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下旬以來，在係列資本市場利好政策的刺激下，持續低迷的A股開啟久違上漲，大量新股民也湧入證券市場，一時之間，“股票”也成為眾多短視頻平台中熱門的話題。
為了更好地彌補專業上的認知差，實現盈利，許多投資者也通過各大短視頻平台的直播間尋求投資顧問服務，甚至有部分財經自媒體人員抓住契機，在直播間中“直播炒股”，吸引了不少投資者跟風買賣股票，引起市場波動加劇。
喧囂過後，“直播薦股”的合規問題也日益凸顯。一方麵，10月以來，在多個社交媒體平台以及黑貓投訴平台，出現多則投資者對於投顧公司虛假宣傳的投訴，有投資者通過直播購買了先掛投顧服務，效果不及預期卻難以維權；另一方麵，部分投顧機構及財經自媒體在直播中推薦個股，加劇市場波動，也被業內質疑其中是否存在誘導普通投資者高位“接盤”嫌疑。
股市火爆
投顧機構迎來“破天的富貴”
9月24日，央行、金融監管總局、證監會共同推出多項重磅政策後，A股一度迎來久違的連續上漲，大量新股民也在此時湧入證券市場。據上交所官網統計，2024年10月新開戶數685萬戶，相比之下，2024年1-9月月均開戶數僅150萬戶。
為了更好地彌補專業上的認知差，應對股市變化，實現盈利，許多投資者也通過各大短視頻平台的直播間尋求證券投資谘詢服務。許多投顧直播間就此迎來“破天的富貴”。在此次行情前，許多第三方投顧機構早已提前布局。例如，持牌投顧機構九方智投2024年中報顯示，2024年上半年，九方智投與多家短視頻平台聯動，擴大品牌曝光，累計直播時長達2.35萬小時，場次為1.25萬場，同比增長1.22萬小時和4778場。
許多投資者也通過各大短視頻平台的直播間尋求證券投資顧問服務。
強調“持牌”的原因在於，依照監管規定，向投資者提供證券投資分析、預測或建議等直接或間接有償谘詢服務，均須獲取中國證監會的業務許可。證券公司符合規定條件即可申請從事投顧業務，其他證券投資谘詢機構也需要向證監會申請相關牌照方可展業，這些機構不隸屬於任何證券公司，因而又被稱為第三方投顧機構。從事證券投資谘詢業務的人員，也必須取得證券、期貨投資谘詢從業資格。根據證監會官網2024年10月9日發布的最新證券投資谘詢機構名錄，目前國內現存第三方投顧機構78家。
然而，南都灣財社記者發現，10月以來，在多個社交媒體平台以及黑貓投訴平台，出現多則投資者對於持牌投顧公司虛假宣傳的投訴。多位投資者表示，自己付費購買了投顧服務後，按照投顧機構推薦進行買賣操作，但結果並未能達到宣傳中的效果，甚至還造成虧損。南都灣財社記者觀察發現，其中有許多投資者都是在直播間中接觸到投顧服務。
10月以來，在多個社交媒體平台以及黑貓投訴平台，出現多則投資者對於持牌展業的投顧公司虛假宣傳的投訴。
宋先生便是其中之一，此前，他已經購買過多家投顧機構的服務，但效果都不盡人意。今年10月，在刷到利多星的直播後，他又購買了980元利多星的投顧服務。他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直播間裏他們說用AI選股，每天給你從5000多個股票裏選出特別好的、符合他們指標的，然後能夠出現連板或者什麽樣走勢的股票。”
11月7日，南都灣財社記者也在此短視頻平台中隨機進入幾家第三方投顧機構直播間。
在這些直播間畫麵中，除了有主播的執業編號、投顧機構名稱及風險提示等文字信息外，在畫麵下方還有“點擊小風車立即領取福利”的字樣。點擊小風車後，便跳轉進入“鐵粉限時福利”頁麵，頁麵顯示僅需0.99元，即可立即領取“專業投研團隊精選 盤前9點 教選三隻股”的“鐵粉專享福利”。
按提示付費後，上述頁麵便引導南都灣財社記者添加了該投顧機構的投顧業務員聯係方式。隨後，該業務員向記者發來大量付費服務介紹，其中的過往戰績裏，不乏“6天5板”、“4天3板”的亮眼表現。
包先生也在另一家持牌投顧機構——海能投顧的直播間添加了投顧業務員聯係方式。隨後，業務員便在微信上一直進行推銷，宣稱此前有推薦的股票“一票賺156%”等。
“剛開始我是不太相信的”，包先生稱，“但到後麵慢慢又在想真的有這麽神嗎，自己在股市不太如意老是被套，如果真的有這麽高的收益，肯定一下子就把投顧服務費賺回來了，腦子一熱想著也不是特別貴就購買了。”
投顧服務效果不及預期
投資者維權難度大
