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好，廈門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會有迥然不同的關注點和喜好。
小時候看爸爸蓋房子，屁顛屁顛跟在後麵。一會拿個錘子，一會拿個錐子，一會拿個皮尺，一會拿個墨鬥，總想為大人做點什麽，那時候覺得泥水匠真是偉大，父親的形象在那時是無比的偉岸。
我那沉默寡言的父親，如同彼時南方廣袤土地上的大多數農村父親一樣，拘謹嚴肅、不苟言笑，隻知道埋頭苦幹，他寧可自己挨餓，也要讓自己的爹娘和孩子吃上一口好的。他像極了那默默耕耘的老黃牛，再苦再累也不吭聲，更不知道怎麽去教育和親近自己的幼崽們。
大愛無聲、父愛如山、潤物細無聲。
不動聲色之間，我們讀懂了自己的父親，也想力所能及地表達點愛。
上中學的時候看港劇古惑仔，覺得他們超帥，超酷，搞個三七開或者四六開的郭富城頭，買瓶硬質的摩絲，頓時感覺是鄭伊健附體。可是太木訥，遇到喜歡的女生，還沒開口，麵紅耳赤，語無倫次，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讀大學的時候，一下子閑了下來，無聊的要發瘋，身體中的荷爾蒙指數要爆表，總想著早點畢業，早點出來闖蕩。
2006年大學畢業，到了廈門，走在空曠的大街上，猶如嬰兒般的新生，什麽都是新的，什麽都好奇，精力無限。雖然不斷輾轉於找工作、辭職、再投放簡曆的路上，更是因此居無定所，一會後埔，一會枋湖，一會蔡塘，一會圍裏，一會中鋪，一會阪上，一會濠頭裏。兜裏幹癟癟的，同學們聚會，也是路邊攤或者上杭小炒、江西小吃等，一人出個十幾塊，有菜有肉還有啤酒。
偶爾積攢點小錢，買個二手山地車，可以興奮的一夜沒睡，興奮地擦拭車子，幻想著明天要去哪裏哪裏，也就是這麽破破爛爛的一輛二手山地車，跟我風雨同舟，逛遍了廈門島的大街小巷。
在機場圍裏住了蠻長的時間，並不是這個鬼地方有多好，是因為房租便宜，房東的房子很低窪，我租住在二樓，手機沒有信號，采光差，白天要開燈才看得見，濕氣超重，拖個地，開門都不怎麽會幹。
往事如煙，飄蕩遠去，好多事情早已記不得。
在圍裏，有一會，我跟我們同學到七樓樓頂抽煙，聯想附近在蓋新房子，頓時覺得無比感傷，對我同學說：土狗，我們像是無根的浮萍，真他娘的不爽，10年之後，要是能買得起一間跟我們租的差不多的單身公寓就行了，那樣就可以買點自己喜歡的家具，不用搬家來搬家去，如喪家之犬。
人真的是有無限的可能，少年千萬莫失誌，大概是老天垂憐我們，我2012年在翔安買了房子，雖然隻有區區的90平米小窩，但是比起當年的願望，卻理應知足，我的同學，比我早幾個月，也在龍岩買了120平米的房子。
買房子這件事之前，還有一件事，也常常讓我感慨至極：2002年大學新生入學，我跟我三明石壁的舍友haris家裏都很窮，沒有摸過電腦，一天去隔壁宿舍竄門，看見一位叫吳雪峰的同學，打赤膊，蹲在椅子上打遊戲，啪嗒啪嗒的，完全盲打。
haris一臉羨慕地說：四年大學畢業後，我們要是也能這麽熟悉地使用電腦，那就爽了。不曾想四年之後，我們都是班級最優秀的畢業生，吳同學基本年年補考，經常性地抄我們的作業，至少在學業上，我們甩他幾條街。
剛畢業的頭三年，其實是很窘迫的，買個二手山地車，第二天起來，隻剩下一條鏈子，有時候連鏈子都不在，七借八借，好不容易湊點錢，升級買輛二手電動車，也是一樣，一輛一輛地被偷，最可惡的是，我們嚴防死守，買個三四把車鎖，心想這下沒事了吧，第二天起來一看，絕了：車子還在，電瓶沒了。
日他先人板板的，可惡的小偷。在後埔住了一年多，丟了好幾部電動車。
剛到廈門那會，找了好久的工作，太難了，後麵路過江頭，國聯對麵的沿街店麵，剛好一家賣高端鐵樓梯的店麵招聘，懵逼懵逼著進去，老板劉總文化低，工匠出身，嗓門超大，但人豪爽，他不看學曆，隻問我能不能吃苦，因為買樓梯是苦活，要經常出去掃樓，要經常拜訪設計師公司和新樓盤，辛苦不說，被拒絕是家常便飯。
我農村出來的，吃苦不成問題，至於被拒絕，不正是自己需要提升的嗎。所以應允的超級爽快，就這樣被招進了。
