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十一章(3、4、)

第十一章:南玄三其人。

第三節:

   光緒二十七年(公曆1901年)冬,南玄三生於中國的寬城子(今:長春)。祖籍是朝鮮釜山,十八世紀後,釜山屢受日本侵擾戰亂。憲宗四年(公曆1831年,適值朝鮮哲宗李昪誕生)祖上十幾口,為躲避戰亂舉家遷徙北逃。大約在哲宗元年(公曆1849年),最終落腳到中國吉林省的寬城子,以租種土地為生。至南玄三的父親時,南家已有一坰多水澆地。
   其父先娶一旗人為妻,依次育有兩男兩女,最小的男孩叫南玄化。第三胎就是個男孩,也就是南家的長子,可惜沒能站住,三歲就夭折了,這一年其父將土地租給了闖關東的山東人。
   南玄三的父親膽子很大,自己到寬城子火車車站,給俄國人站長葉卡托維奇當了馬車夫。
   南玄化兩歲時,母親病亡。三歲時其父續弦,繼母為滿日混血,轉年生下南玄三。南玄化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南玄三,小哥倆的俄語和日語,童子功的甚至不差於母語,也就不足為奇了。
   南玄三剛滿十三歲,母親病亡,其時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已經嫁人。這一年17歲的南玄化被其父送入江城的俄國商務學堂。入學的第二年,即民國四年(公曆1915年)的暑假結束,南玄化離家返校第三天,南玄三也離家出走。寒假回家南玄化才得知消息,急氣之下大病住院。

   光緒三十年(公曆1904 年)的日俄戰爭後,沙俄把南滿鐵路的長春至大連段,轉讓給日本。
   南玄化的父親成為普通的鐵路員工,沒有了“禦用司機”的威風和收入,脾氣日益暴躁,開始嗜酒。南玄三的母親病逝後,已經酗酒成癮。南玄三也從私塾,進入到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長春公學堂,進入高級一年級(初級四年/高級兩年)。這是滿鐵中國職工的子弟念書的地方,學校是免收學費和一切雜費的,校方負責免費住宿。夥食費是自理,學生每人每月要交小洋(東北貨幣)三元五角實屬不低。一個家庭一個月的生活費,七八元錢就足夠了。南玄三的父親工資收入,倒完全可以承擔。但喪母和姐姐出嫁哥哥離家,加之進入公學後,和兒時玩伴們,包括平時摔跤的夥伴們完全隔斷,南玄三開始表現出極度的叛逆和暴戾。
   進入公學僅半年,南玄三就因為經常打架,而且打的同學頭破血流,屢遭處罰而屢教不改。學堂日本堂長熊田隆,舍監佟竹忱,日籍教師4名,中國教師4名,都對南玄三極為頭疼。熊田隆堂長還非常困惑:大和民族的孩子怎麽就沒有朝鮮族孩子的戰鬥力強?!
   南玄三從小就難以忍受中國人對朝鮮人的歧視,中國小孩打不過朝鮮孩子,都拉幫結夥。在公學打架也都是為中國孩子罵他或別的朝鮮小孩:“高麗棒子”、“小高麗”,甚至吐口水……。更缺德的是還有一段順口溜,特別是逃荒來的山東孩子,還沒等著自己擺脫被人歧視呢,就學會了欺負朝鮮孩子,這也深深的刺痛了南玄三。常有三五成群的一起拉著長調,像唱童謠一般一起扯著脖子,蹦蹦跳跳的追在朝鮮人的屁股後麵,拉長調喊著:高麗棒子不“打腰(東北俗語-待見/尊重)”,拿根雞巴當辣椒,咬一口怪甜的,拿回家裏過年去……。

   南玄化開學離家赴江城的第三天,南玄三又將一位高級二年級的學長,也是二年級最為能戰鬥的孩子,腦袋給開了個大口子,被舍監佟竹忱先生訓斥後責令罰站,乘人不備逃離學校。
   南玄三不敢回家,就直接搭上了火車。想去江城找哥哥南玄化,這是唯一他能投奔的人。
   鐵路員工子弟,蹭車逃票都該有些耳濡目染,流利的日語俄語朝語交替,應對著不同的巡查人員。查票最為勤快的是中國人,中國人又比較願意通融,確認是鐵路家屬,都會高抬貴手。
   在江城流浪了兩天,也沒找到哥哥。對讀書毫無興趣的南玄三,根本就不知道南玄化讀在哪所學校。在江城老站跟著一夥工匠,又坐車到了中東鐵路北部幹線(滿洲裏到綏芬河)東邊的終點綏芬河。工匠們是專業的俄式抹灰工,是去綏芬河做羅馬柱的,山東籍的“大把(匠頭)”,很喜歡聰明伶俐的南玄三,而且覺得南玄三比他長得還磕磣,陪襯起來很有一種寬心的愉悅和自信。
   南玄三覺得當徒弟學手藝,管吃管住也很高興。兩個多月下來,每天就是搬搬扛扛,篩沙拌灰伺候師傅。天冷收工了,也把南玄三累屁了,就和長得比他還磕磣的師傅,不辭而別了。
   在綏芬河遇到“平百山”,和他一起去了汪清“起局(黑話:聚起為匪),入夥時南玄三才剛滿15歲,就是大當家“平百山”的跟腚蟲,連“拉線(黑話:偵查)”和“采盤子(黑話:探風踩點)”,都怕誤事不敢用他。更怕小崽子不知深淺,事沒幹成把小命給搭上。

