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從沈陽回到家過五一假期，春天心情大好，她等待著萬虎主動來家找她跟她正式表白，雖然在沈陽時兩個人像男女朋友那樣手拉手走在了一起，可是春天覺得這還不夠，她期待著萬虎能把心中對她的感情明明白白講出來，清楚地告訴她：“春天，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隻有這樣他們的初戀才完美，才能被叫做“初戀”。
春天懷著一顆小女兒心歡喜地等待著萬虎的到來。可是到家的第二天她沒等來萬虎，卻是高遠先上門來了。高遠前兩天就回來了，他先來找過春天一次，貴平告訴他春天要留在大連跟同學玩兩天再回來，高遠很詫異，他知道春天很戀家的，這次放了假竟然不著急回來了，大連是她天天呆的地方什麽時候逛不好，偏要趕放假的時候？
真是奇怪了！直覺告訴他，春天恐怕有什麽變化了，難道是……，高遠心裏隱隱猜到，難道是她談戀愛了？不知怎的一想到這種可能高遠忽然感到很不舒服，想到春天找到了她的愛情，想到她開心的笑臉，他心中是暖的，可是如果這張充滿歡樂的笑臉不是向著他的，而是，向著另一個男生，想到這兒，他感到無法容忍！
從小到大隻有他和春天才是一對，他們好得猶如血脈相連，不用開口便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什麽，除了父母春天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先行離開！高遠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認真審視了他同春天間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她，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她。所以今天高遠又來找春天想看看她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如果是自己想多了最好，那樣他們還可以和從前一樣相互背靠背做舒服和可靠的朋友。
可是事實證明高遠的直覺是準確的，當他試探著問春天這兩天留在大連跟誰一起玩時，
春天滿臉甜蜜地告訴他：“這兩天萬虎來大連找我了，我帶他到處轉了轉，不止是去了老虎灘，黑石礁那些老景點，我們還去了新開發的傅家莊和民族風情村，你知道嗎？傅家莊那片的沙灘可好了，都是細細的沙子，踩上去軟軟的，一點也不紮腳，我們兩個在那兒光著腳又跑又跳，可好玩啦！
而且呀，我們在回家的那天還特意坐的夜車先去了沈陽，在那兒又到小故宮玩了半天，我還是第一次去沈陽故宮，裏麵雖然不大，但是那暗紅色的宮牆還有牆上麵的碧瓦真的是很有味道，還有還有，裏麵展出的後金八旗的朝服戰甲和軍旗特別好看！有黃底青龍，白底青龍，藍底紅底白龍，配色有趣，繡工也特別好，很帥呢！”
高遠看著春天眉飛色舞地給自己講她和萬虎的旅遊見聞，他也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隻是覺得像是被人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他深吸氣盡量把身體靠到椅子背上，竟然是萬虎！怎麽會是萬虎！高遠忽然感到很憤怒，一個他萬萬也沒有想到的人竟然輕而易舉地越過了他走到了春天的心裏麵，憑什麽？他的臉上一陣陣充血，身體卻漸漸發冷。
春天今天太興奮了，她憋了一肚子的喜悅不知道跟誰分享，剛好高遠就來了，他是她最好的朋友，這樣美好的消息當然應該第一個跟他講的，她在對高遠描述大連的沙灘和沈陽的故宮時就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和萬虎手拉手走在小街上的情景，這讓她感到分外的幸福，所以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高遠的異樣，
這時又忽然像有重大事情宣布一樣猛一拍手，笑吟吟地對高遠說：“對了！你都進來這麽半天了，怎麽還沒注意到我變樣子了呢！怎麽樣，我在信裏沒騙你吧，我真的配了隱形眼鏡，而且還聽你的話把頭發留長啦，看看是不是比過去好看了？”
高遠當然注意到了春天的變化，其實剛才一進屋他就想誇她的，但是因為急著弄清她到底留在大連做什麽，所以才沒來得及說，這時他看著變漂亮了的她卻有些不想說話，隻是對上春天那興致勃勃地眼睛到底不忍拂了她的高興，
