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戀情(九)

戰地戀情

李公尚

柳芭耶娃不能肯定孩子的父親是誰,不得不告訴我她第一次被迫和別卡洛夫斯基上尉發生性關係的時間,以及與伊裏奇中尉最後一次做愛的時間,我推算出孩子可能是別卡洛夫斯基上尉的。柳芭耶娃說她想把她懷孕的事告訴別卡洛夫斯基,讓他放過自己。我對她說,別卡洛夫斯基上尉有妻子兒女,他不會為了你毀掉他的家庭和前程。他甚至可能否認和你有過性關係,決不會對你心慈手軟。

兩天後,捷列金娜跑來告訴我:別卡洛夫斯基上尉去了柳芭耶娃的宿舍,正在糾纏柳芭耶娃。我聽說後,去了柳芭耶娃的宿舍。見宿舍的門關著,我就上前敲門。柳芭耶娃開門出來,見是我,著急地用手指著室內,輕聲說別卡洛夫斯基正在糾纏她。我示意她不要怕,大聲對她說,我為她做了化驗,證實她確實是懷孕了。柳芭耶娃明白了我的意思,顯得十分驚慌,讓我進屋再說。我走進屋看到別卡洛夫斯基坐在柳芭耶娃的床邊,就和他打個招呼,告訴他,我想找柳芭耶娃談一點個人私事。

別卡洛夫斯基上尉問我有什麽個人私事要和柳芭耶娃談,他很有興趣想知道。他說柳芭耶娃是危險人物,現在正受到他的監視。我聽後,看了看柳芭耶娃,柳芭耶娃對卡洛夫斯基上尉怒目而視。我告訴別卡洛夫斯基上尉,柳芭耶娃這幾天不舒服,我給她做了化驗,證實她已經懷孕了,特來告訴她。別卡洛夫斯基聽了,猛地站起身,警惕地問道:“這孩子是誰的?”我說這也是我想對她說的,她應該讓孩子的父親知道這事,和她共同麵對麻煩。別卡洛夫斯基上尉聽了,言辭激烈地說:“柳芭耶娃是烏軍間諜,應該立即受到逮捕,你們想用她懷孕的事要挾我放了她嗎?”柳芭耶娃聽了冷笑著反問:“難道在戰爭中被捕的敵方人員會比有妻室的俄軍軍官和敵方人員通奸的罪行更嚴重嗎?”

別卡洛夫斯基上尉聽了,頓時慌張起來,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揭露,他的一切都完了。急忙對柳芭耶娃說,他來找柳芭耶娃,就是和她商量如何幫她脫身的。他把俄軍市鎮軍管會要在撤離別列斯托夫鎮時,逮捕柳芭耶娃,並把她帶走的決定告訴了柳芭耶娃,然後就匆匆離去了。望著別卡洛夫斯基上尉的背影,我安慰柳芭耶娃,估計今後他不會再來糾纏了。柳芭耶娃悲憤地告訴我,她想把肚子裏的孩子流掉。當天,我為她做了流產手術。

兩天後,鎮上的軍管會接到了撤離別列斯托夫鎮的命令,決定派代表前去和包圍市鎮的烏克蘭軍隊談判,希望以把鎮上的七十多名烏軍傷員和一百多名烏克蘭醫護人員交還給烏軍作為交換條件,讓鎮上的幾十名俄軍士兵和兩百多名俄軍傷員以及醫護人員安全撤出,並且帶走屬於俄軍的裝備。安德烈希涅夫少校讓我作為代表,去和烏軍的談判,我趁機提出要帶柳芭耶娃和我一起去參加談判,理由是柳芭耶娃熟悉鎮上所有烏克蘭傷員的情況。

安德烈希涅夫少校提醒我:俄聯邦安全局已經確定柳芭耶娃是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安插在市鎮裏的間諜,是燒死俄軍五名女兵的主犯,要求把她送交俄聯邦安全局。我對安德烈希涅夫少校說:如果她是烏軍間諜,讓她去參加談判,可以最大程度的表示俄軍的誠意,有利於談判成功。隻有談判成功了,才能讓鎮上的所有俄軍士兵、傷員和醫護人員以及軍事裝備完整撤離。別卡洛夫斯基上尉此時也擔心把柳芭耶娃交給俄聯邦安全局,柳芭耶娃會以她懷孕的事來舉報他,於是為了盡快甩掉柳芭耶娃,也積極建議讓柳芭耶娃去參加談判。

安德烈希涅夫少校經過反複權衡,同意讓柳芭耶娃去參加談判。他派軍管會的一名上尉軍官和我一起,帶著柳芭耶娃前去和烏軍談判。我告訴柳芭耶娃,她可以趁著到烏軍指揮部去談判的機會,留在烏軍那邊。我勸她利用她的特除身份發揮影響,促使這次談判成功,讓俄軍傷員和其他所有人員安全離開,讓別列斯托夫鎮盡快回到烏克蘭手中。

