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禁思錄:嵐》(1-5)

來源: 墨瀾 2021-06-24 10:30:4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711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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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在洛,登端門,見新進士綴進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述進士上》

 

當一個反對者說,我不會投向你那邊的,我就平靜地對他說,你的子女已經屬於我們了,你算什麽?你早晚是要死的。但是,你的後代現在站在新的陣營裏。在一個短時期後,他們就將不知道別的,而隻知道這個新社會。————希特勒1933.11.6演講

 

  地獄的成因,正是因為人們設計了天堂————荷爾德林

  

 

 

  第1章 又是一年開學季

 

  山北縣是位於羅夏國東部省份的一座普通小縣,之所以叫這麽個名字,大概是因為縣城南麵有座名不見經傳的雲落山。縣裏隻有三所高中——山北高中、山北二高和山嵐高中。

  每年的九月一日是羅夏國的全國開學日,但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早在一個多月前便開始了迎向高考的又一學年。

  高考——全稱羅夏國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對羅夏國的年輕人而言,它幾乎是決定命運的一切。在這個凡事都要經過嚴酷考試的國度裏,作為人生中最重要考試的高考便成了千軍萬馬競相擠踏的一座獨木橋——考上好的大學,就意味著有了好的前途,打開了通往上層社會的門戶,否則便難有出頭之日,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也難以改變已然被打上失敗者烙印的生活。

  十九歲的邵凡便是從小聽著這些耳邊灌輸長大的——好好學習,刻苦讀書,將來考上重點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這些外祖母曾無數次對他說的話至今仍讓他覺得如縈在耳,卻又使他愧疚萬分,因為直到不久前外祖母因病去世他還是沒能考上哪怕是一所本科大學——盡管他已經複讀了兩年,而如今則是第三年了。

————————————

  斷斷續續下了幾天的小雨,給原本燥熱的天氣帶來了一絲涼意。邵凡撐著雨傘在雨幕中向學校走去,望著眼前的蒙蒙細雨,目光中交織著迷茫和憂鬱的氣息。

  三年了,如今已經是他複讀的第三年,加上中考時留的那一級,他幾乎比別人多上了一遍高中,卻仍在高考的大門前原地踏步、停滯不前。考場上的一再失利令他灰心喪氣,再加上唯一親人的去世給他的打擊,曾讓他一度失去了繼續複讀下去的勇氣。麵對一年年差強人意的成績,他知道並不完全是他不夠努力,還因自己實在有些厭倦了學校裏那種死記硬背的學習。

  既然如此還有必要再繼續複讀嗎?他也這樣問過自己,但想起外婆生前對他的期望,他還是咬咬牙選擇了堅持——盡管他已經厭倦了每天家與學校間兩點一線的生活,厭倦了那種繁重古板的學習方式還有隔三差五、如鞭撻般讓人神經絲毫不敢放鬆的大小考試……但他心裏也清楚得很,放棄學業離開學校並不意味著從此就能遠離考試,因為這裏是羅夏國,一個不折不扣的考試之國。

  同亞嵐大陸上的其它國家大同小異,羅夏國的政府體係主要有政議院下轄的十三大部門組成,即外交部、國防部、司法部、警務部、商務部、財政部、農林部、文化部、宣傳部、組織部、衛生部、科技部和教育統籌部(簡稱教統部)。如果按照人們一般的理解,除了外交部、國防部、司法部、警務部、組織部、宣傳部和財政部這些個部門,其它的部門應該算是沒什麽實權的冷衙門,然而在羅夏國幾乎街頭巷尾的人都知道,十三大部門中有八位部長都曾是其學生的教統部長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實權人物,不僅如此,就連羅夏國名義上的國家元首——政議院院長也是教統部長的得意門生。

  在這個長期由教統部長幕後掌控的國度,其麾下的教統部也隨之成了政府的第一大實權部門,除了國民的教育工作,還負責公職人員的招錄、考核與評績。因此政府的其它部門便唯教統部馬首是瞻,教統部的地方長官不僅可以與當地的行政長官平起平坐,甚至後者私下裏還要敬讓前者三分,好像原本上下司的關係本末倒置了一樣。這種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現象,在羅夏國的國民心中卻已習以為常,正如他們早已習慣了駐校監察輔導專員的存在及其在學校裏無可置疑的權威一樣。

  校監、校司、校督——這三種不同的稱謂其實是三個不同級別的同一種職位,那就是各個學校的駐校思想監察輔導專員。

  多年前,羅夏國曾發生過一次以首都大學生為主向政府當局請願進行社會改革的大規模學潮運動,雖然這起蔓延至幾個省份的事件很快便被平息,但某些一校之長在事件中暴露出的知識分子那種優柔寡斷、迂腐軟弱甚至放任姑息令教統部長深為不滿,於是在認清僅僅撤換一批校長並不能帶來實際改觀之後,駐校思想監察輔導教員這種具有武官背景的文官便應運而生了。他們由教統部總部或地方教統部門直接委任,每所學校均委派一人,小學至初中學齡的學校統稱為校監,高中或初高連讀的中學稱為校司,級別更高的大學則為校督。如同大學的優劣分為三六九等一樣,各所大學校督的權力地位也各有不同,其中地位最高的當屬帝京大學、清化大學、複亙大學和浙州大學這四所名門大學的統領校督,他們都是教統部長麾下舉足輕重的人物,受其親自任命坐鎮四大名校並直接向其本人負責。

  在四大校督之下又有七大校司,他們分別是恒水中學、黃綱中學、臨汌一中、啟崠中學、常郡中學、毛坦中學、承都七中這七所頂尖重點中學的鎮撫校司。這七所學校堪稱羅夏國尖子生的搖籃,為國家源源不斷的輸送著人才精英,也是教統部標榜的全國模範中學。和尋常的中學校司不同,這七位校司的特殊地位遠在一般大學甚至是重點大學的校督之上,受教統部長欽定鎮撫一方,某種程度上節製地方軍政。

  中學上重點,大學進名校——對羅夏國的每個學子來說,這都是夢寐以求的人生軌跡。然而莘莘學子何其多,大多數人卻連那些學校的大門都摸不到,平時也就是在書店裏一摞摞堆在那裏諸如《黃綱寶典》《啟崠題庫》之類打著名校教輔材料旗號學習資料的封麵照片上一睹所謂重點中學的魏巍雄姿,或是讀些《風雨清化路》《圓夢在複亙》之類的勵誌書籍藉以自勉、聊以慰藉。他們的目光中有豔羨,有渴望,有夢想,然而終究穿不透眼前那冰冷的紙張。

  同許許多多的學子一樣,邵凡也曾懷揣著那個千百萬人始終如一的夢想,驅使著他埋頭苦學、十年寒窗,然而經過考場上一次次的失意,如今支撐著他繼續學業的早已不再是什麽夢想了。

  外婆猝然離世,留給邵凡的隻有三間平房和微薄的存款,另外還有現實的一片黯淡和迷茫。選擇繼續學業固然是因為外婆的遺願,可也離不開另一方麵的原因——想起離開校園踏足社會的人生,他竟不知該何去何從。在學校裏他還有書可念,而在社會上自己能幹什麽?除了學習自己還會幹什麽?他實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或者說根本沒有直麵這個問題的勇氣。

  自從六歲正式踏入小學校園時起,邵凡的人生概括起來就是學習、背書、做題、考試這四樣東西,隨著一天天長大,這種生活愈發讓人覺得身處於學校就像置身於一座特殊的工廠裏——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再到高中,一個個學生就像原材料一樣在這條生產流水在線被機械般千篇一律的塑造、打磨、灌輸和加工,最後以分數成績作為考慮,分為三六九等的商品擺放在社會的大櫥窗上。成績好的優等生處處受人垂青,成績差的次品到哪裏都難有問津,在人們的眼中仿佛成績代表著一切——智商的高低、能力的大小甚至是基因的優劣。

  在這種以分數決定一切的社會環境下,讀書和學習對大多數年輕人而言早已不再是為了獲取知識、探尋真理,而是徹底成為了提升分數的工具,正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學生們一邊在曆史課上聽老師講述著古代科舉製的殘酷與迂腐,在語文課上感悟著範進、孔乙己之流的可笑與可悲,一邊在書本上劃出考試的重點、操心著下次考試的分數。

  身在這種活生生的諷刺中,邵凡常覺得可笑又笑不出來,他真的看透了這個虛偽冷酷的世界,煩透了有些人遊戲人生卻富貴榮華,有些人努力生活仍貧賤卑微……也恨透了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殘酷!為什麽自小便失去了雙親,如今又讓他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外婆……

  正在幽長曲折的小巷裏走著,下午的上課預備鈴聲從不遠處傳來,邵凡知道自己又要遲到了,索性加快腳步準備抄起那條近路向學校趕去。

  說是近路,其實並算不是什麽路,而是高處一排排緊密相鄰、鱗次櫛比的屋頂。於是他一個加速爬上巷子邊的牆垛,再跳上臨近的一處房頂,從空隙不大延伸而去的屋頂間一躍一跳著朝學校跑去……

