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千億鋼企，正麵臨困局。
2024年7月以來，“民營鋼鐵大王”戴國芳一手創辦的千億鋼企江蘇德龍鎳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德龍鎳業”）及旗下27家公司，陸續被法院裁定合並重整。
這家民營鋼企一度成為僅次於青山集團的全球第二大不鏽鋼供應商，在江蘇省內的鹽城響水、常州溧陽、徐州賈汪、泰州戴南及海外的印尼等地均有生產項目，如今卻在高速擴張後資金鏈斷裂，資不抵債，無奈走向破產終局。
28家被裁定重整的德龍係公司涵蓋了響水、徐州、戴南三地的公司，然而，溧陽項目的三家項目主體公司也不在名單中。
在此之前，溧陽國資已悄然控股這三家項目公司。而這起在當時並不引人注意的股權轉讓，也使這起破產案件再起餘波，在重整管理人對溧陽地區德龍係資產情況的審計工作進展遇阻的同時，溧陽項目的承包商也與溧陽國資產生了債權糾紛。
近日，德龍係溧陽項目的承包商富煌鋼構（002743.SZ）向南都灣財社記者報料稱，項目公司股權發生變更後，溧陽國資作為控股方拒不支付此前遺留的工程欠款超10億元。
三家項目公司的負責人則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相關欠款將通過訴訟程序確定具體金額後再進行支付。
項目公司股權變更，
溧陽國資被指欠上市公司10.77億元
德龍溧陽項目承接自當地破產的另一家鋼企申特係。
2020年10月，溧陽當地鋼鐵企業江蘇申特鋼鐵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申特鋼鐵”）申請破產，德龍鎳業成為申特鋼鐵重整意向人。
德龍鎳業當時計劃在申特鋼鐵原地升級改造，並在溧陽新設項目主體公司溧陽德龍金屬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德龍金屬”）、溧陽寶潤鋼鐵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寶潤鋼鐵”）、溧陽龍躍金屬製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龍躍金屬”），分別負責熱軋、煉鋼及冷軋項目。
該溧陽項目總投資200多億，其中有不少投資資金來自承包商墊資，富煌鋼構正是由此卷入德龍鎳業的資金鏈條。
富煌鋼構是一家集鋼結構設計、施工、製作、安裝與總承包為一體的企業，自2016年以來一直與德龍鎳業保持戰略合作關係，雙方曾在響水、印尼等地陸續開展係列合作項目。富煌鋼構提供的承包協議顯示，2021年5月，富煌鋼構與德龍鎳業簽訂總承包合作協議，協議約定，項目建設資金由富煌鋼構通過融資方式解決，富煌鋼構負責建設施工，德龍鎳業負責項目建成後支付本項目工程款。
協議顯示，2021年9月，富煌鋼構又分別與德龍金屬、寶潤鋼鐵和龍躍金屬分別簽訂不鏽鋼冶煉、不鏽鋼加工和軋鋼項目建設的承包協議，金額分別為11億元、5億元和1億元。協議約定，項目承諾按照合同約定的期限和方式支付工程價款及其他應當支付的款項。
富煌鋼構相關負責人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2023年6月，項目建設基本完成，總產值15.95億元，計算到2024年7月31日的融資利息為1.85億元，整體項目應付款為17.8億元。2023年7月，德龍方麵尚有13.19億元餘款尚未支付，富煌鋼構與德龍鎳業修訂付款協議，製定了分12期支付的還款計劃。此後的幾個月，德龍方麵也一度按照計劃完成了款項支付。
然而，2023年底，德龍係溧陽幾家項目公司的控股權卻悄然轉入了當時由溧陽國資實控的吉凡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吉凡實業”）名下。
南都灣財社記者調查發現，2023年10月，上述三家項目公司的股權變更便已開始謀劃。當時，德龍係控製的溧陽德龍投資管理合夥企業（有限合夥）與吉凡實業簽署合資協議，計劃設立一家合資公司分步實現對德龍鎳業控製的溧陽市範圍內相關企業。
2023年10月，溧陽德龍投資管理合夥企業（有限合夥）與吉凡實業簽署合資協議。
這家新成立的合資公司即溧陽德龍不鏽鋼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德龍不鏽鋼”），合資公司於2023年11月陸續參股三家項目公司，最終分別持有寶潤鋼鐵、龍躍金屬與德龍金屬99%、70及50%的股份，德龍金屬另有28.5714%的股權由吉凡實業直接持有。
