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站前
經過近三天三夜的顛簸,杏雨終於到達終點站——交州。交州南接大海,夏長冬暖,瓜果四季飄香。蘇學士曾雲: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常作嶺南人。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後,隨著中國製造業的迅速崛起,交州及其所在的三角洲區域,成長為全國甚至全球最大的勞動力集中地。成百上千萬的打工仔、打工妹們,從貧苦的家鄉湧到這裏討生活。
這個三角洲的門戶——交州火車站,當時的治安頗為糟糕。初次到達交州的外鄉人,十有八九會在這裏遇到麻煩:或被騙、或被偷、或被劫、或被毆;有經驗的人在出站前就準備好幾張鈔票,遇到情況趕緊撒錢免災。
杏雨也不例外,剛下車出站,還未辨清東南西北,就被一擁而上的幾個嘍羅洗劫個幹淨。杏雨原計劃出站後直奔售票廳買票去鵬城,或許還能趕上電子廠最後一波的招聘,現在這個計劃全被打亂。她不但行李被搶,還強遭搜身,襯衣口袋裏的錢都被掏空了,隻剩下褲子口袋裏一塊多的零用錢。那張好不容易辦到的邊防證,也被搶走了;不幸中的萬幸:被搶時,杏雨一直把身份證死死抓在手裏,沒被搶走;車票掉落在地,搶劫者對它沒有興趣。杏雨沒想到,這兩樣東西不久便成了她的救命符。
哭過一陣兒,冷靜下來之後,杏雨又幸運地找回了自己的行李包。大概搶劫者發現裏麵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就隨手丟在了附近;然而,這個包對杏雨來說至關重要,裏麵裝著生活用品、換洗衣服,還有一條毛毯。這個毛毯有年頭了,部隊發的,是爺爺犧牲後的遺物。毛毯質量很好,用了幾十年,仍然沒有破,算是家裏唯一件比較值錢的東西。杏雨出來打工,媽媽特地給她帶上了。
買票的錢沒了,更糟的是沒了邊防證,鵬城肯定是去不成了;即使能去,電子廠的招聘大概也已結束。天色已晚,又下起了小雨,霓虹燈在水汽中迷茫地閃爍。舉目無親的杏雨,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望著穿梭不息的車流,猶如一隻斷桅的小舟,孤零零地漂浮在茫茫無際的大海裏,無助、無奈、無望!
濃鬱的鄉愁如海潮般漫上心頭!回家去?漫說囊中羞澀,就算有錢買票也不能回去!本來就欠下了太多的債,為籌集自己的路費,家裏幾乎都砸骨頭熬油了!秋天收下的柿子、紅棗、黑棗全都賣了;打下的糧食除了留下口糧和種子,也糶幹淨了!秋後,媽媽一人拉起以前和爸爸一起采石、賣石用的板車,到鎮上的陶瓷廠批發陶瓷器,天天沿著山路走村串鄉地叫賣。送自己出來打工,實在是太不易了,怎能一遇困難就打退堂鼓呢?
杏雨不時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不知道今晚棲身何處。因害怕再次遭遇搶劫,火車站是不敢回去了,可又不敢走得太遠。最後,杏雨決定就近找個地方,熬過這個晚上,等天亮後再做打算。尋來尋去,杏雨找到一座立交橋,橋下聚集了一群人在避雨,不少人還帶著大包小包,看樣子跟自己一樣,都是從鄉下初來的打工者。
杏雨尋了處幹燥的地方放下行李。躋身在這些素不相識的打工者之間,聽著他們的南腔北調,杏雨感到親切而踏實。暫時安頓下來,才感到又饑又渴。吃些已剩不多的幹糧渣渣,喝幾口水,杏雨背靠著行李,頭抵在膝蓋上,沉沉睡了過去。
“查證的來了!”一聲大喊,驚醒了入睡沒多久的杏雨。橋下露宿的人群頓時炸了營,倉皇四散而逃。杏雨下意識地跟著要跑,但已經太晚了!除了幾個手腳利索的僥幸逃脫外,大部分人被圍在了橋下。治安人員叫人們都蹲下,逐個聽候檢查。證件齊全者可走人;證件不齊者,需交納一筆罰金方可走人;沒有任何證件者或交不起罰金者,就要被送往收容所再行處理。