於是他敷衍了一句道：“看見了，是比以前好看了，這也值得顯擺，你以前不是最看不起那些隻注重外表的女生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可不一樣了，你沒聽過一句俗話叫做‘女為悅己者容’嘛，哎，你還沒看到萬虎在火車站猛一看到我時那個嚇傻了的樣兒，我敢打賭他第一眼都沒認出我來，要不是我先跟他說話他都懵了，之後他看我的眼神就是又驚又喜，那感覺真好，我特別有成就感！”春天哈哈笑著說。
這一句“女為悅己者容”重重擊中了高遠，不需要別的證明了，毫無疑問春天已經愛上了萬虎，這樣突然又這樣簡單！
這把心給了別人的春天在高遠眼裏忽然變得陌生起來，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他今天才真正意識到他與春天不是親人，不是愛人，他同她與他同所有別的人一樣，並沒有什麽不同，他們隻是兒時的玩伴，曾經的同學罷了。一直以來他竟然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是自己的世界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們的人生道路會一直重合在一起，有始有終。可是原來自己真是錯得離譜！青梅竹馬算什麽，長大了，誰也不會為誰留在原地！
想到這兒，高遠甚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那可以背靠背的依偎，信任，這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春天不在那裏了，她舍他而去了。高遠的心很涼，他不顧春天的詫異一言不發地從她家走了出來，一路迷迷糊糊地向自己家走去。
到了樓下他正要進樓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高遠茫然回頭看到一個高挑的女孩正站在他的後麵，他微怔，然後認出是那個曾經向自己表白過愛情的石梅。他還記得那時自己敷衍她說等高考結束後再答複她，可是考完試大家心情全都放鬆了下來，接下來又是等待大學通知書，離開家鄉去新的城市報道上學，一通忙亂下來他早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了，好在石梅好像也不願再提起這事，那天之後她並沒有再來打攪過他。
這時猛地又看到石梅，高遠有些愣愣的，一年多不見石梅也變化了不少，她的臉紅潤了很多，之前的辮子剪了留起了幹淨利落的短發，身上的打扮也比從前時髦了，穿著V字領的紅色棒線長毛衣配上緊腿的牛仔褲，倒是讓人眼前一亮。高遠這時心中正不自在，看到石梅神情也是冷冷的，他勉強跟她打了個招呼，
問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石梅望著高遠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很失望，自從上次她不管不顧地向高遠表白了自己的感情後她曾一度認為她和他之間已經變得不同了，因為高遠當時雖然沒有答應她，但是他也沒有拒絕。在這樣一種心懷希望的情緒支撐下石梅順利通過了高考，成績發下來，她考進了本科線，最後被撫順的師範學院錄取了，他們全家都非常高興，石梅一時間也覺得自己的世界從此雲開霧散，高中時那種孤獨抑鬱的感覺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重新恢複了自信，人也變得開朗快樂起來。
本來之前高遠曾答應她，他們的事情等考完了試再說，那時石梅懷著一顆卑微的心盼望著高考後能得到高遠愛的青睞，可是現在再回過頭去看，她忽然不是那麽迫切了，她甚至為自己當初那樣可憐地乞求高遠而感到難堪和羞愧，她石梅並不比任何人差，高遠若是對她有意就應該主動來找她，如果他沒有那個心，那麽她又何必去糾纏他呢！絕對不能再讓他看不起自己了！
石梅暗自在心裏下了決定，跨過了高考這道目前為止人生最大的關口，她的眼界格局一下子變大了，未來的大學生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底氣和憧憬，她將擁有更廣闊的天地，大把的選擇權，那麽為什麽要在一個並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出賣尊嚴呢？所以高考過後石梅看到高遠無意來找她確定戀愛關係，她便也拿出了身上的傲氣沒有再去理會他。
