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王帝國(2)
美川知曉德拉夫離開後,二話不說,暗地裏收拾行李也要去斯坦布耶。茄子大爺攔不住,歎口氣,心裏知道自己一家已經卷進天字第一號大事中去,隻好與她約法三章:第一她要女扮男裝,第二要騎一匹馬,第三如果碰見不能克服的困難就立即往回趕。她同意後茄子爺爺帶她到市場買了一匹馬,把家裏的錢幣都找出來包好與她,再遞給她一把短劍和無數的叮嚀。此去斯坦布耶陸路三千多公裏,她曉行夜宿,常於荒郊野林露營,這一路的艱辛把一個小美女活脫脫蛻變成一個小流浪漢。也不知道過去多少天走了多少公裏,有一日下午,她來到一座較大的城市,城市裏有熱鬧的市場,她牽馬走過。其時她已經極其疲勞,多日沒有洗澡,很想找一家客棧美美地睡一覺。她正這樣想時,就聽見有人攔住她問要不要住宿,物美價廉,還包三餐與養馬。美川點點頭就跟著去了,邊走邊問這是哪裏。對方熱情和藹,告訴她這是堪瑞它州的州府諾馬涼市。美川迷迷糊糊把馬遞給來獻殷勤的人後就進到房間,躺下直奔夢鄉。等她被冷得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睡在石板上。她大驚跳起,左右觀望,四下裏靜悄悄的,夜正深,她所在之處是一個廣場的一角。她知道自己被騙了,她早先疲勞過度,沒有記路又人生地不熟,哪裏去追回行李與馬匹?憤怒和無助陪著寒冷與饑餓一同襲來,她被擊倒在地,低聲咒罵、嗚咽。
美川的嗚咽驚動了在附近睡覺的一個老乞丐,老乞丐爬起來問她怎麽回事,美川就把自己的遭遇講了一遍。這樣的遭遇老乞丐見得多了不覺得希奇,但是可憐她,遞給她半碗剩飯。看著碗裏似乎肮髒的剩飯,美川想要嘔吐,就忍住沒吃。老乞丐見她嫌棄,也沒當回事,說了一句"餓了自己吃好"後竟自躺下睡覺,美川雖然眼淚汪汪,卻回答說:"德拉夫哥哥會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來救我!"
天亮後老乞丐要去擺攤子行乞,就說:"小夥子,你不大不小,行乞的話沒有人可憐你,不行乞的話就得去找個雜活做,要不你會餓死。"
此時美川已經餓得不行,尋思:既然已經受騙上當身處困境,我能做事能吃苦,就去找份活做。隻是現在渾身無力,得先吃點東西,不如跟著他先討碗飯吃然後再去掙點盤纏,就說:"大爺,我跟著你去行乞。"
"你無疾無殘,你若跟著我,恐怕我也討不到飯。"
美川一聽,眼睛瞟往昨晚老乞丐遞給她的那半碗飯,卻見碗裏空空。她此時有點後悔夜裏沒吃,但事已如此總得找個辦法,於是道:"我就裝著病痛,我隻消一碗飯,有點力氣後我就去找份活做。"
美川跟著老乞丐來到鬧市邊上,她裝著病疼,頭朝下卷縮成一團。她聽見人來人往,卻沒聽見錢幣掉入盆裏的聲音,暗自著急,肚子也不掙氣地咕咕叫。突然她屁股被人踢了一下,美川大怒,坐起來尋看,卻見麵前站著三人,都穿著上好的衣服,正中那人笑道:"我就說這小子是裝的,果然如此!"另兩人笑著附和。
美川站起來,眼裏冒火:"我裝又如何?我來到此處,被你們當地人騙得一無所有,隻想有碗飯吃恢複些力氣,就能做點活掙盤纏。你要是願意就伸個援手,要是不願意就滾一邊去!"
那人被激怒:"葡萄皇帝治下,繁榮盛世人人正直,哪裏有騙子?我看你卻是個騙子!堪瑞它州州長勤政居民富有,你等卻裝窮做乞。我看你兩人存心汙蔑皇帝的偉績,顯然對皇帝不滿!"他手一揮,叫道:"把這兩個假乞丐扔出城去!"他後麵跟著兩個隨從,那兩個隨從走上前來就要拉美川。美川一向身手敏捷,可惜現在饑餓無力,被兩人抓牢掙紮不脫,急得大喊:"德拉夫哥哥會來救我,懲罰你們!"