輪到杏雨,她緊張得嘴唇發白,心懸到了嗓子眼。她用汗濕的手把車票遞給治安人員,一邊解釋自己是剛到交州的,暫住證還沒有來得及辦理。治安人員接過車票查看,又叫杏雨拿出身份證來驗看,都沒查出任何問題,才告訴她可以走了。
杏雨如蒙大赦,慶幸身份證沒被偷走,慶幸火車票沒有丟掉。這多虧了會娟在信裏的叮囑:下車後一定要保留好車票,在辦好暫住證之前,火車票可以管三天。治安檢查結束,有十多個人被帶去收容所;餘下的寧可到街頭淋雨,也不敢在這是非之地呆下去了。立交橋下顯得空空蕩蕩,隻剩下一些垃圾,還有幾隻丟棄的鞋子。杏雨躲過這一劫,卻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從此一見到穿製服的工作人員,就會莫名地緊張害怕。
在雨裏淋了好一會兒,別無辦法,杏雨隻好硬著頭皮回到火車站的售票大廳,心驚膽戰地熬過一晚。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陽光照在杏雨身上,可透不進心裏。眼下的她,急需拿到暫住證;車票的三天暫住功能很快會失效,到時候,自己就成了隨時會被收容的盲流了。可在交州,杏雨既沒有親戚朋友擔保,也沒錢去住出租屋,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一份工,由雇主出證明信,才能拿到暫住證。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杏雨跟時間賽跑,不知跑了多少路,問了多少家餐館、小店、理發館,皆碰壁。杏雨還幾次碰到找工中介,但都要求先交一筆錢。可杏雨身上隻有不到兩塊錢,根本不夠······
到交州已經是第四天了,車票已經失去暫住功能。此時的杏雨,陷入了一種兩難境地:沒有暫住證,便沒法光明正大地找工;找不到工,便沒法辦理暫住證。如何解開這個死結,杏雨想破了頭,仍是一籌莫展。
在白天,杏雨要以提防查證的治安人員為主。她一天裏幾次遭遇險情,親眼看到治安人員帶走了幾個沒有暫住證的打工仔。幸虧她溜得快,都躲過去了。等到夜幕降臨之後,杏雨才敢在夜色的掩護下,偷偷摸摸地找工。到了深夜,就硬著頭皮回到火車站候車室,找個角落迷糊上幾個小時。
幹糧渣渣已經吃完,越來越旺的饑火讓杏雨幾乎出現幻覺。一個上午,杏雨在街頭警惕地彷徨著,一轉身,一個大沿帽猛然出現在眼前。她第一個反應是遇上了治安人員,嚇得周身血液瞬間凝固。跑是來不及了,想跳進地縫兒裏眼前卻沒有一條···杏雨低著頭一動不敢動,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準備——可大沿帽並沒有采取行動,而是徑直走開了。驚魂未定的杏雨抬眼偷看,原來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穿了一身仿公安製服而已。穿製服的小孩子跟著媽媽走遠了,杏雨兀自心跳個不停。
一筆外快
虛驚一場過去,饑火又襲來,腦門上、手心手背都是汗。旁邊就是一個飯攤,黃燦燦的油條,還有粘稠、香甜的大米粥。這家常便飯,對杏雨誘惑太大了。
注意到在攤子前徘徊的杏雨,攤主熱情地招呼她坐下,說快收攤了,打八折。杏雨一咬牙,要了一根油條和一碗稀飯,身上的錢將將夠。攤主說先吃飯後交錢。杏雨自己盛了稀飯,在稀飯拌了些免費的鹹菜,就著油條,在油膩汙黑的小桌旁香甜地吃了起來。
一根油條一碗稀飯,對餓了幾天的杏雨來說,隻是個小半飽;但她很快恢複了力氣,人也精神了許多。杏雨擦著額頭的汗,伸手到衣袋裏掏錢,可衣袋裏竟是空空如也!
錢呢?一塊多錢居然不翼而飛了!杏雨瞬間陷入巨大的慌亂中,隨之又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強壓著驚慌,懷著僥幸心理,手忙腳亂地在衣袋裏翻找——可是翻遍了全身,仍是一分錢都沒有!