德龍不鏽鋼在設立之初由德龍係方麵持有多數股權，此後德龍係退出，目前由吉凡實業持有82.2727%股權。
富煌鋼構方麵負責人表示，對於股權變化，溧陽政府及其控股公司一直未主動告知，是他們搜索工商信息才發現了股權變更。在三家項目公司股權發生變化後次月，欠款便基本停止清償。此後，溧陽方麵曾與富煌鋼構協商還款事宜，並支付了一部分溧陽方麵認為無爭議部分的款項。最終，富煌鋼構從德龍係及溧陽方麵收回款項7.03億元，而剩餘10.77億元便成為雙方爭議的焦點。
剩餘款項部分尚未支付的主要原因在於，雙方對於整體項目應付款金額存在爭議。富煌鋼構方認為，爭議部分主要在於公司與下遊分包商或材料采購商已明確了債權債務關係但未付款的部分，溧陽國資方麵不予承認產值，因而拒絕付款。
目前，三家溧陽項目公司的法人由此前在多家溧陽國資實控公司任職經曆的黃磊出任。他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證實，雙方對於整體項目應付款金額存在爭議，他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債權這個東西各執一詞，你這個永遠講不清楚，隻有通過法律的途徑去把它判定清楚。確定金額了再進行還款。”
近年來，受德龍係破產等事件及市場影響，富煌鋼構業績承壓明顯，應收賬款也持續攀升。今年前三季度，富煌鋼構營收29.21億元，同比下降19.39%，淨利潤6913.44萬元，同比下降28.01%。應收賬款方麵，2020年至2023年，富煌鋼構應收款從25.23億元逐年上升至34.00億元。
德龍係項目為當地明星項目
溧陽國資曾深度參與
南都灣財社記者調查發現，溧陽國資也曾以多種方式為德龍溧陽項目提供真金白銀的資金支持。
具體來看，2020年，德龍鎳業與吉凡實業簽署的合作投資協議顯示，雙方約定共同參與申特係企業重整方案中投資金額不低於30億元的2680mm熱軋機組項目，具體合作方式為吉凡實業方向德龍鎳業控製的德龍金屬增資，使其成為雙方共同投資的合資公司，並由德龍金屬作為前述項目的建設、經營主體。
2020年，德龍鎳業與吉凡實業簽署的合作投資協議。
協議顯示，在合作金額上，吉凡實業先向德龍金屬增資2億元，待實繳完成後通過增資或借款方式繼續投入8億元資金。在收益上，雙方約定合作期內德龍鎳業按含稅收益率8%的標準向吉凡實業支付收益。而在退出方式上，雙方約定合作期滿後由德龍鎳業回購吉凡實業所持的合資公司股份。
天眼查信息顯示，當時，吉凡實業為江蘇中關村控股集團（香港）有限公司全資子公司，這家香港公司或也參與到德龍係貿易鏈條中。前述協議顯示，雙方約定2680mm生產線建成投產後，德龍係向溧陽中關村園區所屬香港公司（以下簡稱“香港公司”）采購貨物，采購貨物應向香港公司支付貨款。投資款中的約2億元，先用於采購貨物，由德龍金屬或其關聯公司支付至香港公司，最終該筆資金也將用於熱軋項目。
高端不鏽鋼產業是溧陽市的重點產業，溧陽德龍項目在溧陽本地經濟中也具有重要地位。據溧陽市融媒體中心報道，2023年，溧陽高端不鏽鋼產業規模達1080億元，為溧陽市第二個千億產業，而德龍不鏽鋼正是這千億級產業集群中的龍頭企業。
溧陽項目未被列入合並重整名單，
資產評估工作困難重重
德龍鎳業破產是戴國芳的第二次創業折戟。
2004年，戴國芳創辦的鐵本鋼鐵由於非法征用數千畝田地違規建設鋼鐵項目被查處，公司隨後破產，他本人也因虛開抵稅發票被判刑5年。出獄後，戴國芳創立主營不鏽鋼的德龍鎳業。
在此後多年，德龍係產業版圖不斷擴張，最終卻再次走向破產結局，除了前述富煌鋼構及溧陽國資外，與之有過業務往來的多家上市公司及地方國資、銀行均遭其拖累，從昔日的大客戶、供應商、投資方變為債權人。
2024年12月13日，江蘇省響水縣人民法院以網絡方式召開德龍係28家公司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南都灣財社記者獲悉，會議披露，共有1774家債權人合計申報了717.63億元債權金額，其中，經重整管理人北京市金杜律師事務所審查確認的金額共計407.64億元。
但德龍係可供重整的資產似乎不容樂觀。
據審計機構報告，響水地區20家企業的貨幣資金及實物資產初步審計金額僅有104.92億元，徐州、戴南地區8家企業的資產以及28家公司的股權、債權類資產的重整審計工作則仍在推進中。
28家列入重整名單的德龍係公司涵蓋了響水、徐州、戴南三地的公司，而溧陽項目的三家公司則不在名單之列。
28家列入重整名單的德龍係公司。
這三家公司一度是德龍係日常經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資產狀況也成為債權人會議上被關注的焦點之一。
