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興:想起徐水縣“大躍進”

來源: chufang 2023-01-09 09:14:3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4321 bytes)

1958年的歌——

 躍進、躍進、再躍進/快馬加鞭向前進,向前進/十五年內要趕上英國/中國人民有信心!

 紅徐水 我的家/一片綠來一片花/山青水秀風光好/到處都是好莊稼/咿呼呀呼嗨/到處都是好莊稼!

 人說天上星星多/比不上徐水英雄多/過了黃河過長江/人人都唱躍進歌/咿呼呀呼嗨/人人都唱躍進歌!

 花開沒有千日好,人到七十古來稀。年過七旬,退休在家,本人不好釣魚遛鳥,不好象棋麻將,唯有青苗遍地蔥綠之時,偶爾回老家看看地裏的莊稼,或是在縣城接接上學的孫子,其他時間便是看看書報,打開電視,關心一下天下大事,以消磨時光,不勝樂哉!

 

  不經意間,翻開《中共中央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曰之:(1958年)由於對社會主義建設經驗不足,對經濟發展規律和中國經濟基本情況認識不足,更由於毛澤東同誌,中央和地方不少領導同誌在勝利麵前滋長了驕傲自滿情緒,急於求成,誇大了主觀意誌和主觀努力的作用,沒有經過認真的調查研究和試點,就在總路線提出後,輕率地發動了“大躍進”運動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使得以高指標、瞎指揮、浮誇風和“共產風”為主要目標的“左”傾錯誤嚴重泛濫開來。

   看完這段文字,我心中不禁激起無限感慨,把我的思緒拉回到55年前“如火如荼”的“大躍進”時代。願記下這段文字,留給後代子孫,作為傳承的記憶,期待這樣的曆史悲劇永遠不再重演。

   1958年,河北省保定地區一個普通的貧困小縣徐水,在33歲的年輕書記張國忠的領導下,跑步跨進了“共產主義”,成了全國的先進典型,新華社發通訊,《人民日報》發社論,連篇累牘地介紹徐水的先進經驗。8月4日,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臨視察,欽定徐水為“共產主義示範縣”。於是,“大躍進”、人民公社普遍開花,整個徐水“瘋狂”到了極致,差不多所有中央領導都來此地視察,全國3000多個單位前來取經,來自全世界40多個國家新聞媒體的930多位國際友人都來采訪,蘇聯部長會議主席赫魯曉夫也派來了塔斯社的記者。

   我作為土生土長的徐水人,一個親曆者,對此有著深刻的體會。

   徐水早在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吹響全國全麵躍進號角的之前,就提早進入了角色。1957年11月,全縣首先掀起了興修水利的熱潮,全縣水利大軍統一組織,統一調動,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歌如海,人如潮,提出了“思想不凍,地不凍,大幹快上”的響亮口號。那時沒有任何機械、電力,全靠肩挑人扛,抬土築壩,靠木夯石滾把水庫壩基夯實。

   那年我15歲,正在中學讀書,寒假回家也被生產隊派去修建本縣南常堡平原水庫。我從家裏帶去了凍餅子,工地上管白菜湯,每天頂著星星出發,頂著星星收工。工地上人山人海,紅旗招展,下鄉工作組親自督戰,誰也不敢怠慢。經過短短的3個月,就在徐水縣內的漕河、瀑河、萍河上修建了11座攔洪水庫和160座平原蓄洪水庫,被譽為“葡萄串”“滿天星”。《人民日報》大書特書徐水縣徹底根除水患的先進經驗,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親自來徐水聽取張國忠振奮人心的匯報,並報告了黨中央,受到了中央的首肯。一時間,徐水縣在全國享有了盛名。

   5年後的1963年,一連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這些名噪一時的“葡萄串、滿天星”,卻沒有發揮絲毫作用,整個徐水一片汪洋,京廣鐵路翻了個個兒,漕河大橋被衝垮。全縣衝毀房屋多少我不知道,隻知道我們老家鄰近的幾個村,平地水深兩三米,一間房子沒剩,損失財物不計其數。