 

 

 

 

 

 

 

  第2章 代課老師

 

  山北二高是縣裏的兩所公立高中之一,由於位於城裏寸土寸金的鬧市區,本就占地不大的校區不得不被一條南北大街分成了東西兩處,東麵是操場,西麵是教學區,整個校園像個側立的“呂”字格局。

  邵凡順著一座座屋脊匆匆趕到學校附近平安落地,環顧四下見沒有其他人看到,不禁長舒了口氣,旋即撒開腿繼續向校門口跑去。

  到了校門口,隻見東邊的操場上,一群群高一新生正“英姿颯爽”的列隊站齊。上午剛分班完畢,新生們下午便馬不停蹄的開始了軍訓,看著這一幕邵凡不禁想起五年前同樣站在那裏的自己,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物是人非的唏噓。

  穿過空蕩蕩的校園,當邵凡氣喘籲籲的來到五樓的教室門前,清脆的上課鈴聲也隨之響起。班主任曹老師像往常一樣上課前巡視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沒等邵凡踏著鈴聲的尾巴溜進教室,他便朝其擺擺手指了指走廊西頭,邵凡心中一沉,隻好垂著腦袋跟著班主任朝辦公室走去。

  “邵凡,這星期你已經第二次遲到了!”年近五旬的班主任點了支煙,透過方形鏡片的目光顯得不怒自威,“讓我怎麽說你好——我不是不了解你的特殊情況,否則也不會破例讓你以連三本都掛不上的成績進我帶的班,可你現在這種表現確實讓我有些失望……”

  “老師……我把下午要交的一份卷子忘家裏了,半路回去拿才來晚的。”邵凡站在那,磕磕巴巴的如實說道。

  “不要動不動就找理由,任何理由都是借口!說到底還是學習態度的問題,平時忘拿個卷子容得了你馬馬虎虎,可要到了考場上還容得你馬馬虎虎?要是高考時半路想起忘了帶準考證,難道還要全體考生等你回家一趟來了再開考嗎!”

  班主任的語氣變得愈發嚴厲,邵凡的頭也隨之垂得更低。

  “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邵凡低聲回應道。

  班主任點點頭,語氣轉為和緩道:“其實我也了解你的情況,每個人遇到家裏的變故都容易變得消沉,但你已經不小了,如果今年再不加把勁給今後的人生一個交代,真正的苦日子可是等在後麵……老師批評你無非是想讓你振作起來,隻有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學習上才能盡快走出生活的陰影,你明白嗎?”

  “我明白,知道老師是為我好。”邵凡依然低著頭說。

  “嗯,這樣就好,絕不要再有下次了,回去上課吧。”

  邵凡點點頭,隨即折身走出了辦公室。

——————

  雖然是陰天,教室裏卻悶熱一片,七十多個學生滿滿當當幾乎塞滿了整個教室。

  邵凡在眾人的目光中回到倒數第三排過道旁的座位,默默打開曆史課本翻到老師正在講的那一章節。

  講台上的曆史老師正在講授關於兩個世紀前西方大陸革命浪潮的曆史,而說到這段曆史自然離不開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薩斯。

  “兩百多年前,偉大的導師馬克薩斯痛心於當時社會的不平等和勞動人民深切的苦難,將自己一生的智慧和精力奉獻給了解放全人類的革命事業……雖然曆經一次次的失敗,直到最後貧病交加的離開人世也未能目睹革命理想的實現,但他的精神和思想卻一直影響著人類的曆史進程,引導著世人為建立一個沒有壓迫、剝削和貧困的美好世界而奮鬥……時至今日,我們羅夏國作為當今世界第二強國,也是最強盛的馬克薩斯主義國家傲立於世,在光明黨的正確領導下,用經濟的繁榮與社會的和諧逐步踐行著導師的宏偉藍圖……”

  講完了這段曆史,台上的老師接著又說道:“上次發下去的卷子,有道議論題竟然有同學空著沒寫,我早就告訴過你們,遇到實在不會的題,就算是隨便寫點也不能就這樣空著,說句玩笑話,哪怕你寫個 ‘光明黨萬歲!’或者‘馬克薩斯主義萬歲!’上去,閱卷老師興許也能給你點分啊,這叫政治正確你們懂不懂?”

  台下的學生聽罷紛紛笑了起來,不過邵凡卻覺得一點都不好笑。窗外開始下起了小雨,邵凡依然如故的一邊聽講一邊作著筆記,盡管他覺得相較於講台上讓人昏昏欲睡的聲音,倒是淅淅瀝瀝的雨聲聽來分外悠揚和真切。

  趁老師停下來擺動多媒體課件的當兒,他輕描淡寫的在筆記本的一角畫了隻蹩腳的河蟹。

——————

  下午的最後一節是外語課,然而教外語的徐老師並未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教室。

  隨著上課鈴聲響起,一位長發飄飄的年輕女老師腳步輕盈的走進了眾人的視線。

  “同學們好,我是新來的外語代課老師夏諾妍,這幾天你們的徐老師請了病假,將由我暫時負責大家的外語課……”

新來的夏諾妍老師麵帶微笑的用流利的外語介紹著自己,而邵凡的眼神卻一愣一怔的,倒不是因為這位老師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而是一種恍如隔世般的尷尬巧合緊緊攝住了他的心魄。

  夏諾妍,三年一班的夏諾妍,那時的她穿著校服紮著馬尾辮,坐在前排清秀文弱的背影在邵凡眼前隱隱浮現,不知不覺小學畢業了這麽多年,如今回蕩在他耳畔、呈現在他麵前的仍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和那張令人怦然心動的臉。

  猶記得因為打小就是鄰居,並且好幾年都在一個班級,放學路上他們總是順路一道回家,一個背著書包一個拎著書袋,有說有笑、悠哉悠哉。因為她比他大了將近一歲,她總是叫他小凡,而他親切的叫她諾妍。

  由於夏諾妍的父母都要上班,遇到他們下班回來晚時,兩人放學後就一起在邵凡家裏做作業、看電視。

  每到周末,兩個孩子便經常去附近的草地上和其它的同齡孩子自由自在的嬉戲,溫暖的陽光下常常洋溢著他們的歡聲笑語。而周末晚上的時光,最愜意的事莫過於三四個孩子圍坐在一起烤白薯吃,吃得嘴巴黑黑的,像長了胡子似的,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的好不滑稽。

  記得有一次,電視上說晚上有流星雨,於是兩人相約吃完晚飯後一起去後麵的草地等待著流星雨劃過夜空的那一刻。

  一直等了許久,當隱約看到一條條閃亮的尾巴長長劃過澄澈的夜空,他們低下頭許下心願的溫馨場景至今仍曆曆在目。

  不過後來,夏諾妍便隨著家庭的變故轉學去了外地,從此以後,兩人便失去了聯係……

  往事如昨日般一一湧現,或是帶著懵懂的溫馨和浪漫,或是摻雜著淡淡的憂傷和遺憾,但無一不令此時的邵凡感到窘迫黯然,他曾想象過無數種自己和諾妍重逢相聚的場麵,卻萬萬沒想到命運會以這種無比難堪的方式讓他們相見!

  當聽完台上夏諾妍的自我介紹,邵凡心中更是一陣慚然,原來她今年剛從外國語大學畢業——這是所三省五市的聯合大學,論名氣和地位雖不及四大名校,但在全國重點大學的排行榜上卻也赫赫在列——曾經的同班同學,如今一個是畢業於重點大學的高材生,一個是連續三年名落孫山的複讀生,一個成了老師一個成了學生,這種不可思議的懸殊差距讓邵凡覺得那麽羞愧無顏,他低著頭不敢望向黑板,暗暗祈禱自己最擔心的一幕不要在課堂上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邵凡一直低頭盯著桌上的課本,隻有當黑板上響起寫字的沙沙聲時才微微抬起視線。望著講台上夏諾妍的背影,她那垂肩的長發和一身黑色短裙、雪白襯衫的職業裝扮,似乎再也難以和記憶中那個穿著校服紮著馬尾的女孩聯係起來。時間能改變一切也能湮沒一切,事到如今他們已然和陌生人沒什麽兩樣了,邵凡如此這般的想著,隨著夏諾妍轉過身來,再次把視線埋在了課本之中。

  窗外的微雨漸漸停歇,陽光從雲隙灑落,教室裏變得亮堂了許多。眼看還有幾分鍾就要放學,這節難熬的外語課將解脫,然而平靜中倏然碰落在地的鋼筆卻將邵凡的隱匿瞬間卸去,他有些遲疑,但還是低下頭去撿起掉落在過地道上的鋼筆,當抬起頭時不無擔憂的朝講台瞄去,竟和她投來的目光迎然相對,不偏不倚。

  那輕微而短暫的一怔,正在講課的夏諾妍竟一時頓聲,而邵凡的目光再也無從閃躲,整個人仿佛定在了那裏。兩人就這麽靜靜對視了幾秒鍾,映在邵凡眼中的她烏亮的眸子,除了掠過一絲驚訝和困惑,似乎還有其它的什麽飛速閃過,但未及邵凡揣度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夏諾妍也隨即收回視線繼續講課,好像剛才的一刻從未發生過……

