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綠皮火車
第一節:站台上
離火車出發僅剩下不到一刻鍾,杏雨背著大件行李,拎著兩個兜子,循著指示牌,在擁堵的人群裏快速穿行。不時被擠到碰到,她嘴裏說著對不起,腳步卻一點兒都不敢放慢。
等找到剪票口時,剪票已經結束。剪票人員正收拾東西,準備關閉剪票口的柵欄。“還有人,還有人!”杏雨揮著車票衝上去,手裏的行李滴裏哐啷的。
“早幹嘛去了,馬上就要開車了!”剪票人員有些不滿,早早地伸出剪票鉗。
“對不起,對不起!”杏雨忙不迭地道著歉,一邊遞上車票。
“是去鵬城的啊?”剪票人員未接車票,隻是快速剪了一個小口。
“對,去鵬城!”杏雨急急地答。
進去後,杏雨沿著台階飛快向下麵的站台跑去,幾乎是在最後一分種趕到車廂口。乘務員正取下車牌要關閉車廂門。
“是去鵬城的車嗎!”杏雨喘著氣問。
“對,快上來,馬上開車了!”乘務員說著從杏雨手裏拿過票。
“你的票不對呀?”乘務員翻看了一下車票,遞還杏雨。
“不會吧,我買的就是去鵬城的票呀!”杏雨急忙接過票,買到票後她還一直沒來得及看呢。
“北寧——交州”,車票寫得清清楚楚,是到交州,不是鵬城。
“怎麽會···”杏雨血湧上頭,急得啞巴了。
“去售票處問問吧!當心,車要開了,離遠點。”售票員說著就要關上車門。
“不,我不能誤了這趟車!”杏雨一急,便跨步上車。
“你這人怎麽回事!沒票是不能上車的,上來了也要趕下去!”乘務員見杏雨竟強行上車,情急之下推她一把。杏雨背著行李立足不穩,一個趔趄。
“要不這樣,我可以讓你上車,但上來後要重新補一張到鵬城的票。”乘務員對自己剛才的
行為心生歉意,口氣緩和了些,“車上硬座票還有,臥鋪票也有幾張···”
“我這張錯票能退嗎?”杏雨急切地問。
“隻能廢掉了,列車上不辦理退票手續,退票要去車站的退票窗口。”
杏雨一時陷入兩難。上去吧,這張高價票就算白買了,再補票的話身上的錢也不一定夠;不上去吧,找工麵試的事說不定就誤了。
這時,一聲鈴響,火車馬上要啟動了。
“到底上不上來,快點想好!火車是不等人的!”乘務員見杏雨躊躇不前,又變得不耐煩了。
“我···”杏雨還是拿不定主意。
“你站在那兒慢慢想吧!”乘務員砰地關上了車廂門。
很快,一聲汽笛長鳴,伴著節奏迅速加快的鏗鏘聲,火車出站了。杏雨背著行李拎著兜子,傻子似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久才緩過神來,蹲在地上開始抽泣。
“丫頭,誤了這趟車,還有下一趟呢!”一位推著車在站台上售貨的老伯,剛才一幕都看在眼裏,過來安慰她。杏雨忍住哭泣,把自己的遭遇說給老伯聽。
“看來你是上當了,不過這票販子還不算太壞,他手頭沒有去鵬程的票,畢竟給了你一張去
交州的票。”老伯說。
“可剛才乘務員說車上還有位置呢。”杏雨不解地問。
“這趟發往鵬城的車是北寧始發,車站預留了不少票給關係戶,有些票最終沒能用上;還有很多票掌握在票販子手裏,他們高價賣不完,就會有剩票;當然虧不著票販子,他們還可以通過關係把票退給車站。”
怪不得售票員說沒票了,而乘務員說還有。可現在是出站退票,還是先坐車去交州,再轉車去鵬城呢?杏雨請教老伯。
“你最好不要出站,你的票已經剪過了,能不能退還是個問題。更何況現在車票非常難買,出去再排隊,買到明天的票希望也不大。我建議你還是等這趟去交州的車吧,反正隻有兩個多小時了。等到了交州,再買票坐車去鵬城。這兩個城市離得很緊,買不到火車票,還可以坐長途車。”
“謝謝伯伯,那我就等這趟去交州的火車吧。”杏雨說。
“不過你這趟車是春運期間臨時加開的,又是過路車,肯定是非常擠了。”老伯補充說。
“隻要能上去,擠些沒關係。”杏雨說。
拿定主意,杏雨如獲重釋,才感覺到一陣陣饑餓。一大早從家裏出發到現在,已經十六七個小時沒吃東西了。杏雨把行李堆放在站台中間的柱腳邊,先喝幾口涼水,又拿出冷幹糧吃起來。出發前,媽媽給她準備了幾天的幹糧。
“什麽人?!”正吃得香甜,一聲吆喝傳來。
杏雨一個激靈,抬頭望去,見一個身穿鐵路製服的工作人員,正挺著將軍肚邁著方步走過來。
“我在等去交州的火車。”杏雨急急咽下口裏的東西,站起來解釋。
“票呢?”工作人員不滿地問。杏雨趕緊從口袋裏掏出車票交給他。
“你是怎麽進來的?”那人把拿票在手裏翻看了一陣,上下打量著杏雨質問。杏雨隻好把事情原由如實說了一遍。
“現在離這趟火車進站還有兩個多小時,你必須出去,不許在站台逗留!”那個工作人員用皮鞋踢了踢杏雨的行李,下巴一揚,示意她趕快收拾東西走人。
“可是我的票已經剪過了呀,出去後還能進來嗎?”杏雨一邊收起東西,一邊問。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你!你去問剪票人員吧。”工作人員不耐煩地說。
“到時候剪票員不讓我進來怎麽辦呢?”