包圍市鎮的烏軍已經從前幾天由鎮上疏散出去的烏軍傷員們口中知道了我的情況,對我前去談判表示歡迎。他們感謝我為醫院和烏軍傷員們所做的一切,希望我能留在別列斯托夫鎮繼續為烏克蘭服務。談判進行的比較順利,烏軍同意俄軍在三日內全部撤離市鎮。

十一月一日,俄軍開始撤離別列斯托夫鎮,安德烈希涅夫少校讓鎮上的俄軍重傷員和女兵,帶著醫療器械及武器裝備通過烏克蘭軍隊劃定的“人道主義通道”離開市鎮。那天,本來應該帶領女兵分隊轉移的維佳洛娃少尉來找我,說她已經懷孕了,希望我立刻為她做流產手術。我驚奇地問,你馬上就要出發了,現在做手術怎麽來的及?維佳洛娃少尉說,她已經獲準晚走兩天。她不想讓女兵們知道她懷孕的事,並傳得滿城風雨。女兵們都走了,就沒人會發現她做過流產,能避免流言傳到霍洛托夫中尉妻子的耳朵裏。我問為什麽不讓霍洛托夫中尉醫生為她做流產?他做的事情他應該負責任。維佳洛娃說,她和霍洛托夫中尉做愛,完全是她自願的。從一開始她就告訴霍洛托夫中尉,她不想在還沒有享受到人生的性愛和男女之歡前就在這場戰爭中死去。她知道霍洛托夫中尉是有婦之夫,所以不願意讓霍洛托夫中尉知道她懷孕而增加心理負擔。她覺得她和霍洛托夫中尉在一起是幸福的,霍洛托夫中尉也是愛她的。愛情本來就是無私奉獻,她不介意自己奉獻得多一些。

十一月三日,安德烈希涅夫少校帶領最後一批俄軍士兵撤離市鎮時,突然向我宣布了一道命令,命令我必須跟隨他一同撤離,他說這是上級的指示,也是莫斯科謝東洛夫醫科大學教務委員會的要求,不容異議。我沒有任何反對的機會,就提出帶捷列金娜和我一起走。安德烈希涅夫少校堅決拒絕。他說捷列金娜屬於烏克蘭的參戰人員,如果把她帶走,隻能把她作為戰俘送進俄軍戰俘營,她依然無法和我在一起。他不想找這種麻煩。

說完,不給我和捷列金娜告別的機會,讓兩名戰士把我推上了車。站在送行人群中的捷列金娜看到這一切,驚恐得來不及反應,車隊就急速駛出了別列斯托夫鎮。

俄羅斯軍隊從頓涅斯克州撤到已經宣布脫離了烏克蘭獨立的盧甘斯克州,實際上隻向後撤退了兩公裏,就停止了後撤,並建立起防禦陣地。

兩天後,我被派到俄軍盧甘斯克最前線的一個急救站去做外科醫生,從地圖上看,我所在的急救站和別列斯托夫鎮隔著一條小河和一片森林,相距不過五六公裏。急救站是臨時修建的,設施簡陋粗糙,醫用物品匱乏。由於電力供應不足,所有的手術隻能在白天進行。每天,我對救護兵從前線陣地上抬下來的傷員實施緊急救治,再把有生存希望的傷員,派車送到後麵四十公裏遠的戰地醫院去做深度治療。

急救站還有兩名醫生和兩名護士。曾在別列斯托夫鎮醫院做醫生的霍洛托夫中尉和亞琴科中尉在急救站協助我進行手術救治,科廖娃少尉護士和新調來的一名上士女兵,在急救站當護士。他們四個人除了協助我對急救傷員進行手術救治,還要輪流跟車把傷員運送到四十公裏外的後方戰地醫院去。另外急救站還有幾名士兵負責處理屍體、洗刷器具、清理衛生等工作。

