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澤文振興當然不敢這麽理直氣壯地指責,他先不動聲色跟澤文和李氏還有他的兩個姑娘大麗和大欣一起吃了晚飯。
因為振興和慧芳兩個總是朝打暮罵的不消停,所以大麗和大欣從小就願意在爺爺奶奶家呆著,後來澤文幹脆讓她們兩個在西苗圃這邊上了學,這樣一來大麗和大欣就常住在這邊了,一晃兒十來年如今她們也都長了成大姑娘。
大麗脾氣有點像慧芳,棱扯,不懼事,小學在班裏就是班長,腦袋也好使,特別會算小賬,六年級的時候就從她媽的服裝廠弄來一批衣服帶著班裏的同學到夜市上去賣。澤文也不知道他們一幫孩子咋咋呼呼地掙沒掙到錢,但是他很喜歡孫女這個闖勁,覺得孩子比他爸強,日後沒準有出息。
隻是大麗做小生意做上了癮,書就不願意好好讀了,上了初中她的成績一落千丈,考高中是完全沒戲,澤文那時也忙著政府裏的事,無暇分心管她,李氏又是大字不識一個,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澤文並不像妹妹貴平那樣那麽迷信知識分子,他自己就是個草莽英雄,一直覺得在社會上還是實際能力最重要,學校裏讀的那些死書其實未必用得上,所以他認為大麗會做生意不讀書也沒什麽,現在的社會做買賣的越來越有錢,有錢就有社會地位,看看那些個腰纏萬貫的煤老板,哪個是上過大學的?因此大麗沒考上高中,澤文也不惱,他讓她到市裏的商校去念書了,心想以後出來了給她筆錢開個什麽買賣未必比那些上大學的混的差。
然而振興並不知道他爸的這些打算,心裏還隻是委屈澤文管了別人不管他們,所以吃完了飯,他便在坐在沙發裏開始長籲短歎,
澤文見了也不知道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就隨口問了聲:“你又咋的啦,成天跟霜打的式的,是不是你媳婦又鬧騰了?挺大個男人讓個女人拿捏得服服的,不像個樣!”
振興就著他爸的這個話頭就說上了:“爸,你也別這麽說慧芳,她平時是有點氣性,但是關鍵時候那還是對我挺好的,就像現在我們廠效益也不好,搞了租賃製,廠裏一天天吵吵著讓人回家待崗,我都不知道我這個車間主任還能幹到啥時候。可是該咋是咋,慧芳可沒嫌棄我,就算現在球球都有了好工作比我這個當大哥的還強,慧芳也沒吭一聲,照樣一心一意跟著我過苦日子。”
澤文一聽他這話氣得發昏,他就知道給球球安排了工作振興兩口子一定有話說,為這他還特意沒往高裏抬舉球球,就是怕振興心裏頭不自在。可是呢,他這個兒子心眼真就是那麽小,球球不過就是去交際處下麵的賓館當了個小小的出納,他都容不下!
想當年振興剛參加工作他就把他放到待遇特別好的塑料廠給廠長當秘書,那個起點比如今的球球不知道高了多少!後來他又仗著自己跟郝廠長的關係,沒多久就到大車間當了副主任,再到主任,當時他楊振興可是塑料廠最年輕的車間主任啊,多少人嫉妒得眼睛都紅了。誰想到他自己之後作死,偏要娶一個潑辣老婆進門,結果天天鬧得家宅不寧,雞飛狗跳,在單位上也丟盡了臉,從此人前抬不起頭來,難道這樣也要怨他這個當爹的不照應不提拔他嗎?真是豈有此理!
振興紮著膽子說完前麵的話,看他爸陰沉著臉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心裏也突突,但是他又不甘心,便咬了咬牙又說:“爸,真的,你看能不能也讓我挪挪地方,塑料廠我都呆了十多年了,現在看著效益也不好,你能不能給我在政府裏麵找個位置,最起碼能旱澇保收啊!”
