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四十一章(1-2)
第一節:
早上七點多以後,天就要大亮了。成功也不敢再捂被窩,戀戀不舍的放走了楊娜娜。趕緊把屋子裏外又收拾一遍,還把可能留有痕跡的各處檢查了一番:女人漂亮看著就是舒服,那些說“關燈也沒啥兩樣”的人,就是沒吃到葡萄的狐狸。不過麻煩的是:對漂亮女人還得倒過來伺候著……。
手頭忙活完,連咖啡都來不及煮,就往霍海仁家打電話。趙鎮妹接起電話還沒說了兩句,霍海仁在被窩裏聽到是成功的電話,顧不得被窩外麵的涼氣襲人,睡衣都來不及披,跑到客廳就搶過了電話:“你趕緊出去買大果子,我馬上過去一起吃,正好有點要緊事要和你說……。”
“你老婆他媽的留著當預備隊使喚呀?!”成功盯著被霍海仁那邊“啪”地一聲掛斷了話筒,惡狠狠的說了一句。
不過聽霍海仁的口氣,應該是知道張姨不在家,成功唯一的擔心也放下了。盡管知道霍海仁早起拉屎,就得坐上半小時,還是怕他先過來了在外麵等著難受,虛掩的房門還特意留下了一道縫……。
成功買回油條豆漿,都在餐桌上擺放好,霍海仁才著急忙慌的姍姍來遲,關嚴門又在裏麵插好,製止了成功從暖瓶往外倒豆漿,一屁股就做到了沙發上:“哥們,你在溫林那邊心裏就一點沒發毛?!”
“在那就發毛兒還不捂臭了?!不過剛回來倒是有點七上八下的了。”成功迫不及待的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我表哥這是惹乎到誰了,怎麽弄得掉了魂似的屁滾尿流的就顛了?”
成功不敢往深裏說,不知道霍海仁都知道些啥,怕過多的掩飾,反倒引起哥們的不快和警覺。需要瞞黃文剛的,成功都不想瞞著霍海仁,他雖然沒受過嚴格訓練,但嘴在男人中算夠嚴的。但畢竟自己這是真刀真槍的玩命買賣,讓他知道擔驚受怕不說,很可能不自覺的就往裏攪合。
霍海仁橫愣了成功一眼,知道成功就是在跟他裝傻充愣,很不高興的問道:“他是咋回事你一點不知道?看你滿臉無辜,裝得真像是被強奸了似的表情複雜。咱這是哥們!我願意相信你有你的道理。”
這個月初的2號是農曆的十月十五,趙鎮妹她媽去極樂寺上香的日子。午後憲兵隊突然打電話到河田商社,霍海仁按照指令趕到了憲兵隊。負責特偵班聯絡的憲兵中尉壕井,交給了霍海仁一個信封說道:“沈掌櫃的沒在家,我也沒有找到他,事情緊急,隻好麻煩你了。”禮貌性的寒暄倒是算周全,但說話的語氣一點沒有求人辦事的委婉和中肯:“請你盡快的轉交給他。裏麵的六張照片,你們組要人手一張。轉告沈掌櫃的,找到這個人,是新京的重獎,也是特偵的榮譽。”
霍海仁心裏有些不快,不好也不敢流露出來:開飯館的哪有到飯點還不回家的,壕井腦袋這不是被驢踢了嗎?!去飯館留個話一會他自個就屁顛屁顛的過來了,非他媽的折騰我,傳話也不怕弄擰巴了?!
