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陽:畸形年代――大多數的文革(二)
.陳向陽.
三、革命高潮
劉少奇頑抗
咱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真正目標是誰?以劉少奇為首的走資派!什麽破四舊、收拾黑五類,根本就沒在計劃裏,那是劉少奇一夥甩出來轉移鬥爭大方向的假目標。咱毛主席先冷眼看著,能激起年輕人的幹勁也行啊,等全國的火都燒起來,還怕你跑了嗎?
劉少奇也不是三五天就能收拾的了的。咱毛主席退居二線那幾年,他執掌大權,全國各級政府到處都有他的人馬。要收拾他,先得掃清外圍、剪除卵翼,所以先收拾了彭、羅、陸、揚。他們官都不小吧,那不過是前哨戰,大頭在後麵呐。1966年8月5日,毛主席寫了一張大字報,但不是貼在牆上,而是在報紙上、廣播裏,全國發表,叫‘炮打司令部’,沒點名的公開了真目標。明眼人看出來了,毛主席說的那個黑司令,除了劉少奇誰都對不上號。咱毛主席也真沉的住氣,宣戰書發表了,可8.18接見紅衛兵還讓他劉少奇上天安門,也讓穿軍裝,不過從過去的第二降到了第六,排在毛、林、周、陶鑄、陳伯達後麵。這是一步步來,突然就把快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劉主席變成階下囚,怕嚇著咱老百姓。
劉少奇呢,一開始可不想束手待斃。火是燒起來了,肯定撲不下去了,那就讓火往外燒,別燒著自己。學校的老師校長,社會上的黑五類是第一批犧牲品,全送給紅衛兵了,有多大勁就使去吧。但重要部門決不放手。1966年的6、7月份,劉少奇鄧小平還把持的中央就開始往火勢最旺的大專院校企事業單位派工作組,主動領導文革。領導什麽呀?領導揪人,揪壞蛋。大火總是要燒死一些人的。燒死誰呢?先下手為強。你先揪,揪的就是他。他先揪,揪的就是你。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再不能手軟了,一時間猛揪壞蛋,叫‘反幹擾’,也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什麽走資派、黑幫、反動學術權威、右派、假左派、反動學生、……太多了。工作組依靠高幹子弟和一向緊跟黨的出身好的基本群眾。凡出身不好和有點曆史問題的先揪出來再說,好多都是過去已經收拾過不隻一遍的‘死老虎’,早就嚇的縮頭縮腦不敢動了,那也揪出來湊個熱鬧。當然也要揪出那些反正也保不住的各級幹部。毛主席早發話了,要整黨內的當權派,不整些幹部是交待不過去的。比如清華的校長蔣南翔,那是非整不可的,留給別人整,不如自己先整,顯的主動。但工作組的首要目標還是‘危險分子’‘刺頭’,潛在的造反派,必須先把他們打趴下,以防後患。比如清華的反動學生蒯大富,你不揪他,他就敢從校黨委揪到市委揪到中央,除了毛主席誰都敢揪。這樣的能留著嗎?凡是平常就愛找領導麻煩的全揪,槍打出頭鳥麽。這回管他出頭沒出頭呢,先通通打了再說。派工作組的關鍵就是要掌握住運動的領導權,用劉少奇的話說:‘要敢於領導,要站在運動的前麵’。運動就是整人,領導運動的人就是整別人的,失去領導權的就等著挨整吧。
毛主席收網