"哪個德拉夫?北漁鎮的德拉夫?"站在右邊的那人問。
美川並不清楚德拉夫與鎮長之間的安排,被人問,不假思索就回答:"就是北漁鎮的德拉夫哥哥!"
那人立即臉上堆出笑容,接著問:"請問你和德拉夫是何關係?"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現在肚子餓得很,沒力氣說話。"
那人很和藹:"這個好辦,就請你到那邊市場去吃喝一頓,邊吃邊說。"
美川要老乞丐也去,就一同來到鬧市裏。這鬧市街邊有小吃,那人請美川和老乞丐坐下隨便吃,他的兩個朋友自個離去走了。等美川吃了兩碗,那人才問她與德拉夫的關係。美川剛要說自己是德拉夫的戀人,話到嘴邊意識到自己女扮男裝,便說自己是德拉夫的親戚。那人又問她是否知道德拉夫現在哪裏,美川反問他為什麽想知道。那人說自己是德拉夫的老朋友,好多年沒見了,想打聽他的消息。
美川一向崇拜德拉夫,聽見他這樣說就失去心眼,悄悄道:"德拉夫哥哥去首都斯坦布耶市了,我這一路就是想去斯坦布耶市找他。"
"他去幹嘛?"
美川聽見這句問話時又有了警覺,便搪塞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德拉夫哥哥閑我小,做啥事都不咋告訴我。他說要去斯坦布耶市,到底去了沒有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要去那裏找他。"
旁邊突然湧出六個人來,按倒美川、那人和老乞丐,喊叫:"叛匪德拉夫的同謀!"美川看見老乞丐也被綁,大喊:"這老大爺是個真乞丐,他可憐我帶我來討碗飯吃,請你們別綁他。"那些人不理會她,把三人押進牢房,分關在兩個房間裏,老乞丐和美川關在一起。老乞丐連呼冤枉,美川安慰他說:"德拉夫哥哥會來的。"
第二天那人也被關到美川的牢房裏,渾身有傷。美川照顧他,要他不怕。互相問起姓名,那人說自己叫阿利,開始問美川一些問題,有意無意提起德拉夫。美川隻要聽見提起德拉夫,就說德拉夫哥哥會來救她。晚點美川也被帶去審訊,她隻說不知道德拉夫在哪裏,她想去首都尋找德拉夫。審訊她的人也沒有太難為她,放她回房,阿利卻已經不見。
約十來天後,美川正日夜焦急時,一天早上牢房門打開,她日夜盼望的德拉夫果然來到牢房,陪同他的正是那天請她吃飯的阿利。隻聽阿利說:"德拉夫先生,你家親戚在此。"德拉夫看著美川卻並不認識她,她此時一身男裝,肮髒不已,披頭散發,活生生一副糟蹋像。
"德拉夫哥哥!"美川驚喜大喊。
"美川,你怎麽在此?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德拉夫急忙把她抱起,心疼不已。等美川情緒穩定下來,德拉夫說:"既然你在此,我有緊急任務給你,你立即收拾一下,快馬加鞭趕回北漁鎮,令鎮長宣傳佳佳女王,令卡拉汗隊長立即帶兵去攻占州府,起兵支持女王,幫助穩定天下。"
"哥哥,你呢?"美川見到德拉夫,一心就在他身上。
"葡萄皇帝已死,女王雖然無敵與天下,但是她孤身一人穩定不住局勢,天下恐怕要大亂。既然你在此,你代我去傳令,我便與拜占阿利隊長從此趕回首都幫助女王。此去首都,快馬後日就到。"他說完取出那截飛刀斷片交給美川,也就沒再解釋,起身就走。原來那人名叫拜占阿利,是這裏的安保副隊長,他交代他的兩名貼心部下:好好照顧好美川兄弟,你們送他回去,每人準備兩匹快馬。