南都灣財社記者調查發現，溧陽項目公司也曾參與到了德龍係與地方城投公司的貿易鏈條中。德陽經開區發展（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的發債信息顯示，2023年，德龍金屬與德龍鎳業曾一同出現在這家城投公司2023年的前五大客戶名單中，後者向這兩家德龍係公司分別銷售了3.21億元和1.89億元。而在貿易鏈的上遊，德龍係在戴南地區的項目主體公司江蘇眾拓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眾拓”）也以2.59億元的采購額，出現在這家城投公司的主要供應商名單中。
由於為江蘇眾拓提供擔保，德龍金屬和寶潤鋼鐵還有多處生產線設備等資產遭到法院凍結。
凍結事涉浙商中拓與德龍係的兩起買賣合同糾紛。據浙商中拓披露，在這兩起案件中，浙商中拓曾向德龍係關聯公司江蘇眾拓及響水龍拓采購鋼材產品。合同簽訂後，浙商中拓累計支付貨款20.2億元，但兩家公司均未交貨。於是，浙商中拓提起訴訟，訴請包括共同債務人寶潤鋼鐵、德龍金屬及龍躍金屬在內的等7家公司退還貨款並賠償損失，杭州中院於2024年8月受理立案，前述凍結隨後產生。
目前，江蘇眾拓及響水龍拓均已被列入28家合並重整名單中。另據南都灣財社記者調查發現，德龍金屬與寶潤鋼鐵被凍結的這部分設備資產，此前還曾分別被抵押給吉凡實業及德龍係主要債權人之一的廈門象嶼。
德龍金屬名下的生產設備。（圖/德龍金屬）
重整名單公布後，
公司更名及法人變更
值得一提的是，德龍金屬、龍躍金屬最初是德龍鎳業通過其全資子公司響水德豐金屬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德豐金屬”）及響水巨合金屬製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巨合金屬”）設立。
2024年8月1日，德豐金屬、巨合金屬被響水縣法院裁定破產重整時，德豐金屬與巨合金屬仍分別持有兩家公司21.4286%和30%的股份。
然而，到了重整名單公布後的8月6日和29日，龍躍金屬、德龍金屬的法定代表人先後由戴國芳的妻子黃荷琴變更為溧陽國資的代表黃磊。8月29日，德龍金屬也更名為溧陽瑞達金屬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溧陽瑞達”）。
對於公司更名及法人變更一事，黃磊回應稱，這是企業發展過程中很正常的事。外界也質疑溧陽國資控股項目公司或為避免項目公司被列入合並重整後，溧陽國資獲得的清償比例較低，黃磊亦對此說法表示否定。
對於這起股權轉讓，債權人會議披露，為維護全體債權人合法權益，重整管理人有必要對相應股權轉讓進行調查，管理人與各方就相關問題開展多輪溝通，並指派工作人員前往溧陽地區開展調查訪談工作，持續收集涉及三家公司股權轉讓的各個環節。目前，相關工作仍在持續推進中，管理人將根據調查獲取的信息及資料綜合研判，采取相應措施進行處置。
仍由德豐金屬、巨合金屬持有的這部分股權，也被重整管理人視為德龍係28家公司持有的股權類資產。而在28家公司持有的債權類資產中，同樣也包括與溧陽地區企業之間的貿易款項及資金拆借。債權人會議上，評估機構披露，在應收賬款上，德龍係28家公司內部往來較大，“同時還存在大量其他關聯方，這個主要是指就是溧陽地區和印尼地區的關聯企業之間的往來”。
然而，對於這部分資產的審計工作卻進行得並不順利。
債權人會議披露，在溧陽地區企業的審計工作開展上，會計師事務所已經獲取了溧陽瑞達、龍躍金屬部分財務數據，並對兩家企業財務狀況開展了初步審計工作。
在資產評估工作開展過程中，溧陽地區相關公司控股方認為，溧陽、響水為同業競爭關係，出於保護商業秘密的考慮，因此戰略配合進行實物資產現場勘察工作。但在賬麵往來款核查上，具體的對賬方式暫無實質性進展。鑒於溧陽地區專項審計工作開展受限，根據目前企業提供資料，審計機構無法對溧陽地區企業財務狀況發表意見，暫無法確定溧陽地區的長期股權投資價值。
評估機構也表示，已安排專業人員赴溧陽地區開展對德龍公司持有的溧陽地區相關公司股權的評估工作，但在調查過程中，溧陽地區相關公司控股方同樣以保護商業秘密為由，同樣僅戰略配合進行實物資產現場勘察工作。
在債權人會議上，重整管理人也表示，針對溧陽地區財產，一是將繼續調查涉及溧陽三家公司投資股權轉讓等基礎事實。二是持續推動仍由德龍係28家公司參股控股的溧陽地區企業的審計評估工作。三是持續深入摸查溧陽地區資產情況，及時將新發現的資產納入德隆公司等28家公司財產清收範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