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坐鎮立威。
第二十五節:
仲嫻婷對關啟慶的難以自抑,當然是一無所知。但對他舍棄不下的耿耿於懷,也感受頗深。
堂兄活著時關啟慶見麵無言以對,回過家一次真就打怵再回去了;堂兄死後就更不想回溫林了,除了把關紹功一家給安置好,本來也就再沒有什麽念想,幾個侄子侄女婚嫁給拿錢也就是了。
過了四十歲以後,有些想法開始發生變化,魏樹忠和於方瑞也就總能想起,這兩道坎也挺難過。從祖輩上說,魏樹忠是主家的後代,還長關啟慶一輩,打小逢年過節磕頭,這是老規矩,回家省親自然不能忘本,這也是關啟慶不願意回家的一個因素;至於對於方瑞,更多的還是有些愧對於魯氏,也就是於方瑞的二嫂後來的關魯氏。第一次強奸也好順奸也罷,就被於方瑞給撞見了,摔門出去了,倆人再見麵就一直覺得別扭,關啟慶回家那趟看見了,還是渾身的不自在。
關啟慶心裏還有一個最大的死結,就是他父親死後,母親整整侍奉了魏樹忠的父親三年。
為了方便魏樹忠的父親留宿在關家,爺爺領著他們哥倆,就住在後來關魯氏帶著關紹功住的東屋,關啟慶的母親獨居西屋。關啟慶除了性格原因,也有覺得母親吃虧太多,才在爺爺死後哥倆頂門過日子的時候,雖是弟弟卻當起了哥哥的家,魏樹忠的父親也對他明顯的另眼看待。
關啟慶的母親是暴病而亡,臨死的前兩天,魏樹忠的父親還留宿在關家。本來這就是魏家的宅院,魏樹忠的父親出出進進,比關家的爺仨都仗倚,關上門就儼然成了一家之主,爺仨也就恢複了奴仆的身份。每每想到少年的悲涼,這個死結就讓關啟慶喘不過氣來。遺憾的是魏家人丁不旺更無女眷。關啟慶回到溫林的時候,磕罷頭端詳了魏樹忠的媳婦,已然瘦的皮包骨頭。
成功本是高高興興的回到溫林,卻在衝動之下一巴掌打得自己都六神無主。南玄三的眼睛是毒,看出成功從嗬斥啞巴豆開始,就做好了火拚的準備,左手一直在褲兜裏握著那把黃文剛給他的花口擼子。成功其實是從等待南玄三把袁鶴運和買馬的馬販帶來時,就做好了應急的準備。胡傳亮從辦公室把衝鋒槍拿到審訊室,見成功怒氣衝衝的檢查彈夾並拉開槍栓,重重的把衝鋒槍放在桌上,便也下意識的檢查了自己的三把盒子,頂上了子彈。成功瞥了他一眼,想說什麽但沒說出來,咽下了。
胡傳亮剛滿17歲,讀過2年中學。毛發較重,臉上長滿黑密密毛茸茸的“小胡子”。和啞巴豆一樣,公安局很少有人知道他大名,都叫他小胡子。和啞巴豆不一樣的是,至少還都知道他姓胡,不像啞巴豆,除了局機關的人,姓王都被大家忘得差不多了,在溫林以手黑出名,在道上混的地痞無賴,私下都叫這個娃娃臉“老巴”,很多老百姓還誤以為他真姓“巴”。
成功的巴掌掄過去到彭正夫撞進來之前,他聽到門外好像是有動靜,判斷應該是小老幺在拉啞巴豆,怕啞巴豆闖進來惹禍。彭正夫的破門而入,成功右手已經按到了衝鋒槍上,差一點左手也把手槍掏出來。這些動作肯定瞞不過南玄三。事後想想好險!幸虧沒有再出現衝突。對成功來說,這不是在向南玄三宣示能下死手,而是在南玄三麵前露怯。很窩心的自責:掄巴掌和要掏槍,都是自己定力太差的無能!