就在劉少奇、鄧小平自以為得計,咱毛主席出招了,嚴厲批評他們派工作組,說是鎮壓群眾運動,把群眾運動搞的‘冷冷清清’,讓他很難過。毛主席下令立即撤回工作組,不許劉鄧再領導文革了,換上中央文革小組直接領導。這下子,那些正在挨整的群眾立刻就解放了,各單位全搞平反,還是毛主席親啊!然後呢,造反派就起來了,咬著牙跟走資派算帳。‘造反有理’本是咱毛主的版權,在文革中又是中學的老紅衛兵先喊出來的,但真正的文革造反派卻是這會兒(1966年秋冬)鬧起來的,而且一起來就成了革命主力。咱毛主席早就看出來了,中學的紅衛兵隻能算個先頭部隊,點火的,破破四舊,造造聲勢。真打硬仗還得靠主力部隊。大學紅衛兵就是主力之一,比如1966年9月24日成立的清華大學井崗山紅衛兵,隨後又成立了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司令部(俗稱三司),蒯大富是司令。其他主力就是企事業單位國家機關的廣大群眾。此時農民還基本用不上,他們的用處是好好種莊稼,沒糧食吃什麽革命都搞不成。到處都成立組織,三四十歲,五六十歲的再叫紅衛兵不合適,所以要起別的名,什麽紅色造反團、反到底兵團、紅旗戰鬥隊之類的。十個人一夥也敢叫兵團,也有總司令。
劉少奇知道大勢已去,停止了抵抗,左一個認錯右一個檢討,高舉雙手繳械投降。但這回,他再也脫不了鉤了。咱毛主席最愛‘宜將剩勇追窮寇’,想認輸?不接受!徹底打死算完!1966年10月1日,林彪在天安門上講話,接著〖紅旗〗雜誌13期發表社論,都把劉鄧派工作組定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是‘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鎮壓文化大革命。1966年10月6日,三司召開‘全國在京革命師生向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猛烈開火誓師大會’。報紙廣播一宣傳,立刻推向全國。於是,全國都批‘資反路線’,都造走資派的反。每個單位的頭頭就是眼前的走資派,縣裏就是縣長縣委書記,省裏就是省長省委書記,中央的部裏就是部長。司局長們想當走資派一般都不夠份量,讓他們當叛徒、曆史反革命、反黨分子一類的更合適。處長以下的算群眾,雖說他們好多人比縣長級別還高呢。全國到處一造反,原來劉少奇人馬執掌的各級政府就徹底癱了,也就是說,條件成熟了。終於,1966年12月25日到26日,一夜之間北京好多大街上都刷出了打倒劉少奇的大標語。誰幹的?三司!蒯司令帶頭!是蒯司令自己的主意麽?姥姥!他哪來的這偉大戰略思想呀?這是中央文革的直接指揮,後邊呢,咱毛主席才是真正的總司令!
揪出劉少奇,人民大歡喜
三司一帶頭,全國都跟著喊打倒劉少奇。雖說毛毛雨下了好幾個月了,不少老百姓還是嚇了一跳。但更多的人是大舒一口氣,文革的最大謎團解開了,咱毛主席精心部署、親自點火、步步升級的文化大革命原來是要挖劉少奇啊,‘黨內最大的走資派’‘睡在我們身邊的赫魯曉夫’原來就是他呀。眼看就要和咱毛主席平起平坐了,老百姓家裏一掛就是毛主席劉主席兩張像,喊完‘毛主席萬歲’,‘劉主席萬歲’也順口喊出來了,原來卻是個頭號壞蛋呀。太過癮了!再高超的魔術師也變不出這戲法,再離奇的小說也編不出這種大包袱。
我們小孩就喜歡熱鬧,越是稀奇古怪我們就越高興。但我們院裏最高興的還是二豬(外號)。他站在院子裏,把‘打倒劉少奇!’喊了好幾十遍,激動的眼冒淚花。他吃過‘打倒劉少奇’的虧。還是文革前呢,他在小學廁所的牆上寫過‘打倒劉小奇!’,劉小奇是他們班的女生(她爸爸也真敢亂起名),特別驕橫,所以二豬要打倒她。可不知是誰在‘小’字的下邊加了一撇,這下不得了了。公安局來人了,先拍照片,然後全校追查,二豬被查出來了。他流著眼淚一遍遍的發誓他寫的是‘劉小奇’,但沒人信。公安局到不想難為他,才小學四年級,作不了這種大案。真正要抓的是後邊的教唆犯。可查來查去,二豬的爸爸是革命幹部,爺爺是三代貧農,一點毛病沒有。最後隻好開除二豬的少先隊籍,記大過一次,算是饒了他了。以後他一聽見‘劉少奇’仨字就像挨了一錐子。這回可解氣了,他高興啊:‘打倒劉少奇!就是劉少奇!不是劉小奇!喊了!你們怎麽著吧!打倒劉少奇!’二豬一想起傷心事就要大喊一陣。但更讓他激動的是幾年前他居然就寫出了‘打倒劉少奇’,自己哪來的如此遠見?多了不起呀!二豬突然發現了自己的特異功能,得意極了。