原本如此一來，這點屬於青春期的小騷動就可以在兩個人分別的冷處理下一晃而過，從此兩相忘懷，可是令石梅沒想到的是，可能是高遠的身影那時在她的心中刻印得太深了，她雖然一時放下了他，可是在心底裏卻並沒有徹底忘掉自己曾經對他的癡迷，以至於到撫順上了大學後，看到周圍的男生總是會暗暗拿來同高遠做比較。這一比之下她未免失望，他們學校的這些男生竟沒一個能像高遠那樣入她的眼的，不是長得不好，就是個子不高，再不然就是舉止粗俗，總之上了將近一年大學她開始從心底裏失落起來，和她同宿舍的好幾個女生都已經有男朋友了，她雖然瞧不上她們找的那些人，可是每天看著人家出雙入對的，難免還是有些眼熱。
這時她便又不可抑製地做起白日夢，如果高遠是她男朋友，她挽著他的胳膊在這校園裏一走，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會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她們宿舍的那幾個人再看看自己整天寶貝得跟什麽似的男友，恐怕全都要自卑死！高遠，吉大高材生，又高又帥又體貼！她們的那些男友拿什麽比！石梅想象著那樣的情景，勝利的虛榮心膨脹得很大很大，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能讓一個年輕的女孩更加歡愉的呢？沒有了，一個完美得令人嫉妒的男朋友是女人青春中最閃耀的徽章，最大的夢想和幸福。
於是石梅再次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種對高遠朝思暮想的狀態，大學的生活不像高三時那樣緊張了，她有大把的時間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夢，她越想越玄越想越幻，最後高遠幾乎化身成了完美無缺的神邸占據了她全部的身心和生活。同這樣強烈的執念相比她原來的那一點自尊心簡直不值一提，石梅決定再來找高遠，不管他會用什麽樣的眼光看自己，她都要想辦法得到他，高遠是她的，必須是！
這時她看著就站在對麵的高遠，雖然他的態度冷漠，可是她真的好想伸出手去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臉，這是讓她日夜不能忘懷的人啊！石梅無法控製自己癡迷地望著高遠，
嘴上有些機械般地回答他道：“我就是找你來的，剛到你家樓下，就看到你從後麵越過我一直往前走，喊了你兩聲你才聽見。”
“是嗎？找我有事兒？”高遠勉強笑了一下說，
說實話他現在真的是沒有心情敷衍別人，這時他隻想快點一個人躲進自己的小屋去在床上安靜地躺一會兒。
石梅被他問的一時倒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了，這大半年來自己做了那麽多美夢，夢裏的高遠跟現在眼前站著的這個好像並不是一個人，他冷冷的口氣使石梅膽怯起來，
“我，我，也沒啥事，挺長時間沒見你了，想，想，過來看看，你大學上的咋樣？”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還行，你也挺好吧，我聽說你考得不錯，上本科啦。”
“嗯，是，我現在在撫順師範上學，我們學校就是一般的本科，跟你們吉大這樣的重點大學是比不了。”
“這有什麽好比的，能上大學就挺好。”高遠隨口說，
他不知道石梅到底想跟自己說什麽，也許她還想像上次那樣跟自己表白，但是他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隻希望能快點結束這毫無意義的對話上樓回家。
“你說的也是，我也挺知足，”她頓了一下，
“那個，你今天有空嗎？要不咱倆，出去找個地方坐，坐坐？”
“不了，”高遠果斷地搖搖頭說，
“我今天有點累，改天吧，我媽還在樓上等著我回家吃飯呢，我先上去了，以後有空再聯係吧。”說完他也不等石梅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自顧自地轉身進樓門去了。
石梅就這樣被他無情地撂在了當地，看著他迅速消失在暗黑的樓道裏，她的眼前也是黑漆漆的，所有的美夢全都破滅了，現實中的高遠是完全把她當成陌生人連理都懶得理的！石梅愣愣地站在這幢灰突突的樓前，就像是一個帶著紅鼻子的小醜站在王子的宮殿外麵，既可悲又可笑。石梅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她沒想到一直彬彬有禮的高遠竟然會對她如此的不屑一顧，一時間惱怒，羞愧同時湧了上來，石梅紅著臉飛快轉身離開了高遠家的樓下，她此時恨他，更恨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