第四節:

   一次“衝圍子(黑話:翻牆衝門),把人“碼了(黑話:捆綁)”,沒見一個“老頭(黑話:銀元)”,又不便把人給“碼走(黑話:綁走,即肉票)”了,要“作了(黑話:殺)”吧,又沒那麽大的仇,更不值得結仇。當家的氣急敗壞,一怒之下就下令給“掃了堂子(黑話:打劫一空)”。不管值錢還是不值錢,能拉走的全部要拉走,就是寸草不留,鹹菜壇子都要裝車。就地套上兩掛馬車,也不嫌裝車費事。南玄三臨走時,連這戶人家的門簾子都給拽了下來。
   其實就是白忙活一趟“走空(黑話:沒劫到財)”了,綹子上下都是有火沒處撒的禍害人。出了村子,南玄三隨手就把門簾子給扔了。坊間傳到最後,土匪禍害人倒是沒走樣,但是成了是這戶人家得罪人了,才招來了不是劫財索命的土匪,就是出口惡氣的,門簾子都沒給留。

   南玄三打那時就悟明白了:胡子本來就燒、殺、搶、掠的無所不為,行俠仗義的實屬罕見。所謂盜亦有道,無非是想把民憤,努力減到最小化,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官府出麵滅剿必然首當其衝。
   百姓津津樂道的殺富濟貧豪傑,也不知是何方妖孽?!水泊梁山真正為官府所害有幾人?所周濟的窮人,還沒殺的無辜多。圖財害命有一點施舍,或者幫助一個婦孺老弱,或出手胖揍了一頓恃強淩弱的,這樣的胡子都會被稱頌。胡子都比警察的口碑好,警察積德行善,沒準照被咒祖宗八代。
   想想這也很正常,胡子土匪的囂張,都是躲開官兵和警察,麵對企盼安寧的百姓肆無忌憚。曆代的衙役和當今的警察,才是明火執仗的無法無天。官家豢養的狗,為保證咬人才不讓餓死,能給土豆都不想浪費窩頭,要想膘肥體壯都靠自己覓食,官家省下飼養的錢糧和精力,何樂不為?無論是觸犯眾怒,還是敢反咬主人,亂棍打死就行了。平息民憤的,還是青天大老爺。
   老百姓永遠都不會說警察好,“警匪一家”是最大的褒獎,鮮有助警擒匪的壯士和義舉。但警察至少能整治流氓無賴,就像南玄三到了溫林沒倆月,整個地麵秩序的恢複便有目共睹。陰差陽錯,南玄三就當了千夫所指,萬眾唾罵的警察,自然就知道:即使不做損不作惡,也是躲不掉的惡名。心毒手辣的惡名昭彰,能震懾一方的地痞無賴,還能摟個肥頭大耳的溝滿壕平。

   南玄三20歲那年,在“平百山”的綹子裏,就已經是響當當的“炮手”,綽號“高麗炮”。汪清(當時屬吉林省)一帶,“高麗炮”成了臭名昭著的惡匪凶魔。惡劣的生存環境和鮮有敬畏、衝動的年齡,多日不“開葷(殺人傷人)”,遇見豬狗牛羊也起手一槍,殺生嗜血樂此不疲。
   冬天的山裏,孤零零的一間土坯屋裏,撕心裂肺的孩童哭聲,使路過的南玄三好奇勒住馬。進去見屋內一個3、4歲的白胖男孩,正坐在躺在地上胸部中彈身亡的父親身邊,旁若無人的拉扯著一動不動的父親屍首哭叫著。不知恐懼的氣惱和無奈,眼淚模糊在臉上水潑一般,又劃出道道汙痕。一個鼻涕泡鼓起有近似母雞初蛋大小,破碎瞬間。。。。。。站在一旁有一分鍾的南玄三,突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一種軫恤和哀矜。脫掉了羊皮襖包裹起孩子,抱在懷裏策馬來到山下的小屯。
   見到一戶人家,破門進屋,對屋內驚恐的男人說道:“這是西麵石洞旁土屋的孩子,大人死了。”把孩子放到炕上,拽回皮襖穿在身上:“你們要是找不到他家裏人,就給養活了”,屋裏的女人和兩個半大孩子,南玄三都像沒看見一樣,掉頭走到門口,猛然有站住腳,摸遍了全身,隻有兩塊大洋。南玄三猶豫了一下,又掏出一個純金的鞋拔子,塞給了那個還在發愣的男人,又指了指懵懂看著屋內,新奇交織著恐懼,委屈著不敢啼哭的孩子:“好好的照看著,別給餓著了……。”
   匪窩裏的南玄三,從此就像變了一個人,求得大當家的準許,一個月後就金盆洗手下山了。初春的山裏還是一片雪白,當地卻在傳:“高麗炮打死了獵戶搶走女人,給撇下個孩子……。”
   這是南玄三第一次知道了:好人難做,有嘴都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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