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齊哈爾馬戲團在東北三省很有名氣,他們有不少傳統絕活,像頂碗,蹬缸,柔術,噴火等等,其中馬術表演更是在全國都享有盛名,所以這次到煤城來演出很受歡迎,當長水和貴平到了市體育館的時候,裏麵的觀眾席上已經擠的滿滿登登了。幸好他們有座號,但是也費了半天勁才擠進人群找到了座位擠擠插插地坐了下來。
隨著富有民族特色的音樂響起,開場的馬術表演拉開了序幕。一個穿著白色練功服的演員騎著一匹身上披著紅氈子的黑鬃馬在場上一圈圈地飛跑起來,在奔跑中他一躍站到了馬背上開始做各種高難的動作。隻見他時而倒立,時而斜臥,時而雙手拉著馬韁跟著馬奔跑的頻率全身繃直在空中左右飛蕩。
這些動作看得大家眼花繚亂,還沒晃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再次躍上馬背穩穩站定,張開雙臂對著全場的觀眾做了個漂亮的亮相,惹得全場掌聲雷動。
可是正在人們為他精彩的表演喝彩的時候,忽然這位馬術演員一個趔趄竟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嚇得心中巨跳,貴平也驚叫了一聲,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求救般地把身子向長水的懷裏靠了過去。
長水本也被這突發的情形嚇了一跳,卻又忽然被貴平撞到懷裏來,他更是吃了一驚,還沒等他緩過神來,舞台上卻又起了變化,那位好似摔了下去的馬術演員單手掛在馬脖子上身體從馬肚子底下伸展出來向大家揮手致意!原來這就是著名的絕技“蹬裏藏身”!
全場都沸騰了,叫好聲此起彼伏,觀眾們的巴掌全都拍紅了。這時貴平也緩了過來,她睜大眼睛看著台上的精彩表演,表情還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下一秒鍾她忽然發現自己還靠在長水的懷裏麵,臉騰的一下紅了,連忙坐直了身子,直到台上的表演結束,演員駕著馬跑下了場,她都沒敢扭頭去看長水一下。
長水這時也有些呆,他慢慢地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回想著剛剛靠在自己懷裏的那個軟軟的,帶著女性特有的芬芳的身體,長水的心中湧上了各種滋味,先是驚,繼而甜,再然後便轉為黯然,最後化成心酸。他這輩子隻擁抱過一個女人,那時他們都被愛包圍著,他擁著她纖細的腰肢時,心裏充滿了愛寵。
如今,這一個意外讓另一個女人闖入了他的懷抱,對這個女人他雖談不上愛情,但是卻並非全無感情,剛才那瘦弱的肩膀抵在他胸口上的時候,他的心竟也狂跳不止。貴平是個好女人,長水忽然意識到,適才有那麽一瞬間自己甚至想要伸出手臂去擁住她,保護她。
他雙眼空洞地望著下麵的舞台,心中卻翻江倒海地想著,難道自己竟耐不過寂寞,想要在情海再掀波瀾嗎?!他扭頭望向身子緊張得前傾正努力做出認真觀看表演樣子的貴平,難道他想要拉這個善良的女人下水,把她當成一根救命的稻草來拯救自己絕望的人生嗎?
長水的心從來沒有這樣亂過,理智告訴他不可以任性胡為,連累貴平一生,可是情感卻洶湧而起,令他貪戀那個軟軟的身體帶來的溫暖。他實在是寂寞得太久了,前麵還有漫漫長路,他望著貴平圓潤的側臉,心想,我也渴望一份平凡的陪伴,一個有女人的家庭。
貴平雖然坐得端正,可是女人的直覺讓她清楚的知道,長水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她的臉不受控製的微微發燙,不知道長水會怎樣想自己,他是歡喜還是鄙視呢?
整場演出精彩紛呈,可是貴平和長水兩個人卻是各懷心腹事,都沒好生看下去。到了散場的時候,他們兩個隨著人群一路走了出來,偏巧迎麵碰上了和丈夫一起帶著孩子也來看演出的王護士。王護士當年沒能追上胡潤,所以對貴平一直耿耿於懷,後來看貴平失了意很是痛快,她以為貴平這輩子隻能孤獨終老了,而自己卻有夫有子,心中極為得意。
沒想到今天馬戲表演散場後她剛好碰上了貴平和長水一道走出來,剛開始人多她還隻看到貴平一個人,所以特意帶著自己的丈夫兒子上前跟貴平打招呼,想要擠兌一下貴平的形單影隻。怎想到,她剛叫住了貴平,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長水就從貴平的身後走了過來,站在了貴平的身邊,對著她禮貌的微微一笑。
王護士有些傻眼,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長水,這個男人個子那麽高,穿著筆挺板正的黑呢子大衣,圍著深藍格子的羊毛圍巾,臉又長的那麽英俊,有濃密漂亮的眉,黑漆漆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他還那麽瘦,光潔的額頭有棱有角,雖然帶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顯得很斯文,可是他渾身上下仍然透著一股英氣,另外還有一種王護士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的高雅的氣質。
就在王護士愣愣地盯著長水看的時候,貴平卻先笑了問:“小王,你也來看演出啊。這位是你愛人吧?”
王護士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她本意是想跟貴平炫耀一下自己的家庭的,可這時看著她家老趙穿著窩窩囊囊的棉襖,瘦瘦小小的樣子,忽然覺得他真是長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在自己身邊站著簡直是丟人現眼!可是貴平現在正問她,王護士隻好含糊地給貴平和長水介紹了一下老趙,
之後她畢竟壓不住好奇心,追問了貴平一句:“這個同誌以前沒見過呀,楊大夫,是你朋友嗎?”
