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血的家鄉
第六節 石澗村慘案
周義山參加八路軍後,日本鬼子進山掃蕩更加頻繁了。一年春天,因漢奸告密,日寇偷襲設在抱樸村的晉察冀根據地衛生學校。由於鬼子這次的行動極為隱秘迅速,八路軍主力沒來及增援,致使衛生學校傷亡慘重,多半學員犧牲在了突圍途中;剩下的也多數受傷,在當地民兵組織和遊擊隊不惜代價的保護下,突破重重包圍,秘密轉移到根據地模範村石澗村。
一天之後,鬼子朝石澗村撲來。鬼子從東邊來,八路軍兩個排的戰士和村裏的民兵把守東山,未受傷或輕傷的衛校學員也全部加入戰鬥。全村老幼在村婦救會主任周春英的指揮下,相互扶將著一起往村西跑去,壯年則負責護送受傷的衛校學員和村八路軍療養院的傷病員。
剛跑到村西海龍山山腳,山上的消息樹突然放倒——又有鬼子從西麵撲過來!看來,這不是一次隨機的掃蕩,而是一場有預謀的軍事行動。防守東山的部隊立刻分兵趕往海龍山阻擊鬼子,百姓和傷病員隻有往村南的海螺山方向轉移了。剛爬到海螺山半腰,密集的槍聲在東山響起,很快海龍山的阻擊戰也打響了。
為了給百姓和傷員贏得轉移時間,八路軍和石澗村民兵不惜代價阻擊鬼子的瘋狂進攻,可終因武器裝備實在太差,陣地一寸寸丟失,鬼子越逼越近。
眼見突圍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村婦救會主任周春英果斷下令,把傷病員藏進海龍山下的龍洞裏。龍洞裏洞穴縱橫交錯,宛若迷宮。不熟悉的人進去,真的是有去無回。為了避免暴露目標,除了護送人員外,村民一律不進龍洞。
把八路軍傷病員安置到龍洞後,周春英鬆了一口氣。形勢緊迫,她的丈夫、黨支部書記餘國為在海龍山阻擊鬼子,周春英便以村婦救會主任的名義,臨時緊急召開了一次秘密黨支部會議。會議決定,周春英和幾名黨員一起增援東山。另外的黨員,留下來保護群眾。如村民落入鬼子手裏,逼問八路軍傷病員和衛校受傷學員的下落,一定要把責任擔過來;寧可犧牲自己和家人,也不能讓群眾受到牽連,更不能暴露傷病員的下落!
“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周春英交代完最後一句,從婆婆手裏抱過九個月的孩子,匆匆喂了幾口奶,親一親,交還婆婆,就和幾名黨員一起去接應東山了。
無論是東山、還是海龍山,戰事都是異常慘烈。子彈、手榴彈打光了,就用石頭;石頭用光了,戰士們跳出戰壕,用刺刀和鬼子拚在一起···在擊斃二十幾個鬼子漢奸之後,東西兩處陣地相繼失守。
鬼子把爬到村南懸崖縫裏的百姓驅回村裏,又趕到村東的打穀場上,勒令他們交出八路軍衛校學員。見好久沒有回應,鬼子就從村民中隨機揪出一人,準備殺一儆百。眼見再拖不下去了,劉老衡等三名黨員站了出來,亮明自己的身份,說掩護衛校傷員轉移,都是他們幾個共產黨幹的,責任完全由他們承擔,與百姓沒有絲毫幹係。
鬼子便把三人捆綁起來嚴刑拷打,隻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仍是沒有一人交代。惱羞之下,鬼子采用更為恐怖的手段,把三名黨員綁在打穀場邊的青籽樹上,要一個一個地活活燒死。