至於投顧服務的效果，“實際上卻是天差地別”。包先生表示，投顧業務員讓他關注了一個公眾號，每天開盤和午後會分別推薦一支股票。包先生稱，在投顧的宣傳中，過往發的股票“5支票能有3支漲停，還有能連板的”，然而實際上，公眾號裏推薦的股票“大多數今天買的時候翻紅。第二天這些票就綠了。而且都是些比較冷門的票，排行都去到幾千的。”
宋先生也表示，“他一開始宣傳的時候全是好股票，直到你加入進去了”。根據宋先生提供的他與投顧業務員的對話截圖顯示，利多星會在早上10點和下午2點半左右各推送股票一次，給出買入區間、止盈點位和止損點位，投資者隻要“按照點位下單即可”。
然而，宋先生表示，他按照投顧推薦的進場價買入兩隻股票後，這兩隻股票的價格卻在幾天時間裏一路跌到了止損價。雖然投顧的意見是讓他一直持有，但宋先生還是選擇賣出止損。南都灣財社記者發現，在觸及止損價後，這兩隻股票均迎來反彈，目前股價也已超過進場價。
南都灣財社記者按照前述投顧業務員提示付費後，同樣添加了該投顧機構的投顧業務員聯係方式。隨後，該業務員向記者發來大量付費服務介紹，其中的過往戰績裏，不乏“6天5板”、“4天3板”的亮眼表現。
到次日早上9點，投顧業務員也如約發來“盤前9點”的“教選三隻股”，南都灣財社記者發現，這三支股票均來自前一交易日中熱門板塊，在前一交易日均已大幅上漲甚至漲停。最終，三隻股票有漲有跌，其中一支在盤中一度衝上股價曆史最高點，但隨後逐漸滑落收跌，並在下一個交易日繼續跌超9%。
包先生告訴記者，由於聽從了投顧的建議後他購買的股票並未帶來盈利，因此他已向投顧業務員提出退費。南都灣財社記者發現，在各社交平台上，雖然有不少投資者表示自己能夠從投顧機構處成功退費，但並非所有遭遇虧損的投資者都能如此。宋先生也表示，此前他也曾遭遇過有投顧機構以“已經提供了半個月服務”為由，拒絕全額退款。
南都記者查閱多份裁判文書發現，曾有多位投資者都以按照投顧公司工作人員的指示購買股票後最終虧損，存在虛假宣傳為由，起訴投顧機構，要求返還投資顧問費。不過，法院也多以投顧機構從未承諾保證原告投資獲利，並有在協議簽訂過程中履行風險告知義務，且投資者應自擔投資損失為由，駁回原告訴訟請求。
這些裁判文書指出，“證券投資屬於風險較大的投資行為，即使是專業的投資谘詢機構也不可能完全準確預測投資標的將來的波動情況。原告作為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其在投資理財過程中，應當盡到審慎注意義務，即應當在充分了解產品的性質、收益以及風險的前提下審慎決定投資。即使被告對原告提出了投資建議，但原告的股票賬戶最終的投資決策權仍然由原告享有，是否根據建議買入賣出、買入賣出時間、金額、價格均由原告自主決定，所有操作均由原告本人完成，即使原告根據被告的建議買賣股票後出現虧損，也應由享有決策權的原告自己承擔。”
宋先生也表示，在自己購買過投顧服務的機構中，“任何一個公司都會跟你說不保證盈利，但他們的意思就是說你看我們推薦的曆史一直都是盈利，可能一個月虧的股票隻有一兩隻，剩下的可能十幾二十隻全都是掙的，暗示是以前都是一直漲，但買了服務之後卻並不是這樣的。”
北京恒都律師事務所王乙伊律師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在投資市場中，除了虛假宣傳，還有一個與它並列的詞語是“誤導性宣傳”，表現形式除了誇大過往業績，就是通過誇大過往業績誤導消費者，以取得信任，增加自身業績，而這種情況也同樣很難有效維權。
“如果采取訴訟方式，在合同條款約定沒有明顯錯漏的情況下，難以證明損失和虛假、誤導性宣傳之間的因果關係”，王乙伊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甚至難以證明提供投資谘詢的服務內容已經達到了約定或法定的標準，因此維權難度很大。
王乙伊建議，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投資者首選到證監會進行反映或投訴，要求根據《證券投資顧問業務暫行規定》等法規對虛假、誤導性宣傳進行打擊。
曾有機構多個直播間集中薦股
平台、監管部門已出手
除了被指虛假宣傳而飽受投訴之外，也有第三方投顧機構被指在直播間中違法薦股。
其中，上海匯正財經顧問有限公司（下稱“匯正財經”）也是活躍在直播間中的投顧機構之一。此前多家媒體公開報道顯示，匯正財經旗下多個直播間曾集中對“上海微電子借殼”概念進行推薦。所涉公司股價也出現較大波動，南都灣財社記者發現，在經曆連續幾個交易日漲停後，近兩個交易日該公司股價又連續跌停。