霍海仁抄起了桌上的電話,打到沈掌櫃的飯館,沈掌櫃的媳婦說:出去辦點事,一會就回來了。霍海仁看看表,說道:“嫂子,告訴沈掌櫃的,回來後去馬迭爾的咖啡廳,我在那等著他……。”
壕井對霍海仁的雷厲風行很滿意,也知道給霍海仁添了麻煩,或許知道霍海仁在心裏罵他,還給他鞠了一躬,解釋道:“海仁君,拜托了。午後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我還要馬上去領事館。”
霍海仁的心裏舒服了許多,周末日本人倒還算是恪盡職守,確實是做事很認真。其實很多日本人沒家牽扯著,回到宿舍也是自己一個人在那幹耗著,還不如在辦公室有點事幹,讓長官高興了,也好快點提拔。
中國人就沒準了,那些和中國人混熟悉了的日本人,也就開始學的沒準了,領事館基本就和中國的衙門差不多。壕井在憲兵隊負責對外聯絡,下午3點以後過去就不好找人了。
從秦家崗郵政街與射箭街交口的江城日本憲兵隊出來,在街口霍海仁回身像是找人,抬頭來四下張望了一下。又看了看那棟讓平民百姓感到神秘的二層磚混結構的小樓。
俄國十月革命後的民國七年,日軍出兵七萬進入西伯利亞予以幹預,這座小樓曾是派遣隊司令部及野戰郵電局。蘇維埃無暇顧及遠東,伯力萬餘守軍一觸即潰。囂張至極的日本派遣軍便如入無人之境,卻因性病減員萬餘,染病則高達60%,或許這就是日軍後來實行“慰安婦”製度的反思和考量吧?!
“八一五”光複,蘇軍進入滿洲,和當年日軍進入西伯利亞差不多的秋風掃落葉一般,主要體力和精力消耗,就是對日本婦女肆意奸淫,並將60萬戰俘運到西伯利亞做苦力。日軍戰俘在西伯利亞因傷病和疲勞的死亡,總人數竟然能高達20%的十幾萬,超過了當年日本幹涉軍的兩倍,或許是一解前仇的變本加厲吧?!勝者王侯敗者寇,戰敗就隻能任人宰割。
滿洲立國後,關東軍在此設立了江城日本憲兵司令部,隸屬於日本關東軍司令部。憲兵隊第一任司令官島本正一大佐,原係第2師團(中將師團長:多門二郎)下轄獨立守備隊(中將司令官:森連)的公主嶺守備第二大隊(營)的中佐大隊長,負責渾河至虎石台區間鐵路守備任務。
江城憲兵隊下設傅家甸(道外區)、新市街(南崗區)、綏芬河、寧安、依蘭、海林6個憲兵分隊,統轄滿洲國三江省、濱江省和牡丹江省軍、警部門,鎮壓反滿抗日,特別是圍剿抗日武裝,成為其首要當務之急。偵察搜集外僑和外國領事館情報,對蘇俄各類機構的監控及包括共產國際在內的間諜識別和抓捕,成為了軍事圍剿以外的重中之重。但對蘇俄間諜網的偵破,束手無策的黔驢技窮,幾乎毫無進展,偶有落網的蘇俄間諜,多是其他渠道涉案暴露被牽扯出來的。
霍海仁學到的反跟蹤技巧,隻在進出憲兵隊的時候能用得上,每次來憲兵隊,還都盡量換身衣服,再蒙住臉來掩飾自己。努力做到讓熟人走在對麵,不仔細看也認不出來。冬天最好辦,誰的大衣都寬鬆,隨便拽過來一件,基本都能套進去,隨手連圍脖都一起拿走了。夏天就要困難許多,還不好作的太過分。雖然是符合要求,但被其他特偵看到,似乎是出洋相或膽小如鼠。
跟前沒找到帆布棚子,又不想在這附近長時間逗留,霍海仁叫了輛馬拉洋車,往馬迭爾趕。
壕井找他代替沈掌櫃的過來,嚴格講就隻是跑腿,拿回這份隨即便可以讓所有特偵都知道的照片。也沒有需要和組長再額外關照幾句的事,又不是很著急,何必在周六忙叨人的時候湊熱鬧?憑著張照片,就想在江城幾十萬人口的茫茫人海中,漫無邊際的去找人,哪就有那麽容易?!
這就是花錢不使喚白養著,心裏不舒服,上麵總想找點活折騰這幫大爺。一個警署發個幾十張,或許還能讓瞎貓碰上個死耗子。靠特務和特偵,加上特務科養的“點子”,總共才一二百人,就是大海撈針,神神秘秘的不想擴大範圍,總不會是島本司令弄到了個小老婆,還跟別人跑了吧?!“給倆糟錢,不折騰幾趟心裏不舒服,真不夠大氣!”霍海仁心存不滿的暗自發泄著。
坐在車上正無聊,伸手從大衣裏兜掏出了信封,這是在商社出門前隨手拿來的岩崗的大衣,裏兜還有一麵開線扯開了,信封在裏麵倒是掉不出去,霍海仁也是嚇了一跳:真要是給弄丟了,就喜歡小題大做的日本人,非得關他幾天禁閉不可。但意外的是發現信封竟然沒有封口,又是好奇:先看看島本的娘們,長成個什麽奶奶樣?!