“你這人怎麽這麽羅嗦,告訴你去問剪票人員!”
“我···”杏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是馬主任吧,來來,抽支煙!”那位售貨的老伯過來解圍,他悄悄地把一盒煙塞到工作人員手裏,“這是我老家的一個侄女,買錯了票,您給行行方便吧!”老伯滿臉堆笑。
“啊,啊,老丁呀,好說,好說。”那人馬上換了臉色,把煙收進口袋裏,頭不回地去了。
“伯伯,你的煙···”杏雨感激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忙掏出幾塊錢要補償老伯。
“快收起,快收起來。煙是我兒子過年時孝敬我的,這兩天我戒煙了,正愁沒地方處理它呢,這不派上用場了。”老伯和善地笑著,“我看你這孩子也沒多大,這就出來打工啦!”老伯又問。
“我今年虛歲都十七啦,我同學的姐姐在鵬城打工,她們廠要招人。”
“一個人去呀?沒找個伴?”
“同學的姐姐本來是要回來過年,帶我一起去的,可她沒買到回來的車票。”
“怎麽不上學了?”
“家裏隻有媽媽一個人養家,妹妹弟弟都小···”
“你爸呢?”
“不在了。”提起這事,杏雨眼圈唰地紅了。
老伯一聲歎息,話說不下去了。
······
第二節: 上火車
深夜,開往交州的臨時列車慢吞吞地進站了。這趟發自東北、綠漆斑駁的列車,晚點了兩個多小時。果然如賣貨的老伯所言,這趟車擠得厲害。透過車窗望進去,車廂裏人影密密麻麻,擠得如罐頭裏的沙丁魚。杏雨背著行李,雙手拎著兜子,夾在潮水般的人群裏,高度緊張地排隊等候上車。
車廂門剛一打開,裏麵的乘客還沒來得及邁出一步,車下的乘客已經團團圍了上來,把車廂門擠個水泄不通。乘務員打頭,連推帶搡打通一個缺口,車上的乘客才得以下車。車下的乘客個個虎視眈眈,都卯足了勁準備隨時衝鋒。最後一位下車的乘客動作慢了,剛擠到車廂門口,就被捷足先登的幾人衝撞得連退幾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望著車下黑壓壓的人群,才明白如果不拚全力擠下去的話,很可能會被帶到下一站或更遠的地方,他慌了神。
“我要下車,我要下車!”他喊叫著使勁往下衝。蜂擁的乘客壓根不理這茬兒,依舊瘋狂向上衝鋒。他幾次擠到了車廂口,幾次被上行的人流給頂了回去。他開始高聲吼,還是沒人聽他的。最後他絕望了,聲竭力嘶地叫罵著做最後一擊。他蓄積全身力量,一氣擠到車廂口,憑借自身重力,竟腳不沾地地俯衝而下。剛衝上來就被卡在車廂口不能動彈的兩位乘客,在他強大的攻勢下敗退到站台上,退勢不衰,踉蹌幾步後倒地。其他乘客,也被他不下得車來誓不罷休的氣勢嚇住了,一時停止了搶進。
可奇怪的是, 這位乘客依舊保持著俯衝而下的姿勢,卻掙不動了。原來他的背包帶子掛在車廂門上,他還以為是擁擠的緣故,便不斷加大掙紮的力度。他的背包終於被他的蠻力撕裂了,裏麵的水杯、茶點、各式雜物,爭先恐後地滾出來,叮叮當當地掉到地上,滾到站台上、車軌上。背包裏的一個塑料袋子也開裂了,裏麵裝的金燦燦的小米,如瀑布般灑下。“可惜了兒,可惜了兒。”一位乘客看在眼裏,惋惜地自言自語。
杏雨本來排在比較靠前的位置,但早在車廂門打開的一瞬間,隊伍呼啦一下就分崩離析了。盡管有所防備,她還是一下子被搡到一邊。每次好不容易擠到車門口,很快又被擠開。腳被踩得生痛,一個兜子因帶子扯斷掉在地上,被洶湧的人群踢來踢去。杏雨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兜子撈起來,抱在胸前,這更增加了她上車的難度。
杏雨最後一個上車,一上車就被堵在門道裏,沒法前進一步。如被塞進罐頭瓶裏,換口氣都困難。因剛才的一場鏖戰,杏雨的心髒仍在咚咚地跳,大冬天渾身都濕透了。等喘息定了,杏雨打開那個被踩得慘不忍睹的兜子,查看裏東西的損壞程度:兜子已破,受損最嚴重的是幹糧,僅剩下些渣渣,好在一些重要的物品沒掉。
乘務員折騰好久,費盡力氣才關上車門,連推帶搡一路嗬斥著擠回乘務室,砰一聲關上門,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