對於證券從業人員開展網絡直播的合規問題，事實上監管也早已有明確規定。2021年10月，證監會機構部發布《機構監管情況通報（第86期）》，對券商、基金、投資谘詢公司開展網絡直播提出明確要求，一方麵，禁止以直播的方式開展投資品種選擇、投資組合推介等薦股行為。另一方麵，證券公司工作人員通過網絡直播發表評論時，應當保持客觀、專業的態度，主要圍繞經濟形勢分析、市場變化評論、經濟數據解讀等宏觀層麵。
在”非法薦股“現象得到廣泛關注後，相關短視頻平台也開始對直播內的投顧展業活動進行了嚴格監管規範。根據新華財經報道，相關短視頻平台負責人在回應“直播薦股”問題時表示，平台已關注到相關信息，並在重點處置。同時，平台也將嚴厲打擊各類非法證券活動，對發現的違規內容和賬號，平台將采取包含封禁直播權限、內容下架、資料重置、賬號禁言在內的手段進行處置。
南都灣財社記者在11月11日進入多個投顧機構直播間時發現，此前在直播間中普遍存在的引流“小風車”在許多直播間中已不再出現，直播內容也主要以講解行業知識及分析整體行情為主，例如在一場講解半導體行業的直播中，南都灣財社記者發現，主播會詳細介紹DUV和EUV光刻技術的概念及區別，以向觀眾解釋當前國內半導體行業及公司的發展現狀。
在另一場直播中，當有觀眾在評論區中提及具體個股時，主播則會反複提醒觀眾不要在彈幕裏打個股，還稱“否則要把我送進去了，現在已經明文禁止不允許講個股了”。
據南都灣財社此前報道，11月11日，深圳已有投顧機構收到深圳證監局通知。通知指出，近期，行業內出現個別機構或個人利用自媒體違規薦股等違規行為，為進一步規範轄區證券投資谘詢機構自媒體運營管理，要求加強自媒體運營管理，開展自查自糾。
直播薦股合規問題凸顯
若合謀操縱市場或涉詐騙罪
直播間中的非法薦股行為不僅違反法律，對於市場也存在一定傷害。
在一個月之前，就曾有財經自媒體推薦特定股票遭到平台封禁。據南都灣財社此前報道，10月11日，擁有千萬粉絲短視頻博主大藍賬號被封。大藍認證信息為財經自媒體，此前曾連發多條視頻推薦股市，甚至還推薦個別股票。當晚，抖音發布《關於打擊“非法薦股”等非法證券活動的處罰公告》，點名“大藍”推薦特定股票。
公告指出，依據我國的法律法規，向投資者提供證券投資分析、預測或建議等直接或間接有償谘詢服務，均需獲取中國證監會的業務許可。無許可資格的機構或個人提供此類服務，便屬於 “非法薦股”。
在短視頻平台及直播間中被推薦特定股票，在短視頻平台的巨大影響力之下，行情波動也容易加劇。據證券時報報道，11月5日，雲南鍺業公告稱，擬增資雲南鑫耀半導體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鑫耀公司）。由於鑫耀公司的股東包含華為旗下子公司，此次增資也被部分短視頻博主曲解為華為海思將由此借殼上市。11月6日，雲南鍺業對此傳聞進行了澄清。11月7日，雲南鍺業股價再度漲停，隨後連續5個交易日下跌，吐出11月5日以來全部漲幅。
此類薦股行為對個股股價造成巨大影響，也被業內質疑其中是否存在誘導普通投資者高位“接盤”嫌疑。
11月7日，廣東證券期貨業協會發文稱，當眾多投資者跟隨個別“主播”的非法薦股買賣股票時，往往會落入他們的陷阱，這些“主播”可能已經提前買入推薦的股票，利用投資者跟風炒作的“羊群效應”趁機拉高股價賣出，導致不少普通投資者成為“接盤俠”，承擔股價偏離價值後下跌的損失。這種行為實際上是傳統“搶帽子”違規交易利用網絡流量形式的新型違規行為，近期相關平台已關注到此類信息，並在重點處置，嚴厲打擊各類非法證券活動。
監管對於投顧機構利用其影響力操縱市場同樣明令禁止。《證券、期貨投資谘詢管理暫行辦法》明確規定，證券、期貨投資谘詢機構及其投資谘詢人員，不得利用谘詢服務與他人合謀操縱市場或者進行內幕交易。證券法亦明確規定，禁止任何人單獨或通過合謀，集中資金優勢、持股優勢或者利用信息優勢聯合或者連續買賣，操縱證券市場，影響或者意圖影響證券交易價格或者證券交易量。
王乙伊告訴記者，如果存在這種情況，一般投顧機構與莊家之間存在利益來往，也就是共同合作賺取消費者的利益。輕則在民事層麵上構成合同欺詐，可以以此解除合同並追究責任；如果涉及金額巨大或人群較廣，還有可能涉及詐騙罪，如果有確鑿證據，建議消費者直接向公安機關報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