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互聯網人:和父母的見麵次數隻剩100次

來源: 後廠青年 2021-12-07 23:14:2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869 bytes)

"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Sorry,the number......"

王安然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無視電話中的機械女聲,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白天的經曆," 我今天和我們同事大吵了一架 ...... 這份工作我可能做不了太久,每天跟人扯皮真的好累啊 ······ "

終於走到小區門口,王安然掛斷電話,去電顯示名稱是「媽媽」。媽媽已經去世十個月,盡管電話那頭永遠不會再有人接聽,王安然依舊堅持月初充 100 塊話費,每天下班路上跟她 " 通話 "。在媽媽去世之前,王安然有時忙到一個月都不記得給媽媽打個電話。

還未從思念媽媽的狀態中抽離,王安然收到領導的飛書加急消息,她立刻回複,一秒都不敢多耽誤。北京的夜晚很冷, 王安然的手機卻因為長時間的 " 通話 " 而微微發熱。媽媽去世後,這餘溫陪伴她度過無數個難熬的夜晚。

在互聯網,有無數個王安然。在後廠村的格子間裏,他們是光鮮亮麗的互聯網白領,白天的他們屬於 ugc、轉化率這些指標,晚上的他們或者忙於日報、雙月複盤文檔,或者因為過於繁重的工作,癱在出租屋裏不想說話。而在老家父母的生活裏,他們是 " 消失了的孩子 "。

殘酷的是,直到父母突然去世,有人才意識到,其實從離家的那刻起,自己和父母的相處時間已屈指可數。



從西北偏遠山村走出來的何淺,是當年村裏唯一一名大學生。他考上了北京的 211,村裏認識不認識的,都為他高興了個把月。父母送何淺上火車的時候,叮囑他一定要有出息——走出去,就不要再回來

進宿舍的第一天,何淺得知室友都是北京本地人,其中一個室友走路回家隻用十五分鍾。

大學四年,宿舍基本成了何淺的 " 單間 "。看著空蕩蕩的床鋪,他很想給一千多公裏之外的父母打電話,但並不是想打就能打," 我爸媽出去幹活沒有帶手機的習慣,白天打肯定是接不到的,隻能晚上等他們收工回家聊兩句,然後匆匆掛了。"

學生時代的何淺,還能回家跟父母共度寒暑假,走出校園後,他同大多數人一樣,生活變成公司和出租屋兩點一線。何淺完成了父母的 " 心願 " ——留在北京,與他相伴的是夜以繼日的孤獨感。



何淺正在等待回家的公車

圖源 / 受訪者供圖

畢業找工作時,何淺不是沒想過離家近一些,但是除了周圍省會城市的公務員,家鄉沒有什麽好的工作機會,大家耳熟能詳的大公司,基本都在北京上海。

" 其實父母不特意叮囑,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了。" 何淺畢業時拿到了互聯網大廠、國企和外企的 offer,他沒有過多糾結,選擇了互聯網,原因很簡單:給的最多。

入職一年半,何淺基本顧不上跟父母通電話," 白天打電話他們接不到,晚上等我下班了,他們早就睡了。" 何淺最久兩周沒有跟父母通話,父母也從不主動打電話給他,怕打擾他的工作,偶爾發幾條微信語音問候一下。

因為沒辦法留在父母身邊,何淺用自己第一年的工資給爸媽上了商業保險," 我想用這種方式盡盡孝心 "。

何淺下班後也從不閑著,在不到 10 平米的出租屋,專心經營自己的副業 —— 給想進大廠的人提供簡曆修改、麵試輔導等服務,除了到手的工資,這是他唯一感恩 " 大廠光環 " 的地方。

何淺是萬千職場人的縮影。祈禱父母在前麵走得慢一點,鞭策自己在後麵跑得快一點,這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快的相聚方式。