急救站位於一片美麗寧靜的草地上,如果不是戰爭,恐怕沒有人會來打擾這裏。從我住的宿舍裏望出去,早晨可以看到絢麗的黎明和草地上潔白的霜露,黃昏可以遠眺溫暖的夕陽和彩色斑斕的原野,晚上可以凝視皎潔的明月和滿天晶瑩活潑的星星。每天黃昏時分,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光。兩名手術助理醫生和那兩名護士,坐在急救站門外草地上的木桌旁玩撲克打發光陰。聽說,亞琴科中尉醫生和科廖娃少尉護士正在戀愛,但是已有妻子的霍洛托夫中尉醫生也常和科廖娃少尉護士眉來眼去。戰爭常讓人們追逐一時之需,而不顧未來,因為戰爭中的人們根本看不到未來。我常坐在急救站門外的台階上,望著夕陽染紅的原野和遠處天高雲淡下的蒼茫森林發呆。我來到烏克蘭十一個月了,參加了十個多月的戰爭,為戰爭雙方救治了無數的傷員,也看著無數的年輕生命在我身邊接二連三的死去,早已心力交瘁。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莫斯科去取得我的博士學位。在森林的另一邊,不知道捷列金娜是不是還在別列斯托夫鎮。聽一名在前線受傷後運來的俄軍士兵說,他的工作是操縱無人機在別列斯托夫鎮一帶進行偵察並幹擾敵方的炮火對俄軍陣地進行轟炸,他利用無人機發現,鎮上現在進駐了烏克蘭軍隊的一個指揮部。

一天下午,撤離到後方戰地醫院的維佳洛娃少尉,獨自一人開著一輛卡車來給急救站運送醫療物品,我猜她是利用向急救站運送物品的機會來和霍洛托夫中尉幽會。她見到我,跳下車,張開雙臂奔向我,熱烈地和我擁抱,笑著說:“對不起,中國同誌,不要笑話我,我實在說服不了自己。每時每刻都在想他,每天睡覺都夢到他,能和他在一起,死都願意。戰爭讓人們對戀情上癮,戰場培養了人們性愛的癖好,即使上刀山下火海都戒不掉,我為什麽不在臨死前滿足一下自己的嗜好呢?”我對她說:“這並沒有錯,隻是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傷害自己。”

維佳洛娃興高采烈地問我霍洛托夫中尉住哪間宿舍,我指著最頭上的一間說,就住在那裏,正在屋裏呢。想不到這時,科廖娃少尉護士從那間房子蹦蹦跳跳地跑出來,維佳洛娃見了,沒頭沒腦地說:“種馬發情地時候從不挑選母馬。幸好我趕到的及時,等到爐子上的牛奶沸了,就一定會撲出來,止都止不住。”那天晚上,維佳洛娃沒有按規定返回後方戰地醫院,住在了霍洛托夫中尉的宿舍裏。

第二天早清晨,維佳洛娃一早就起身開車要返回後方戰地醫院。我披著霜霧正從附近散步回來,見到她,問她為什麽走這麽早,她帶著滿臉的幸福對我說,昨天晚上她沒有按規定返回戰地醫院,已經是違法紀律了,她不想把事情鬧得更糟。好事要一點一點來,今後還會找機會再來。說著向我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說:做愛可以給痛苦的戰爭帶來趣味。

這時,霍洛托夫中尉從房間裏追出來,告訴維佳洛娃,他已經給後方戰地醫院打去了電話,向戰地醫院解釋了她昨天晚上沒返回的原因,是為了要等今天從陣地上救下來的傷員一起走。維佳洛娃卻說,她開的是卡車,按規定不適合運送傷員,卡車頂部沒有紅十字醫療標誌,容易受到敵方的襲擊。霍洛托夫中尉說,你管那麽多幹什麽,既然上麵已經同意了,你就不用負責任了,他們也願意少派一輛車來。

上午,從陣地上抬下來幾名重傷員,我對他們進行了緊急救治後,讓霍洛托夫中尉立即運往後方醫院。按規定,運送多名傷員,急救站必須派一名手術助理醫生和一名護士一起運送。這天應該是霍洛托夫中尉醫生和科廖娃少尉護士向後方醫院運送傷員,可是霍洛托夫中尉覺得有維佳洛娃少尉護士在車上,她和科廖娃少尉護士一起把傷員運送去後方醫院,他可以少顛簸一趟,於是他讓一名士兵開車,讓維佳洛娃和科廖娃一起在車上照顧傷員。

這輛運送傷員的卡車離開不久,突然在汽車駛去的方向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接著一團火光衝天而起,煙霧彌漫。我心頭一驚,立即想到了離開不久的維佳洛娃少尉和科廖娃少尉,我叫了兩名正在打掃衛生的士兵,和我一起朝著升起煙雲的方向跑去,遠遠地看到,那輛運送傷員的汽車已經遭到了烏軍無人機製導炮火的襲擊,被炸成一堆殘骸。

我讓一名士兵回去通知霍洛托夫中尉。霍洛托夫中尉和亞琴科中尉一起趕來,看到眼前的被炸得汽車殘骸,悲痛不已。霍洛托夫中尉擔心因此受到牽連,心有餘悸地解釋:昨天不是我們讓維佳洛娃來的。她把物資送到後,應該立即趕回去,可是她執拗要留下來在這邊過夜。今天早晨我給醫院打電話,是醫院領導批準她拉傷員一起回去的。我聽了他的話悲憤交加,反駁說:兩位年輕善良的姑娘,就這樣突然消失了,難道還要再受到指責嗎?

