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母親就找到了一份臨時工作。從此:妹妹照看弟弟。我就燒火做飯——應有盡有的家務活。
今天,母親慌慌張張吃完午飯,叫我跟她去,看看她有多辛苦——說我在家煮點飯還囉嗦,經常不準時,老是想到耍。
我當然是吃了午飯的,一路小跑才跟得上母親的步伐。
原來母親做臨時工的地點,是我上學時路經這條鐵路的終點:在三十二中學的上麵,鐵路終點的12車間裏麵的最北端的半山嶴上,開山打石頭。
從家至這裏有一小時左右的路程。
母親把我安排在山腳下的工棚裏。
她指著台階上的涼席說:“想睡覺,就在上麵睡。你在外麵時,要注意安全,不要被石頭砸到了,下班我們一起回家。”
母親戴上新草帽,拿起兩雙手套就往外走;我跟在後麵,快要爬坡時,我就站住了,一直盯著她:母親爬上半山嶴,在一工友前,隱隱約約看見她雙手握住鋼釺,那工友離開。隨後,模模糊糊看見母親的手在原地一上一下的。
我放眼東張西望:好多、好多的鋼釺都是一上一下的動,周圍都是鬆鬆的、新新的亂石頭,還有新泥巴。在烈日炎炎下,我疲倦了,回到工棚躺在涼席上睡著了。
一陣嘈雜聲,還有“鐺、鐺、鐺”的敲鑼聲,把我驚醒。
“這是你的姑娘嗎?”
母親坐在我身邊回答:“對頭。”
工友(2)說:“啷個把娃兒喊到這個地方來?放炮萬一砸到了不得了哇!”
“不會的,放炮站遠點。”
工友(1)說:“在這裏又不安全,不如讓她在家裏做點事情還好些。”
母親說:“就是不願意做事情才把她喊來看看的。”
工友們說開了:
“現在不上學了,我家的娃兒每個都要做點事情。”
“大的多做點,小的少做點。”
“轟隆隆......”炸開了。一陣後,“鐺、鐺、鐺”又敲響了,她們都戴上草帽,拿著手套,出去了,又往那裏爬。
母親走在隊伍的最後麵:“還要放一炮,放完就下班。如果順利的話,就可以早點下班。你說,哪個辛苦?”
我目送母親的背影:她手裏仍然拿著兩雙帆布手套,不過比先前髒了些、爛了點;直到她再搬弄手中的鋼釺時,我才往回走,打量眼前的工棚:
是由亂石頭砌成的,很厚實,頂部是石棉瓦;還有一處是一模一樣的男工棚,其麵積是她們的四倍還要多一點。
男女工棚相距約有十米遠,各自在背麵的一角處,有一米多高亂石砌成的露天換洗處,掩映在綠樹叢中。
太陽西移,耷拉的樹葉有了一絲的紋動,身上感覺涼快了一些。
“放炮囉!鐺鐺鐺!......放炮囉!鐺鐺鐺!”一男工友左手膀子上戴著“安全值日”的紅袖籠,一邊敲鑼一邊喊。
人們紛紛撤離現場:他們有的手上有東西,下山的樣子看起來沉重。
他們回到工棚就各自忙開了:有的在衝涼,有的在洗衣,有的在看放炮。
不到半小時,“轟隆”一聲炸開了花;濃煙滾滾,巨石向下翻滾,如山洪爆發般,小石子四麵八方亂射。
我又驚又喜狂吼、還鼓掌,驚動了旁邊的叔叔:“這是哪家的娃兒喲,跑到這裏來。”
“不曉得,可能是女的那邊的吧。學校沒開學,到這裏來,想得出來,讓她在家做點家務,既安全,又減輕負擔多好。”
有人在數:“一、二......二十六炮!”
“成功啦!隻有4個悶炮!”戴“安全值日”的工友邊敲鑼邊喊,“下班囉!鐺、噹、鐺!......下班囉!鐺、噹、鐺!”
母親麻利地做完了一切,把帆布工作服掛在樹椏上。
我問:“萬一下雨怎麽辦?”
