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溫慧池其人:
第七節:
警察局總務科的於鐵錚,被溫慧池安插進來也不到兩個月,這次也要求和溫慧池同去。於鐵錚雖然參加了中東路之戰,但根本不是打仗的那塊料。他與妻子倆口子都等於是孤兒,成家後有了兩個孩,老二是閨女還不到一歲。溫慧池吸取了李廣振的經驗,不給於鐵錚廢話的機會,拍著桌子直接對他就下了逐客令,給轟了出去:“想讓你去,用你來找我?!還認我是長官,就不許跟著!”
於鐵錚年長民國兩歲,或許他的父母,過於嚮往蘇聯十月革命的砲響,帶著年僅5歲的他,於民國四年(公曆1915年),在砲響的前兩年,隔山跨海的從山東,趕往毗鄰革命聖地的東北。
或許就是被那聲巨響給震蒙了,隻記得被養父領走的時候,一個女人坐靠在大樹下在抹眼淚,其他的對自己的一切,都沒有了什麼印象。早年的時候,於鐵錚晚上還經常試圖著去回憶,期望哪怕就隻能想起自己山東老家的房子、爹娘長相的輪廓,也就算有些安慰。但可惜的是,連跟著養父一家跋涉的情節,都模糊不清。幾年徒勞過後,人也慢慢的長大,反倒就不願意再去想了。
養父的一家帶著於鐵錚,走走停停的站腳安家過兩回,或許都不適合容身,才來到鶴城。12歲那年,養父家又要搬到離別了3年多的鶴城,就把他給送到了“於記照相館”學徒。
養父一家一走,從此也就再也沒了音信。照相館的掌櫃,就是於鐵錚的光棍師傅於韶漢。
於韶漢帶著一男一女倆半大孩子。大於鐵錚兩歲的師哥於鐵鵬,是他的兒子;比於鐵錚大一歲的師姐於鐵琳,是他媳婦的外甥女,過繼給他成了閨女。於韶漢後來說:聽到於鐵錚的小名叫“鐵子”,看著就覺得親,冥冥之中感覺是天意,不能不收下他。早年算卦先生就說過,他命中有兩子。徒弟被認作兒子,起名“鐵錚”。偶爾會受鐵鵬的欺負,總體上三個孩子很親近和熱鬧。
哥仨嬉鬧一年多,師哥鐵鵬就去了江城讀書,三年後快畢業的時候,暑假回到鶴城,和師姐鐵琳黏糊起來,偷偷摸摸的躲著他和師傅往外跑,倆人談婚論嫁,像要和師傅公開的攤牌了。
於鐵鵬開學又去了江城,來信說要娶媳婦了,就一直沒再回來,於鐵琳接連哭了好幾天。於韶漢好像也很生氣,罵了兒子兩次,一氣之下就做主,把於鐵琳嫁給於鐵錚做了媳婦。
於鐵錚就沒見過師娘,師娘生下了兒子難產就死了。隻聽說師娘的娘家是從河北逃難落戶在花圃鎮,後來又舉家全都回老家了。這個外甥女是哪來的,師傅說過好幾回,於鐵錚至今和於鐵琳一樣,聽的是稀裏糊塗。於鐵琳的娘家,在花圃鎮都搬空了,也找不到能問明白的人了。
學會照相以後,於鐵錚練就一雙毒眼,對人的相貌記憶極其精準,多少年後還像相見如初,在腦子裡復原出當年的音容笑貌。但不知道為什麼,學徒之前的卻是極端模糊。養父即便現在站在他麵前,都一定認不出,更別說擦肩而過。在大樹下分別的母親,一點記憶的痕跡都沒有了。
於鐵琳第二年的7月初,給於鐵錚生了個兒子,師傅於韶漢高興不得了,按照他們老於家的序列,給孩子起名叫“於德水”。東北易幟鶴城青天白日旗飄揚的那年,師哥於鐵鵬在江城,不知道怎麼過不下去了,帶著漂亮的媳婦楊娜娜,抱著一個沒滿週歲的小閨女,又回到了鶴城。
於韶漢就把照相館,交給了兒子於鐵鵬兩口子,自己回到三姓屯老家。在三姓屯有幾間磚瓦房和兩坰多地。自己不會種地,租出去的地租,豐衣足食是沒問題,於韶漢惦記再娶個媳婦。
於鐵錚那正挺起了大肚子的媳婦,既不願讓於鐵錚跟著於鐵鵬幹,也不願意和於韶漢一起回三姓屯。正好東北軍招兵,於鐵錚投軍,進了東北陸軍第十七旅。後來在戰場上把溫慧池從死人堆裡扛回來,論功行賞晉升為上士班長。又被知恩圖報的溫慧池,調到了駐紮在鶴城附近的東北興安區屯墾公署第三團。於鐵錚的文化雖然不高,卻和師傅學得一手好字和流利日本話,特別是會照相,在東北軍也算是具有特殊專長的稀有人才了。被溫慧池留在了團部,半年就給晉升為了少尉書記官。