  邵凡腦袋裏感覺蒙蒙的,當下課後看到夏諾妍頭也不回的離開教室時尤其如此,他感到了疏離,感到了冷漠,甚至還有種被人瞧不起的窩火。然而他也明白,世態炎涼,人情淡薄,過去的林林總總早已化為了毫無份量的空氣,他和夏諾妍如今隻是兩個身份懸殊的陌生人罷了。

——————

  天空雖然放晴,邵凡心中仍陰鬱一片,放學後他順著人群朝校門走去,剛出了學校卻聽到一個聲音喊著他的名字。循聲望去,隻見夏諾妍正抱著幾本書佇立在校門外,似乎早已等候在那裏。

  看到邵凡不無驚訝的表情,夏諾妍走上前微微笑了笑,但在邵凡眼裏卻帶著幾分嘲笑的味道。

  “邵凡……難道你不認得我了?”看到邵凡怔怔的樣子,夏諾妍依然微笑著說。

  “怎麽會呢。”邵凡勉強一笑,“剛才上課時就認出你了,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巧……”

  似乎察覺到了邵凡心中的尷尬,夏諾妍臉上的笑容轉為平靜道:“是啊,是挺巧的……這麽多年沒見,一開始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後來問了你們班主任才知道真的是你。”

  “那你一定很驚訝吧,你都大學畢業了——可是我……還在這裏上高三。”邵凡不無自嘲的說。

  “我聽曹老師說了。”夏諾妍不無悵然的望著邵凡,“離高考還剩幾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如果不是外婆去世的打擊,今年你本該能考上大學的。”

  “考不上大學是我實力不濟,和我外婆沒有任何關係。”邵凡冷冷道。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邵凡一陣沉默,麵對和夏諾妍的久別重逢雖然自己有很多話想說,可一種自慚形穢的別扭感卻催促著他趕快解脫逃跑。

  看邵凡不怎麽言語,夏諾妍似乎有些懊悔剛才說錯了話,於是轉移話題道:“你現在住在哪?還是在北城門那條街上嗎?”

  “嗯……”邵凡麵無表情道。

  “哦,那你現在一個人住?”

  “嗯,你現在住在哪?”

  “在學校老家屬院的宿舍樓,就在北麵不遠。”

  “哦,挺好的,女孩子住在宿舍比在外麵租房子強多了。那個……我該回去了,晚上還要上自習。”

  說罷邵凡便兀自離去,撇下夏諾妍欲言又止的站在那裏。

  走在回家的路上,邵凡心中紛亂不已,他沒想到夏諾妍會特意在校門口等他,也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漠然是不是有些過分。不覺中腦海裏又浮現出夏諾妍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就像他的天使,而現在她的身份卻是他的老師。現實的巨大反差讓他感到難以接受而又無可奈何,今後幾天該如何在課堂上麵對她更是令他愁腸百結,他唯有寄望於請假的徐老師盡快康複,早日結束這種尷尬難堪的痛苦。

——————

  接下來的兩天對邵凡簡直如同煎熬,每到外語課上他都分外糾結,總是低著頭不是,抬起頭聽講又怕和夏諾妍對視。而邵凡的存在仿佛對夏諾妍毫無影響,站在講台上的她依然自信從容、專心致誌,即使在教室裏巡視時經過邵凡身旁,也從未刻意停留過一分一秒。

  然而邵凡總是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隻要夏諾妍身在教室,他就覺得不自在不舒服,學習上更是狀態全無,隻巴不得時間過得快些,讓夏諾妍的課趕緊結束。

  到了第三天上午,因病請假的徐老師仍未出現,失望之餘邵凡在外語課上更加心不在焉,他真的厭惡透頂了這種以學生的身份聽曾經的同班同學講課授業、好像自己比她低了一個輩分應該稱她為姑姑或阿姨的感覺。

  “邵凡同學。”夏諾妍的聲音冷不防傳來耳畔,“我剛才講的語法你能隨便說個句子舉例一下嗎?”

  正在走神的邵凡瞬間被拉回到現實之中,他起身站在那一臉茫然,根本不清楚剛才夏諾妍講的是什麽語法。

  “呃…………”

  尷尬的沉默,凝固的氣氛,還有周圍同學紛紛投來的目光……邵凡無可逃避的注視著夏諾妍那張平靜而端麗的臉,心中壓抑著一股憤然的火焰——他覺得夏諾妍簡直是在故意讓他難堪。

  “我……那個……”邵凡吞吞吐吐道,此時的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剛才你根本沒有專心聽課是嗎?”夏諾妍直截了當的問。

  沒想到當著全班同學夏諾妍竟會這麽對他不留顏麵,邵凡憤懣之餘,更是心生一種抵觸的情緒,於是索性不再做聲,用沉默來應對夏諾妍的咄咄逼人。

  “如果你剛才聽講了,沒有理由答不出這麽簡單的問題。”

  邵凡仍舊不說話,仿佛眼前的夏諾妍並不存在一般。

  看邵凡固執得半句話不說,夏諾妍的目光微微垂向一旁,少頃重新抬起視線道:“那你坐下吧……”

  邵凡隨即折身坐下,心下暗暗慶幸夏諾妍沒有說下課後讓他去辦公室之類的話。

  這段小插曲似乎告一段落,台上的夏諾妍繼續講課,台下的邵凡依舊漫不經心的聽著,然而讓人莫名其妙的是,之前講起課來還如行雲流水的夏諾妍卻頻頻陷入短暫的停頓,甚至在黑板上板書時還寫錯了一個單詞。雖然她馬上發現並更正過來,但邵凡看得出她一定有什麽心事。

  隨著清脆的下課鈴聲響起,夏諾妍收拾完東西離開了教室,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邵凡忽然覺得心裏怪怪的,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

——————

  中午放學後,邵凡經過菜市場買了幾個西紅柿,準備回家做個西紅柿炒飯當做午餐。外婆去世後,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也學會了日常花銷的精打細算,除非時間很緊,一般都不在外麵吃飯。

  當他提著購物袋走到自家院子外,竟意外的發現夏諾妍已然在院門前等他回來。

  邵凡先是吃了一驚,接著便意識到她的造訪一定帶著上午那節課上對他的餘怒和不滿——盡管她當時並沒有任何表現。

  “你……你怎麽會在這?”邵凡不無鬱悶的說。

  “邵凡,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麽?”邵凡明知故問。

  夏諾妍似乎並不急於開門見山,隻是平心氣和的笑了笑道:“我都過來登門拜訪了,難道不先讓我進去坐坐?”

  邵凡愣了愣,雖然不怎麽樂意卻又實在找不到把夏諾妍拒之門外的理由,隻得掏出鑰匙請她進了院子。

  狹小的院落、陳舊的磚牆、叢生的雜草、斑駁的門窗……當夏諾妍踏進院子的一刻,臉上的笑容倏然止住了,她佇立在那裏良久無言,仿佛眼前的景象撕扯著記憶中的什麽東西,帶著破碎支離而凋零落去。

  “進屋裏坐吧。”邵凡回頭對她說。

  “哦。”夏諾妍這才回過神來,跟隨邵凡進了正屋。

  正屋的外間是個不大的客廳,邵凡給夏諾妍倒了杯茶,然後沉默無言的坐在她對麵。

  “邵凡,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來吧。”夏諾妍放下手中的杯子,帶著幾分上課時的口吻對他說。

  “還能因為什麽——肯定上午那節課讓你不高興了。”

  “我不明白。”夏諾妍困惑的望著邵凡,“為什麽在我課上你態度會……”

  “是你先故意讓我難堪的!”邵凡打斷夏諾妍的話道,“本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先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讓我犯難。”

  “可你根本沒好好聽課,作為老師我怎麽能坐視不管!”

  “那你就去找班主任告我的狀好了。”邵凡有些破罐破摔的說,“你的課反正我聽不進去,班裏學生那麽多,何必要斤斤計較我一個!”

  “是我課講的不好……還是我本人讓你覺得很討厭嗎?”夏諾妍臉上靜寂得沒有一絲表情。

  “我……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到底什麽原因我也說不好,在你課上我就是覺得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這是我聽過最含糊其辭、最莫名其妙的理由!”

  “可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感受!”邵凡如實相告道。

  夏諾妍聽罷一陣沉默,目光中透出困茫而無奈的神色。“……那你的外語就準備這樣放棄了?”少頃她聲音微涼的說。

  邵凡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就是幾天課嘛,等過幾天徐老師請假回來又耽誤不了多少。”

  “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夏諾妍一臉認真道,“其實徐老師根本沒生病,是他家人得了重病在省城住院,他正忙著照顧家人,最短也要一個月後才回來。如果你打算繼續這樣下去,影響的不止是你的外語成績,等明年高考你這一年的複習恐怕也是白費力氣!”