南玄三和啞巴豆應該是很能被成功尊敬的,畢竟是從三間房下來的,還是挺身而出上去的。成功在自責,是自己操之過急!這樣的機會有的是,何必迫不及待?!還差點無法收場。
“打就打了,又不是什麽好餅。”成功從坐下喝酒,想到這一巴掌便這樣安慰自己,隨即和自己熟悉的人,特別是公安局的下屬,又都在衝著他撇嘴:“總比一槍不放當漢奸的強。”
好人中的混蛋,這是最缺德的。不收拾老實眼前這倆人,成功總是感覺坐在這把椅子上不踏實。
收拾又是瞻前顧後的掣肘,除非像今天啞巴豆不知死活的非要火拚。成功投鼠忌器,不單是在溫慧池那怎麽交代,單憑心中對他倆“抗日有功”的認可,就很難下死手。成功打完了一巴掌,立即就有了一種愧疚的感覺。包括緊跟著的拍桌子吼叫,完全是在掩飾心中的不知所措。
如果彭正夫不回來,成功不敢想後麵將會是什麽結局,至少是尷尬的狼狽不堪,挺好的一盤棋被活生生的給下爛了,關啟慶剛剛囑咐完不可操之過急,掉過屁股一發火就都忘在了腦後。
成功放下了雪茄,起身到窗前,拿起馬蹄表緊滿發條,半夜12點還得查崗。晚飯後就查了一圈,不光是回家好幾天也該先轉轉,發現問題及時解決,半夜三更的再折騰更麻煩。故意多轉悠一趟,也告訴所有關注的人,不管是誰撞槍口上,都得挨揍!南玄三剛挨打,肯定傳開了。
第二十六節:
彭正夫敲門進來了:“怎麽搞的,像是著火了,你這是抽了多少煙?!”走到了成功跟前,拉著成功的胳膊:“走,別在這熏著了,準備了幾個小菜,去我屋喝點小酒,也向局長請罪。”
成功雖然喝了酒,也能感覺得彭正夫身上的酒氣,滿臉通紅的克製著語調,說話也還帶出了醉酒,至少是沒少喝的酒勁:“你這是喝了多少,還不回家睡覺?我半夜還得爬起來查崗呢。”
“第一保證都能說人話,而且是重要的話。第二於鐵錚和小胡子代你查崗,我都安排好了。”彭正夫唯恐成功再找借口,也怕成功誤解他酒後壯膽來賽臉:“你不都查一圈了嗎?又不是心裏沒底,半夜那一圈不過就是嚇唬警察別睡覺漏崗,我不喝酒都能替你,真有重要事十萬火急。”
“沒攻城的沒著火,有個狗屁十萬火急?!”成功也想有人說說話,但彭正夫這副酒態,說出來也都是酒話,很勉強的摘下剛脫下的外套,對進來的胡傳亮說道:“可別耽誤了查崗……。”
六個小盤兩個四兩的酒壺,配的是半兩的牛眼珠子酒盅。看樣子彭正夫還真沒喝多,這是要喝酒聊天的架勢。也不愧是裏廣義家的親戚,都快關城門了,還能給準備下六個精致的小菜。
成功也感覺到了肚子餓,弄得心煩意亂,晚飯也沒有胃口,就吃了一個饅頭。成功剛坐下,就看到彭正夫脫掉了外套和棉襖,他剛進屋還覺得這屋冷颼颼的:“這麽涼你可別嘚瑟感冒了。”
彭正夫把衣服搭在了椅背 ,坐下見成功已經自己滿上了,便邊給自己斟酒邊鄭重其事的說道:“我還沒喝到不知冷熱的份上,我這就算是代替負荊請罪吧,不冷一點也看不出我心誠來。我要是真在背上綁著大木頭棍子負荊請罪,衝你一哈腰鞠躬就砸在你天靈蓋上,你非得說我是替南高麗往回找補呢。”端起酒杯對成功說道:“給局長請罪了,今天這事能發生都怪我,說到底是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成功聽著彭正夫一個人嘮嘮叨叨,以為是在開玩笑,還為他沒喝迷糊有點慶幸,端起酒杯真說請罪,成功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開玩笑,一時也有些卻不過麵子了:“啥就都怨你了,你下令幹的?”