杏雨僵住了,心咚咚跳著,連周圍的嘈雜聲都聽不真切了。錢是在哪兒丟了?還是被人偷了?杏雨突然記起,剛才遇見戴大沿帽的孩子時,有人碰了自己一下,當時隻顧著緊張害怕,就放鬆了對小偷的警惕!錢很可能是在那個時候被掏走的!
錢是怎樣丟的都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緊的是飯錢怎麽辦?杏雨偷眼瞄了一下攤主,攤主正招呼其他的顧客,似乎沒有留意她。跟攤主解釋,他會相信嗎?要不然留下什麽東西作抵押,等以後掙到錢了再回來付賬?可自己身上並無任何值錢的東西。
杏雨感到萬分懊惱!為什麽吃飯之前沒先查看一下口袋裏的錢呢?攤主會不會以為自己是騙子,是來吃白食的?萬一攤主把自己交給治安人員,那可就糟透了!想到這裏,杏雨感到巨大的危險正朝自己逼過來!
“小妹,缺錢花了?”旁邊一個吃早飯的人,注意到了她的窘況。
“我···”杏雨抬頭一看,是一個頭戴遮陽帽的陌生人,四十多歲年紀,樣子很和善,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一分錢難倒男子漢,何況一個小姑娘!這個滋味我嚐過,飯錢我替你墊上啦!”說罷,那人便替杏雨付了錢。
“叔叔···”杏雨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哦,叫我金叔叔好了,叫阿金也行——如果急需用錢,我能幫到你。”
“您需要幫工嗎?”杏雨察言觀色,感覺他沒有歹意,便小心問。
“跟我走一遭,馬上就能掙到錢,給現金!”
“是嗎?去哪兒?”
“跟我走,一會兒就知道了。”
“···我不去!”杏雨遲疑了一下,突然悟到什麽。
“小妹,你想哪兒去了!你看我像是歹人嗎?我也有一個女兒,將心比心,我也不會叫你去幹丟人的事。”
“那是?”杏雨更加疑惑了。
“走,我們一邊談,保證虧不著你!”中年人擺了一下右手,朝一邊的巷子裏走去;杏雨雖然心裏忐忑,卻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後麵。
到了巷子深處人少的地方,這位叫阿金的中年人給杏雨講了實情——是帶杏雨去獻血。獻血後馬上就可得到補助二百元,阿金隻抽取五十元中介費,剩下一百五十元全歸杏雨。杏雨一聽是獻血,當天就能拿到夢寐以求的一筆錢,不禁喜出望外;但她很快又陷入猶豫,因為上學時生理衛生課上講過獻血知識,她記得獻血者要年滿十八周歲,還要提前吃好睡好休息好。自己虛歲才十七,這些天來一直是流浪街頭,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就這個身體狀況能獻血嗎?
阿金見杏雨乍喜之下又猶豫了,便用自己從血站學來的知識,一步步開導她:一年獻血一次沒有危害:獻血後損失的水分礦物質一兩個小時即可恢複,白蛋白也隻需要一兩天;紅細胞慢些,最多兩周也就補齊了;此外,獻血還有一個好處,可以促進骨髓的造血功能。
獻血對身體有好處還是有壞處,對杏雨來說並不重要,她擔心的是獻血過程中身體會不會出狀況。但目前身無分文,又無暫住證,獻血是唯一的出路。
血站不遠不近,他們選擇走路過去,阿金幫杏雨拎了行李。一路上,阿金講起自己的女兒,說她跟杏雨年紀差不多,去年剛送到國外留學。
這個鼓動杏雨獻血的阿金,幹這一行已有好幾年了。他沒事的時候就在街上轉悠,專門搜尋落魄的打工仔、打工妹,引導他們去血站賣血,十有九成!賣血的錢,賣血者拿大頭,他拿小頭,今天杏雨便成了她的目標。
阿金以前幹過出租、擺過小吃攤,著實掙了些錢,後來又把錢全虧在了股市裏。阿金一直在尋找東山再起的機會。一次在酒桌上,阿金一位在國企上班的親戚談起一件叫他犯愁的事,這家企業的義務獻血指標,年年完不成;作為主管這件事的政工幹部,他覺得臉上很無光。