大字報鋪天蓋地豐富無比
大街上的標語、大字報鋪天蓋地。不知是誰的發明,把‘劉少奇’三個字寫的東倒西歪、彎彎曲曲,於是‘少奇’倆字看上去就成了‘犬狗’,真好玩。那會兒一般人家根本沒有電視,所以小孩在家呆不住,吃完飯就出去玩。此時就連書呆子想看書也得上街了。可圖書館都關了,書店裏除了毛主席著作、馬列著作什麽都不賣了,上街看什麽呀?看大字報呀!到處都是。公共場所的任何牆上都可以貼大字報,學校、機關就更別提了,牆都不夠用了,專門有大字報區,木頭和席子搭的,一大片,裏麵拐來拐去的像迷宮。還有燈光照明,看大字報、貼大字報可以日夜不停。就這樣,貼大字報的地方還是不夠,所以好多大字報上都寫著‘某月某日以前不許覆蓋’,要不然,剛貼出去倆小時就能讓人家的大字報蓋在底下。大字報多的讓撿破爛的都改行了,揭大字報。一層貼一層的大字報賽過納鞋底的‘袼疤’,揭下一麵牆上的大字報就能裝一麻袋,比到垃圾箱一點一點撿廢紙快多了,但危險是容易挨揍。如果人家的大字報剛貼上去就被揭了,特愛發火。所以揭大字報的多是小孩,情況不妙跑的快。他們還有新式工具,廢軸承作軲轆的小木頭車,上麵安個大筐,小孩站在蹋板上,雙手扶筐,單腳蹬地,嘩嘩嘩的真不慢,有的還會雙腳替換,看上去就像在滑冰,能跟自行車賽。揭大字報成了新興職業。
大字報內容極為豐富,能滿足各類讀者。想受正麵教育的就看毛主席、林副主席的光輝偉績吧,越看越熱愛。你就看吧,咱毛主席身兼多少家呀,最偉大的革命家、政治家、軍事家,還是文學家、書法家、曆史家、……。咱毛主席為中國革命的貢獻那就根本沒法數了,單是家裏的親人就獻出去6位,哪個革命時期的都有。看吧,看的領袖越來越光芒萬丈,自己越來越渺小,渺小的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所以有大字報建議全國每人捐出一年給毛主席,讓偉大領袖千秋萬代永遠為全人類造福。不過立刻就有大字報反駁,說一年哪能表達我們對毛主席的無限熱愛呢,10年!20年!但又遭到更強烈的反駁,說都別爭了,一年?一天都不用捐!咱毛主席是你我這樣的凡人嗎?萬壽無疆,還天天說呢,明白什麽意思嗎?用不著誰捐,咱毛主席當然會千秋萬代永遠活在世上。
咱林副統帥的光輝業績,過去被劉少奇之流的壓製了,現在也通過大字報公布。從黃埔軍校、井崗山會師、24歲當軍團長,……一直就跟咱毛主席並肩戰鬥。咱林副統帥那軍事才華,什麽三下江南,四保臨江,四快一慢,三三製,簡直就是天才,超天才。請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轉折點在哪?斯大林格勒戰役!誰指揮的?斯大林?不對!至少有咱林副統帥一半的功勞!那會咱林副統帥正好在蘇聯養傷(你看他們蘇聯這福氣!),斯大林可不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有什麽事老請教咱們林副統帥。斯大林格勒戰役就是這麽打的!後來林副統帥的傷好了想回國,斯大林不放!非要拿兩個機械化師跟咱們換!毛主席當然不換!看到這,我認為寫大字報的一定是記錯了,兩個師就想換咱林副統帥?虧他斯大林說的出口!至少也得拿出20個師呀,200個都不多!
