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紐約客
第五節 臨別互贈
直到黃頌恩要走的前一天，杏雨仍舊沒改變主意。頌恩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杏雨，說歡迎杏雨在任何時候去找她。頌恩還把自己隨身帶的一部《聖經》送給杏雨作留念，是中文繁體版的。
杏雨身邊沒有合適的東西回贈，就特地跑去書店，挑選了一本古詩詞選本送給頌恩。頌恩很高興，隨即打開來看，開篇即是選自《詩經》的《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不用杏雨解釋，頌恩僅憑注釋就大致明白了詩句的含義，竟是非常喜歡。頌恩翻到第二篇，是選自“楚辭”的《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辟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餘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贈所思···”
“真是神奇，讀這篇《山鬼》，我能感受到很強的節奏感和音樂感！”頌恩說。“頌恩你真是好悟性！中國詩詞最早是用來唱而非誦的。”杏雨說著，翻開書中的《九歌·禮魂》篇給頌恩看：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秋菊兮春蘭，長無絕兮終古。”
“我都能聽到鏗鏘的歌舞聲了！”頌恩興奮地說。“是的，”杏雨說，剛才那篇《山鬼》，還有這篇《禮魂》，都是起源於古代楚人祭神時的歌曲，是經大詩人屈原整理而成的，共有九篇，稱為《九歌》···”
“大學期間，我讀過不少歐美的十四行詩，有莎士比亞的、雪萊的、拜倫的。現在比較起來，感覺還是中國詩歌更勝一籌！”
“你小時候沒有背過古詩嗎？”
“很可惜，我沒有這個機會。我有一些唐人同學、朋友，他們都懂不少中國古代詩詞。我出生在基督教家庭，從小讀的是《聖經》。父母讓我通過學習中文版《聖經》來掌握國語，他們甚至要求我背誦《聖經》。”
“背誦《聖經》？很難吧！”
“是的，吃了很多苦頭，不過現在回頭看還是值得的，否則我的國語也不會這麽流利。我父母是虔誠的基督徒，給我取名‘頌恩’，就是為了感恩上帝，因為我是上帝賜給他們的禮物。父母從不責罵我，唯有因背誦《聖經》是例外，完不成他們給我定下的任務，就等著接受懲罰吧···”
看著頌恩拿著古詩詞選本愛不釋手的樣子，杏雨慶幸自己買對了禮物。她原本還擔心頌恩體會不到中國古詩詞之美，看來是多慮了。
“這是一冊有代表性的詩詞選本，開篇便從《詩經》和“楚辭”裏各選幾篇代表作品···”杏雨說。見頌恩聽著疑惑，杏雨就進一步解釋，《詩經》和“楚辭”是中國詩歌藝術的兩大源頭，《詩經》是中國最古老的詩歌集，成書在兩千五百年前，是孔子把這些詩歌結集為《詩經》的；楚辭要晚一些，距今也有兩千多年了。
頌恩驚訝早在兩千多年前，中國人就創作出這麽高水準的詩歌；更令她吃驚的是，兩千多年前的作品，對現代人來說竟然是這麽通俗易懂，這在英語世界裏是不可想象的！
杏雨接著解釋，單論中國詩歌的產生時間，有的篇章恐怕有三千年的曆史；更精彩的還在後麵——唐詩宋詞。唐朝是中國詩歌創造的頂峰期，全唐詩近五萬首，無論是數量還是藝術水準，都屬空前絕後。唐詩，是最能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的文學藝術！”
“我以後一定要多多了解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要多讀唐詩，這樣才無愧稱作唐人。”頌恩說，“不過，我送你的《聖經》，你也要抽時間好好讀一讀啊！這本《聖經》是正體字，你讀起來不會有困難吧？”
“不會有問題的。”杏雨自信地說，“好多漢字的簡繁體都是一樣的，就算不同，也很相似，看上下文就能猜出意思。倒是這冊古詩詞選本，是簡體印刷，你不會讀著別扭吧？”
“現在已經不成問題了。剛到中國時，接觸到的資訊都是簡體版的，看著的確有些別扭，還常常引起誤解，現在好多了。無論如何，我要下決心掌握簡體漢字，不久的將來，中美將並駕齊驅，漢語將大興於世！”頌恩篤定地說。
臨別，杏雨要請客為頌恩送行，頌恩高興地答應了。她們去了一家小餐館，要了兩份水餃和一些小菜。這是頌恩第一次吃到這種地道的中華美食，不但味道極好，而且價格也不貴。頌恩向杏雨請教水餃的製作方法，杏雨細說了，又怕頌恩記不住，便把製作方法和步驟詳細寫下來給她。頌恩笑說這是她中國之行的又一收獲。
她們又從水餃談到了粽子，從粽子談到屈原，談到汨羅江、端午節···最後，話題又轉到宗教信仰上，頌恩再一次向杏雨傳福音。
“可我是個無神論者，從小受的教育是唯物主義；如果一定要我接受宗教信仰的話，我寧願選擇佛教！”杏雨說。
“為什麽？”
“因為佛教是中國本土宗教。我奶奶、我老家的好多人都信佛。我們村裏本來有一座千年曆史的寺廟，可惜毀掉了。我們是炎黃子孫，有自己悠久燦爛的文明，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傳統，要我離棄這一切，感情上難以接受！”
飯後，杏雨去飯館前台結帳完畢，回到桌前，見頌恩低頭閉目凝神，口裏喃喃自語，知道她是在禱告，便輕輕坐下靜候。
“頌恩姐，實在對不起。除了那件事，其它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都請你訴我。”待頌恩禱告完畢抬起頭，杏雨說。
“謝謝你，杏雨，很幸運認識你。跟你在一起的這段經曆，我會畢生難忘的。說真的，從你這裏，我看到了中國打工妹的另一麵，我真的很感動！”
“你一個人走，我真有些擔心。現在街上亂得很，查證的、詐騙的、明搶暗偷的···你一定要當心呀！”杏雨不無憂慮地說。
“杏雨你把我當成小孩子啦！你放心，我一定會注意的。我知道前途可能會有諸多未知的困難，但我沒有顧慮，更不會害怕！”
“我真羨慕你！我以前一位同事曾經讚我是個樂天派，比起你來，就差遠了。尤其是最近一年，身體累、心更累，總是擔心這、擔心那。你心理素質真好，所有困難都能從容麵對。”
“你想知道我的秘訣嗎，告訴你又怕你介意。”
“頌恩姐你說，我不介意就是。”
“我是基督徒，無論困難有多大，我都不會被嚇倒，因為主已經為我安排好了一切，主會一直看顧我···不管你信與不信，我都會為你禱告的。我真心希望有一天你也會接受主的救恩！”
杏雨聽了，一時無語。但見到頌恩麵對未卜的前程，仍是一副無憂無慮、心靜如水的樣子，杏雨的擔心減輕了許多。
黃頌恩走了，去另外一個城市體驗打工妹的艱辛；杏雨留下來，繼續在這一年四季不見天日的泰迪廠裏苦熬著青春。杏雨時常想起頌恩，想起她們一起度過的那段日子，想起頌恩總是平和喜樂的樣子，驚訝信仰的力量竟是如此強大！
山鬼歌：
山鬼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