到東北興安區屯墾公署第三團任上校副參謀長的溫慧池,有職無權基本就是在坐冷板凳。於鐵錚雖然知道其中奧妙,也不忌諱木秀於林,溫慧池更清楚,那樣於鐵錚便會尷尬孤立。
言微畢竟還算位重,整治團部這些閒散人員,溫慧池還是綽綽有餘,所以於鐵錚晉升個少尉自然不難。掛著少尉的肩牌回家,正趕上媳婦生了個閨女,他都沒向師傅報喜,便給取名叫“於明清”。
溫慧池調任鶴城警察局副局長,所分管的總務科上下,都對新來的頂頭上司溫慧池很不買賬,自恃有局長給撐腰,賬目混亂還無法清理。行事霸氣的溫慧池,稍動心機略施手段,便不顯山不漏水的把於鐵錚給楔了進去:於鐵錚在總務科作了一名警長。
如果不是日本人來搗亂,溫慧池當然不會集結幾個舊部人員去“三間房”拚命,按原先計劃已經決定對總務科實施“手術”了。
等溫慧池真的對總務科動了手,就不知道會有幾個被砸飯碗的了。在他被激怒後,有幾個去蹲大獄的也正常。
第八節
於鐵錚沒有李廣振知道深淺,直愣愣的來家裡這一折騰,溫慧池一直瞞著溫肇氏的行動,也就徹底露餡了。
溫慧池也沒想背著老娘偷跑,深知此行凶多吉少,應該比當年在紮賚諾爾,生還的可能都小。
溫肇氏把溫慧池叫到堂屋,溫慧池就知道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了:“媽,我是在想走之前……”,“你就是不和我說,媽都不帶怪你的,和你媽你媳婦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溫肇氏很平靜:“都說嶽母刺字,真的假的你媽不知道,我也不認個字,但你媽一點都不糊塗。我兒子不是什麼警察,你就是個當兵的。被人家打到家門口了,當兵的都當縮頭烏龜,那才叫個喪盡天良。”
“就是當警察,也得講究個'好狗護三家、好漢護三村',整天背著個傢夥耀武揚威,開兵見仗的時候,都腳板抹油,就是活在世上,你媽都沒臉上街。這就是咱家的命,怪我和你爸的祖上都沒積德,逼得你為了養家糊口,才扛槍吃餉。一晃這就吃了14、5年,按說紮賚諾爾九死一生,也算對得起給你那倆軍餉了。但是倒黴又趕上了躲不開,那就像個像爺們,挺直腰桿再乾一場。”
“但有一件事咱的先說明白了,你不管帶幾個人去,那是你給帶出去的,真是扔在那了,你死了倒也一了百了,隻要你活著,就得管人家老少一輩子,這畢竟不是官府下令,讓你帶隊出征。”
“盡人力也要聽天命,打仗也不是找死。隻有死了就算問心無愧,那不如都死在鶴城,沒人打還不行自己上吊?收屍發喪還方便。不管怎麼樣,得有能活著回來料理後事的,不能一個不剩。”
民國二十年11月11日的早晨,溫慧池召集參加敢死隊的警察,在警察局門前集合,本來就隻有五個人,秦豐年又遲遲不見蹤跡。溫慧池暗自傷感,剛要下令去馬圈帶馬,秦豐年帶著彭正夫、南玄三和啞巴豆跑了過來。
秦豐年帶來的這三個人,溫慧池都不認識,很詫異的看了一眼胡川江,胡川江失望中帶著不屑,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了句:“哪淘換出這些歪瓜裂棗的,沒見過……。”
氣喘籲籲的秦豐年,向溫慧池簡單做了介紹:彭正夫是他的鄰居,鶴城監獄的文書。南玄三和彭正夫是同事,是鶴城監獄的獄警。沒穿警服的啞巴豆,是南玄三的兄弟,在鶴城車站扛活,非得要跟來。“聽說營長要去江橋,都要跟著營長,去和小鬼子玩玩。”
“你們當過兵嗎?”溫慧池看著這仨人,也有點不舒服。穿警服的倆人都是矬把子,略高一點的還有點規矩,敬禮也算標準,但身上都是宣肉,胖乎乎的。另一個瘦子的說是個朝鮮人,敬個禮都“離拉歪斜(東北俗語-東倒西歪/踉踉蹌蹌)”的,骨瘦如柴不是酗酒就是抽大煙,這種人槍響還不嚇尿了?