   用現在的話說,這些“葡萄串、滿天星”式的水利,無非就是勞民傷財的“豆腐渣”工程。如今,半個世紀過去了,這些堆起的土壩和兩旁使土(挖土)的大溝成了占地的閑家物,有的土壩已被村民蓋房使土逐漸削平,餘下的成了見證曆史的“文物”。

   接著就是“大搞積肥運動”,掏幹了河水挖河泥,拆了房子把土坯用柴草燒燒就往地裏拉,說是“土換土,兩石五”。而且,說拆誰家房就拆,主家連個屁也不敢放。因為那時候,一切都不屬於你自己,你隻有一雙筷子,一個碗,稍有反抗,你就會被繩之以“法”。

   隨後,即是養豬積肥運動,建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集體養豬場,不知從哪個山南海北運來無數頭白毛豬,實現了全縣每人平均一頭豬。

   當時的話:有豬就有肥,有肥就有糧。按說,這些天經地義的道理本無可厚非,但這些紅眼睛“白毛豬”是“外來客”,不服當地的水土,加上長途運輸,紛紛感染了瘟病。由於沒有足夠的免疫豬瘟病毒疫苗做防疫,甚至根本就不懂預防,豬瘟一傳十,十傳百,可憐這些小生靈,剛來徐水住幾天就命歸西天。為數不多的幾頭命大活了下來,終因夥食不佳(人都沒吃的,用什麽喂豬啊!)骨瘦如柴。那時我放學回家的路上,每每都會看到在荒郊野外搭起的豬肉杠,把這些死豬大卸八塊,一塊塊肉埋到莊稼地裏,來年做肥料。國家損失了多少錢,老百姓沒法知道,隻知豬沒了,圈也空了,一個個的豬場都被閑置。

   可報上的新聞還在宣傳大搞養豬運動中的突出成績,某某村“衛星豬”,割了甲狀腺,吃了睡,睡了吃,一頭豬能長1000斤,積肥多達上萬擔,增了糧食多少萬斤。徐水縣“巨大”的成績,甚至驚動了偉大領袖。所有這些,豈不讓人啼笑皆非嗎?

   8月4日,毛主席來到徐水視察了大寺各莊和農機修造廠。張國忠不顧“欺君殺頭之罪”,侃侃而談徐水的大好形勢。

   張國忠向毛主席匯報,1958年全縣糧食要拿到12億斤,平均單(畝)產2000斤(實際是平均200斤都不到)。大寺各莊匯報要畝產春薯25萬斤。毛主席高興得不得了,說:“世界上的事情不辦就不辦,一辦就辦得很多,過去幾千年都是畝產一二百斤,如今一下子就是成千上萬。”又說:“糧食多了,國家不要,誰也不要,農業社員們自己多吃嘛,一天吃五頓飯也行嘛!”張國忠神氣極了,徐水的“共產主義建設”也加速了。一夜間整個徐水幾百個農業社變成了16個人民公社,村村建立幼兒園、養老院,全民吃食堂,吃飯不要錢,敞開肚皮吃個飽。工人取消了工資,農民取消勞動報酬,各盡所能,按需分配,人人發津貼、日用品……“共產主義社會”在徐水大地首先實現了。

   由於國庫沒糧,社員沒糧,僅有的一點兒存糧不到兩個月就吃光了,這種製度不得不叫停。記得老家的食堂裏,農民根本沒吃幾天飽飯,很快恢複了每頓兩塊山藥,或是一個山藥麵餅子、一瓢菜湯的夥食標準。最後食堂裏竟發生了8天沒一粒糧食的悲慘局麵,村裏幾個老幹部找到保定地委,才勉強解決了很少的一部分。

   可是,整個徐水糧食產量照樣大放衛星,什麽某某村兩畝多穗高粱每畝單產17,993斤,某某村夏穀單產14,530斤,某某村春紅薯單產55,504斤……如此等等,衛星上天不斷。