大字報裏的反麵材料要遠遠多於正麵的,因為打倒壞蛋才是文革的主題。所有大壞蛋的底細都揭出來了,以劉少奇為首,什麽三自一包,三和一少,吃小虧占大便宜,黑修養,馴服工具論,入黨作官論,剝削光榮論,……太多,看不過來。光說小事吧(我們小孩就愛看小事,好懂),他小時候名叫劉作黃,聽聽,從小就要作黃色勾當,所以他一共娶過六個老婆,不滿意就換一個,一直換到資產階級分子王光美才心滿意足,不換了。他自己就最愛占便宜,在白區收了黨費給自己打了個金皮帶環和金鞋拔子。在延安跟老婆說別穿好衣裳,要吃好東西,吃在肚子裏別人看不見,隔幾天就吃一隻雞。……太多了。不光是文字,還有畫,專門照顧我們小孩讀者,跟看小人書似的。
劉少奇下邊的壞蛋也一個不拉,全都揭了老底,鄧小平:逃兵,陶鑄:叛徒,賀龍:土匪,彭得懷:軍閥,揚尚昆:特務,……。大字報都有詳細揭發。還有61人叛徒集團,都是寫了自首書從國民黨監獄裏爬出來的,後台是誰?劉少奇!他指揮他們那麽幹的。文藝界的壞蛋以四條漢子(周揚,田漢,夏衍,陽翰生)為首,下邊一揪一嘟嚕,幹脆來了個文藝界百醜圖,上百個壞蛋每人都有畫像,圖文並茂。這種藝術性比較強的作品需求量太大,所以製了版油印,批量生產,貼的哪都是。這已經不是大字報,應該叫招貼畫了。
每個單位都有壞蛋。部長省長一級的還值得一看,再下邊的就是無名鼠輩,懶得看了,除非有點特別引人的情節。比如有張大字報揭發一個商場的黨委書記老喜歡亂摸女售貨員,人家不願意,他就開導人家:‘你們女同誌長乳房就是給男同誌摸的’。
更大量的大字報是辯論誰對誰錯。每個組織,從中學的各種紅衛兵、機關單位的各類戰鬥隊,到跨單位跨行業的各種兵團,全有自己的對立派,所以全需要寫大字報告知天下:自己才是屬於毛主席革命路線的,而對立派則是劉少奇反動路線的。我一開始還耐著性子看,想幫他們分辨一下,到底哪派是真革命的。但越看越鬧不明白,因為哪派都是一串一串的毛主席語錄,都要誓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而對立派都是劣跡斑斑,罪行累累。我看這派的大字報就覺的這派是革命的,再看那派的又覺的那派也是革命的。但這又是不可能的,因為兩派是不共戴天,水火不容的。最後我就不管了,讓他們自己打去吧。
等武鬥高潮來臨,大字報的內容就更豐富了。全國哪出點大事,都要上北京的大字報,就像現在要上中央電視台一樣,什麽趙永夫(青海軍區的)槍殺革命群眾,陳再道(武漢軍區的)指使‘百萬雄師’扣押王力、謝富治,重慶武鬥用軍艦、坦克、榴彈炮,……廣西,湖南,河北,……哪的武鬥新聞都有。愛看武俠小說的就閱讀具體情節,比如某武鬥隊在地上遍撒黃豆,自己的戰士全穿長釘子鞋,而對方戰士一進入黃豆陣全摔到在地,寸步難行,被一一活捉。某派一個戰士原為擊劍運動員,武鬥中使用短矛連連得手,刺死刺傷對方無數。對方想出對策,集中二三十名長矛手,排成密集隊形,幾十支長矛齊刺,把擊劍手刺成了篩子……
愛看黃色小說的也能滿意,不僅有各級幹部(以軍隊幹部為多)的荒淫事跡,在武鬥中的暴力色情更過癮。有詳細描述控訴對立派的獸行,怎樣扒去衣服,怎樣摸、抓、摳、塞,怎樣拿刀子、拿木棍、拿石頭、……全是對付女性特有的身體部位。這樣的大字報最受歡迎,圍的裏三層外三層,擠都擠不動。
文革當中雖然毀掉了不少書,但卻迎來了閱讀材料最豐富的時期。我們院小孩每天如果閱讀欲望不強,就在合作社(商店)附近看看新聞,再想多看就要去甘家口商場,或去建工部,去二裏溝的外貿部,去動物園展覽館一帶。不等這一圈看下來,天早就黑了。
我們小學生自從放暑假,就被學校給忘了。於是從1966年的暑假玩到1967年的寒假,又從這寒假再玩到暑假,而且看起來還要繼續玩下去。太好了!那種天天上學不斷考試的日子眼看著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把過去顛倒的再顛倒過來,於是我們得出結論:不用上學在家猛玩才是小學生最最正常的生活。我們深感劉少奇的修正主義路線曾經奪走了我們多少幸福時光,天天上學,那是多麽不堪忍受的痛苦。多虧毛主席解放了我們,從此幸福生活萬年長。
但是,很快我們就要發現,好景不長。尤其是幾十年後的今天,徹底看清了,我們是唯一享受到那種幸福的一代小學生。這難道不該珍惜嗎?
