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那些年（76）——2001年之孤島

76. 2001年9月（三）           

就在白雨菲震呆之際，忽然感覺自己被人從身後一把抱起，整個人被扔進救護車後車廂裏。

白雨菲反應過來去看時，濃煙和衝擊波已經洶湧而來，隻好立刻抱頭趴下。整個救護車如地震般劇烈搖晃起來，汽車玻璃被衝擊波震碎。瞬間，遮天蔽日的濃煙夾雜著塵土、鋼筋、碎片從救護車被震碎的窗戶口蜂擁而至。車內瞬間被散落的玻璃渣和厚厚的塵土掩埋。

白雨菲嚇得閉眼尖叫，聽著救護車車體上下左右都被鋼筋碎片瘋狂敲打的聲音，附近車輛此起彼伏的報警聲，若隱若現的人群刺耳尖叫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世界才漸漸平靜下來。原本明亮蔚藍的窗外似乎已被惡魔吞沒，亦或沉入無盡深淵，周遭漆黑一片。

白雨菲四下沒發現太子，有些心慌地叫他名字。卻被濃烈煙霧嗆得猛烈咳嗽起來。

這時，白雨菲聽見了什麽動靜，然後，一雙大手溫暖而堅定地拍了拍她，噓地示意她不要說話。

是王泰之。

王泰之在黑暗中摸索了起來，從救護車裏找到氧氣麵罩，不容分說地給白雨菲戴上，又在滿是灰塵的車廂內摸索著把氧氣瓶打開。

吸氧之後的白雨菲感覺好多了，把氧氣麵罩遞給王泰之，讓他也吸一點。“你沒事吧？”白雨菲焦急地問，喉嚨火辣辣地疼，“剛才你在哪？”

 

剛才，王泰之正在把白雨菲抱進救護車時，洶湧的衝擊波正好襲來。說時遲那時快，衝擊波突然劇烈扇動著車後箱門，狠狠拍到王泰之身上。他頓時倒地，劇痛之下不能起身，隻能順勢滾進車底。直到衝擊波緩和之後，王泰之才忍住疼痛，爬進救護車後箱。

“我沒事。”王泰之不想多說，讓白雨菲擔心。他沙啞的嗓音仿佛被砂紙打過，“小心呼吸道吸入性損傷，少說話。”

兩人輪流戴上氧氣麵罩吸氧，火辣撕裂的喉嚨胸腔逐漸舒服一些。

過了一會，平靜下來的白雨菲突然想起了什麽，騰地一下起身，走出救護車。

如世界末日般死寂。

環顧四周的景象讓白雨菲終身難忘。自己夢想著就要入職工作的世貿南樓已然坍塌，曼哈頓地標建築，美國乃至世界的驕傲，此刻淪為一片鋼筋水泥的巨大廢墟堆。原本花團錦簇的花園廣場一片狼藉。

半尺高的厚厚灰塵仿佛是原子彈爆炸過之後。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氣味，是燒焦的木頭、塑料、輪胎、電線…還有，肉體。

白雨菲驚恐地看著這堆廢墟，那裏埋葬著朋友，工作，綠卡，夢想與未來。

王泰之也走了下來，全身厚厚的塵土，遮住了他的英俊容貌。他一動不動，猶如泥塑。

從沒見過這麽憔悴的王泰之，白雨菲不由想伸出手拂去他臉上厚厚的灰。可有婚約的王泰之不能覬覦，白雨菲隻好側過頭，望向另一邊還在燃燒的世貿北樓。那裏還不斷燃燒著濃煙，揚起嗆鼻刺眼的氣味。

兩人沉默良久。平靜之後的王泰之在救護車上找來僅剩的一瓶礦泉水，一邊給白雨菲洗了洗臉，一邊看著還在燃燒的北樓，憂心地說：“北樓說不定也會塌，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裏。朝西去West Street，那邊有救護站。”

披頭散發的白雨菲呆滯地被王泰之拉著走。走遠不久，就聽到天空又傳來一聲晴空霹靂般的轟鳴。驚魂未定的兩人齊齊回頭轉身看去，隻見北樓也從上而下轟然倒塌。

白雨菲的一隻手攥成拳頭頂住了嘴唇，幹澀的哭聲從指縫間穿出。要不是王泰之緊緊抱住，拉著她走，白雨菲恐怕堅持不到急救站。

 

兩人擠到救護站時，卻發現等待救治的傷員早已排了很長的隊。

王泰之低下頭對白雨菲說：“你在這裏排隊。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說完就立刻加入了救治傷員的誌願者隊伍。

白雨菲呆呆地排隊等著治療。不經意回頭間，白雨菲忽然看見一個紅裙子也在排隊。紅裙子捂著頭上的傷口，流下來的血染紅大半邊臉。

麗麗姐！Thank God!白雨菲頓時心裏釋然，穿過排隊的人群，滿懷欣喜地朝紅裙子走去。

可是剛剛走近時，紅裙子跟旁人說話了。白雨菲立刻聽出那人不是趙麗麗，腳步定住，心頭一緊，又不甘心地再次走近，直到確認那紅裙子甚至都不是亞洲人。

白雨菲悵然失落，返回排隊。還不時四處張望，在人群中搜索趙麗麗的影子。白雨菲多希望那紅裙墜落的一幕隻是幻覺，可為何那心痛的場景卻深深地刻在她腦海，揮之不去。白雨菲的心被擰著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

直到有人招呼她，白雨菲才神情恍惚地上前。王泰之給她聽診檢查，給白雨菲做鼻導管吸氧。白雨菲一邊吸氧，一邊無言地坐在路邊，失魂落魄地注視遠處。

周遭人們的臉上仿佛被蒙著兩千層灰，不知所措地慌亂行走。耳邊響起的是尖叫、哭泣、救護車和警車鳴笛的淒慘混合聲。

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白雨菲隻覺得身後的陽光緩緩下行，遠處那兩片建築廢墟的陰影變得越來越龐大，越來越陰森…

直到白雨菲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和王泰之的細語：“我們走吧。”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是，曼哈頓的地鐵巴士都停了，布魯克林大橋也封了。

此刻，天漸漸黑下來。不知所措的兩人流浪在街上，所有的咖啡館、餐廳裏擠滿了像他倆一樣被困這孤島的人們。

夜幕降臨，遠處帝國大廈的彩燈沒有燃亮。世貿大樓的爆炸和坍塌導致整個曼哈頓停電。昔日流光溢彩的都市成了黑暗的孤島，今夜的曼哈頓沉入無邊的深淵。

兩人終於在附近的三一公園旁找到一張空的長椅。白雨菲和王泰之一起坐在長椅上，戰戰兢兢地等待天明。

而當晚的月亮卻詭異地出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