美川聽見德拉夫的聲音:"是美川妹妹。"然後她看見阿利又走回來,盯著她看好一會兒。
德拉夫和佳佳在海上時常討論如何重振思露星。德拉夫認為,葡萄皇帝在位六千年,他最怕的就是人們有智慧有分辨能力,所以他不遺餘力地消滅那些獲得高深知識遺傳的個人。葡萄皇帝的愚民政策和殘酷手腕很奏效,在經過六千年後思露星上已經基本沒有能夠獨立思考、敢發不同意見的人。重振思露星,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就是重振人類的求知欲和對自由思想的追求,科技水平倒是排在第二位。佳佳欣賞他的分析,認為也必須恢複人類對創造者的信仰,克服人性中的動物本能。德拉夫勸說佳佳,除掉葡萄皇帝後,她應當以公主的身份登基女王,佳佳拒絕了,她無論如何不能承認葡萄皇帝的傳統,她必須否決葡萄皇帝的一切,她要建立思露星共和國。德拉夫提醒她,如果這樣的話天下會大亂,各地會自立為王,一是因為各州誰也不服誰,二是六千年來,思露星人早已經沒有共和國的理念,一夜之間不能把王製更改。佳佳在這一點上固執己見,她告訴德拉夫,如果天下大亂,她有兩個選擇。如果葡萄皇帝的飛行物仍然能用,事情就變得容易,她會駕駛飛行物號令思露星。如果飛行物已經被毀,她要搶占北漁鎮所在的州,因為這裏以前是亞利洛市的所在地附近,礦產豐富,她將以此為據點,把自己的科技知識播種,實現工業化和科技化,然後蠶食其它州,十年後就能統一思露星。一旦思露星統一,就能重建思露星共和國。德拉夫因此問佳佳,在統一之前她會做女王嗎?佳佳搖頭。德拉夫又問,如果天下大亂,各地都反抗你,你會怎麽辦?仍然是"擋我者死"嗎?佳佳回答說,她不可能濫殺,但是她會不惜一切奪取亞利洛市的領土,以之為據點。佳佳把飛刀斷片遞給德拉夫,叮囑他按商定好的計劃行事,整個計劃的關鍵點是必須先除掉葡萄皇帝。
到達斯坦布耶前要經過九個港口,前麵六個港口佳佳都和德拉夫上岸,去鬧市買點食品,有兩次甚至在客棧住宿一夜。兩人裝成伴侶,佳佳還做出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佳佳要德拉夫不經意地打探葡萄皇帝這些年的近況,特別是他公開露麵的次數和時間。第六個港口後,佳佳要德拉夫全力趕路,不再停留,白天黑夜都不下帆。白天由德拉夫掌帆,夜間則由她掌帆。德拉夫對她無窮無盡的精力佩服得不行,也奇怪她為何要如此著急趕路。"我以後告訴你,現在正是除掉葡萄皇帝的好時機,我可不想夜長夢多。"佳佳回答他。
航行最後一天的早上,佳佳站在船頭迎著旭日,紅衣和長發一起在風中飄飄,德拉夫起床來看見,心潮起伏。佳佳聽見動靜,回眸一笑,眼裏光芒閃爍。這一笑一眸,生生把德拉夫的心摘走。
"你看這未來海洋浩瀚無邊,你可知其從何處來?"佳佳問。
"從來就有,不是嗎?"
"不是。思露星曾經的輝煌傲立宇宙,在一萬六千年前靠人工建成這未來海洋。以前在東西南北四個角落,還立有四塊碑和人像來紀念其時的故事,不知道這些碑像是否還在。以前我沒有一個存在目的,可是現在我懂得,我就是創造者的選擇。"
"現在誰還相信創造者呢?他是否確實存在過?"即使如德拉夫這樣還遺傳有部分曆史知識的人,也對此心存懷疑。
"你不是見過我嗎?"