阿金雖然沒有幹過正職,但精通世情,聽親戚為此事犯難,想了想說讓他試一試。於是阿金從這個親戚那裏要了一遝表格,到街上尋找急需用錢的打工者來替名獻血,他則從中抽取中介費。阿金起初還擔心找不到人,誰知那些因找不到工作而為生計發愁的民工竟趨之若鶩,掙著搶著要跟阿金去獻血,幾十個指標幾天就完成了。這不僅解決了親戚工作中的難題,阿金自己也賺了幾千塊。數著一大疊來之頗易的鈔票,阿金心裏樂開了花。但精明的阿金並沒有就此打住,他從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機,準備把這件事作為一件長期的事業來運營。在沒有義務獻血指標需要完成的時候,他就直接去拉缺錢的民工到血站賣血。這一塊的潛在市場更大,隻要肯花時間,幾乎每天都能拉到生意。幾年血頭當下來,阿金用掙來的錢蓋了小樓,買了轎車,還送自己的女兒去澳洲留學。
阿金大包大攬,順利辦好了杏雨所有的獻血手續。他跟血站的工作人員都很熟,跟這個打招呼,跟那個開玩笑。開始抽血了,杏雨起初並沒有感到什麽不適,漸漸地感到有些暈眩,急忙強攝心神穩住了。
終於拿到了夢寐以求的一筆錢,這是杏雨離開家鄉外出打工的第一筆收入。一百五十塊,對杏雨而言,是個很大的數目。以前在家裏也掙過錢,賣草藥、賣雞蛋,每次不過塊兒八角,至多也就是十塊二十塊的,現在一次就是上百塊!杏雨手裏攥著這遝鈔票,心裏踏實多了,猶如在大海裏漂流掙紮多日、精疲力竭的人,幸運地遇到了一根可以攀附歇息的浮木。
阿金也拿到了他應得的五十塊錢傭金。在杏雨的堅持下,他收下了墊付的早飯錢。阿金給了杏雨一張名片,上麵有他的呼機號碼,囑咐杏雨什麽時候缺錢了,或有朋友老鄉需要幫助,就給他打傳呼。杏雨接過名片收好,不住地稱謝。
還有一個驚喜:阿金告訴杏雨,他知道兩則招工信息,一家是鞋店,一家是餐館。這信息太珍貴了!因深怕錯失機會,杏雨向阿金詳細問了地址和路線。
北方餐館
因為鞋店離得近,杏雨決定先去那裏碰運氣,到了後才知道招工已結束。杏雨不敢耽誤,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餐館。先坐公共汽車後步行,一路冤枉路沒少走,還要小心地避開治安人員的盤查。等終於看到這家位於巷子深處、名為“北方餐館”的小飯館時,已是晚上。招聘廣告還在,櫥窗上歪歪扭扭的寫著一行字:“招廚房幫工一名,待遇麵議。”看到這則招工啟事,杏雨心裏一陣欣喜。在飯館門口,她放下行李,整了整衣服和頭發,穩穩神,才背起行李,掀開簾子輕敲飯館的門。
飯館的門本來就是開著的,一個服務員過來把杏雨迎進去,起初還以為來了顧客,詫異她為什麽不直接進來。等明白杏雨的來意後,服務員讓杏雨等一下,便去裏間找老板。
飯館的鋪麵不大,隻有七八張桌子,坐滿了吃飯的客人。不一會兒,一個老板娘模樣的人出來了,把杏雨帶進裏間問話。原來,飯館裏有一個幫工年前請假回家,一直沒有回來,店裏忙不過來,要招一名臨時廚房幫工。老板娘聽了杏雨的情況,又要了身份證看了,表示可以留下她。飯館管吃,如果沒有住的地方,就在飯館裏湊合也行,住宿費從工資裏扣除。
能找到事做,對流浪了幾日的杏雨來說,已屬求之不得;管吃還能提供住的地方,則更是意外之喜。放下行李之後,還沒等吩咐,杏雨就主動要求幹活。老板娘把她交給後台操作間的廚師,簡單交代兩句便去了。
比起門麵,後麵操作間更顯擁擠、髒亂。水汽蒸騰、油煙嗆人,從外間收進來的碗筷雜亂地堆在水池裏,裝著魚肉和蔬菜的大盆小盆隨意攤在地上。一個老式冰箱在牆角嗚嗚地叫著。地麵油膩汙黑,一片汙水讓杏雨滑了一跤。