看著兒子懇求自己的樣子,澤文隻好把剛才心裏的氣憤化作了一聲長歎,振興雖然不爭氣,但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子,
他想了一下淡淡地說:“慌什麽,你們廠就是發付再多的人回家也輪不到你!老郝雖然退了,可是新任的李廠長我也跟他談了,你們廠不靠礦上吃飯,就是有一天礦倒了對你們也沒有太大影響,這段實行租賃製,正是各個廠整頓適應市場的時候,等這段過去了,我讓二輕局那邊再給你們廠批一筆資金,用來引進新技術新設備,到時候就跟李廠長說下讓你專門負責這個事,一旦廠子重新整合好了,市場打開了,到時候不怕不掙錢,那個時候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要削尖了腦袋往你們廠鑽呢!你安安心心地好好幹,我保你後頭有好處。”
振興沒想到父親已經為自己把今後的事都打算好了,心中是又驚又喜,隻是他剛才把話說猛了,也知道惹了他爸不痛快,這時卻不知道該怎樣再把話給拉回來。好在澤文也並不等著他的回答,振興那沒主意的性子他這當爹還有什麽不知道的,這會兒看他那臉上的神情,就是已經被自己說動了心,
澤文於是繼續教育他道:“你也四十來歲的人了,怎麽就不能把那眼光放得長遠點,天天就知道盯著眼麽前兒的那點芝麻綠豆,耳根子還軟,媳婦說啥是啥,那錢慧芳一個縣裏出來的小家子女人她有什麽見識,又有什麽智謀!她除了會撒潑打滾地拿捏你屁本事也沒有,聽她的你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嗎!
一個大老爺們心胸要寬大點,眼皮子不能那麽淺,你還想上政府來找個混飯吃的地方?我告訴你到了政府裏,有我在上麵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盯著,那些對我有意見的人不敢動我,還不得從你身上下手?就你這樣沒主意的性子,估計沒兩天就讓人賣了還得替人家數錢呢!
你看看現在那些政府幹部的子女還有幾個願意坐機關的,如今改革開放了,各個都挖空了心思在外麵開公司做買賣掙錢呢!你沒那個腦子,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貴,再說攤子鋪的大,以後也容易出問題,小事兒他們老子娘給頂著也就算了,要是他們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捅了大簍子,恐怕不但自己完了,還得連累當官的爹,那才叫現世報呢!所以我隻希望你能安安穩穩的,踏實好好在廠裏幹,雖然掙不上大錢,但是衣食無憂就挺好啦。
還有大麗和大欣這兩個孩子也不用你管,我知道,你媳婦肯定跟你說了我給春天出學費的事,我今天就明告訴你,給春天出的錢是你大姑跟我借的,但是這個錢我是不打算往回要了。你大姑這些年對這個家怎麽樣你也有眼睛都看見了,她現在有難處我補貼她點那也是應該的。
但是你不用急,我這裏自有給大麗和大欣預備的錢,大麗是塊做生意的料,我打算等她商校畢業了給她出錢讓她看看願意開個什麽買賣,有個出身之路。大欣這孩子不咋愛吱聲,性格是內向點,但是學習挺好,日後估計能考上學,你放心,她考上啥學我就供她啥學,一項開銷全都不用你們操心。這回你們兩口子該滿意了吧?
你要是還轉不過彎來,氣不過我給球球安排工作,那我索性就再把話說白了,你是我的一根獨苗,沒有親兄弟幫襯,咱楊家門裏就球球和小賓這兩個叔伯兄弟和你最親了,俗話說的好‘一個好漢三個幫’,何況你還不是好漢,我現在抬舉球球,日後他要是能成點氣候,對你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再過兩年我就該退了,我們這輩人老了的時候,你有個兄弟挺得起來,能借上力,這不是好事嗎?我是指望你們日後都能混出個樣來,相互幫扶,那樣咱們老楊家才能一代代過上好日子。”
這一番話真是醍醐灌頂,把振興說得個五腑洞明,大概有十來年了,澤文沒有像今天這樣好好跟他談過話,他原以為父親厭他,看不上他,哪想到父親已經為他把未來打算得這麽周全了!振興心中一熱,看來真是血濃於水,父親還是愛自己的。
澤文因為實在看不過兒子被老婆指使著來瞎撞牆,所以今天索性對著振興略多說了幾句,希望能打消他心中那些卑劣的猜忌,如果他能就此明白事理,讓心胸變的寬大些那自然是好事,不過澤文也知道振興從小就是這個目光短淺,自私自利的脾氣,娶了錢慧芳後就得在上麵加個“更”字了,想讓這夫妻二人改好怕是比登天還難,所以他雖耐著性子長長說了一大篇話,可也沒指望振興聽了能脫胎換骨,隻要他不再瞎鬧騰了就行了。
果然這時他聽振興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跟自己說:“爸,你說的對,我從此都聽你的,先前是我想左了,我給你認錯,慧芳回家我也教育她,她個女人家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跟把她這裏麵的厲害關係分析分析,她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我這一說她也準高興,爸,你放心吧,我們倆以後肯定好好過日子,再不讓你操心,我在工廠也會好好幹工作,決不給你惹事。”
他這個態度澤文還是滿意的,隻是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副沒見過世麵的嘴臉,就這點好處就把他喜得無可無不可的,真是讓澤文從心底裏長歎一聲,生子不類父啊!有什麽辦法呢,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