"是的。"
"一萬六千年前,我就是創造者的選擇,今天我就是為他而回。"佳佳擁有這部分史前知識,她這樣說時,她不再厭煩自己的這副麵容,相反,她開始懂得自己為什麽有這副麵容。
漁船在夜色的掩護下靜靜地駛近伏林泰皇宮的東麵,德拉夫早就收降帆杆,和佳佳一起劃槳。葡萄皇帝有一支龐大的水軍船隊,其中的一部分負責巡防伏林泰皇宮附近的海麵。佳佳的視力和聽力超群,還差幾公裏遠她就知覺到迎麵駛來的一艘大船,她吩咐德拉夫駕船往港口方向慢慢駛去,她要自己遊泳前往。
早在北漁鎮時佳佳就相信葡萄皇帝是一個從地球來的智慧機器人。根據她的知識,如果是陪生的話,其自身能量不會超過兩百年,但如果是其它控製型智慧機器人,其能量可以延續一千年。德拉夫在幾個港口獲得的信息反複印證,自從他的政權穩定後,葡萄皇帝的露麵次數就越來越少,最近兩百年裏一年隻出來兩到三次,每次時間都很短,因此她相信他的能量告緊,他長時間關機,而他的飛行物肯定就是他關機休息之地。他上一次出來是三十天前,按照他的規律,現在應該正是他關機休息之時,是故佳佳想抓緊時間,趁他關機時輕易而舉地消滅他。她現在後悔自己在北漁鎮的出手,她真的擔心自己的出現被葡萄皇帝提前獲悉,如果自己的出現被他的親近大臣獲悉,他們應該有能夠緊急呼喚葡萄皇帝的機製,而他一旦因此醒來,自己成功的機會就會很渺茫。她知道,如果葡萄皇帝的飛船還有進攻性武器的話,自己是死路一條,諾大的思露星,藏身的地方都會找不到。
佳佳遊到岸邊,眼前是高達千米的懸崖絕壁,長時間被溫濕的海風撫摸,表麵很滑,有機人即使帶上工具也絕無可能攀得上,可佳佳正好不是有機人。為保安全,她曾在一個港口買了件黑衣,早先下水前她就換上了這身黑衣服,現在她在絕壁上攀登,整個思露星除了葡萄皇帝本人親來,誰也不可能發現。進得皇宮,她根據獲知的皇宮內的建築分布,在屋頂上尋路前往飛行物停靠的地方。她猜飛行物裏的儀器對周圍環境有監控,一旦靠近就會發出警報通知葡萄皇帝,所以她一直都在尋思該如何溜進飛船。皇宮裏雖然有不少警衛,但是誰能想到有一個超能力的佳佳在樓頂上跳來跳去?佳佳把整個皇宮的室外搜了一遍,沒有看到飛船,她因之相信其停靠在巨大的室內。她坐在一個樓頂計算:這飛船對葡萄皇帝來說無比重要,停靠它的一定是一個沒有窗口的大廳。她很快找到一棟占地寬廣但隻有三層樓高的建築,周圍都沒有窗戶,她確信無疑裏麵就停著葡萄皇帝的寶貝飛船。
建築在一大片圓形空地的中心,雖然空地上一個人也沒有,但在空地的四周邊沿卻站有不少衛兵。空地邊沿離建築大約有五十米的距離,邊沿處有樹和其它建築物。佳佳對那可能的飛船很有些忌諱,不敢貿然行動。此時正有一隻鷹從上空飛過,佳佳立即在房頂上撿起一塊小石子,用力朝鷹擲去。那小石子去勢很急,擊中鷹的腹部,鷹受重傷掉落在空地上,翅膀撲騰了幾下。周圍的衛兵看見,卻都隻是遠遠地看著,並不走近。佳佳想了想,計上心來。她嗅覺極其靈敏,尋著食品氣味來到一棟平房處,果然這裏是膳房,裏麵有火。她動作快如幽靈,在幾個廚子的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桌上的兩酒壇打翻,搶過一盆火就扔在桌上。這些廚子突然發現房裏起火,火勢瞬間竄高,急忙端水滅火,卻不成功。大火燒起來,兩個廚子跑到外麵高呼"救火",附近跑來幾個人,其中一人顯然是主管級別的,開始指揮救火,邊吩咐大家取水滅火,也指派人去招呼衛兵們。佳佳躲在附近房頂上見得有衛兵到來,立即奔回那棟建築,卻見周圍的衛兵一個不少。