跟北方人早睡早起的習慣不同,交州人喜歡吃宵夜、過夜生活。才八點多鍾,飯館正是忙碌的時候。外間的服務員不斷進來催菜,兩名廚師在灶台邊一刻不得閑,根本顧不上搭理杏雨。
杏雨顧不上饑渴,挽起袖子,就開始洗碗。杏雨從小做慣了家務,洗刷碗筷自是輕車熟路,不大一會兒,水池裏堆滿的碗筷就見底了。杏雨擦一把額頭的汗水,又開始掃地拖地、擇菜洗菜。同時,用過的碗筷又源源不斷地送進來。
一直忙到淩晨兩點鍾,飯館才打烊,然後才是飯館雇工的吃飯時間。杏雨在這裏吃的第一餐是麵條。此時的杏雨已經累到了極限,隻要閉眼就能馬上睡過去。她端著飯碗的左手微微抖動著,右手連筷子都幾乎捉不穩了。
杏雨休息的地方安排在操作間的一個角落裏。一塊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木板,把雜物挪開,就成了杏雨夜間休息的鋪位。這塊木板比單人床還略窄,旁邊堆放著一袋袋大米、麵粉和其它雜貨,可以稍稍把杏雨的床擋住一些,形成一個隔離的小空間。杏雨合衣倒在床上,身都沒翻一個,就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半夜裏,杏雨一個翻身滾到了地上。好在木板墊得不算高,沒有摔疼,卻把她嚇了一跳。原來,這張木板支得不夠平,外側有些朝下傾斜。睡在上麵,需要用力把身體貼在木板上,否則就有可能滾落到地上。杏雨長了教訓,從此睡覺的時候,便把身體緊緊貼住木板,以增大身體和床板之間的摩擦力。
第二天,杏雨有機會和廚師說話,了解到這家飯館的一些情況。這家小飯館是夫妻店,經營北方風味的炒菜、燉菜,還有水餃、麵條之類的家常便飯。店主夫婦是從北方來的,兩口子在這裏打拚已有十幾年了。廚師建議杏雨趕緊去辦暫住證,否則出門隨時有危險。
在北方餐館,杏雨天天從早上九點多一直忙到午夜。十幾天過去,老板對杏雨的表現很滿意,表揚了她,還提前給她發了十塊錢的零花;並鼓勵她好好幹,說到正式發工資時會另有獎勵。
接下來,由北方餐館出證明信,杏雨按照廚師的指點,辦好了暫住證。她本來計劃辦好證後,把獻血所得的錢寄錢回家,沒想到暫住證還挺貴,一次就把這些錢花完了。幸虧有餐館提前發的十塊錢零花,否則她會再次身無分文。
杏雨早就急著寫封家信了,還有要把自己的情況盡快告訴鵬城的王會娟。在家信裏,杏雨報了平安,並說因故沒能去鵬城找會娟,但被搶劫的事隻字未提;在給會娟的信中,杏雨講述了自己在北寧買錯票,以及到交州下車後被搶的經過,並對未能把情況及時告訴會娟表達了深深的歉意。
餐館後台操作間裏有一台老式錄音機,整天拿同一盤歌曲磁帶來回放,而杏雨最愛聽的就是一曲《故鄉》:“在那靜靜的黑夜裏,故鄉啊故鄉,我想起她。在那悠悠的小河畔,故鄉啊故鄉,我想起她。故鄉,我親愛的故鄉,高山青、綠水長,長相憶,永難忘···”在歌聲中,杏雨一邊手腳不停地忙碌著,一邊追憶著家鄉石澗村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海螺山、五指崖、東坡、北山,碧波蕩漾的雙龍潭,流水潺潺的清水溪,開滿野花的山間小路,綿延起伏至天際的山嶺···杏雨更會想起媽媽、想起妹妹和弟弟;想起親戚鄉鄰、同學夥伴,還有自家小院,小院裏簡陋的豬欄雞舍,古樸的碾房、水井,水井旁的青桐樹、槐樹···這一切雖然相隔千山萬水,但在杏雨心裏,卻比以往更為親近,印象更為清晰,時不時浮現在心裏,是叫人那樣地思念和牽掛。歌聲中,杏雨黑黑的眼睛裏常常噙滿著淚水,忍不住時就偷偷抬起胳膊擦一把···“若解化身千萬億,散上峰頭望故鄉。”可杏雨沒有化身千萬億的本領,家鄉隻有去夢裏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