拿出了照片卻把霍海仁嚇了一跳,雖然明知道不可能是島本什麽小老婆或大姨子,但也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黃文剛。四吋的照片很模糊,應該是前幾年照的,相片上黃文剛顯得還很少興。要不是趙鎮妹說過黃文剛的眼睛,很像他那個娘們唧唧的小舅子,霍海仁還真就不會一下子就能給認了出來。
黃文剛來到江城住進成功家的時候,霍海仁幾次請他出去吃飯,都被黃文剛找各種借口推辭了,霍海仁以為是這哥們臉皮薄不好意思,沒辦法就打發媳婦去飯店要了幾個菜,兩口子在成功家,請他吃了頓飯。如果連頓酒都不請,程昱光回來也沒法交代,那張破嘴沒準又能嗶嗶出個啥來。
霍海仁趕緊裝好照片,不覺得身上已經驚出了汗:“下橋到新劇院那的公共電話停下,快點!”——洋車剛上了霽虹橋,霍海仁趕緊招呼著車夫,唯恐車夫沒聽明白:“就剛蓋好的那個日本式的平安座,售票處那有電話。”
霍海仁並沒記住黃文剛在鐵路大廠的電話號碼,幸虧有個專門記電話的小本是隨身攜帶,也不知道黃文剛還在不在那幹了,或是現在他能不能在廠裏。機修車間有分機,黃文剛初去的時候,霍海仁還往那裏打過兩次。
幸而撥通後,黃文剛接到了電話,這先讓霍海仁喘出了一口長氣。本來就是無可選擇地打這個電話試試,他真就想不到,除了找成功,還怎麽能聯係上黃文剛。但這事隻要自己有點辦法,霍海仁也不想跟成功在電話裏說,即便隻提他“表哥”都不是啥好事。成功從沈陽醫院回來後,特別是黃文剛搬出去以後,成功好像就不願再提到他。霍海仁還問過兩次,成功都應付著岔開了。這都一年了,霍海仁根本不知道這個表哥在幹啥,幾乎就把他忘了一樣。
霍海仁進到馬迭爾旅館,沈掌櫃的沒在前廳,估計他還得等一會才能到,即便是到了,也該是在咖啡廳裏等著他,在這外麵等著也沒麵子。又借著拿煙和點煙的功夫,四下又再掃了一眼,確認沒有便衣的軍警憲特人員,便到服務台開了間房,又問清楚了黃文剛開的房間號,上二樓進到了黃文剛的屋內。開房是防止下樓時撞上沈掌櫃的,也好借口是在咖啡廳裏鬼鬼祟祟的說話不方便。
黃文剛高度戒備著,按說隻要有成功在,霍海仁就不該對他有任何威脅,背地裏下黑手都不可能,況且能想到他是在幹反滿抗日都不容易。退一萬步講,即便霍海仁是沒安好心眼子,也不會先打電話,約他在這裏,搞得神神秘秘的。黃文剛擔心的是成功那出了什麽問題,一直在做著各種預判。讓他深感不妙的預感是:把剛才霍海仁在電話上的急迫口氣,和上周接到“盡快返回”的廣播呼叫聯係到起來了。
霍海仁進屋連寒暄都沒來得及,就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照片:“憲兵隊剛發下來的,要找你!”