帶我跑業務的是南安的一位小姐姐，嘴巴很甜，口才一流，她在這家鐵樓梯店麵做了三年多，四五個業務中，她貢獻了超過70%的業務，跟著她，學到很多東西。
勤快是業務最核心的因素，方法方法，說易行難，每個人的業務能力不一樣，形象不一樣，氣場不一樣，別人屢屢得手的秘籍，用到你身上未必可行，但好在勤能補拙，多多接觸客戶，勤快掃樓，慢慢的你會發現你不緊張了，你應付自如了。這個時候，再去借鑒一下優勢業務員的方式，你會感覺到自己有如神助。
女孩子在跑業務過程中，是有先天優勢的，哪怕你是隻菜鳥，隻要態度溫和，細膩肯幹，客戶也願意跟你繼續談下去，可以說，我們對於女生，天生是比較包容的。
這是性格上的差異，其他的倒還好，男生能做到的，女生基本也可以。細節方麵，比如業務跟蹤表，女孩子做的一般都比較到位。
如果你想曉得什麽叫白眼和冷漠，那你就去幹業務吧。
鐵樓梯也是建材一類的，手工打造的鐵樓梯，目標受眾更是稀有且異常高端，鐵樓梯一般用於複式樓、樓中樓、別墅和高端工程裝飾。我們跑業務的重點是設計裝潢公司和剛交鑰匙的樓盤。
以前看電影的時候，看到各種被美化的不同版型的前台小姐，覺得很不錯，甚至臆想什麽時候去搭訕搭訕，可等到自己真正麵對的時候，才知道電影都是騙人的。
廈門江頭一帶，國聯大廈、阿裏山大廈、長安大廈，去裝潢裝飾公司多如牛毛，其中更不乏一些個設計巨擘。所以我們經常在江頭掃樓，拿上折頁和名片，實地拜訪設計師。設計師很難見，因為每家設計公司都有前台，冷若冰霜的前台，這不怪他們，因為上門拜訪的唐突客太多，他們不可能見人便笑的。我們一過去，有的不等我們開口，就直接說不需要。委婉一點的，會讓我們把資料和名片留下，她代為轉達。
生活從來不是輕而易舉的，十幾年寒窗苦讀，總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可以指點江山，上了社會，才發現，哪怕是傳真這麽簡單的事情，也得一陣子手忙腳亂才能適應。而且你很快會驚訝地發現，校園裏學的很多東西根本沒有用。
比如VB、微積分、線性代數、馬哲，統統都是叫人抓狂的東西，又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科學家，又不是人人都能成為華盛頓，可學校還是將這些東西通通打包，填鴨式地輸送給學生。在大學，我是數學課代表兼學習委員，我們的微積分和線性代數都是98分，全年段最高，可是一畢業，所有公式統統忘記的一幹二淨。
倒是PHOTOSHOP，大學時我差點不及格，自己創建建材公司後，因為窮，支付不起設計師的高昂費用，更是忍受不了設計師，麵對我們催促圖紙時不緊不慢地找借口“兄弟，不能急啊，慢工出細活懂不懂……”。我苦練PHOTOSHOP，我現在的PS水平，在班級應該不錯了。
什麽有用，才會下注心力去探索，沒用的東西，越是生拉硬套，越是容易被決絕地忘記。
跑了一陣子，大概三個多月的業務，我悲哀地發現，我根本不適合，我太過自尊，自尊到自卑的那種，特別是跑工地時，保安登記完我們身份證後，直接把身份證扔的老遠，嚷著讓我們“滾蛋”。我感覺到心塞，那也算是保安的本職工作，但那種“得誌便猖狂”的小人樣，真的令人不齒。
從滿腔熱血到懷疑人生，有時候隻需要一次刻骨銘心的挫折就夠了。
從樓梯公司辭職後，又去皇達大廈的中資源做了一個月的電話營銷。對，電話營銷，名字起的很好聽，實際上糟糕透頂。所謂電話營銷，就是每天至少打80-120通電話，還要對打過電話的對象做EXCEL歸納，什麽時候打的電話，客戶名稱，客戶公司，客戶回複，跟蹤到什麽程度等。中資源公司是穀歌中國的代理商，做的業務和百度相似，即競價排名，通過出價高低，來提供有償的搜索排名。
客戶怎麽來的呢？自然是網絡搜索，第二天要打的電話，在前一天就要開始準備了，每天一上班，整層樓（他們專門租下一整層）400多名業務員一起喊：“今天我最棒”“我要成為第一名”之類的口號，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幹了一個月後，我又感到心灰意冷，這一次，連工資都沒有拿到，白幹了，房租也到期，沒有地方可去，隻好悻悻到後埔，找大學同學合住，那時候他女朋友也在，不過他們真的好，很擁擠的小房間，他和她女朋友睡床上，我在地上打地鋪。