  邵凡表情一怔,如果徐老師真的一兩個月不回來,對他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今年高考他的外語成績本就不怎麽樣,倘若這樣下去不知會淪落到何種境地。想到這他不禁暗暗苦笑——為什麽命運總要和他作對,為什麽會是夏諾妍,為什麽偏偏是她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闖進他的生活,讓他有心無力、進退兩難。

  “其實我也不想……可……”他吞吞吐吐道,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心裏有疙瘩,也許我的存在確實讓你很尷尬……小時候你就很要強,所以在課上我一直裝作和你不認識,即使對曹老師也從沒提起我們以前是同學和好朋友的事,難道這樣還不能讓你安心?還讓你那麽在意嗎?”

  邵凡沒有吭聲,仿佛默認了夏諾妍的話。

  “好吧……”夏諾妍撇過臉去放棄似的說,“如果實在讓你覺得為難那我就離開這個班,請教導主任另找一位老師給你們代課,明天你就不會再見到我了。”

  說罷她起身準備離開,眼角的餘光流露出一抹黯淡的寥落,又帶著幾分決然的神色。

  邵凡萬萬沒想到夏諾妍會做出這種決定,剛覺得徹底解脫的他忽然又陷入一陣痛苦的糾葛,他不會不明白夏諾妍這樣做意味著什麽。對一個剛參加工作就被委以重任去教高三班的新老師來說,不管以何種理由去麵對教導主任,都無異於承認自己能力的不足甚至是責任的缺失,不僅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對以後的工作更會造成不利的影響。

  想到這,邵凡頓時站起身朝夏諾妍的背影喊道:“你說不想讓我在意那麽多,可你怎麽就不能不去在意我的存在呢?何必要這樣毀掉自己的工作!何必要讓我覺得欠你什麽!”

  夏諾妍止住腳步,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平靜說道:“我們誰也不欠誰的,工作雖然重要,但就算離開這個班、離開這個學校我也可以有其它選擇,可明年的高考對你來說已經沒有退路,如果為了一份工作耽誤你的一生,那我就太自私了。”

  聽到夏諾妍的話,邵凡胸口竟一陣難過,在矛盾和糾結中他恍然覺得和夏諾妍相比自己才是那個自私的人,麵對現實隻會一味逃避,為了自己痛快而讓夏諾妍承受本不該承受的挫折,這不是懦弱又是什麽,一個堂堂男兒會做得出這種事嗎……眼看夏諾妍即將離開,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無動於衷了。

  “夏老師……”盡管覺得無比別扭,邵凡終於還是開口道,“給我些時間再做決定好嗎——我會試著去改變的。”

  夏諾妍回身望向邵凡,目光中有驚訝也有一絲撥雲見日的溫暖。這溫暖讓邵凡感到某種曾經的熟悉,像是小時候他們一起在草地上追逐蝴蝶時午後陽光的氣息。那時的天那麽藍,一切都是那麽無憂無慮、自在爛漫,然而如今卻變得那般遙遠,他還是那個邵凡,夏諾妍還是那麽美麗依然,但有些東西似乎早已湮沒於時間的罅隙間,仿佛那隻怎麽也追不到的蝴蝶漸飛漸遠、直至不見……

 

 

  第3章 傲慢與偏見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盡管不太輕鬆,邵凡總算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上外語課時再不像以往那麽漫不經心,對夏諾妍的態度也有了不小的轉變。在學校裏兩人是師生,學校外則和朋友相差無幾,偶爾夏諾妍還會趁周日的半天假去邵凡家幫他補習一下外語,讓邵凡覺得不好意思卻又心懷謝意。

  轉眼又到了周日下午,鑒於上次夏諾妍造訪而自己還在睡懶覺且家裏亂成一團的尷尬,邵凡吃過飯便把屋子收拾了一通,在院子邊洗著衣服邊等待夏諾妍的到來,然而快到四點還是沒見夏諾妍出現。

  也許她今天不會來了,或許上次她隻是閑著沒事才順便過來的——邵凡如此這般想著,心裏忽然感到空落落的,他不禁詫異的發現如今自己竟有些向往和夏諾妍一起獨處的時光,似乎這種時光能治愈他心底那份積澱已久的哀傷,讓他覺得學習不再是那麽枯燥難當、生活不再是那麽孤獨無望。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倏然傳來耳畔。

  邵凡忙起身開門,當院門打開的一瞬,他不由驚訝得連一句問好都忘了說。

  隻見夏諾妍穿著白色的T恤和帆布鞋,藍色的七分褲下露出一截纖順勻稱的小腿,這身打扮要是在旁人看來,恐怕沒人會懷疑她是邵凡的同班同學。

  “你……今天怎麽這身打扮?”邵凡訝然道。

  夏諾妍淺淺一笑,“平常不上班時我都是這麽穿衣服的,當然除了上次,不過現在覺得沒那個必要了,難道我非得穿上正裝在你眼裏才像個老師?”

  “呃,當然不是了。”邵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他也明白,撇開老師這層身份不談,眼前的夏諾妍隻是個比他稍大幾個月的女孩子,對一個二十歲的女孩來說這身打扮實在太平常不過了。

  夏諾妍進到院子裏,看晾衣架上一件件還在滴水的衣服微微彎了彎嘴角:“原來你在洗衣服,我還以為你在睡午覺,不想打擾到你才沒像上次來那麽早。”

  邵凡聽了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傻氣,恨不得告訴他自己是為了等她才去洗衣服打發時間,不想困著眼邋裏邋遢的出現在她麵前才沒去睡午覺的。

  隨後夏諾妍便開始幫邵凡補習外語,邵凡坐她身旁專心致誌的聽著,上課時聽不太懂或尚有疑問的地方也都向她一一詢問,夏諾妍則耐心細致的為他講解,時而問他幾個問題,時而檢查一下他的課堂筆記,當她低頭翻看時一綹頭發悄然從耳旁滑落,她一邊認真的繼續翻閱,一邊並起雪白的手指將長長的鬢發攏至耳後,手起手落都透出一種優雅與柔和,讓她本就優美的側影更顯婀娜,令邵凡的目光不知不覺從書本上被她所吸引著。

  看她專注細心的樣子,和小時候他們一起做作業時簡直那麽相似,連腦袋微微傾斜的角度都不偏不倚,連輕輕抿起的嘴角都帶著幾分兒時天真的味道……若是此時耳邊響起清脆的八音盒,他覺得一定能從中聽到時光倒流的窸窣;若是點一支蠟燭熄滅了全世界的燈火,這一幕也許是他心中最美的定格……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邵凡的思緒,夏諾妍從包裏拿出手機,看到顯示的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電話。雖然不清楚電話裏說的什麽,但邵凡聽得出是個男人的聲音,而且還很年輕。

  “我有事出去了,現在不在宿舍……”夏諾妍對電話那頭說道,“……這個我也說不好……要不等改天好嗎……嗯,好的回見。”

  夏諾妍打完電話把手機放回包裏,邵凡並沒有問她什麽,他知道有些事是他不該多問的,也明白像夏諾妍這麽年輕漂亮的女孩身邊一定不乏追求者,而以她的眼光所找的男朋友也應該會很優秀吧。

——————

  平平淡淡過了些日子,又到了一個月一次的全年級模擬考試。當一份份批改完的試卷發到邵凡座位上,他赫然看到自己的外語成績提升了十幾分之多,欣慰之餘,更沒忘記夏諾妍給他的幫助和鼓勵。

  放學後,邵凡在人群裏看到了夏諾妍的身影,隻見她掂著教務包向校門走去,在熙攘的人流中宛若一株好看的蘭花沐浴在傍晚的陽光下。

  而夏諾妍也抬眼中看到了邵凡,卻隻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眼,接著便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夏諾妍的舉動令邵凡困惑不已,可轉念一想,正如上課時她裝作和他並不熟識一樣,在校園裏和他刻意保持距離又何嚐不是對他的感受有所顧及——她明白他不願別人知道他們是老同學,任何可能讓人猜疑到這層關係的表現也許都會給他造成無形的壓力。

  當明白了此中原委,一個念頭在邵凡心中油然升起,於是便主動追上前去,“夏老師……”他朝她的背影喊道。

  夏諾妍回過頭來,不由驚訝的彎了彎嘴角:“邵凡同學,看你這麽高興,是不是有什麽開心事?”

