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春天家裏添了個哥哥,可是楊家那裏卻是要走一家兒女了。
事情是這樣的,薑遙他們廠有個老家是河南的工程師尹師傅,因為都是南方人,又都是搞技術的老大學生,所以薑遙跟他的關係走得近一點,他們兩家還住在同一幢樓裏,薑遙和楊越住一樓,尹家住在三樓。
頭幾年孩子都小,大清早的楊越和尹師傅的愛人洪姐總一起到樓下的奶站排隊等著給孩子打奶。洪姐是個好說的人,她也是煤城人,家裏的老爺們在廠裏關係好,所以她就也總愛拉著楊越說話,無非是些家長裏短,男人孩子的事,楊越本不擅長說這些,但是礙著情麵她總是很有耐心地聽洪姐叨叨,偶爾還能插上一兩句嘴,讓洪姐覺得並不是自己一個人說得熱鬧,這樣一來二去的,兩個人處的關係還不錯。
那時候差不多全市的女人都流行用舊掛曆紙做門簾子,雖然做起來很麻煩但是非常好看,楊越手巧,她們檢驗科工作又清閑,所以沒事兒的時候就和桂花兩個人坐在那兒裁掛曆紙,然後把它們擰到掰好了的曲別針上,卷出一個中間粗兩頭尖的小棒槌,就這樣擰上幾百顆花花綠綠的,最後再把它們串起來做成門簾子。
這個事兒很費功夫,桂花沒什麽耐心,弄了一個門簾自己家掛了後,就再也不願意做了,楊越卻是做上了癮,卷了一個又一個,自己家的,大姐家的,大哥家的她都給做了。沒想到有一天洪姐到她家串門,一眼就看上了這個門簾子,喜歡得了不得,又說自己手笨學不來,楊越一時心軟就答應給她也做一個,等到真的做好後,楊越的手指都磨掉了好幾層皮,洪姐得了門簾對楊越是非常感激,從此跟她就走得更近了。
現在尹師傅一個當年的大學同學在洛陽石化大廠當上了基層經理,他來信跟尹師傅說,那邊正在搞擴建,他們廠正需要引進一批懂技術的人才,問尹師傅願不願意乘著這個機會調回老家來。尹師傅和洪姐一商量,覺得這是個機會,煤城這幾年是越來越不好了,現在離開這裏去洛陽的大廠應該正是時候,所以他們沒猶豫立刻就請這位同學幫忙辦理調轉手續,沒多久就離開了煤城去了洛陽。
這本是件跟楊越和薑遙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事,尹師傅一家走了,他們也就是去幫著收拾收拾東西,臨別去送了個行,之後回來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可是沒想到,這洪姐倒一直記著楊越的好,她初到洛陽,河南話都聽不懂,周圍也沒個親戚朋友,所以日子過得很不順心,這時她就動心思想讓尹師傅再求那位當了經理的同學,看能不能把薑遙一家也要到大廠來,她想,這樣一來自己身邊不就有伴了嘛。
尹師傅雖然回了家鄉,但是進了大廠也是兩眼一摸黑,除了那位同學就誰也不認識了,要知道在這樣幾千人的廠子裏混,沒有點人脈是真不行,所以他聽了媳婦兒的話還真動了心思,現在廠裏確實缺人,想辦法把薑遙調來也不是啥不可能的事兒。
就這樣他跑去找同學說了這個事,把薑遙好一頓誇,又把自己和他的關係說近了很多,好像兩個人是多年的鐵哥們一樣。那位經理同學一想,自己在廠裏開展工作也需要幾個得力的臂膀,所以就答應了尹師傅的請求。薑遙沒想到,自己穩在家中坐,河南那邊的一份工作竟然就像一個大餡餅一樣從天上掉下來砸在了他的頭上。
這個事一經尹師傅電話打到廠子裏來告訴了薑遙,他的心思也活動了,煤城這邊的廠子明擺著是一天不如一天,哪裏比得上內地和南方那邊!去年夏天他和楊越趕上一起到南方出差,當時正好是孩子們放暑假,所以他們就順便帶上了兒子小翼和大姐家的春天,權當是讓兩個孩子跟著出來見見世麵,到處玩一玩。路過洛陽時,他們曾到尹師傅新安的家裏住了兩天,尹師傅家的房子是廠裏剛分給他們的,非常大,有兩室一廳,還有浴室,那裏麵也有像楊家大哥家一樣的白瓷盆洗澡盆,小翼和春天兩個人全都羨慕得不行,那時他就有些動心,想著,要是自己也能調到這裏來就好了。
隻是薑遙性格孤僻,不肯低三下四地去求人,而且他也知道跨省調轉工作這樣的大事,就算是求下了尹師傅,恐怕也是難成的。哪想到如今機會竟然自己找上門來,薑遙不禁暗自高興,隻是一點,不知道楊越會不會同意這個事兒,畢竟她合家都在煤城,恐怕不會舍得離開這裏。可是不曾想,薑遙回家跟楊越這麽一說,
楊越隻是略一思索竟然就點頭說:“這是個好機會,如果你想去,咱們就聯係著看看吧,隻是到了那邊我的工作怎麽安排?”