“不會的,這幾天不會有雨,小時候你外婆教我看天,說這種天氣不會有雨。”
母親穿著平時補丁又補丁的夏裝,背著個大背兜,一路揀著柴火回家。
原來,隻要是晴天,母親每天傍晚背著柴火回家是這樣到處拾積的。
沒過幾天,就是父親的三班倒輪休。我執意要給母親送飯去,並約定好在中午12點以前到達。否則,母親將沿途回家,怕我迷路。
母親每天上午7;30—11;30分上班,打石頭,計件製;下午2點上班,放炮。
母親說過:打石頭要老火些,放炮要鬆活些。她們沒有休息日。雨天不上班,就沒有工資,她們都怕雨天。
有父親打主力做飯:我主要負責爐子生火燒煤,不時地扇爐子下麵的通風口,火旺,飯和菜很快就做好了。
父親用不鏽鋼做的飯桶(不到3升),用它來裝飯菜:
下麵是玉米坨坨稀飯,上麵是少量老南瓜和空心菜,蓋好。
父親一邊對我反複交代,一邊將飯桶浸在冷水中,感覺差不多了,將飯桶提起交給我:“快去快回,10點多了。”
鐵路的盡頭就是12車間,有四條鐵軌直通車間內部。
車間內部鐵軌的不遠處,就能望見對麵正在開山劈石頭——盡管看不清楚人。
由於是耐火毛坯車間,門衛值班的都是老頭子;再加上地處偏僻,如果沒有工作關係或在附近居家或萬不得已的事情,一般不會有人來這裏的。
母親穿著早上去上班時穿的補丁又補丁的夏裝,正在工棚外納涼。
“媽,我來了!”
“怎麽這麽快?那些去吃飯的都還沒回來,你就來了!”
母親迎上來接過飯桶放在石板上,端起瓷盅:叫我喝水,她用帕子揩我的頭。
我“咕咚、咕咚”把水喝幹了,將大瓷盅放在石板上:“我是邊走邊跑,怕晚了。”
母親揭開飯桶蓋子將勺子往裏一插:“都把幹的給我了,你們吃什麽?”
她舀了勺玉米坨坨放在大瓷盅裏,叫我吃。
“水都喝飽了。爸爸叫我把飯給了你,就回去吃,好一塊兒收拾;他昨晚上的夜班,下午要睡覺。”
“你走吧,路上要注意安全。”
“嗯。”
由於是空手,我一路小跑回到家。隻有父親還在吃,其他的各自玩去了。
我吃完午飯,與父親一起,把一切收拾妥貼。
父親把鬧鍾鎖定:“我睡到四點鍾(下午)。你就回來煮晚飯,我要看點書。”
從我記事起,我家就有鍾,不知是什麽時候我學會認時鍾的,並且還能鎖定鈴聲。
但,老聽父母說我笨得很,教認了很久的時鍾,才學會。
教老大二、三次就學會了。
父親是行車工,但他喜歡看專業書。他不僅懂得行車的修理,還懂電器維修。
在我上學前,父親就買了台收音機,是這排房子最先買收音機的人家。
每當下午六點鍾,鄰居家的小孩們都要擁到我家來聽電台的《小喇叭節目》。
父親還喜歡看報,經常與隔壁樂叔叔聊國家大事。
父親長得很帥,鼻子長得像洋人的鼻子,中等個子,勻稱,皮膚白皙。
母親遜色多了,她雙眼皮,彌補了父親的單眼皮,臉上有麻子——她經常說起,是當時出麻子時弄破了皰疹遺留下來的。
母親五官端正,力量型身軀;比父親略為矮一點,但看起來比父親高。
我心頭裝著“小喇叭”節目,不到下午四點就回家煮晚飯,煮了一大鍋稀飯和一大盆涼拌空心菜。
18點到了:
收音機裏傳來歡快的“嘟嘟噠滴滴答”的樂聲並和著女童音:“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了。”
我和弟妹還有幾個鄰居小朋友,把家裏的空間塞得滿滿的,圍著收音機聽:
“小朋友,今天我給你們講的故事是——挖煤的,沒有煤炭燒。”
故事講的是:
在美國,一小朋友的父親給資本家幹又苦又髒的體力活——在煤窯裏挖煤。一天到晚幹活下來還是吃不飽、穿不暖;並且冬天還沒得煤炭燒火取暖。我們今天的小朋友生長在新社會,吃得飽穿得暖,過著比蜜還甜的幸福生活。
“怎麽這麽多的娃兒在屋子裏?!”母親氣喘籲籲,“屋子這麽窄,你一個大人家,啷個不管?!”