   8月7日,中央召開北戴河會議,確定鋼鐵作為全黨第一位大事來抓,提出全年要完成1070萬噸鋼的生產任務,要超英趕美。

   瘋狂的徐水在毛主席視察的春風鼓舞下,一馬當先,全縣立刻掀起了全民煉鋼的熱潮,工廠煉鋼、街道煉鋼、田間煉鋼、學校煉鋼……工人、農民、學生,男男女女一齊上陣,一時間,土高爐遍地開花,小土群星羅棋布,晝夜鏖戰,火光衝天。煤炭不夠,拆老百姓的房,燒椽子、燒檁,沒有鼓風機,用板櫃改造成大風箱。但是由於違反了科學規律,土高爐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煉鋼所需的溫度,投進去的鐵礦石變成了一堆廢碴。

   完不成任務怎麽辦?全縣開展了搜集“廢鐵”運動,聰明的縣領導,讓我們這些學生打起了老百姓的主意。黑燈瞎火,走村串戶,到老百姓家去收集廢鐵,凡掛鐵字的一律不落,刀、勺、鍋、鏟、農具、曬繩(鐵絲的),牆上的鐵釘都不放過。我們這些學生有的班“偷襲”成功,有的班被憤怒的百姓所包圍,不得不“投降繳械”,最後空手而歸。

   然而,徐水的報紙上,照樣是鋼鐵元帥升了帳,鋼鐵衛星上了天,這不是彌天大謊?

   一年二度的“共產風”,胡吹海哨的浮誇風,隨心所欲的瞎指揮,沒黑沒白的鏖戰,讓純樸的農民根本沒法接受。於是,工作組、公檢法保駕護航,敢於犯上者,輕則辯論、批鬥、“搖煤球”(把被批者圍在中間來回推搡)、罷差、開除出黨,重則就扣上“地富反壞右”的大帽子去勞動改造,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下鄉工作組走動時腰裏都是掖著繩子,碰上不順眼的,捆上就送去勞改。那時候,天天搞檢查,天天搞評比。表現好的戶在門口插一個三角形的小紅旗,表現不好的戶就給你插上一麵小黑旗,一旦插上黑旗,距勞改的份兒就不遠了。記得母親天天在幼兒園食堂做飯不缺班兒,算是先進戶,就被插上了一麵三角的小紅旗。

   勤勤懇懇務實的老支書,因為不會胡說八道,總放不出“衛星”來,工作老落後,就在我們村大隊部插了一麵2米長2尺寬、四邊鑲著白牙子的大黑旗,上寫白字“黑旗飄往落後隊”。作為懲罰,工作組劉某某六月天強迫老百姓到地裏去拔一尺高的毛草(因為很多勞力都去煉鐵,地裏沒人幹活兒,長滿了草),拔完草後一人抱著一大捆在場裏集合,三四十度的高溫一曬就是仨小時。飼養員因為畜棚裏的衛生不合格,讓其挑著一擔百十來斤的驢糞,養豬的抱著一頭小髒豬,食堂做飯的抱著半截烘得黑不溜秋的檁,大隊幹部和婦聯主任頭上一人頂一個屎盆子。劉問:“臭不臭?”還隻能說“不臭。”幾個小時的暴曬,這些百姓頭昏眼花,汗流浹背,有的昏倒在地。老支書也因此被撤了職,開除了黨籍。曾經跟日本鬼子拚殺過的區公安員,回家後在村支委擔任某個職務,因為敢於犯上,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見,竟被召開全村大會辯論批鬥,五花大綁“繩之以法”,氣得當場就昏了過去,並被勞動改造了一個月。雖然以後他們都被甄別平了反,但給這些忠心耿耿的老黨員留下了終生難以撫平的傷害。善良的農民為了不被繩綁,不被勞改,隻有忍氣吞聲,默默忍受。他們消極怠工,出工不出力,用對付日本鬼子的手段對付工作組,五六個人成宿推水車澆地,一個人輪班站崗放哨,敲水車閘板,水車轉閘板就響,讓檢查的工作組遠處一聽,以為是在幹活兒,其實,其餘的人都在睡大覺,一宿澆不了二分地。

   黨群關係到了如此對立的地步,談何生產“大躍進”,談何糧食大豐收!盡管1958年風調雨順,平均畝產還不到1957年的200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青壯年都去煉鐵,搞協作,成熟的莊稼沒人收獲都爛在了地裏,造成了人為的減產。正如彭老總引用一農民寫的詩所說:“穀灑地,薯葉枯。青壯煉鋼去,收獲童與姑。來年日子怎麽過,請為人民鼓嚨胡!”