這就是人性的光輝，在人落魄，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人向你伸出一把手，就如黑漆漆的寒夜中感知到的一律曙光，讓人不至於絕望到窒息。
我們在學校學的東西很泛，專業是市場營銷，同時又學了工商管理，英語專業，在當時也算是熱門的行業，但我們都是囫圇吞棗，學藝不精，以致於在人才市場上，求職不是很有優勢。
很多公司，待遇稍微好點的，基本都要福州大學、廈門大學，至少也得是集美大學的這些985/211名校，我的母校是仰恩大學，仰恩學子一直都不賴，不過可能是我個人比較差勁，求職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賣鐵樓梯、做電話營銷，都是營銷，跟我的專業多少有點關係，可彼時，自己心高氣傲，卻眼高手低，夢想很性感，現實卻很骨感。
到處投簡曆，到處碰壁，處處被打臉，有一度我甚至想回泉州去看看。
借宿同學那邊也不是事，後麵我在枋湖宏偉大廈對麵的城中村租了一間小房子，也算是有落腳之處了。
剛出校園的學子們，大家都很浮躁，這山望著那山高，不僅是我，我的同學們，那時候，在廈門的差不多有三十個人左右，在人數上算是最高峰的，有的是來打持久戰的，有的是路過投簡曆碰運氣的，那些碰運氣的同學，這邊住幾天那邊住幾天，我的小蝸居也經常有同學來借住，雖然找工作不是很順利，但是飯照吃，酒照喝。
這就是年輕的世界，傻傻著快樂，不像現在，人到中年，修煉了一陣子，越來越世故，也越來越精明，可是，卻是精明精明著難受。
年輕的時候兜裏沒錢，臉皮太薄，閱曆太淺，做事太莽撞，渴望早點長大。血氣方剛的年紀，是非常痛恨老男人的，是羨慕嫉妒恨的那種，他們掌握資源、控製節奏、聲音低沉卻能擲地有聲、回響不息，不用刻意勾引也能令小姑娘如癡如醉。
時間真是把殺豬刀，刀刀催人老，還沒領略夠驚濤駭浪，便大腹便便，暮氣沉沉。越成長，越孤獨，不再為喝酒吃肉而踴躍，也不再見誰就劈裏啪啦大倒苦水。
之所以經曆種種打擊，最終也沒有回到熟悉的泉州，我想大概是因為廈門的溫柔吧。
今天的廈門，越來越奇葩，牛逼吹破天，房價要和深圳肩並肩，可人們工資超低，市民窮得叮當響，家庭負債率高的嚇人。
但2006-2008年的廈門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節奏舒緩，消費還算可以。舉個例子，有時候外地的同學來了，實在沒地方去，請大餐也請不起，怎麽辦？我們就請人去大桶水洗腳，12點以後去，55塊錢，不僅可以睡覺，還有免費的晚餐和早餐。
每每想起這一切，嘴角都情不自禁地上揚，心裏美滋滋的。
山高水長，怕什麽來不及？慌什麽到不了？天順其然，地順其性，人順其變，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
不要因為前路迷茫就原地徘徊，沒有人未卜先知。年輕的字典裏，“與焦慮共存”、“與懵懂並行”，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生必修課。
廈門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從一開始，就吸引住了我們。
可愛的廈門人，更是溫柔好客，以致於像我這樣的浮萍尚能有機會漂著漂著落地生根。
即使歲月磨我少年誌，時光涼我少年心，想起廈門，以及在廈門遇到的人和事，我相信：十幾二十年後的今天，甚至更遠的未來。總有一縷清風，從心頭湧上來，填我十萬八千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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