  “呃。”邵凡摸了摸腦袋說道,“這次考試我的外語成績提高了不少……”

  “提高了多少?”夏諾妍睜大了眼睛明知故問道。

  “十幾分吧。”

  夏諾妍聽了由衷一笑,“不錯哦,看你這陣子那麽努力我就知道會進步不小的。”

  “那個……”邵凡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其實我挺想謝謝你,要不是你周末給我補習,恐怕我的成績還是老樣子……每次你都幫我補習到下午五六點,可我連頓飯都沒留你吃過,也怪我自己笨手笨腳做不出象樣的飯菜,所以今天想請你吃個飯,那邊巷口有家丸子麵特別好吃,如果你今天有空的話……”

  “你有這份心意就行了,請客就不必了吧。”

  聽到如此幹脆的回答,邵凡臉上掛著一絲被拒絕的失落。

  “你別想太多。”夏諾妍見狀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沒什麽經濟來源,讓你破費覺得不太合適。”

  “隻是一頓丸子麵罷了,又花不了幾塊錢,我就是想聊表一下謝意,否則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夏諾妍想了想,卻並沒有回答。

  “我隻是想謝謝你,又想不出其它方式,真沒有別的意思。”邵凡繼續補充說。

  “好吧。”夏諾妍終於點了下頭微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邵凡高興之餘總算鬆了口氣,剛才的失落頓時一掃而空。

  兩人邊聊邊走著,剛出了校門沒幾步,一輛白色的轎車從路邊緩緩駛來,車前蓋的BMW標誌熠熠生輝,如恭候已久的專車一般停在了夏諾妍前方

  隨著車門打開,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男子瀟灑帥氣的走下車來。

  “諾妍,剛才打你手機,可一直沒人接。”那人麵帶微笑的說。時髦的穿著、高高的個子,一副自信從容、玉樹臨風的樣子。

  “哦……”夏諾妍歉然回應道,“上課時手機調成靜音了,應該是忘了調回來。”

  “那請上車吧。”對方風度翩翩的致意道,“我已經在布蘭凱西餐廳定好了位子。”

  “呃……我和邵凡說好等會兒一起去吃飯的,今天恐怕……”

  “邵凡是誰?”那人詫異的朝夏諾妍身旁看了一眼,“是你這位學生嗎?”

  “嗯。”

  那人目光停留在邵凡身上,雖然神色淡定,但隱約能讓人感到一種嫌他礙事的情緒。

  “可那邊都定好了啊,菜也已經在做,就等你下班過去了。”

  邵凡明白這話無非是說給他聽的,也清楚隻要自己在旁邊充耳不聞、默不作聲,他今天十有八九是約不到夏諾妍了。

  “那這樣吧,我給餐廳打個電話再加一個人的飯菜,我們三個一起去吃,多一個人也多一點氣氛嘛。”

  “這個,不必了吧……”夏諾妍麵帶難色的說。

  “這位老弟,你看怎麽樣?”那人轉而對邵凡說道,“隻要你一句話,我現在就給餐廳打電話。”

  邵凡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手,明知道是以退為進想把他支開的伎倆,可自己已然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

  “我……”局促中邵凡左右為難,他覺得自己像個灰頭土臉的電燈泡,在對方的沉穩老練、華麗光鮮麵前顯得滑稽而又寒磣。

  看邵凡沒什麽表態,那人便得到默認似的準備抬手打電話。

  邵凡心裏一陣著急,“……我還是不去了吧。”他有些泄氣的說,“你們先去吃好了,改天我再請夏老師。”

  話一出口邵凡便感到一陣懊悔,他不想這麽說,可又不好厚著臉皮堅持什麽,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夏諾妍上了那人的車,任他之前心中的所有喜悅統統化為泡沫。

  絕塵而去的寶馬車拐到街角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他獨自在街上走著。路邊精品店外的音響正放著一首低沉憂傷的歌,這歌聲聽在邵凡心裏竟痛如刀割,他不明白到底為什麽——為什麽他會這麽難過?為什麽連請夏諾妍吃個飯這種小小的快樂都要被剝奪!

  他的手不自覺的伸進衣兜,攥著那皺皺巴巴的幾十塊錢隱隱顫抖著。夕陽西下,帶著最後一絲餘暉沒入冉冉漸翳的晚霞,像是一幅蒼茫沉鬱的油彩畫,而在邵凡眼中那畫麵上除了孤獨落寞再無其它。

——————

  晚自習結束回到家,邵凡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從下午放學他就再也沒見到夏諾妍,不知她現在是否已回到教師宿舍?亦或是在那個男人房間靜靜安眠著。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可又忍不住不這麽想,甚至為此心緒難寧、輾轉反側。

  為什麽?為什麽半個多月前自己對她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而如今卻這麽在意她?為什麽當初自己對她還是那麽敬而遠之,現在反而向往和她一起獨處的時光?難道自己喜歡上她了!嗬嗬,一種悲哀的自嘲讓他心中暗自苦笑——她是老師,又是畢業於名校,自己和她差距那麽大,有什麽資格對她產生這種非分之想?

  望著頭頂黑漆漆的天花板,邵凡又一次感到第一天在課堂上麵對夏諾妍時的自慚形穢。自己的確配不上她,她生命中的另一半或許就應該像那個男人一樣帥氣瀟灑、豪車相伴,這幾乎是每個女孩都心儀向往的結婚對象,自己應該替夏諾妍感到高興才對不是嗎……

  想到這,他不禁閉上眼睛,眼前依稀浮現出身著婚紗的夏諾妍和那個男人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情形。如果這樣能讓她得到幸福,自己又何必糾結何必難過?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她能過得幸福嗎,哪怕這種幸福是另一個男人所給的——

他如此這般的想著,感到心中平靜了幾分,盡管他明知這是種自我安慰,可有時生活卻唯有這樣麵對……

——————

  此後的幾天邵凡再也沒有提起請夏諾妍吃飯的事,即使放學時偶爾遇到她,也隻是打個招呼微笑一下,和她走在一起竟有種沒話可說的尷尬,即使看到夏諾妍眼中閃過的一絲困惑也裝作毫無覺察。

  轉眼又到了周日下午,夏諾妍一如既往的到家裏給他補習外語。

  又是一陣手機鈴聲,又是同樣一個男人的聲音,雖然邵凡裝作不以為意,可聽在心裏卻別扭不已,當夏諾妍放下手機他發現再也難以集中注意繼續這個下午的補習。

  “夏老師,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回去吧,別因為給我補習耽誤你了的事。”他低聲說道。

  “我沒什麽事啊,要是有的話就不會來了。”

  “……剛才的電話不就是找你有事嗎?”

  夏諾妍微微笑了笑,“是一個朋友打的,並不是什麽要緊事。”

  “是……是你男朋友嗎?”雖然覺得魯莽,邵凡還是忍不住問道。

  夏諾妍有些驚訝道:“除了給你們班代課我還要教一個高一班的課,白天除了上課就是改作業,晚上回去還有兩份課要備,你覺得我有時間找男朋友嗎?”

  “可那天約你吃西餐的那個人……”邵凡支支吾吾的說。

  “他叫李文翰,是教導主任的兒子,在商務局上班。我們才認識不久,隻是普通朋友罷了,你想到哪去了。”

  聽到這話邵凡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沮喪,知道他們隻是普通朋友固然覺得欣慰了幾分,可“教導主任”這四個字卻讓他心裏猛然一沉。他似乎已經明白為什麽教導主任會讓她代畢業班的課,對一個剛參加工作還在教高一的老師來說這不是一種特意的栽培又是什麽,而這種關照所隱含的意味簡直太明顯了。

  “看他挺年輕的樣子,應該才工作沒幾年吧?”邵凡又問。

  “一年前考上的公務員,那時他剛大學畢業。”

  “這麽說那輛車是他父親給他買的了?他才工作一年,不可能有那麽多錢吧?”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了解。”夏諾妍幽微說道。

  “肯定是的。”邵凡略帶不屑的說,“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公務員,就算一年的工資不吃不喝恐怕也不夠首付的。”

  “你關心這個幹嘛?”夏諾妍不無嗬責道,“人家花的是自己家的錢,又不是偷來搶來的。”

  於是邵凡識趣的不再談這個話題,繼續聽著夏諾妍的補習。

  補習完後,時間還早,夏諾妍並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像個姐姐似的不無關懷的檢查起了邵凡的生活起居。

  她踱著步子在屋裏走來走去,從客廳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邵凡的臥室,簡直令邵凡有些不好意思。

  在邵凡臥室環視了一番,看屋內的打理還算井井有條,夏諾妍不禁微微笑了笑。 

  隨後,她的視線落在了臥室一隅的書架上,看著書架上滿滿登登的書籍,臉上的微笑卻忽然不見蹤影。  

  “邵凡,這些書平時你還都在看嗎?”夏諾妍指了指書架上的一些小說和漫畫,以一副老師在課堂上發現學生看課外書的慣常語氣問。  

  “呃……”邵凡忙解釋道,“那些小說和漫畫以前看過一遍就沒再看了,你看上麵的灰都積了很多。”

  夏諾妍的目光落在下麵一排哲學類的書上,這些書有的是初三時買的,大部分都是高中時買的。有古典哲學,諸如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尼采的著作,還有一些現代和後現代主義哲學,諸如胡塞爾、海德格爾、維根特斯坦、伽達默爾、福柯、德裏達等等。有幾本才買來的新書還沒看過一遍,剛看了幾頁的書簽赫然在書中夾著。

  “那這些呢?”看著書架上這些林林總總的哲學數目,夏諾妍驚訝之餘不禁顰起了眉梢。

  仿佛被發現了自己的小秘密似的,邵凡隻好承認道:“這些書隻是興趣愛好,平時很少看,隻是沒事時翻翻。”

  夏諾妍隨手拿起了一本《西方哲學簡史》,翻到了裏麵夾著紙條的一頁,平時邵凡總愛寫些簡短的讀書隨筆夾在書裏,這下被夏諾妍逮了個正著。

  “芝諾悖論?權力意誌與擴展秩序?”夏諾妍詫異的看著紙條上邵凡一行行的字跡,“平時沒事時,你腦袋裏想的就是這些東西?”