   紙裏包不住火,雪裏埋不住人,徐水的假共產主義終於暴露無遺。

   這年12月,中共中央八屆六中全會在武昌召開,徐水縣委書記張國忠向省地領導作了“關於工作中所犯缺點錯誤”的報告。毛主席說:“不要再宣傳徐水。”

   至此,喧囂一時的徐水版的“共產主義”,曆時4個月就夭折了。到徐水來體驗生活、掛職擔任縣委副書記的河北省文聯副主席著名作家康濯和縣委書記張國忠有一段有趣的對話。

   康問:“你說一畝地產幾萬斤,能達到嗎?”

   張答:“是達不到。”

   康問:“那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喊?”

   張答:“這麽喊能喊出幹勁來,我們不能泄氣。你不喊幾萬斤,連畝產600斤也達不到”。

   康問:“那你也得實事求是啊。”

   張答:“那可不行,那就泄氣了。我們必須跟著形勢……”

   赫魯曉夫聽了來徐水采訪的塔斯社記者的匯報,蘇聯宣稱“中國的共產主義是喝大鍋清水湯。”

   徐水丟了中國人的臉。

   徐水的共產主義結束了,當時,它為整個中國的“左”傾思想泛濫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整個國民經濟最終到了崩潰的地步,從而導致了三年(1959、1960、1961)的大饑荒。徐水更成了重災區,人們紛紛四處逃散,跑西北,下關東,成千上萬的盲流大軍,四處奔走逃命。但走到哪都是一樣的饑餓,照樣吃不飽,餓肚皮。人們的基本口糧從每天的6兩、5兩降到3大兩,最後1兩都沒有,野菜樹葉吃光了,很多人隻有拿根達疙瘩、爛菜葉、山藥蔓兒、玉米核、棉籽皮來充饑,這些東西吃到肚裏,拉不下屎來,有的人竟活活憋死;老年人由於營養不良,浮腫,腳上、臉上一按一個大坑;全身腫得過了心口,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年輕婦女由於營養不良,斷了例假;七八歲的孩子由於營養不良,沒有一個活蹦亂跳,一個個都是青筋暴露,肚子大腦袋小,坐在地下就不動彈;青壯年到地裏幹活兒,因為饑餓渾身沒勁,躺在地裏睡大覺;播種白馬牙玉米時,把種子和上大糞,人們仍然撿生玉米粒往嘴裏填,使得耬裏的種子所剩無幾;點種花生時,生產隊長不得不把花生種子用人尿浸泡,唯恐饑餓的社員把種子吃光,但也阻擋不了人們對食物的欲望,花生苗出土後,隻能是缺苗斷壟。

   體弱多病的老人,沒有人能闖過這一關,村裏隔三差五就有人家發喪吊唁,沒有棺材釘門板,沒有門板裝板櫃。一個村有多少人死於饑荒,我沒有統計,僅老家我們一個胡同13戶人家就有11口人離開了人世。寫到這裏,眼前不由得閃現出這些過世老人骨瘦如柴的軀體和浮腫得睜不開眼睛的憔悴麵龐,心裏忍不住一陣酸楚,他們在本不該走的時候,就這樣匆匆地走了。難道這樣的曆史事實不該永遠令人深省嗎?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國富民強了,13億人過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為這張嘴發愁了。但盡管中央一再倡導“實事求是”,可有些領導欺上瞞下、好大喜功的作風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願這些為官者記住這段血淚的曆史,慘痛的教訓。

   願我們的國家永遠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乘勝前進!

    

   來源: 《文史精華》201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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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故意的栽贓陷害,1隻字不提徐水是劉少奇的共產主義試點, -speedingticket- 給 speedingticket 發送悄悄話 speedingticket 的博客首頁 (788 bytes) () 01/09/2023 postreply 10:2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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