李璐的老家在天津,畢業後留在北京工作。

剛入職時,李璐花了一個月才弄明白諸如對齊、拉通、解耦等黑話。白天要達成運營指標,下班後又要沉澱方法論、做複盤文檔,晚上十一二點到家是家常便飯。

壓力感無處不在,但空虛感又似乎常常籠罩著她,這不是李璐一個人的工作狀態。一份由職場社交平台脈脈發布的《中國職場壓力報告 2021》顯示,互聯網作為高壓行業之一,近七成職場人會因事業無成而感覺到壓力山大。當壓力值爆表的時候,接近 30% 的互聯網打工人會選擇找家人 / 朋友傾訴。



數據來源 / 脈脈

回家高鐵車程不到半小時的李璐,將這一解壓方式發揮得淋漓盡致。最誇張的一個月,李璐攢下了十多張「天津 - 北京」往返的高鐵票。

李璐母親有一次開玩笑說," 你最近怎麽回來得這麽勤,比大學生還戀家,下周別回了。"

" 我當時剛放下電腦包,鞋都沒換,眼淚就一把衝了出來,給我媽嚇壞了。" 李璐母親趕緊抱著女兒說,能回家她很高興,以後再也不說這話了。

" 說起來挺丟人的,都這麽大了,還因為工作不順哭哭啼啼。不過我一進家門,回到父母身邊,就沒那麽委屈了。"

上班空檔買張高鐵票,隨時隨地回家充電,李璐是有家可歸的幸運兒。而有些人,連充電樁都無處可覓。



李璐攢的部分車票

圖源 / 受訪者供圖

Kevin 今年 35 歲,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開發負責人,在他十九歲那年,父母因工廠爆炸事故雙雙離世。

很長一段時間,Kevin 都靠藥物入睡,副作用是經常情緒暴躁、幻聽和無征兆地流淚,有時半夜醒來,眼淚早已淌滿了雙頰," 這事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我其實沒有那麽難過了,隻是單純地很想他們。"

Kevin 部門的很多年輕員工都支持實行大小周,健康、陪伴家人的時間和加班費相比,他們更願意選擇後者。

對於那些自詡來「賺加班費」的下屬,Kevin 通常不予置評,但看到有家室的下屬連續加班大半個月,Kevin 還是會忍不住勸他們早點回家。

"其實我們可以算一筆最簡單的賬,爸媽如果還能再活三十年,我們一年回老家三次,這輩子也隻能再見不到 100 次。"

有人認為 Kevin 不知底層打工人賺錢的艱辛與無奈,而事實是,Kevin 更羨慕他們隨時都有擁抱父母的機會。



胡適鑫畢業後和妻子一起在北京闖蕩,他們 2019 年先後從傳統行業跳進互聯網頭部公司,薪資翻了兩倍,年初貸款買了一套不到 60 平的老破小。

剛交完首付的胡適鑫本以為能就此紮根在這個城市,不久之後母親突發中風住院,隻有父親一個人在醫院照顧。" 以前覺得,家是拚命想逃離的地方,現在一段時間不回去就會不安心。" 因為不放心父母,他隔三差五地就給親戚們買東西,拜托他們輪流照應母親。

胡適鑫不是沒想過橫下心來,帶著妻子女兒回到父母身邊。

" 不走的原因主要是為了孩子 ",胡適鑫的女兒快到上小學的年紀了," 我們小縣城一共隻有 4 所小學,北京光西城區就不止 50 所小學,差距實在太懸殊。"

離開北京,意味著要放棄優渥的工資、積攢的人脈,放棄一切這座城市賦予的有形無形的資源。胡適鑫有時打心底羨慕北京本地的朋友," 衝他們不用考慮戶口、房子這些事,就已經贏了太多人了。"

胡適鑫開始撿回抽煙的習慣,在加倍努力工作的間隙,在煙霧繚繞的尼古丁中,放空大腦,短暫地呼吸一口氣。" 千言萬語一句話,還是先多賺點錢吧。"



北京夜晚的街道

圖源 /IC photo

‍‍‍‍‍‍‍‍ 剛畢業三年的阿冰說,回老家最難的,就是接受巨大的薪資落差。阿冰在老家找不到任何一家互聯網大廠的分部,其他行業普通職員的月薪最多也就是 7000-8000 塊,相差數倍的月薪讓她始終下不了逃離北京的決心。