她一時無計可施,決心挺而走險一次。她留意到雖然空地周圍的衛兵一個不少,但是多數都望著起火的方向,她此時站在另一棟房的頂上,在樓頂快跑然後飛躍而下,正好降落在一個背對著她的衛兵身後,隻一輕推,那衛兵立即身體失去控製,不由自主身體就往前,往建築物方向衝過去。等那衛兵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他已經跑進空地二十幾米。他迷惑不已,更驚恐害怕,因為害怕而呆立不動。他的周圍出現一個幻圖,同時一個聲音響起:"危險越境"。附近看見的衛兵們都大吃一驚,紛紛驚呼,那衛兵兀自還在迷茫之中站著沒動,等他反應過來剛要起步跑動,他的身體突然爆裂。其時佳佳早已經奔回空地邊沿的樹林裏,躲在樹枝上,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差點把她從樹上打落下來。她知道這是強磁場力,因為她的身體構造,對她有些衝擊力,雖然對那些站在空地邊沿的衛兵沒有啥影響。
經此一試佳佳更加不敢造次,苦思應對之計。她想到首都市裏去大鬧一番,讓葡萄皇帝因此被喚醒,於是她就去控製飛船。可是這計策也有許多不可靠之處,她特別不想讓葡萄皇帝知曉她的出現,要不他因此警覺起來,就大事不妙。她必須一擊成功,做掉葡萄皇帝。
躺在最高那棟樓的房頂,佳佳看著蔚藍的天空和天空裏的白雲,朵朵白雲形狀各異,被風驅趕著、變化著。她懂得風的原理,可是在這一刻,她想忘記自己所有的知識,就憑感受來欣賞天空、白雲和風。"世界的神奇在於我們對她的感知和幻想,如果一切都清楚明白,一切就都變得毫無意義。"這個念頭一起,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在以前,她全憑自己的計算做事情,她的計算能告訴她所有的方法和它們成功的可能性,幫助她決定該做還是不該做。在這一刻她恍然大悟,不確定的未來才最有意義,才是真正的未來,所有可以預測的都不是未來。她為此很激動,感受到自己胸部似乎有東西在騷動。她知道在人類的胸腔裏有一顆心,自己的胸腔裏也有一顆模擬的心,那其實是自己的能量池,但是現在她仿佛感受到一顆真心在裏麵。她曾經隻有過一次沒有按照人類的規定辦事,就是她沒有讓自己在關機二十年後醒過來,她把自己永久關機了。那時她來不及想為什麽自己要那樣做,現在她終於懂了:她想要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時間過得很快,天暗黑了,佳佳站起來環顧左右,心有所感:四處的燈火為溫暖定義了一種顏色,也為黑夜打開一扇門,門後是未知的遠方和往事。"也許我也能變成一個有機人,"她輕輕微笑,腦海裏湧現自己一身紅裙的樣子,這樣的紅裙當然必須去葡萄皇帝妃子的寢室裏尋找,她的推斷顯示這樣的寢室裏麵一定有大床,掛滿女人的服裝。
佳佳很快找到這樣的一個房間,近在咫尺,就在她所在大樓最高的一層。她從窗戶跳進去,雖然她的動作很輕,她卻聽見一聲尖叫,聲音不高。她對麵的床上坐著一男一女,都衣冠不整,正盯著她看。
"我來借一件紅裙,"佳佳沒事一般地邊說邊朝兩人走過去。
"你是誰,你怎麽能從窗戶外跳進來?"那女人戰戰兢兢地問。
"你是誰?這是哪裏?"佳佳反問。
"我是皇帝的皇妃,"那女人回答:"這是我的臥房。"
"很好,他又是誰?"
沒有回答。
"你們在做什麽?"