  “當然不是了,這是我假期時候寫的,早就忘掉一邊去了。”

  “不用再狡辯了!”夏諾妍的語氣忽然嚴厲起來,“我說呢,之前你成績怎麽一直提不上去!原來問題就出在這裏。”

  “你是不是想得太嚴重了,隻是幾本書罷了,幹嘛非要小題大做?”

  “我小題大做?”夏諾妍的表情由嚴厲轉為責備道,“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你現在該看的,等考上大學,學校圖書館裏什麽書沒有?隨時隨地想怎麽讀怎麽讀,可你非要在衝刺的關鍵時候荒廢光陰,你也不小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連小孩子都知道,讓我怎麽說你好!”

  明明剛才還像個溫柔的姐姐,這會兒卻對他大加責備,夏諾妍的驀然轉變使邵凡情緒產生了莫大的落差,尤其是那句“連小孩子都知道”,更是激起了邵凡心底的萬分波瀾。

  “看這些書怎麽了?這些書裏的東西可比課本上的那些知識深刻多了,課本上那些膚淺枯燥的東西早就不能滿足我的求知欲了!”邵凡有些意氣的回了一句。

  夏諾妍一聽更氣不打一處來了,“你說課本上的知識膚淺?哼,可膚淺也沒見你學得多好啊。你覺得這些書深刻,可深刻你拿這些書去考個大學試試啊,去啊!”

  邵凡無以回答,表情有些僵硬的站在那。

  看邵凡理虧的樣子,夏諾妍瞬間就把手中的書撕成了兩半,接著又從書架上拿了一本開始了同樣的動作。

  邵凡一看急了,立馬上前阻止道:“你幹嘛撕我的書,就算錯也是我的錯,不是書的錯!”

  夏諾妍置若罔聞的和邵凡爭搶著:“我就是想讓你明白,從今天起,這些書統統不許再看,一心撲在學習上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好好,這些書我不再看了好嗎?你鬆開手,這些書我都統統封起來絕不再看!”

  然而夏諾妍依然不肯鬆手,“這些沒用的書隻會讓你分心,讓你思想發叉,最後隻會讓你被淘汰掉!”

  “那就讓我被淘汰掉好了!”邵凡終於失去了耐心,不無粗暴的把夏諾妍推到了一邊去。

  夏諾妍眼裏半是驚色半是憂傷,“邵凡……原來在你眼裏,我這個朋友還沒有你幾本書重要?”

  “你能不能講些道理,我都說了不再看了,相信我一回有那麽難嗎!”

  “是我不講道理還是你口是心非呢,要是你真能自覺,哪至於一次次的名落孫山!”

  “那是我的原因,不是書的原因!”邵凡不禁朝她大聲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我有多孤獨!因為孤獨我才需要這些書,不像你從小到大都有父親疼愛、有母親嗬護!”

  夏諾妍突然轉過臉去,胸口急促的不停起伏,“既然我說什麽你都不愛聽,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告辭了……”

  說罷她回客廳拎起挎包便朝門外走去,邵凡無動於衷的站在那,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憤然離去。

  “夏諾妍!”當她走到院門外時邵凡突然在背後喊道,“以後請你不要再來給我補習了,我不需要你處處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氣,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好意!”

  夏諾妍停了下腳步,纖順的眼角處仿佛透出幾分蒼涼,但隨即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邵凡的視線裏。

 

  這個周日下午的補習便如此不歡而散,夏諾妍走了,一時的口舌之快過後邵凡又感到了那種深深的失落和孤獨,冷靜下來的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粗魯的態度,可事已至此,他明白再怎麽後悔也是枉然,更讓他愁心的事還在後麵——明天在課堂上該怎麽麵對夏諾妍?如果下個周末她真不來了怎麽辦?

  煩躁之餘他看了眼牆上的鍾表,現在才下午三點多,與其繼續悶在家裏不如出去散散心透透氣,自開學以來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早已讓他心生疲憊,他太需要放鬆一下自己,緩解心中壓抑不快的情緒。

  於是他騎上腳踏車漫無目的來到大街上,出了北城門便順著縣城郊外的河堤向西而去。

 

 

 

  第4章 白日音爆

  午後的陽光普照大地,綠蔭綿延的河堤上微風習習。

  騎著車子一股氣行了好遠,邵凡流連著一路的風景,心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自在輕鬆,像是被困已久的鳥兒飛離樊籠,讓他暫時得以忘卻胸中的積悶和學業的繁重。

  不覺中他又想起了夏諾妍——如果自己沒和她吵架,如果此時她坐在後座和他一起穿行在這風景如畫的河堤上,會是一副多麽舒心而愜意的景象。但轉念一想——人家有李文翰的專車接送,怎麽會稀罕坐他的腳踏車……既然架都吵了還想她幹嘛,就算這會兒她正和李文翰約會又和他有什麽關係!

  於是邵凡把關於夏諾妍的林林總總徹底拋諸腦後,迎著河風一直來到最西邊的河堤盡頭——這裏是一片靜謐的河灣,徐緩的河坡下一麵是幽碧的河水一麵是廣袤的農田。邵凡把車子停在路邊,坐在碧草如席的河坡上眺望著遠處的風景,在四下無人中感到心情無比舒暢,仿佛這美麗的風景隻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珍藏。

  清風徐來,鳥雀鳴囀,晴空如洗,碧波蕩漾……邵凡正靜靜發呆的望著眼前心曠神怡的景色,一陣刺耳的轟鳴忽然傳來耳畔,如撕裂了長空般響徹天地。他頓時抬頭望去,隻見天上仿佛出現了兩個太陽,一個仍高懸空中,一個卻急劇墜落,如燃燒的火球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白焰。

  短短十幾秒之後,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那團熾熱的火球一頭墜入河中,激起的衝天浪花讓周圍的河岸猶如雨下,邵凡頭上身上都被淋得濕漉漉的。

  短暫的驚懼之後,邵凡遲疑而好奇的走到岸邊,心裏盤算著是不是遇到了隕石之類的東西。

  渾濁的河水漸漸歸於平靜,隨著從河心冒出的陣陣氣泡,一個盒狀的銀色物體倏然浮出水麵,在澄明的陽光下泛著銀白的金屬光澤。

  河心冒出的氣泡仍在繼續,邵凡不無期待的緊緊盯著河麵,然而再沒有什麽東西從中浮現,隻有那隻銀色小盒在水波的蕩漾中緩緩漂向岸邊。

  於是邵凡找來一根樹枝把那隻小盒從河裏撈起,盒身通體鋥亮,輕輕搖晃之下,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泠然作響……還沒及邵凡細細端詳,遠處的河堤上便傳來陣陣喧嚷,隻見人們三三兩兩趕集似的朝這邊湧來,顯然都是被剛才的異象所吸引前來一探究竟的。

  看到這番景象,邵凡未及多想便把盒子塞進後背的褲腰,鑽進玉米地繞開人群回到河堤上,隨即騎上車子匆匆離開了事發現場。

——————

  回到家時已是傍晚,滿頭大汗的邵凡跑到水龍頭旁洗了把臉,氣喘籲籲之餘竟感到一種惴惴不安,心裏虛虛的好像做賊一般。

  望著燈光下銀光熠熠的金屬小盒,當終於發現盒子側麵銘刻的那個花體“R”字,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件多麽荒唐的蠢事——這種“R”字花體和羅夏國徽上的鐫刻如出一轍,現在就算傻子也明白那個火球根本不是什麽不明隕落物,包括這個盒子在內都是屬於國家的東西。

  這下邵凡徹底傻了眼,不管是不是僅出於單純的好奇,不管他是否毫無作奸犯科的惡意,這種行為都足以讓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

  但轉念一想,也許自己拿回來的隻是件無關緊要的東西,或許少沒少這個盒子根本就無人在意。現在最關鍵的是確定盒子裏裝的什麽,如果真的普通無奇,那他心裏的石頭便能隨之落地。

  懷著這種心理,邵凡不由自動的按下了盒蓋上的按鈕,當盒蓋倏然彈開,隻見一藍一紅兩支小瓶分別嵌在軟軟的膠體物當中,玻璃瓶身上各貼有一行白色標簽,紅色的標著R,藍色的標著Re。