霍洛托夫中尉悻悻地說,他會給上級寫報告,詳細說明今天發生的意外。一向沉默寡言的亞琴科中尉,看到自己正在戀愛的科廖娃少尉護士,轉眼已經粉身碎骨,心痛不已。聽到霍洛托夫中尉說的話後非常不滿,悲憤地斥責:你除了像種馬一樣到處發情,還會什麽?幾個小時前,她還和你睡在一張床上,現在你竟這樣說她,還有沒有一點同情心!

一天半夜,三名俄軍士兵敲開急救站的門,把一名腹部受傷的中士抬進急救站,需要緊急救治。我檢查傷員的了傷勢,發現是銳器傷,就為他麻醉、清創、縫合等。做完手術,我問這群士兵是不是參與鬥毆,被人用刀刺傷了。那名受傷的中士承認說,半個月前他們駐守在別列斯托夫鎮時,他和鎮上的一個女人產生了戀情,這些天他特別想念她,就趁著夜晚和三名戰友潛入到鎮上去偷東西時順便去找她,沒想到女人的丈夫在俄軍撤離市鎮後回到了鎮上,在他發信號約女人出來幽會時,被她丈夫發現後追了過來。他逃向鎮外,最終還是被她丈夫追上了,兩人扭打了起來,女人的丈夫用刀刺傷了他的肚子,他奮力奪過刀來刺倒女人的丈夫後,逃出了鎮子。在回來的路上他倒在地上走不動了,幸好遇到了從鎮上偷完東西回來的三名戰友,把他給抬了回來。

另外三名俄國士兵辯解說:他們不是到鎮上去偷東西,隻是去把俄軍留在鎮上的很多東西拿回來。現在他們陣地上的夥食越來越差,晚飯吃飽後,不到半夜就都餓了,他們想起當時撤離別列斯托夫鎮時,俄軍有很多來不及帶走的食品煙酒等物品,都藏在了鎮上一個貨倉的地下室裏,於是一個星期前,他們在深夜裏潛回到鎮上,通過一個下水道進了地下室,發現藏在那裏的大量罐頭、香腸、餅幹和脫水奶製品原封未動,於是就在那裏大吃一通後,再帶一些回來。從此,他們每隔兩天,就去那裏弄回一些東西來。

我問三位士兵,從這裏走路去別列斯托夫鎮有多遠,三名士兵告訴我,越過前麵的一大片草地,進入森林,有一條小路穿過森林,通到鎮上,大約隻有三公裏,步行一個小時就能到。我問路上有沒有雙方巡邏的士兵,他們說從來沒遇到過,隻是今天晚上,他們潛入鎮上後,經過下水道進入倉庫的地下室時,看到幾個烏軍士兵正在地下室裏大快朵頤,這幾個士兵是看守倉庫的,無意中發現了地下室裏儲藏著大量的食物,就先吃為快。三名俄國士兵本想幹掉他們,想不到烏軍士兵也發現了他們,雙方劍拔弩張地對峙起來,最後又都心有靈犀地放下武器,握手言和,約好共同保守秘密,今後見麵互不打擾,各取自己所需的東西。我聽了心裏不免一動,或許我可以通過這條小路,到鎮上去打聽捷列金娜的下落。

我利用幾天黃昏的時間,裝作飯後散步,去找那條小路。終於找到了那條不易被發現小路,我沿著靜悄悄的小路走向森林深處,發現林中彈坑累累,被炸斷的枝幹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我終於明白了,平時經常聽到的離急救站不遠的爆炸聲,原來就來自這片森林中。我想起那名操縱無人機的俄軍士兵說過,他們用無線電幹擾敵方無人機和製導炸彈的信號,讓敵方的炸彈落在俄軍陣地以外的地方。

黑黝黝的森林裏靜得可怕,腳底的枯枝敗葉沙沙作響,林中的冰霜冷霧寒氣逼人,手電筒的光柱像把無盡的黑暗撕破一個洞,讓寒冷的黑暗更加沉重。幾個月來連天的戰火,把森林裏應有的動物早已經驅趕得不知蹤跡。我沿著小路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了森林盡頭的亮光。走出森林眼前是一條河,我向河對岸望去,別列斯托夫鎮上教堂的圓頂依稀可見。我在河邊休息了一會兒,原路穿過森林返回急救站,我打算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通過這條小路摸到鎮子裏去。

(本文根據當事人敘述采寫。未完待續。十)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