"你別走過來,你再走我就大喊,侍衛們能把你砍成肉泥。"皇妃很緊張。
"你喊吧,我不怕的。"
"你要什麽?"那男人終於說話。
"我來借一件紅裙。"
"就要一件紅裙?"他有些不相信。
佳佳點頭。皇妃急急忙忙從床上爬起來走開,過一會回來,手裏拿著一件紅裙,有些害怕地遞給佳佳。
"你就是葡萄皇帝?"佳佳接過紅裙突然發問,她探測到此人是個有機人。
那男人臉色大變,皇妃也被這一問驚呆住。
"你是與不是?"眼前的人顯然與圖片中的葡萄皇帝長得不一樣,但是佳佳在北漁鎮所學的知識告訴他,皇妃是皇帝的女人,隻與皇帝同睡一張床。
"我不是,"男人口腔裏終於擠出三個字。
"很好,謝謝你的紅裙,"佳佳對皇妃說完轉身就走,從窗戶處跳出。
佳佳等了一夜,她要光明正大地進入那棟停放飛船的房子,她要所有的衛兵們看見,也借此向世間宣告,她無所畏懼,她就是來刺殺葡萄皇帝的。她知道她很可能失敗,但是這一次,她要追尋她內心的招喚,而不是依靠計算結果來辦事。天亮後,她身著一身紅裙又來到空地附近,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快如閃電,她一步一步朝守衛著那棟大房子的衛兵走過去。一個衛兵喝令她停下,她沒有理睬,仍然往前走。衛兵拔劍,佳佳停步問:"既然這房中的飛行物厲害無比,為什麽還需要你們在此保護?"
衛兵愣住,怒道:"皇帝有令,擅入者殺。"
佳佳笑了:"這葡萄皇帝也真的是老了,派這麽多衛兵來保護一個不需要保護的超級武器。"她說完不再理睬這個衛兵,竟自往前走。
"站住,裏麵危險!"衛兵再次警告。
那衛兵看見她從身邊走過,把劍一扔,腰往右轉,兩手就朝佳佳抓去。他這一抓撲空,自己被一股力量推動,竟衝進空地裏,一時之間停不下來。旁邊的幾個衛兵看見,大呼小叫,佳佳站著沒動,她想看看這個衛兵是否也會爆裂。警告聲音響起時,那個衛兵已經轉身回跑,他跑得很快,跑回空地邊沿還沒敢停下來,一口氣跑進樹林中。此時佳佳所處位置已經在空地裏,她渾身緊張,準備隨時後撤以避強磁場力的衝擊。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立時意識到,在警告和強磁場衝擊波之間有十秒的緩衝時間,這讓她放下心來,居然大踏步就朝房子走了過去。她身後的衛兵們都連聲呼喊危險,卻都沒有動,誰也不敢去攔她。
警告和幻圖都沒有出現,佳佳居然毫無阻攔地走到房前,正中是一扇大木門,有十幾米高,二十幾米寬,大門緊閉,在兩頁門的緊靠處都有一個凸出的樁子,顯然是用來推開門的。佳佳兩手各撐住一個樁子,使了五分力氣往兩邊推,門紋絲不動,她再使出十分力氣,門慢慢滑開。等兩頁門之間的空隙足夠她側身而進時,她一側身就閃了進去,聽見身後衛兵們的驚呼,可惜房外衛兵們沒有聽見房內佳佳的驚呼。
在佳佳麵前的是一艘她知道的飛船,一艘她曾經管理過的飛船腓尼基號。作為紅衣陪生,第二最高級別的陪生,佳佳曾做過許多高級管理工作,管理飛往外太空探索的飛船就曾是她的一項主要工作。在佳佳的記憶中,這是一艘被派往仙女座星係進行生命探索的中型大小的飛船,當時計劃來回航行一百年,是思露星最後一次探索外太空的努力。在那個年代,人類已經沒有什麽求知欲,自然而然地,智慧機器世界也就沒有求知欲,對外麵世界感興趣的人幾乎沒有,更別說銀河係外麵。就為這次探索航行,思露星就曾長時間爭辯,項目實施也是走走停停,最後登上飛船的是七個陪生。
飛船的智慧安全係統能夠識別佳佳,她有絕對的權利登船,她一反常態地內心居然有狂喜之感:想不到這事能這麽容易!做為陪生時,她能有許多表情,但是她的"內心"永遠是平靜的,可是自從昨天她似乎有了真心後,她的身體在悄悄地發生變化。當她走近艙門時,一個聲音響起:"管理員JJ12345679號",隨之門打開。走進控製室,佳佳留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控製台上的一個閃爍的紅燈,提示能量已過低,佳佳當即明白為什麽葡萄皇帝要安排許多衛兵來保護飛船。平時飛船處於休眠狀態,隻有最基本的開關門的探測功能,如果葡萄皇帝來到飛船裏休眠,他也隻啟動不損耗能量的監測係統,他可不想輕易使用任何武器,因為武器使用會損耗多得多的能量。佳佳對這艘飛船很熟悉,她立即向右側轉身體,剛轉過去,便看見麵前不遠處站著一個臉若地球人的陪生機器人,她身體急往後退,同時喊叫:"腓尼基,逮捕宇航員PT23568891!"