沒等成功端起酒杯,彭正夫就自己先喝了:“我剛從賀家客棧過來,南高麗和啞巴豆倆人陪我沒少喝,我就不和局長拐彎抹角了。事是南高麗幹的,我簽拘捕令的時候,就知道他想給袁卓福放點血,事情到這兒,南高麗沒錯我也沒錯,我賠罪的是我躲開了,才有你打了南高麗,算錯賬了。”
彭正夫不等成功問,就像是坦白自首的開始滔滔不絕:起大早回鶴城,就是為了躲避裏廣義找他為袁鶴運說情,找了一次給頂回去了,就是要讓袁卓福真著急,想好了拿多少錢他才能出麵,不能舔著大臉到處要人情,擋住了弟兄們的財路。南玄三也攆他離開兩天,腦袋一短路,上午九點才搭上車。成功走了一個禮拜啥事沒有,聯係好後天搭警務廳的車,中午就能趕回來。
走到一半彭正夫突然想到,這個案子涉及到了“反滿抗日”,不是一般刑事或者治安案件,成功肯定得插手,裏麵的貓膩立馬就得漏兜。南高麗又是裝犢子的鴨子嘴,弄不好就得嗆起來。
趕忙下車就往回折,倒黴一路都沒再遇到汽車,一段一段的雇馬車往回趕,回到局裏就知道了成功在審訊室,剛到門口就聽到南玄三在裏麵,不是好動靜的掰扯,說是要成功“講理”,還沒等問啞巴豆是在哪頂到一塊了,裏麵的巴掌聲就響了。外麵三人都能想到,肯定是成功動手打了南玄三。啞巴豆挺身就要往裏躥,幸虧小老幺手快給攔腰抱住,啞巴豆邊掙脫著邊要拔槍。
彭正夫情急之下假傳聖旨:溫老大有令,這個案件必須徹底複查,啞巴豆你別瞎雞巴摻和。
啞巴豆光顧著急生氣,都沒想明白溫老大是咋下的令,彭正夫再次警告啞巴豆,你敢往裏闖,我就先開槍,除非你能下去手,先把我打倒了。彭正夫當著啞巴豆把槍頂上了火,揣進兜裏才進的屋。不由分說把南玄三給拽走了,回到了賀家客棧一直喝到這時候,才趕回來給成功請罪。
“就為你躲了,賠罪凍這麽半天也夠了!但你們幹的是不是太缺德了,你還真得多凍一會再穿衣服。”成功氣得有些語遲,除了南玄三頂撞,敲詐勒索被彭正夫說的就像是依法辦案一樣,理直氣壯毫不忌諱:“憑啥把人給打成那樣,逼著人家承認通匪,這不是他媽的逼良為娼嗎?”
“給局長賠罪再喝一個。”彭正夫端起杯,比量著勸成功舉杯:“天亮早著呢,別著急。”
“你放在那吧,喝的五迷三道,是非說不明白,黑白都能看混了。”成功自己喝了一杯。
“你就是先入為主了。怎麽就逼良為娼了?南高麗其實沒說錯,要定他‘反滿抗日’,最後不得經你手嗎?!你如果今天不主動摻和,錢拿來了,案子根本也到不了你手,我就先簽批放人了。至於逼供動兩下手,那不是太正常了嗎?!別說滿洲國,我們在鶴城監獄的時候,犯人挨揍就像吃飯,不說頓頓拉不下,三天兩頭也得挨上一頓。”彭正夫一反常態,說話時候也不察言觀色,隻顧著自己一氣說完,像是怕被打斷就忘了,火頭就再接不上茬口:“等這個案子徹底結了,你問問袁鶴運,自從他被南高麗抓進來,挨的揍擱一塊,有沒有啞巴豆當你麵打的那幾下狠。說到頭還是你跟著摻和的,你要是不管這件事,也沒有那個金巡官被派過來,袁卓福明天就能報出來想拿多少錢平事,我後天晚上在中間再當把好人兩邊一說和,他把錢留下把兒子領回去,啥事不就都沒了。”
“你不是說剛和老南喝完酒回來嗎?你怎麽知道金巡官的?”成功覺得彭正夫沒說實話。彭正夫這回沒讓成功,自己就喝了進去:“我在賀家客棧喝到一半,就知道袁卓福的把兄弟金巡官來找你了,你還答應可以放人了。”給滿臉詫異的成功斟滿酒,自己夾了片牛肉腱子放進了嘴裏,邊嚼邊說道:“這就是我說的理直氣壯,也不是你說的逼良為娼。袁卓福家的二小子,在十裏香被裏廣義喝斥著,還擋不住吹牛屄呢,說他二叔是鶴城特務科到溫林坐鎮的。”
成功聽著也挺來氣,但這又不是什麽需要保密的事:“吹牛屄的就都該當成反滿抗日?!”
