷的樣子。
  
  白芊芊起初不理他,後來逼急了,便猛的抽回袖子,沒好氣道:“阮大公子,你救了我,我很感激,銀兩我定會還你,但若想讓我以身相許,那麻煩你再將我送回牢獄。”
  
  阮子陵有些訕訕的坐遠一些,低聲嘟囔道:“這倔脾氣,半年來當真一點沒變,對待救命恩人都如此凶暴。”然而隻安生半晌,他便又如同掉了下巴一般扯東扯西,直說的白芊芊昏昏欲睡。
  
  以前,白芊芊覺得阮子陵是一個花街柳巷的賭坊少爺,如今,他依然蒼shiqiao整理白著麵容一臉病態,說話的時候依舊口沒遮攔動手動腳,賭坊賣了,可他三句話離不開賭字。
  
  誠然他並不是好人,卻也會做好事。
  
  白芊芊聽任他叨叨,一路熱鬧的回到了桐樺村,上次回來時,有楚成翔陪伴,這次……她不願多想,下車推門進了院子。
  
  院中,常年臥床的白秀才正坐在石凳上煮茶,他見女兒回來笑的一臉慈愛。
  
  白芊芊詫異上前,握住爹爹的手上下打量半晌,驚喜道:“爹爹,你的身體居然已經大好,真好……真好……”她喜極而泣,感覺自己這半年來當真是值得。
  
  白秀才也握著女兒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如此花錢用藥怎麽能不好。”他伸手為女兒擦去淚珠,忽而想起什麽,便囑托道:“回頭你告訴雲逸,別再請大夫過來了,即便有錢也不能如此花啊……”
  
  “什麽……”白芊芊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白秀才當她不好意思,便拉女兒坐下勸說道:“那位雲逸公子當真是不錯,常來這裏看我不說,前些日子更是帶來藥材請了有名的大夫,芊芊你若是中意他也無須瞞著爹爹……”他的話未說完便聽聞門口“咚咚咚”的敲門聲,於是白秀才未語先笑,“瞧,又來了不是。”
  
  白芊芊忙去開門,一個背著藥箱的白須醫者正立在門外,阮子陵竟然也未走,石橋整理收集打起簾子來瞧她。
  
  那老大夫見了白芊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說道:“原來是尊夫人,雲公子前幾日在蘇州時還煩請老夫調理一下您的身子,若是方便,可否讓我號脈?”
  
  白芊芊忽然間有些明白過來,她將大夫讓進院內,問道:“您是特意從蘇州趕過來的?”
  
  那老大夫撚須笑了笑,開箱取藥材,“老夫以前並不接受上門醫治的生意。”
  
  於是白芊芊便了悟,楚成翔在蘇州確實是變賣了三家店鋪,隻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爹爹請大夫,大少爺沒有說謊,二少爺亦沒有說謊,難怪牢獄那夜他欲言又止……
  
  旁邊的白秀才一邊接受診治一邊笑著說道:“自古君子遠庖廚,難得雲公子竟然做的一手好菜,竟與芊芊你不相伯仲。”他憐惜自己的夫人,想來不排斥下廚,未曾想自己的女兒竟也遇到個願意為她下廚的男子,心中自是欣慰,不免笑著嗟歎一番。
  
  白芊芊未接話,隻是盯著院中的那株梨花樹不動,樹上的花瓣已經落盡,隱約可見細小的果實。
  
  好半天,白秀才察覺出女兒的異樣,伸手輕輕的推了她一下,白芊芊回頭,靜靜說道:“爹爹,他叫楚成翔,是華亭第一富商——楚陌橫二子。”
  
  白秀才聞言猛的抬起頭,渾濁的眼眸收縮,仿佛想起了往日的哀痛。
  
  恰在此時,暖爐上煮的茶水咕嘟嘟冒起熱氣,白芊芊包起塊毛巾就去拎茶水,回身又從桌上拿起茶盅分別倒給爹爹和老大夫,強自鎮定道:“爹爹今晚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白秀才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未回神,那蘇州老大夫已經診完脈,滿意道:“身體已經大好,可以自由活動,隻是以後還要慢慢用藥調理。”語畢便提筆開了方子。
  
  白芊芊一一答應下來,那老大夫臨走之前還堅持為她把了脈,開了一些調理氣血的藥品,她也均點頭應諾下來。
  
  接下來的幾日,她同往常一般料理家務,白秀才的身體也逐漸硬朗起來,偶爾到河邊散散步,回來時常常看到女兒坐在院中望著梨花樹發呆,忍不住搖頭歎息,直歎孽緣。
  
  終有一日,他扯過自己的女兒,語重心長道:“你若真心喜歡他,我也不再阻攔,女兒大了,由不得我,去吧去吧……”他擺了擺手,臨了卻又添了一句:“可我絕對不想見到楚陌橫這個人!”
  
  關於去不去找他,白芊芊還是猶豫了,當日自己無論如何都不信任他,還說出了一些傷人的話,而今……
  
  然而,不久之後,她便無甚好猶豫,樓雪塵從華亭來了一封信,說那日之後,二少爺回府歸還墨色玉玨,而後頹然離府,什麽也沒拿,隻是取了樨香閣裏一包風幹的梨花瓣,之後便沒了消息。
  
  白芊芊握著那封信坐在院中,夏天來了,有了蟬鳴聲,一陣風吹過,她手中的信箋滑落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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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容易將人拋,一轉眼四年已過。
  
  白芊芊同阮子陵一同辦了繡房,有時候她覺得日子過的很舒心,有時候又覺得缺少些什麽。
  
  二十幾歲的老姑娘了,上門說親的媒婆都少了許多。
  
  阮子陵娶了妻納了妾,卻總不忘打趣她說:“小心一輩子嫁不出去。”
  
  大多數時候,她總是笑而不答,隻是每天清晨醒來,她習慣在窗邊掛一串鈴鐺,風一吹,鈴兒叮咚響,於是一天的日子便如此開始。
  
  直到有一天,近些年來崛起的幽州大商戶忽然找上門,將她堵在門前,說道:“我說過我要給你種梨花樹,第一年,我種了,因為不會培育,然後冬天便凍死了。第二年,我又種了,結果沒開花也沒結果。第三年,我依然種了,現在它開花了,所以我來找你,隻想問你一句,我們從頭開始好不好?”
  
  “成翔,當年我太心高氣盛,這些年過去了,我覺得……”
  
  楚成翔忙伸手掩住她的唇,說道:“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我隻想問,我們可以不可以從頭再來……”
  
  於是白芊芊便笑了:“既然如此,那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一陣風吹過,鈴鐺聲響起,兩人的笑聲響起。
  
  

所有跟帖: 

Yeah! -chinnychinchin- 給 chinnychinchi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2/20/2010 postreply 18:04:49

Thanks a lot. -April07- 給 April07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2/22/2010 postreply 02:26:35

斑竹好強啊!超感動ing!!! -毛毛小雨- 給 毛毛小雨 發送悄悄話 毛毛小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3/2010 postreply 20:48:43

畫眉深淺, you are the best!! <eom> -warelf- 給 warelf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2/24/2010 postreply 18: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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