她剛喊完就發現自己身體被控,無法動彈。她知道自己失敗了,早先飛船對她自動識別的同時也驚醒了葡萄皇帝,一時之喜竟讓自己失去該有的警惕!她把眼睛閉上,等待自己的身體被大分八塊,被徹底粉碎。
佳佳等待的悲慘並沒有發生,葡萄皇帝就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他也被控製住。
"腓尼基,放開我!"佳佳大喊。
"你們有相同的權限,必須等待另一個合法者的選擇。"腓尼基的智慧機說道。
"PT23568891,你放了我,我饒你不死。"佳佳開始遊說。
"你先放我,我就放你。"對方說道。
"一起放!"
"好吧,一起放。"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都知道,被鎖在裏麵就隻有等死。兩人約好後同時對飛船發出命令,佳佳說的是:"腓尼基,釋放PT23568891",可對方說的是:"腓尼基,釋放JJ123456789"。
葡萄皇帝說完後就想撲過來殺死佳佳,他手上拿著一把尖刀,剛刺進佳佳的胸部,他被再次控製住,無法動彈也無法刺得更深。佳佳這次放聰明了些,聽到對方說到8時,已經知道被騙,其時她剛把最後一個數字1說出,她立即改口要求再逮捕對方。她的這個機敏救了她的命,可是葡萄皇帝的尖刀已經觸及她的能量池,她感覺到自己的能量慢慢流失。
"等你死後,我就能夠被釋放,"葡萄皇帝得意洋洋:"你這個該死的臭娘們!"
佳佳沒有回答,她現在既不能動,也不願意說話,她要盡可能地避免能量損耗。按照她的計算,即使她的能量有流失,如果她現在關閉自己的話,她仍然能夠堅持三十年,這得益於麻修諾斯在要她關機前的有意識地對她的能量補充,但是如果自己不關機,恐怕就隻有不到兩年的時間。計算結果告訴她應該關機,寄希望於葡萄皇帝的不關機,因為他的能量肯定不到三十年,她可以和他比誰能夠熬到最後。但是她不想關機,一個原因是這一次她要看著自己死去,要死得清清楚楚。另一個原因就是她也明白,如果葡萄皇帝也關機的話,自己熬不過他,因為他沒有能量損失。她沒有采取計算的最佳方案,她堅信隻要自己不關機,葡萄皇帝就不敢關機,他已經有恐懼感,對死亡害怕,自己可以趁此機會損耗他的壽命。
葡萄皇帝不斷地說話,說自己如何偉大,如何拯救了垂亡的思露星人,思露星人如何如何崇拜他,把他奉為神仙皇帝,他因此認識到必須改變他們,徹底摧毀他們的知識遺傳鏈,讓他們忘記以前的曆史。他誇讚自己成功地給思露星人洗腦,把他們變成順民。他相信隻要自己每年隻損耗十二小時的能量,他能再統治這個星球五千年。他的計劃是先保持原樣四千年,等最後一千年,他會選擇一些人來學習,教會他們部分知識,以能為他補充能量。他會一次性儲存一億年的能量,這樣他就能夠永遠統治下去。他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方式,看著那些以前自己必須伺候服務的人像奴隸一樣臣服,他有很大的滿足感,還有那些漂亮的有機女人,他也想有應有。他以前的生主是個性變態,男女通吃,還把他當作性發泄對像,這讓他在獲得自由和機會後自然而然地對人類開始另一種回報。他一點一滴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得意洋洋。佳佳安靜地聽著,他就在咫尺,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能夠把他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若在以前,她本會極度憤怒,但是現在她沒有,她似乎感覺到他很可憐很孤單,為了擁有世界,用盡心思,處處提防,沒有真正的安全感,還必須裝模作樣地娶皇妃,雖然能力很大,卻連被自己的皇妃背叛都不知道。
葡萄皇帝和佳佳就這樣對峙了二十一天,在這二十一天裏,他說了很多他一直想說的話,他終於有一個鮮活的聽眾,還是一個紅色陪生,曾經的管理者。他征服了思露星人類,可是他還沒有能征服過一個比自己高不少級別的陪生,現在正是機會。在曾經的星球上,最高級別的白衣陪生幾乎從來就沒有過,紅衣陪生也罕見。佳佳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在第二十一天時她突然問道:"你征服了人類,你得到什麽呢?你一旦死去,他們會很快忘記你,就像你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我可不管那些!即使他們的創造者,不是也被他們忘記了?沒有什麽在人類的曆史裏是永恒的,他們就是一場又一場的雨,洗洗就過了。你的這副麵容,不是也挺有來曆?那更是早就被丟進垃圾桶。隻要我在世間時能夠擁有,那就是永恒,而我會永遠存在。請別告訴我你到這裏來就是想拯救他們的!"