四、小孩革命
我家百萬莊
我家住的百萬莊是一大片樓房,一九五幾年蓋起來的。那會兒剛解放不久,大批的幹部進了北京。城裏,就是城牆(現在的二環路)以內,根本住不下,所以在城外蓋房子。以西郊為主,光百萬莊附近就有葡萄園,黃花園,二裏溝,三裏河,好幾大片。聽聽這些地名,過去全是鄉下。百萬莊過去還叫百萬墳呢,是亂墳崗子,常能挖出死人骨頭。還有個漢白玉的王八馱石碑,扔在那好多年,我上學放學經常爬上去玩。
我們百萬莊分成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九個區。前八個區全是三層的紅磚房,蘇式的,人字形樓頂鋪著瓦,那會缺鋼材,所以門和窗戶框子都是木頭的。每個區有三十多個樓門,每個樓門六個單元,每個單元兩間或三間屋。這些樓房拐來拐去的,第一次來的人要轉好幾圈才能找著要找的樓門。這裏住的全是機關幹部,哪個單位的都有。子區、醜區建工部的比較多,卯區地質部的多點,其他區機械部的最多,又分一機部(民用機械),二機部(原子彈),三機部(飛機),四機部(無線電),五機部(常規武器),六機部(造船),七機部(導彈),八機部(農業機械)。
八個區之外的申區特別,每戶都是二層小樓,還有個小院,當時住的都是司局長以上的幹部,還有好幾位部長,比如後來當上副總理的穀牧。百萬莊中心部位是展一小(展覽路第一小學),小醫院(百萬莊診所),還有百貨店副食店,俗稱‘合作社’,因為牆上有一排大字‘百萬莊消費合作社’。
那時的小孩特別多,一家三、四個最正常,五個以上算多的,兩個就太少了,獨生子女是‘珍稀動物’。文革前,作業不多,家裏那麽小,又大多沒有電視,小孩就老在外邊玩。尤其到了夏天的晚上,到處都是孩子,連喊帶叫,不到睡覺時間別想清靜。女孩們愛玩跳皮筋,丟包,跳房子,‘你們要求哪一位啊,……’,‘吧嘰吧嘰小白菜,……’之類的。男孩們玩追人,攻城,打壘球,騎馬打仗,撞拐,彈球,三角,……數不過來。文革一來又添了新花樣,鬥完黑五類,接著打群架、鬥雞、砸玻璃、偷東西、搶東西。
那時,屬於某個群體,就是老在一塊玩的一群孩子,對每個男孩都特別重要。被排斥在外就意味著一出門就可能挨罵或挨打,於是隻好整天縮在家裏,從窗簾後邊偷偷往外看。百萬莊的孩子群基本以區為單位,子區的,醜區的,寅區的,卯區的,……因為住的近,自然就玩在了一起。但一個區的孩子又常常再分成幾撥,大孩(中學以上),小孩,男孩,女孩。那時的男孩跟女孩水火不容,叫作‘男女界限’。哪個男孩跟女孩說句話,立刻就招來其他男孩的嘲笑,唯一的補救是當眾把那個女孩痛罵一頓,以示劃清界限。至於大孩,比如高中以上的,男女來往似乎就可以了。我們小孩隻能暗地譏笑,當麵不敢,怕挨揍。一個區的小孩還可以按東頭的,西頭的,或南頭北頭的再分幾撥。比如我們寅區9門到14門,樓房拐了幾個彎,加上後來蓋的一個大倉庫,正好圍成一個‘口’字,成了個區中的小院,院裏的小孩自然就更加緊密,自成團體。