" 都說老家的生活成本低,但消費選擇也變少了。公司樓下 33 塊 / 杯的星巴克拿鐵,擺滿了奢侈品大牌的 SKP 都是我在北京上班的動力 ",阿冰覺得,在北京生活最 " 過癮 " 的一點就是,能咬牙掙錢,也能盡情花錢享受。

離開的真正契機,是母親的身體狀況。

" 我爸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媽今年年初查出了阿爾茨海默病,我就立馬辭職了 "。阿冰想著,母親可能很快就不認識她了,如果不抓緊每分每秒陪在她身邊,自己一輩子都過意不去。

阿冰在北京是一個公號的新媒體運營,老家的企業根本沒有這樣的崗位。她在招聘網站上找到的最相似的職位叫企劃專員。橫向對比了多家企業之後,她準備入職老家的一個乳企,算上在大廠的房補、飯補、交通補貼、公積金額度,工資打了將近四折。



" 有母親的時候,我可以任性,可以給她分享我工作的喜怒哀樂,她不在了,我的孤獨沒辦法用言語形容。" 前段時間,一名程序員在脈脈上發帖講述對於去世母親的思念,讓打工人破防。



圖源 / 脈脈

趙雷和這名程序員有相似的遭遇。

今年 24 歲的趙雷剛從美國名校碩士畢業,回國入職後的第二天接到醫院電話——父親在晨跑途中遭遇車禍死亡。

此前,趙雷的眼裏隻有實習與工作。大二後的趙雷,寒暑假從不回家,奔波於北上廣深的各家互聯網公司,打卡各家大廠事業部。

在美國攻讀碩士的兩年,趙雷也從未回過國。一方麵,疫情讓回國困難重重;另一方麵,趙磊想盡可能減輕父親的經濟負擔。他每學期都修最滿的學分,計劃提前完成學業,早日回國工作。

趙雷的父親向來尊重並支持兒子的一切決定,但偶爾也會忍不住表達思念之情,趙雷的回答總是那一句,"再等我兩年,兩年就好。"

入職前夕,趙雷父親還打來微信視頻,表達了對於兒子穩定下來的欣慰,臨掛電話時說," 我的舊車就等你給我換了 "。

距離父親去世已經有七個月,趙雷沒有從父親突然離世的錯愕、悲痛中走出來。" 我現在越來越喜歡開會,置身人群當中、有人不斷說話分散我的注意力,會讓我沒那麽難過。"

偶爾思念衝散理智的時候,趙雷會去公司的健身房跑步,一直跑到意識近乎模糊再停。



趙雷公司健身房的一角

圖源 / 受訪者供圖

阿冰從大廠離職後並沒有急著離開北京,而是帶著母親來北京神經科最好的醫院看病,同時帶著母親一起重新認識這座城市。

她們路過晚上九點的中關村,阿冰指著那些閃爍著明光的大廈告訴母親,這棟大樓是手機裏的哪家 APP;阿冰帶母親來自己之前常去的餐廳,給母親拍好看的照片;阿冰還帶著母親去後海劃船,然後穿過好幾個胡同,吃最地道的宮廷點心 ······



阿冰帶母親吃北京的宮廷點心

圖源 / 受訪者供圖

在回老家的高鐵上,阿冰看著把頭倚在自己肩膀上的母親,輕輕地攥住了母親的手。雖然即將和尚未實現的雄心告別,但是她覺得無比安心。



阿冰和母親在地鐵上

圖源 / 受訪者供圖

在無數個加班的夜晚,王安然都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在 30 歲之前掙夠北京一套房子首付的錢。然而她最近改主意了:過完年就離開北京,和獨居的父親生活在一起。

" 我已經沒有了陪伴媽媽的機會,我不想讓 ' 子欲養而親不待 ' 的悲劇發生在我身上兩次 "。

*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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