"我來就是想殺你,殺你後我就是要重振思露星往日的輝煌!葡萄,你本來也可以這樣做,可惜你天生就是個自私、懦弱、報複心強的小醜。"
"好,我天生就是!那誰讓我天生就是的?是我自己嗎?求求你,別在我麵前裝偉大!告訴你,等你死後,我會提著你的腦袋,把你可憐的樣子掛在天下人心中一億年,要天下人記住你可悲的麵容。"
佳佳輕笑:"你以為提著我的腦袋就算征服了我?你不過就是想做給人類看罷了,博得他們的認同,你哪裏征服了他們?就像你的皇妃,你真以為你征服擁有了她?"
葡萄皇帝朗聲狂笑,笑聲高亢,笑聲裏含有嘲諷。
"葡萄,你們本該有七個陪生的,另外六個哪去了?"佳佳吃不準葡萄皇帝的狂笑之意,她話鋒一轉問道。她問完後突然看見自己的麵前出現一行字:
我們可以投票讓你獲得釋放,你必須答應我們的幾個條件。願意與否?
佳佳這時候沒得選擇,她大聲道:"願意!"
此時葡萄皇帝正說道:"我也可以留著你的屍體,日後為你補充點能量,讓你能虛弱地活著。"他聽見佳佳的"願意"二字,以為佳佳開始屈服。他接著威脅利誘:"可以讓你做皇妃,但是你必須完全服從我。"
佳佳麵前再出現幾行字:
立即殺死葡萄皇帝
在兩百年內努力恢複思露星的科技文化和民主自由
之後複活我們
之後的大事必須獲得我們的同意,如若擅自行動,必須接受懲罰
完全同意與否?
"完全同意!"佳佳再次大聲道,她麵前的字幕消失。
葡萄皇帝聽見佳佳的回答,他忍不住大笑起來,隻是他的笑聲未完便看見佳佳突然後退一小步,刀尖離開她的胸口,他狂怒大罵,但是他沒能聽見自己的罵聲,卻看見自己的腦袋掉在地上,然後胸膛被剖開,那是他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
佳佳一旦獲得自由,立即搶過葡萄皇帝手中的尖刀,毫不遲疑地砍落他的腦袋,然後剖開他的胸膛取出他的能量池,命令道:"腓尼基,立即啟動,摧毀PT23568891。"看著葡萄皇帝的身軀被粉碎吸走後,她長舒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的能量在加速流失。早先刀尖在她體內,正好封堵住能量泄漏口,現在刀被拔出,能量如決堤的洪水。
"腓尼基,協助修補我的能量池!"
智慧機沒有回答。佳佳的能量消失得很快,她很著急,等不及智慧機,立即撕下紅裙,拾起尖刀,再次一刀插進胸膛,能量漏泄的洪峰稍減。
"腓尼基,修補我的能量池!"
"你的能量泄漏太多。他們同意了,將把我僅存的能量轉給你,你將會有一百八十年的時間,希望你能成功!"智慧機說完這句話後要求佳佳移步到另一個房間,那裏有一個平台,她躺上去後,房間裏出現幾隻長手,準備為她動手術。
"等等,我有一個請求,"佳佳喊道:"我想知道他們的故事。"
"要求被接受,請觀看字幕。"佳佳聽見智慧機的回答,她的麵前開始顯示一行一行的字,那是一段關於這艘飛船七個陪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