每個孩子都有外號。每當新來的孩子跟我們一起玩,先要弄清:‘你叫什麽外號?’,如果沒有或不願意說,每個人都會熱心幫忙:‘給他起個什麽外號呢?’連被排斥在外的也有外號,而且非常難聽。雖然起外號沒有什麽規則,但經久不變的都是能切中要害的,就像人物畫,一定要‘像’。比如我們院的‘野狐狸’‘小狐狸’哥倆,不光長的尖下巴,上挑眼,還特別聰明,幹什麽事都老能占著便宜。‘小鈴鐺’呢,圓鼻子,圓眼睛,圓腦袋,哇啦哇啦特愛說,高一的學生了,還老跟我們小學生一起玩,不叫他小鈴鐺叫什麽?不過,弟弟由於哥哥得名的不在此例。比如劉家哥四個,老大叫‘大公雞’,因為他名字裏有個‘公’字,更因為他臉紅紅的,走路氣昂昂,嗓門又大。他一旦成了‘大公雞’,三個弟弟立刻成了二雞,三雞,四雞。雖然二雞和四雞一點都不像大雞,而像他們的媽媽,特秀氣。我們隻好解釋,他倆其實是母雞。朱家哥幾個呢,光姓朱並不是叫‘豬’的充足理由,全怪那個哥哥,臉蛋子和鼻子長的有點豬像。他一旦成了‘大豬’,兩個弟弟就成了‘二豬’‘三豬’。要光憑長像,他倆決不該叫豬,都是又瘦又結實,更像兩條狼。而且就在大豬二豬三豬叫的很順口了,突然發現他們還有個哥哥,大學生,住校,所以很少見。怎麽辦呢?重新排次序會造成混亂,於是在‘大豬’上邊又加了個‘老豬’,雖然我們都知道輩分不對,‘老’字應該屬於他們的爸爸。
而鄧麻子呢,臉上一個麻子都沒有。那為什麽叫麻子呢?誰先叫的呢?不知道,全都莫名其妙,但都覺的很合適。他又練拳擊又練摔跤(老拿小孩練手),腰裏掛著一把刀子,老想當一個神通廣大的偵探。這種人和雞呀豬呀的一點不沾邊,叫他一個莫名其妙的鄧麻子才對。鄧麻子的爸爸不給他長臉,不但不是個將軍,連革命幹部都不是,是個工程師,舊知識分子,工資倒不低,讓鄧麻子每天都吃好的,但弄的他連紅衛兵都當不上。他是老初一的(68屆),既然中學生看不上他,就隻好跟我們小學生玩到一塊了。
“首都紅衛兵”
鄧麻子當不上紅衛兵,耿耿於懷,於是決定自己成立一個,隻收比他小的,他就是當然的司令。鄧麻子一鼓動,院裏小孩全響應,但一說還得交錢,好多孩子又沒聲了。每個紅衛兵需要個袖章吧,還要有個紅衛兵證吧,司令部還要有個公章,這都是最起碼的了,那算下來也得一人五毛。那會的五毛錢能買10根奶油冰棍呢,所以狐狸哥倆馬上就不參加了。但隻要有一個人參加,鄧麻子也要當這個司令,於是就定了。下一步是起名字,起來起去鄧麻子拍板,就叫‘首都紅衛兵’吧。然後去買紅布,印袖章。那會買別的布都要布票,就是買紅布不要,但要紅衛兵的介紹信。介紹信誰都能寫,但要蓋公章。所以,正確程序是先刻公章,於是先去甘家口商場刻字部。雖說造反已經造的什麽都亂了,可要刻‘北京市公安局’的章子估計人家還是不給刻,但紅衛兵的章子隨便刻,你就刻‘全國紅衛兵總司令’也行。