在鄉親們驚恐萬狀的目光中,一名共產黨被淋上油、點了火。隨著“轟”的一聲響,這位共產黨員一下子成了火人。熊熊大火中,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掙斷麻繩,一邊聲竭力嘶地大罵著天殺的日本鬼子,一邊渾身帶著呼呼響的火苗衝向鬼子。可沒等跑出幾步,鬼子就一梭子彈把他打倒在地。鬼子依法炮製,又燒死了一名共產黨員,然後就輪到了劉老衡。
“八路藏在哪兒?說出來,馬上放了你,回家跟老婆孩子過安生日子,太君還有賞;不說的話,就跟前麵兩人下場一樣!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鬼子瞪著猩紅的眼睛,唔哩哇啦地喊叫,漢奸翻譯點頭哈腰地譯說。
“沒什麽好講的!”劉老衡嘶啞著嗓子說。他抬起因失血而變得慘白的臉,望了望人群裏的妻兒,嘴角不自主地抽搐起來。
“那就成全你!”凶殘的鬼子早已不耐煩,揮手示意,一個漢奸小跑著趨前點火。
霎那間,劉老衡就被火蛇纏遍全身。他痛苦地仆倒在地,五官扭曲變形,身體輾轉翻滾,身上的火勢卻越燒越旺。
“爹···”人群裏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是劉老衡的兒子劉栓牢。
聽到兒子的聲音,劉老衡竟然渾身冒著火苗掙紮著爬了起來。他沒有衝向鬼子,他知道那是徒勞,因為鬼子的機槍一直在瞄著他。他踉蹌幾步,一頭紮進了青籽樹邊的深井裏。淹死或許比燒死好受些;或許,他不願親人鄉親們看到他死後的慘狀。
“操你日本鬼子十八輩祖宗!”血氣方剛的年輕村民許永生忍無可忍,大吼著從人群裏衝出來,赤手空拳撲向鬼子。漢奸翻譯嚇得連連後退,竟忘了翻譯。一個鬼子狂叫著迎頭衝上,一刀劈向許永生。
淬不及防之下,許永生竟然赤手緊緊抓住了鬼子軍刀的利刃!頓時,鮮血長流。鬼子猛地一揮,許永生兩根指頭掉在地上,但他仍然死死攥住鬼子的軍刀不鬆。鬼子見狀,竟然停止砍殺,哈哈大笑著朝許永生豎起大拇指,以示讚許。
許永生卻不領這個情,緊抓鬼子的軍刀不放手,猛地飛起一腳,正中鬼子胯下。鬼子躲避不及,慘叫一聲,痛得翻倒在地打滾狂嚎。另一個鬼子衝上前,從身後猛紮許永生一刀,許永生也跟著倒在了地上。
燒死三名共產黨員,殺了一個許永生,仍是掏不出任何情報,鬼子便要拿無辜百姓開刀了。緊急關頭,又有幾名黨員站出來暴露了身份。原來,周春英開完臨時支部會,帶領幾名黨員緊急增援東山後,餘下的黨員又緊急磋商,進行分工。決定由劉老衡等三名老黨員打頭陣跟鬼子周旋,以保護村民免受牽連;另外幾名新黨員繼續隱蔽,到萬不得已時再站出來。
跟剛剛被燒死的幾名黨員一樣,三人說一切責任都由他們承擔,與百姓沒有絲毫幹係。百姓驚恐中又帶了驚訝,想不到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親裏,竟然藏了這麽多共產黨,殺光一批又站出來一批,簡直是沒完沒了。
為榨出情報,鬼子變本加厲,以更為殘忍的酷刑折磨這幾名黨員:先在他們的腿部淋油、點火燃燒;如仍不開口,就把腹腔剖開灌油,從裏麵點火,由裏至外燒死。鄉親們哭聲震天,兩名黨員不堪忍受火刑,相繼跳到旁邊的水井裏淹死了,一名黨員則忍痛直至活活燒焦。
“還有沒有共產黨,還有誰是共產黨?”鬼子瘋狂地連聲喊叫。
“算我一個!”學堂裏的許先生跛著腿從人群裏走出來。
“什麽算你一個,你到底是不是?”