貴平轉頭看了看長水,長水對她一笑,貴平心中一甜,笑著扭過身來對王護士說:“是呀,這位是韓長水,礦總院血液科韓副主任的弟弟。”
王護士的眼睛微微睜大,礦總院的韓之華她也是聽說過的,那是了不起的一位神道,原來這個男人是她的弟弟,怪不得!沒想到楊貴平最後竟然找到了這麽好的一個男人!王護士的心嫉妒得簡直要滴出水來,她強忍著心裏的酸,有點驢唇不對馬嘴地說:“哦,是嗎?這位韓同誌長得挺高的嘛!”
然後也不等長水跟自己打招呼就忙忙地對貴平說:“我兒子困了,楊大夫,我們先走了啊!”說完拉著有些莫名其妙的老趙抱著孩子飛快地走了。
貴平看著王護士逃也般離去的背影,心中暢快極了,這些年來她不知在明裏暗裏嘲弄過自己多少回,今天難得讓她也吃回癟。不過,貴平偷偷看了長水一眼,王護士畢竟是誤會了,以為長水是自己的男朋友,其實他還並不是,貴平有些難過地想。
這樣想著,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心底裏好像已經接受了長水,她渴望能和這個男人有進一步的交往,甚至以後同他組建家庭,隻是——,不知道長水是怎麽想的?他又願不願意呢?貴平的心有些亂,可是她又不好直接去問長水,所以在長水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同長水的談話也有點答非所問。
長水當然察覺了貴平的異樣,他想,貴平應該還在為開場時不小心躲進自己懷裏的事不好意思,他的心其實也很亂,所以送了貴平到家後就同她匆匆道別快步走回了之華家。
晚上長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貴平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他能感覺到貴平對自己有好感,但是他真要自私地去利用貴平的情感來填補自己空虛的生活嗎?長水捫心自問,他的愛早已在舒雅的身後燃盡了,他的精神狀況也不符合這個社會衡量正常人的標準,這樣的如死灰般的自己能為貴平做什麽呢?
這個苦命的女人已經有過了一段淒慘的戀情,為此她錯過了人生最美好的年華,現在還要常常忍受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和那些不懷好意的男人的挑逗,自己怎麽能忍心再去連累可憐的她呢!這麽做豈不是比那些無恥的男人更加的可惡可憎嗎!
長水這樣想著漸漸地打消了對貴平剛起的那一點小小的念頭,他閉上了眼睛,做了決定,還是忘了貴平吧,反正過兩天自己就又要回長春去了,到時候彼此再無往來,貴平也會慢慢忘記自己的,這樣就不錯,希望她未來能有好運,早點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長水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地睡著了。
但是世上的事很多時候不是你自己決定了要怎樣就會怎麽樣的,長水雖然下了決定要遠離貴平,可是貴平和之華卻並不知道,也不這樣想。經過了馬戲團的這一晚,貴平更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她覺得長水就是老天憐憫她特意給她送來的人生伴侶,這次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錯過了。
所以回家後她思前想後,覺著不能總是這樣被動地等著長水來約自己,既然已對他有了意,為什麽不能主動一點也約他出來一次呢?這樣也好間接地讓長水明白,自己對他的心意。所以,貴平考慮再三,決定隔天去約長水一起到人民公園的湖上溜冰。
東北的孩子們一到冬天在外麵最主要的遊戲就滑冰車,打冰嘎,還有溜冰。貴平從小溜冰就溜得很好,她身材嬌小,重心低,立在冰刀上很穩。以前她常常帶著妹妹愛新跟鄰居家的小姐妹們一起到處跑著在河上和湖上滑冰,那時候小,大家都不怕摔,身子又靈活,經常比賽做些很難的動作,或是比賽誰速度更快,貴平慣常是贏家,她能毫不在意地一口氣沿著湖沿兒快溜十幾圈,要不就是溜著溜著跳起來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旋轉落地再原路溜回來,總之在冰上貴平是靈活自如,身輕如燕。
現在隨著年紀大了,從前的興致也一點點地都被打磨沒了,這幾年貴平已經很少再出去玩了,而今年冬天她甚至還沒去碰過自己的冰鞋,現在想到要約長水,她就覺得還是溜冰是最好的選擇,這是自己最拿手也是最安全的方式。
在之前的談話中,貴平知道長水也是會溜冰的,如果到時候他們兩個能夠沿著湖,踏著冰,把臂同遊,應該是很美的一幅畫麵吧。貴平幻想著,心中歡喜起來,曾經泯滅了的少女情懷如今又雀躍而起。不過為了掩飾自己的這種心意,貴平最後還是決定叫上鄰居家的好姐妹秀榮和自己一起去,這樣這場約會看起來就更像是普通朋友間的聚會了,沒有那麽直接,讓人更容易接受。
之華在醫院接到了貴平的電話,心中很高興,她毫不猶豫立刻就代長水答應了下來。回到家她催著長水找他當年的溜冰鞋,說了貴平約他第二天去公園溜冰的事。長水很無奈,大姐的心思他現在已經懂了,她是要撮合自己和貴平,但偏偏不直接說出來,隻是利用一切機會讓自己與貴平碰麵。
之華不直說,長水就也不好自己先提頭,更何況貴平還是父親的醫生,之華隻是說,自己想交貴平這個朋友,讓長水好好對待貴平,這讓長水想拒絕都無從說起。再加上,隨著彼此的了解,如今長水對貴平已經從敬到憐,他雖然對自己下決心不可連累貴平,可是情感上的軟弱卻常常壓倒理智的堅持,所以當之華催著他去跟貴平溜冰時,他還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了,甚至在心裏他還偽善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不過是在煤城的這幾天,年假一過,回了長春,一切自然就結束了。沒什麽好擔心和自責的。”有了這樣的借口他便可以更坦然地去赴貴平的約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