“報告長官,東北軍第三軍警衛旅衛隊少尉王文生向你報到。”沒穿警服的啞巴豆搶上一步。
這一聲報告,讓溫慧池很是吃驚,就這穿便裝扛大包的,還長得有個人模樣,可惜現在不是個吃官飯的。
聽完啞巴豆自報家門,溫慧池心裡立馬緊了一下。對東北軍的編製,他太熟悉了。
郭鬆齡曾是溫慧池的戰術教官,儘管內心對郭教官很尊敬,但骨子裡又總覺得此人非常別愣。溫慧池一直都對郭鬆齡敬而遠之,倒不是作為軍人,郭鬆齡的嚴謹與眾不同,讓人感覺有股說不清的難以相處。包括溫慧池留校後,郭鬆齡經張學良舉薦,民國九年出任第二團團長,轉年任第八旅旅長,都曾經真誠邀請溫慧池做他的副官,溫慧池兩次都千恩萬謝後婉言謝絕了。
涉及到郭鬆齡的部隊,溫慧池一直更是多加留意。衛隊雖歸警衛旅的建製,但卻是郭鬆齡親自掌握的子弟兵!都是些半大毛孩子,郭鬆齡偏愛有加,裝備和訓練都很特殊。
看啞巴豆現在也就20剛出頭的樣子,那他當年扛少尉牌子的時候,能才十五、六歲?!
溫慧池著急走,來不及多想。大張旗鼓的張羅一回,拉出這麼幾個人,圍了一大幫看熱鬧的,夠丟人現眼的了。特別是警察局裡很多人,遠遠的站著,多是麵帶著嘲諷和譏笑,沒看見一個是懷有敬重之意的。溫慧池果斷的回絕啞巴豆:“不是警察不要。拉上去打死了,連個要錢的地都沒有。”
“我又沒讓你賠!”啞巴豆滿臉漲紅的說道:“我若不去,你就不能把我哥帶走。”
瘦子南玄三一把推開了啞巴豆,還是一個離拉歪斜的敬禮:“東北軍十五旅旅部騎兵連中尉連副南玄三。”衝著彭正夫和啞巴豆說道:“你倆個都該幹啥先乾啥去吧,等我回來喝酒。”。
溫慧池正納悶,中國小夥子有個朝鮮哥哥?!聽啞巴豆帶有的南方口音,應該不是沾親。標板溜直挺精挺靈的一個小夥子,好模樣的怎麼會瞎眼認了這麼一個離拉歪斜的埋汰玩藝做哥?!聽到南玄三的報告,又讓他暗自吃驚,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南玄三:這鶴城警察局裡,易幟前東北軍的兵油子還真不少。
要說梁忠甲的十五旅旅部騎兵連,在東北軍也曾赫赫有名,怎麼連副是這麼個“屌兒浪蕩”的貨色?!若不是十五旅旅部的騎兵連徒有其名,就是自己看走眼以貌取人了?可是眼前這麼個東西實在是不招人喜歡,長得磕磣還一臉的滿不在乎和玩世不恭,更有目中無人和恃醜傲物的不知深淺,最多就是個能征善戰的兵痞。
內心急於擺脫被圍觀尷尬,也唯恐再出現個什麼意外,被人嘲笑的難堪,但溫慧池還是穩住架式,得對南玄三把話說清楚,也想能再有人腦瓜子發熱,跟著就挺身而出。他大聲的說道:“上去了不一定能活著回來,想清楚了嗎?家裏和老婆孩子都安置好了嗎?”
“報告長官,我是跑腿子,沒什麼牽掛,你把他倆攆回去,我跟你走。”南玄三大大咧咧的說道:“老彭是個倒插門,三個崽子外加一個半癱巴的老丈人,老丈母娘還是個小腳的廢物。”
圍觀的人哄笑了起來,是夾雜著怪異聲音的起哄,不知是嘲笑彭正夫,還是嘲笑溫慧池,抑或是嘲笑這個幾個不知死活的傢夥。溫慧池和身邊的幾個人,此刻不像是奮不顧身的義士,倒成了出洋相的小醜。幾個人在眾目睽睽下和耍猴的無異,溫慧池的臉都漲紅了,對彭正夫說道:“彭書記,你把王文生帶回去。其他人和我一起去馬圈,備馬出發……。”
溫慧池像是喪家犬一般的狼狽,領著幾人奔向了警察局後院的馬圈。好在馬圈歸總務管,局裡的大頭們見溫慧池逞能,都躲的遠遠的,不想參與也不便製止,今早就都沒來上班。
“自己選馬,飼養班協助架鞍備馬。”溫慧池鐵青著臉下著命令:“都要抓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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