“這是怎麽說的?找我幹啥?!”黃文剛看著照片,臉上反倒比剛才顯得平靜許多,笑嘻嘻的問道。
見黃文剛佯裝鎮定,霍海仁真來氣了:“你是咋回事不用跟我說,現在我能幫你啥你就痛快點,別牽連上小光。”為了節省時間,霍海仁在洋車上就把一張照片從信封裏拿了出來。剛見麵的這一句話都是他在路上反複編排的,不想多一句廢話解釋,再瞎耽誤工夫,現在他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你想去憲兵隊問明白找你幹啥,我也不攔著你,那麵也沒跟我說為啥找你。”
黃文剛看到照片其實腦袋都大了,這是六年前他在莫斯科東方大學培訓前夕,和同期到達的滿洲省委的另兩個學員,在莫斯科大街上照的,用的是135型膠卷,為了取克裏姆林宮的全景,拍照的距離在十幾米以外,黃文剛站在中間。入學後的課程中,特別是開“身份隱秘”課程時,他曾經想到這張照片,但合影的那兩個人早已不知道分配到哪去了,在東方大學就沒見著。怕引起麻煩,這件事沒向校方和教官提起。在進到東方大學前,也沒對他有過這些要求。
黃文剛曾唯恐以往經曆惹出麻煩,回國後也沒特意回天津,把家裏的一切痕跡都消滅一樣,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出身和身世,一切多餘的動作,都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回家一趟更容易燒香引出鬼來,也弄得老娘又得魂不守舍一段時間。
拍照的相機是操東北口音矮個子叫維沃林的,比他能大兩歲,身高不到一米七,身材瘦但非常結實,站在一塊才顯得比黃文剛矮一截。牙齒發黃說話嗓門很大,手很粗燥像是出過大力。
小鬼子擴影放大的技術還真就不可小覷,黃文剛他們照完相的第二天就分手了,照片他根本就沒看到。但判斷原版照片上,他們的腦袋應該還沒有筷子頭大,現在放大到四吋,雖然模糊但還能讓霍海仁識別出來,真就是難能可貴了。如果是采用照片翻拍的,這個難度會更大,也真難為他們了。
“你估計照片能發到哪一級別?!”黃文剛馬上從自責中擺脫出來,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霍海仁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警察廳的特務科肯定比我們要先收到。”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唐突,不經意的把成功知道的,也當成了他都知道,隻好再說明一句:“我有個憲兵隊特偵的身份,方便做買賣用的。”
“我的事現在看肯定牽連不到小光,但我得去他家取東西。各個卡點肯定是布控了,如果再全城大搜捕,也隻有在小光家呆幾天,才能躲過去。”黃文剛唯恐霍海仁怕他會牽連到成功,阻止他去成功家。但現在看或許後麵還真得需要霍海仁的幫助,而且也隻有他威脅到了成功,霍海仁才會不遺餘力的出手幫忙。
他以非常平和但十分堅定和毋庸置疑的口吻繼續說道:“有事我讓張姨去你家找你,我走之前也會和你打招呼。你不要去前樓,免得節外生枝和引火燒身。我走之前你絕對不能和小光通電話,哪怕就是真有事需要找他,現在寧願耽誤事都不能再打。如果以前沒事還打個電話,閑扯蛋嘮嘮嗑,這個時候都不能再打,免得以後翻扯出來牽連上,沒準就給他帶來麻煩,小鬼子幹事就會仔細。現在無論如何不能把我的事,往小光那牽扯……。”
“去他那是最好,別再出來逛悠,先貓個十天半月,等動靜過去了再往外走。這段時間院裏和樓前樓後有啥動靜,我讓我媳婦打電話給我,你都別跟著摻和,不是被槍頂住千萬別冒頭。啥時候要走了,我可以用商社的車把你捎出去,到呼蘭阿城或者到雙城,你再上火車。”霍海仁生怕路上著忙,還有漏下的,想了一下又說道:“有啥事你就別客氣直接說,現在你多麻煩我一點,比讓小光揩屁股強。錢和槍不管你要什麽,都讓張姨告訴我。還能想起來啥事,回家再說吧。”
“兄弟,你是小光的哥們,我就不說廢話了,後會有期來日方長。凡是涉及到這張照片的消息,隨時都給我透個信。”黃文剛倒是一點都沒客氣,抬手摘下了霍海仁的圍脖:“房間我得去退掉,不然反倒容易留下痕跡。你不像我跑了就沒事了,一切都多加小心,萬事都得先把自己摘出來。”
“你先下去吧,我得到我開的房間轉一圈再下去。估計用不了十分鍾,我的組長沈掌櫃的就到了,一旦撞到不好說。”霍海仁和黃文剛匆匆道別後,先離開了房間,出門前還叮囑:“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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