“你總抓住反滿抗日不放了,那就是立案的說辭,沒有你和金巡官裹亂,真就大後天把袁鶴運放了,如果買馬的也有人來贖,可能最後結案就是倆人打架鬥毆,這事哪就值得你生那麽大氣的?!”彭正夫像是在給成功上課,唯恐這個腦袋缺弦的學生不能舉一反三,繼續講述著:“一般九成買馬的都能有人贖,不過是給家捎信晚幾天。即便沒人贖,要麽是送到鶴城,那袁鶴運是舉報人,無過有功;要麽放走了之,他還敢回頭咬咱一口?以南高麗的打法,有錢頂著的事,除了涉及到孩子,沒啥他不能幹的;得不到錢作損,比你,不,是我能做的損,他都未必能做。至於為娘們能不能作手段,這還不好說,但還真就沒看過他對娘們感興趣,好像是家夥不太好使。”
彭正夫在賀家客棧喝酒腦袋還都清醒的時候,就已經盤算好:借著酒勁,幹脆和成功把話說透,以後很多事就省得麻煩。必須得把這件事化了,成功和南玄三較上勁,最難受的還是他。
“你說了半天,意思就是袁鶴運就該挨這頓揍,袁家燒鍋就該出血?!”成功本來被彭正夫說的有點消火了,但一想到那一巴掌又來氣了,聽彭正夫這套話,這已經不單是自己反思定力的問題,即使深思熟慮的打出這巴掌,都是錯的了:“別說我曾有言在先,就是憑良心幹事,一個老老實實的買賣家,循規蹈矩的做點生意賺點錢,即便是買賣好點,看著眼紅就設套陷害,南玄三不缺德嗎?!”
“怎麽是設套害他了?!”彭正夫從未有過的梗梗著脖子,瞪大了眼睛,聲音也大了許多:“馬是給義勇軍買的,這肯定不帶錯的,我承認我沒親自再審一遍,但我真就能信得過南高麗,我簽批拘捕,就是在幫他的忙,他就不帶騙我的。這裏就有兩個問題:一個是義勇軍的事該不該管,二是袁鶴運確實不知情。第一個咱是要錢,能拿到錢的就該管,何況買馬的他又不是義勇軍的人,不過是賺個跑腿錢,還沒安好心買劣馬坑人,咋管也和義勇軍結不上仇,沒準最後義勇軍還倒得領咱個人情;說到家就是袁鶴運受點屈,本來那個袁卓福,也不是什麽善類……。”
彭正夫和成功打賭,以後有機會接觸兩回,成功直覺袁卓福要是個好人,都算南玄三這把是作損了。以彭正夫和南玄三在監獄練就的相麵術,袁卓福那些年在外麵闖蕩,除了當過兵,不是當過土匪就是蹲過大獄。土匪的狡詐和犯人的諂媚,每個人麵相的善惡不同,很容易混淆和顛倒。
彭正夫看南玄三的笑,就判斷他曾做過匪。不過這話他和南玄三都沒提起過,當然也不會對成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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