  邵凡望著卷標上的字母不解其意,但隱約能感到這似乎不是一般的東西,否則也不會如此小心翼翼的包裹在盒子裏。

  他從膠體物中取出藍色的那瓶在手中細細端詳,瓶身上一絲細細的裂紋依稀可見,當中的藍色液體在燈光下反射著柔和的光亮,像是藍色的海水,又像是融化的藍莓果醬。

  不經意間他手中一滑,瓶子掉在地上猝然破裂,瓶中的液體隨之流溢而出。邵凡心中一顫,趕忙俯身去撿,卻在倉促中被玻璃碎片劃破了指尖,傷口處滲出的血頓時和沾在指端的藍色液體混在了一起……

  他忙用紙巾擦去血跡,可一陣直入骨髓的涼意已然從手指向整個右臂擴散開來,短短不到一分鍾的時間,他感到自己的右手似乎失去了知覺,與此同時,一種伴隨著惡心乏力的暈眩感在他腦中劇烈翻湧,渾身上下也開始陣陣發冷,額頭上、後背上不停的滲出虛汗,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邵凡無力的倒在沙發上,眼中的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轉,他知道自己中毒了,那瓶中的液體毒性之強,僅僅是滲入指尖傷口的那點份量便已讓他瀕臨死亡。他感到身上越來越冷,心跳正在減速,意識也變得愈來愈模糊,想開口呼救,怎奈喉嚨裏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況且他也明白即使現在去醫院也無濟於事——憑這小縣城裏的醫療條件,能弄清瓶裏是什麽毒藥尚成問題,醫生們也許從來就沒見過這種毒劑,更不必說對症下藥了。

  恍然間邵凡想到了另一支紅色瓶子,既然兩瓶液體成對裝在一起,那支瓶裏的紅色液體有沒有可能是類似解藥的東西?

  如此一想,邵凡猶如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反正這樣下去自己死定了,倒不如死馬當成活馬醫,搏一搏試一試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於是他吃力掙紮著從沙發上支起身體,扶著桌子跌跌撞撞的向牆角的櫃子走去,以前外婆打針用的幾支注射器就放在那裏。

  手忙腳亂的把櫃子翻了個一片狼藉之後,邵凡把那瓶紅色液體抽進注射器裏,然後把針頭抖抖索索的紮進右臂……隨著指尖下推了幾分,他得救似的感到手臂恢複了些許溫暖,胃裏的惡心也有所消退,可短暫的緩解過後,那種虛脫眩暈的感覺又鋪天蓋地的襲來,他由不得遲疑,索性將注射器一推到底……

  果然,這次的份量似乎奏效了,邵凡身上的冰冷迅速退卻,呼吸也變得順暢自如,然而沒曾想身上的溫度剛剛回暖便急劇攀升,一開始像是生病發燒,很快便灼熱難耐得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他的額上身上冒出的已不再是細密的虛汗而是豆大的汗珠,整個人仿佛掉進了火窟。

  與此同時他原本麻木的右臂傳來劇烈的痛楚,低頭一看,整條胳膊膨脹得青筋暴起,短袖的袖口緊繃著,眼看就要被撐破——在這番駭人的景象和烈火焚身般的劇痛中邵凡忍不住一聲慘叫,隨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的倒了在地上……

 

 

 

第5章 緊急會議

是夜——羅夏國首都帝京——教統部總部大樓——南樓議事廳
一個麵容白皙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推開議事廳的大門,望著大廳裏等待的眾人彬彬有禮道:“讓諸位久等了,部長大人一會兒就到。”
“請問萬助理,部長大人這麽晚召見我們究竟是為何事?”
說話的人五十歲左右,身著筆挺的深藍色軍裝,胸前掛滿的勳章在通明的燈光下熠熠閃亮。坐在旁邊的一位男人神色不安的望了萬助理一眼,他也同樣穿著藍色製服,胸前帶有RASA字樣的徽章。
萬助理掃了眼在座的眾人,這次被教統部長緊急召見的無不是地位顯赫的大人物——包括國防部長、陸軍部長、空軍部長、內務部長、警務部長、國家安全局局長、中央情報局局長、羅夏航天局局長、羅夏科學院院長以及國土安全特勤處處長等十幾名政府要員。
“想必諸位都應該知道了吧……”萬助理麵帶凝肅的說道,“六個小時前玄武二號空間站突然失去了聯絡,目前確認已經墜毀了。”
“果然是托老弟的福。”國防部長意味深長的瞄了眼對麵的航天局長,“連被窩都沒捂熱我們就大老遠過來陪你暖場。”
航天局長不無尷尬的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已由剛才的不安轉為徹底的沮喪,“我也沒想到事態會這麽嚴重,可能……可能和空間站的那項實驗有關吧。”
“哦?是什麽實驗非要到空間站上去做?”警務總長頗為費解道。
“這個……具體的實驗內容我也不了解。”航天局長瞄了眼科學院院長道,“不過好像是國家科學院的研究項目。”
“確實是本院的科研項目。”一旁的科學院院長響應道,“至於是什麽實驗暫時還不便向諸位透露,但這項實驗的條件極為苛刻,必須在嚴格的太空環境下才能進行,本來實驗已經獲得成功,過兩天等樣品回來我就準備向部長親自複命,可惜現在一切都可能化為烏有……”
四下裏一片沉默,隻有情報局長輕輕咳嗽了兩聲,似乎帶著幾分戲謔的意味。
科學院長的目光不由望去,“莫非陸兄手下已經打探到一些消息,我院的研究項目難不成還有什麽轉機……或者你隻是幸災樂禍而已。”
情報局長平靜回應道:“空間站的確已經墜毀了,上麵的人員也已經全部罹難,但你要的東西確實還有一線轉機。”
“所言當真?”科學院長半信半疑,“好像本院的科研項目你比我了解的還清楚。”
“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瞞你了,空間站上的一位工作人員既是航天局的得力下屬也是我的一位線人,雖然我並不了解有關實驗內容,但對於試驗進度卻掌握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實驗完成後他們就把樣品密封在了一個小型太空艙內,隻要這個太空艙完好著陸,你的寶貝疙瘩自然不會有什麽大礙。”
航天局長聽罷臉上有驚喜也有一陣憤然,“我的下屬怎麽會成了你的手下!你們情報局的手也伸得太長了吧,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國家航天局局長放在眼裏!”
“仁兄消消氣。”情報局長佯作無奈的說,“這是部長大人的授意,我也隻是奉命行事,否則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可能隨意插手。”
航天局長聞聲沒再說什麽,臉上的不悅仿佛瞬間咽回到了肚子裏。
“各位的高見還是等會兒一起向部長大人匯報吧。”萬助理對眾人說道,“要是吵起來讓他老人家看到多不好。”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科學院長不無尷尬的笑了笑,望著正對著窗外燈火通明的教統部北大樓轉移話題道:“萬助理,你看教統部這南北兩座雙子大樓,還有中間連著的懸空走廊,看起來像是道龍門一樣。”
萬助理會意的一笑,“是啊,正是應了鯉魚躍龍門那句話,這條高高懸空的走廊在我看來就和高考一樣,天底下的莘莘學子們就像是池塘裏的魚兒,躍得過去便是可堪栽培的人才,躍不過去就老老實實呆在池底的淤泥裏,人人都有機會卻未必都有實力。老實說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種社會製度能做到絕對的平等和公正,但至少我們的教育做到了。考試麵前,人人平等——部長一向視這句話為教育之本,也隻有這種完美的教育製度才能造就一個穩定和諧的社會,才能讓那些年輕人有所事事、安分守己,也讓他們在書本和考卷裏宣泄旺盛多餘的精力。所以怪不得當年太宗皇帝曾說: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
“萬助理說得是。”警務部長附和道,“我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叛逆成性,是社會的最不安定因素,想要社會長治久安,沒有比從教育著手更有效更高明,學生們在學校的象牙塔裏多呆一年就是對社會的安定多一年貢獻,依我看將來可以把大學再延長一年,學齡前兒童再加個法定的學前班,這樣學生們就可以再晚兩年走出校門,到社會上也能變得更成熟更本分。”
“那樣的話用意也太明顯了吧。”情報局長說道,“年輕人即使走出校園後也可以繼續用考試拴著他們,比如吸引他們去考公務員和各種事業單位編製,隻要提供良好的待遇,他們肯定會趨之若鶩。況且經濟建設也需要讓他們多出一份力,不能隻呆在學校白吃白喝。”
“這倒也是。”警務部長點頭說道,“看來一切都在部長大人的掌握之中。”