“昨天不是,今天是了!”
“難道你不怕死?活活燒死?”漢奸翻譯盯住許先生問。
“要燒要殺隨便,隻是不要傷害鄉親們。”
“好,成全你!”
燒死許先生之後,鬼子畢竟不肯放過百姓,瘋狂殘害之下仍無一人開口。鬼子見百計無效,又開始殘害孩子。架起大鍋,把水燒開,從一個婦女的懷裏搶過幾歲的嬰孩,丟進翻花滾開的大鍋裏。孩子媽咕咚一聲暈倒在地,孩子隻慘叫了幾聲便無聲無息了。天良喪盡的日本鬼子一連煮了三個孩子,最終也沒能問出衛校傷員的藏身之所······
日寇離開後,村民收斂了一百多具遺體,包括全部犧牲的兩個排的八路軍戰士、二十幾名民兵、九名衛生學校學生、十九名黨員,以及十七位村民,其中三個還是繈褓裏的孩子。村民把他們安葬在村西海龍山腳下的雙龍潭畔,年年祭祀。為了給烈士們遮風擋雨,村民們又在那裏栽種了柳樹。那一百多座墳塋,解放後成了石澗小學的愛國教育基地,一直保存到現在,樹已合抱了。年年清明,小學生們都要在老師的帶領下,給烈士們掃墓,聽老師講述先烈們英勇抗日的事跡。
經過這次慘案,石澗村的黨組織和民兵連損失殆盡。周春英和丈夫餘國為夫妻雙雙壯烈犧牲。周春英就是周義山的姐姐,杏雨的老姑姑。她受傷被俘,但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假裝給鬼子帶路,暗地把鬼子引入民兵設置的雷區,欲圖和鬼子同歸於盡。土製地雷炸響了,可惜威力不夠,幾個打頭的鬼子熏得一身烏黑,卻隻是受到了輕微的皮肉傷。鬼子明白上當後,極為惱羞,用極為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周春英。周春英大罵不止,至死方休。後來村民們收殮烈士時,竟沒有找到她完整的遺骸。
據說,當聶榮臻司令聽到石澗慘案詳情後,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悲憤欲絕。他對身邊人員說,太行山區百姓養育了我們,幫助了我們,他們為抗日大業流盡了血淚,等有朝一日我們的事業成功了,可千萬不要忘記他們呀!
許永生卻奇跡般地活了過來。鬼子把他砍翻在地後,又補了幾刀,直到他徹底不再動彈。幸運的是,這幾刀都沒有紮中要害。許永生血是流了不少,一連昏迷了幾天。最後,村民正要為他辦理後事時,他蘇醒了過來,一口氣喝下了幾瓢井水。
八十年代,海源縣誌辦公室人員到石澗村了解抗日史,采訪親曆此事的老年村民,談起日本鬼子在石澗製造的幾起慘案,一致認為這次最為慘重。此外較大的還有兩次。
一次是遊擊隊得到情報,在石澗村到南梁村之間的山路上埋了地雷,給進山掃蕩的鬼子造成了較大傷亡。日本鬼子認定是石澗村幹的,回頭殺向石澗,製造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
再有一次是空襲。因漢奸告密,日本鬼子的飛機從古城出發,飛臨石澗上空,投下重磅炸彈,炸毀了村裏的煉銅作坊、醫用玻璃廠和八路軍療養院,接著又追殺逃命的村民。事發倉促,村民們都沒來得及逃遠,大部分藏身於村頭的高粱地裏。鬼子仗著技高人膽大,駕駛著幾架飛機輪流從山頭俯衝下來,一次又一次擦著高粱穗子低空掠過,飛到山前再迅速把飛機拉起衝高。飛機掀起的狂風壓倒青紗帳,藏身其間的村民暴露無遺;飛機裏的機槍手朝著村民瘋狂掃射,高粱地裏哭喊震天、血肉橫飛、死傷枕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