薑遙沒想到老婆答應得這麽順溜,他第二天立刻給洛陽打電話,詢問調轉過去後大廠能不能連楊越的工作也給安排了。尹師傅這邊本來就十拿九穩,知道薑遙一定不會拒絕這樣的好機會,他聽他來問老婆的工作,心說,上路!於是真的就盡心盡力地幫他到廠辦去了解情況,最後在那位經理同學和尹師傅的努力下,在大廠下麵的一個服務公司為楊越找到了位置,雖說不比尹師傅的愛人洪姐直接到大廠上班,但是這也算是個不錯的地方了,畢竟還是能關聯著大廠,待遇雖然照廠裏的職工差些,可是比起在煤城的塑料廠來卻又好上一些,楊越的工作關係也能從大集體變成企業,算是達成了一個質的飛躍。
這樣一來薑遙和楊越調轉的事兒就算是定了下來,楊家老太太趙氏知道了消息後免不了大哭了一場,倒是澤文看得遠,
他寬慰他媽說:“這是好事兒,小越跟著妹夫到了那邊,條件比咱這兒好多了,他們日後的日子那是不用愁了,而且現在坐火車從那邊過來也挺快的,不過就是兩三天的事,媽,你要是想小越了就叫她得空帶著孩子回來看你不就得了嘛,別難受了。再說你看,咱家愛新不也是早早就跟著女婿轉業到了關內去了嘛,現在人家的日子過得多紅火啊!小越這一去保準也能像愛新那樣越來越好的。”
趙氏聽了這話也知道有理,前幾年愛新從海城搬到石家莊去的時候她也不樂意,覺著進了關離娘就遠了,她自己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這大東北,聽說關內的南方人都奸猾得很,所以那時她也很替愛新發愁,可是沒想到人家姑娘兩口子倒是在那邊把日子過得很好,愛新年年放假都帶著孩子們回來看她,給她帶來關內好些特產,那華北可真是個好地方啊,雪花梨竟有小西瓜那麽大,趙氏開了眼,從此才相信姑娘是掉到福窩裏頭了,這才放下了心。
所以現在澤文拿愛新出來打比方,讓她不要擔心老姑娘,趙氏也聽了進去,心情略略好了些,隻是這小越走的比她二姐還遠呢,一杆子整到河南去了,那河南人說話她能聽懂嗎?趙氏坐在炕上還是情不自禁地瞎捉摸。
貴平聽了這個事心裏也難過著,畢竟這是家裏最小的妹妹,自己是看著她長大的,現在就這麽調走了,以後家可就安在南方啦,那邊也沒親沒故的,有點啥事兒都沒個人替她伸把手!但是難過歸難過,貴平也不反對這個事情,因為她常聽大哥說,煤城這些廠子以後怕是好不了了,估計總有一天得黃了,要是薑遙和小越他們的廠同時都倒了,那才是要命!所以貴平雖然有萬般不舍,還是極力讚成了妹妹的決定。
楊越這輩子一直都想逃離這個束縛她的家庭,沒想到這次竟然輕而易舉地就走成了。可是臨到搬家的時候,她的心裏卻變得空落落的,真的要離開煤城了,離開這個生她養她的家了,看著癱在炕上的老母親不停地拿布抹眼淚,楊越的心疼了,媽老了,就連大哥和大姐也都老了,她就這樣拋下他們自顧自地走了,這個家難道就真的不讓自己眷戀嗎?楊越哭了,別了,煤城,別了,我的家!
楊越和薑遙帶著兒子薑翼最終坐著火車去了洛陽,從此他們一家就在那裏紮下了根。送走了妹妹一家後,貴平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好哭了一場,春天在一旁也非常難過,她跟表哥薑翼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兩個人一起跟著老姨和姨父去南方的時候也不知吵了多少架,可是他們彼此從來都沒記過仇,架打過就忘,好起來的時候還是會抱著脖兒一起唱歌,現在他卻搬走了,徹底去南方再也不回來了,春天少了這個哥哥一起玩,也少了老姨家的這個去處,她心裏很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