父親在灶房的門口處搭了個凳子看書。
“你們快走,她媽回來了。”他手裏拿著書,進裏屋來,把收音機關了。大家就散了。
自從父親買了這台收音機後,母親隻要聽到收音機一響,她總要罵一罵:“聽得飽嗎?!能當飯吃嗎?!錢多了嗎?!褲子上的*****兒都遮不住,還花錢去買它!”。
如果母親罵個不停,我們就要關上它。否則,母親就要動手:“磅磅磅”打收音機(外殼是木質做的哦)。
這台收音機的質量可真好,不知它被“磅、磅、磅”打了多少次,都沒被打爛,隻是有一點點雜音而已。
母親背了大半背篼柴火提前回來了,平時都是19點過才回家。她在院壩放下背篼,又汗又髒進了家門。
原來昨天瓶子裏的酒喝光了,她忘了吩咐我去買。她把兩毛錢遞給我:“快去給我打一斤‘五加皮酒’,瓶子要裝滿,要關門了。”
我一看鍾:“哇,快18:20分了,還有10分鍾就要關門。”
我拿起酒瓶子跑步到了大河溝商店,全靠一路是下坡,我買了酒,門就關上了。
上坡回家近10分鍾的距離。我把滿滿的一瓶酒遞給母親,還有,剩的二分錢。
母親接過酒,擰開瓶蓋就是一口。“唉......”的一聲長歎,愜意極了:“我每天下來都是全身痛,喝了它第二天就不痛了,才動得。”我接過她遞過來的酒瓶,放在桌子上。
吃晚飯時,母親正朝自己碗裏倒酒。我伸過碗去要了一點,顏色紅紅的,有果香味。我一口就喝幹了,好甜好香:“好好喝哦,再給我多倒點。”
除父親外,他們也伸過碗去要,母親都給了點:“小娃兒:這個嚐點就是了,喝多了不好。這個瓶子裝滿就是一斤二兩酒,我要喝一個禮拜。我是身上痛,才喝點,明天才好去打石頭。”
我說:“下次爸爸輪休時,我又給你送飯來。”
母親突然想起:“哦,不用送了。今天你走沒多久,與我同來上班的薛媽說:‘以後用不著娃兒送飯,那裏麵有個修爐班才修了個新爐子蒸飯,就是遠了點,現在還沒有多少人曉得,鍋爐裝滿了,就蒸不到飯。’”
母親很滿意:“薛媽才去登了記,約好明天帶我去。她還說:‘車間食堂有酸菜湯和綠豆湯,都不要錢,隨便喝,就是綠豆湯去晚了就喝不到。’”
母親指著不鏽鋼飯桶:“明天我早點去舀綠豆湯,把它裝滿,帶回來給你們喝。”
今天,母親不回家吃午飯,父親上白班,中午也不回家吃。我就去耍,忘了到時做飯。
老大回家見飯還沒做好:“飯都不煮,隻曉得耍!”
“你呢,你比我大,為什麽不煮呢?”
他拽起拳頭就砸在我頭上:“變了女人就得做事!”
我捂住腦殼哇哇大哭。拳頭像雨點般落在我頭上。
他邊打邊吼:“閉嘴...閉嘴!”
我拚命嚎啕大哭。
隔壁樂媽,還有鄰居曾興武叔叔先後趕過來拉開他,都說老大不對,應該一起做事,當哥哥的應該多做點才是。
事後,母親就分派:飯後老大洗碗,自己穿的自己洗。其它的事就由我來做。
之後,老大不但不做事,反而打我打得更厲害,母親隻好不讓老大做事了。從此,我每天按時燒火煮飯——父母在家,我就鬆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