正說話間,議事廳的大門被兩名侍從左右推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出現在眾人視線,他看上去七十多歲的樣子,雖然年已古稀,卻依然風骨軒昂、腳步健朗,在他身後的是羅夏國政府的一把手——政議院院長,也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但其在那位老者跟前卻表現得畢恭畢敬,儼然隨身侍從一般。
見教統部長和政議院院長步入會場,眾人頓時全體起立,一口一個“部長好”“院長好”的叫著。
待兩人先後落座,隨著教統部長擺了擺手,眾人才紛紛回身坐下,在一片肅穆中挺身靜待著最高指示。
教統部長老練而沉穩的麵龐今天顯得格外凝肅,他環視了一番在座的眾人,緩緩開口道:
“這麽晚召集諸位來此,隻因為發生了一件事關國家安全的緊要之事,就在今天下午,玄武號空間站由於遭到不明物體的撞擊,在重創之下發生了墜毀事故,空間站上的人員不幸全部罹難……這對黨和國家本就是件巨大的損失,然而更不幸的是,我們正進行的一項重要科研實驗也在空間站上,這項實驗已經處於最後的成品階段,部分已經完成的樣品隨著空間站的損毀墜落在了中部省份一個叫山北的地方。這些樣品若是已經損毀還好說,若是完好無損的落到某些人手中,將給國家安全帶來巨大的隱患,所以今晚讓諸位元前來的目的主要有三:第一,這場事故究竟是一場意外還是某些勢力故意為之;第二,對樣品在墜落後的完好度作一個科學的評估;第三,相關的應急小組已經前往樣品的流落地先行調查搜索,由於該樣品涉及到一項強力武器的研製,後續該地區可能麵臨怎樣的緊急安全級別以及相應派出何種規模的武裝力量進駐防範,我們需要作出一項事關重要的綜合評判。”
教統部長說完,目光再次輕輕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羅夏航天局局長身上。
航天局長蒼白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語氣惶惶道:“部長大人,這件事首要責任在屬下,是屬下辦事不力,讓您這麽重要的囑托在屬下手裏出了差錯,屬下願聽憑部長發落……”
“今天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當務之急是先查明原因,到底是一場事故還是其他國家的破壞行為。”
“屬下以為應該不會是後者。”國防部長說道,“不管是合眾國、櫻日國還是西盟,如果他們膽敢這樣做,就等於公然向我們宣戰,他們不會不明白這樣做的代價。”
空軍部長也隨即說道:“我們的偵測衛星二十四小時監視著近地軌道和相關空域的風吹草動,並沒有證據顯示有來自他國的攻擊行為。”
“你那裏打探到什麽消息了嗎?”教統部長望向情報局長。
“……據說羅斯國的一顆衛星由於受到隕石撞擊而損毀,玄武空間站的墜毀可能是由於遇到那顆衛星產生的高速碎片雨所致。”情報局長冷靜稟報道。
“羅斯國?”教統部長意味深長道,“雖然我們兩國是戰略夥伴關係,但截至目前,我們並未收到來自羅斯國的任何安全警告。”
“事情發生的都很突然,想必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吧。”
“此事你再進一步繼續核實,若真是因羅斯國的衛星遭受隕石撞擊而起,就當是一場意外事故吧。”
“屬下明白。”
教統部長的目光再次掃過了航天局局長和科學院院長,“你們二位都是各自領域的專業人士,在這裏是否能夠給我一個科學的評估,樣品遭到徹底損毀的可能性有多大,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完好無損?”
航天局長這次倒有些底氣,“屬下雖然失職,但對於平時的安全工作還是絲毫不敢怠慢的,空間站配有緊急逃生的太空艙,重要的東西特別是此次實驗物品,都被規定提前放置在逃生艙裏,即使遇到意外時人員來不及逃生,也可以保證逃生艙裏的東西不至於損毀,所以隻要逃生艙的自動操縱裝置可靠,就可以保證樣品的完好。”
眼看航天局長把皮球踢了過來,科學院院長隨即開口說:“逃生艙的自動操縱裝置是絕對可靠的,但以目前來看,它並沒有如期發出追蹤信號,可能連降落裝置都沒有完全打開,所以我推測在事故發生時,逃生艙的自動操縱裝置處於人為關閉狀態,否則沒有其他的解釋。”
“你是說責任在我的人操作失誤?”航天局長憤憤不平道,“難道就沒有可能是你們製造出來的東西不那麽可靠?”
“這根本不是造作失誤的問題,而是基本的職業素養問題,想著遇到意外時自己先如何逃生而不顧那些珍貴科研成果可能麵臨的危險,才會人為關閉自動操縱裝置。”
“你是在汙蔑那些為黨和國家的事業而犧牲的航天英雄!”
“你還真能給人扣帽子,連當中一個英雄是情報部門的線人你這個航天局長都不知道。”
“那你怎麽不談當初你們對逃生艙的自動脫離設計就有些反人性!明明是逃生艙,卻可以對危險等級進行智能評定,人還沒上去,它就可能帶著東西自動脫離!”
“哼,任何時候優先確保黨和國家珍貴科研成果的安危在我心中才是第一位的。”
“你……”
“好了!”教統部長拍了下桌子厲聲道,“今天我是來聽你們在各自專業領域的意見,不是來聽你們推諉扯皮的!真要追究責任你們誰都跑不了!這樣推諉扯皮把皮球踢來踢去,哪有一點黨和國家高級領導幹部的覺悟素養!”
訓斥了一番之後,教統部長又安慰兩人道:“我從來都是體恤下屬的人,二位的能力和忠誠我也都看在眼裏,這次交給你們的任務是艱巨了些,又加上一些想不到的意外,才造成了這場不幸的事故。目前我們的第一要務在於全力挽回事態,不是追究責任的問題,如果事態得以順利挽回,也根本不存在追究什麽責任不責任了,因為你們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明白了嗎!”
兩人連連點頭,航天局長識趣的不再說什麽了。
科學院長則低頭表示道:“部長大人批評得是,說到樣品的完好性,依屬下來看,您大可不必擔心。即使逃生艙的自動裝置沒有啟動,也就是由大氣層自由下墜到地麵,樣品的完好性也有一定的保障,因為裝樣品的試劑瓶不僅是超級鋼化玻璃,而且體積很小,可以承受巨大的衝擊力,隻要不是撞擊在特別堅硬的岩石上就好。”
“這麽說來,我們大有希望將樣品完好找到,不至於就此失去這項重要的研究成果?”
“是的。”科學院長篤定響應。
“那如果樣品被人撿去注射進體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會不會給地區安全帶來未知的威脅?”
“幾無可能。這項實驗的成品被設定為隻和實驗體的DNA相匹配,若是注射到DNA不匹配的人體內,隻有不到萬分之一的生還幾率。”
“嗯。”教統部長仿佛得到了滿意答複似的點了點頭,“那我們就不必擔心某些人得到樣品後給地區安全帶來威脅了。”
“不過部長。”情報局長一旁小聲說道,“據可靠情報,當地有逆反組織活動的跡象,若是樣品落到逆反組織手裏的話……”
“依屬下看,不如直接派軍隊過去實施全城戒嚴得了。”陸軍部長附和道。
“那樣動靜也太大了吧。”警務部長說道,“事發突然,目前樣品落在逆反組織手裏的可能性很小,而軍隊一旦出動戒嚴,等於是提醒他們這次事故可能涉及到國家高層機密,他們也會相應迅速展開行動,和我們搶時間對事件進行調查和搜尋,而我在明敵在暗,這實際上是大大不利於我們的。”
“說得有道理。”國家安全局局長表示讚同道,“而且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樣品的下落,若是確實落在逆反組織手裏,這麽做當然無可厚非,但如果樣品隻是落在某個不知情的人手裏,這麽大的動靜勢必讓他風聲鶴唳,產生把樣品丟棄甚至銷毀的念頭也說不定,那樣我們的科研成果不就付之東流了?因此依屬下所見,不如先派出小股精銳武裝力量潛入當地,聯合當地警力對事態進行摸排和控製,這樣能更隱秘,也更精準。”
聽完眾人的各抒己見,教統部長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我的本意也大致如此,陸軍方麵,可以先按兵不動隨時待命,先派出小股精英力量前去控製事態。”
“有沒有必要派出一位鎮撫校司前去坐鎮?”久未發話的政議院院長關切問道。
教統部長輕輕擺了擺手,“鎮撫校司是國之重器,而且處於公眾視線之下,一旦出現在當地,勢必比出動軍隊更打草驚蛇。”
“學生明白了。”政議院長仿佛頓感自己的冒昧,重新陷入了緘默。
局勢變得逐漸明朗,說到派出小股精銳武裝力量,在座的眾人都十分清楚,教統部長最終的選擇無非是“國家安全局”和“國土安全特勤處”這對同行冤家之間。
“部長大人,此次任務事關國家機密,我處自然責無旁貸,全體上下皆願為國效力!”國土安全特勤處處長搶先一步主動請纓道。
“報告部長。”國家安全局局長也發話道,“之前已經有一位本局的骨幹特工前往山北擔任首席校司之職,就是為了暗中調查當地可能存在的逆反組織,他本就有獨當一麵的實力,對當地也已經相當熟悉,雖有任務在身,對這個緊急任務也可以兼顧。”
教統部長語氣平穩道:“山北有你的人坐鎮,我已經放心了一半,但此次事關重大,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聽出了上峰言外之意的國土安全特勤處處長趕忙趁熱打鐵道:“我處的精銳力量‘烈風小隊’隨時可以出動,與安全局的同誌協同配合,爭取早日把樣品的下落查個水落石出。”
“嗯。”教統部長點了點頭,“不但要查個水落石出還要保證把樣品完好帶回,為黨和國家挽回這項重要的科研成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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