公章刻了,袖章印了,帶紅塑料皮的紅衛兵證買了,於是正式成立,就在院裏的乒乓球台子上辦手續。交五毛錢(買東西的錢都是鄧麻子先墊的),領證領袖章,然後趕緊戴上,立刻威風了不少。鄧麻子是001號,輪到我是004號,但到了009號就再沒人領了,看熱鬧的多於當紅衛兵的。鄧麻子有點著急,手裏還積壓著十好幾個袖章呢。有人建議把年齡限製再往下放,原來定的是小學四年級以上,現在改成三年級或二年級怎麽樣?二年級的傻豆子(外號)在旁邊一聽馬上就要回家拿錢,但鄧麻子看看傻豆子鼻子下邊的兩條鼻涕,立刻說不行。要是傻豆子這樣的也戴上‘首都紅衛兵’的袖章(他肯定會戴上到處臭顯),太給他當司令的丟人了,所以隻同意擴招到三年級,於是我弟弟被擴進來。又有人建議到我們小院之外去招人,於是又招進一個‘瘦猴’(外號)。瘦猴受寵若驚,趕緊把五毛錢交了,然後戴上紅袖章,激動的要哭。他爸爸最近剛被揪出來,曆史反革命。像他這樣的還能當上紅衛兵,真是天降甘露。鄧麻子不講階級路線,因為他自己出身職員,說出來不好聽,所以首都紅衛兵的證件上和登記表上出身一欄一律空白。
首都紅衛兵成立了,一共12個人。現在幹點什麽呢?鄧麻子早有計劃,早上先‘天天讀’,學毛主席著作,但堅持了沒三天就不知不覺取消了。每天上午兩小時的摔跤和拳擊訓練倒是堅持了好幾個星期,就在院子裏,鄧麻子當教練,先親身傳授,從002號到012號每個人都抓過來摔一回。但從006號以下,都不等鄧麻子下絆就搶先自己一屁股坐地上了,很讓鄧麻子過不了癮。然後是分組練習,由鄧麻子指定,一對一的練起來。但此時每個人都忘了鄧麻子剛教的什麽‘手別子’‘跪腿得合勒’之類的,都使出自己早就用熟的招,什麽夾脖子,抄拐子,摔的難解難分。廣大群眾都來圍觀,小孩都羨慕我們的紅袖章,大孩呢,像小鈴鐺之類的,雖然看不起首都紅衛兵,卻很嫉妒鄧麻子能讓11個小孩乖乖的排成一排,挨個的讓他摔。於是也抓住看熱鬧的小孩摔起來,但那些小孩立刻又喊又叫,趕緊逃跑,沒有一個心甘情願。
除了訓練還要革命。幹什麽呢,鄧麻子說先掃四舊吧。那會,掃四舊、清黑五類早就過去了,連大串聯都到了尾聲。但鄧麻子說四舊必須掃二茬,以防死灰複燃。去哪掃呢?上街?我們個都太矮,震不住,那就去商店,不掃人,光掃四舊商品,比如象棋、撲克、口紅、香水之類的。於是鄧麻子派我和三豬先去偵察,看準了再全體出動。我倆走的離合作社越近就越不自在,最後決定摘去袖章便衣偵察。合作社我們從小就不知來過多少回,買根冰棍,買幾塊糖,買5分錢山裏紅,買鉛筆買橡皮。那些售貨員的臉早就看熟了,還管人家叫過叔叔阿姨呢,所以實在不好意思翻臉。砸玻璃櫃?哪敢呀?於是很無聊的草草一看,回去報告鄧麻子沒發現四舊。鄧麻子深思之後說,四舊還是要掃,因為別的紅衛兵都掃過,我們成立的雖然晚點,這一課也要補上。於是各人回家掃自家的四舊,象棋、撲克、小說,每人至少湊出一樣,在晚上燒了一小堆火,很不過癮,但也算掃過了四舊。下一步呢?該清理黑五類了,但鄧麻子自己就不是紅五類,所以最煩紅五類、黑五類這些破事,於是跳過這一步,直接投入當前的革命鬥爭。任何組織一成立,首先需要表態支持某種觀點和某一派,但支持誰呢?12個人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什麽也沒想出來。鄧麻子決定先去看大字報,摸清革命形勢再說。
革命形勢
自從1966年底公開了打倒劉少奇,革命形勢急速高漲,進入了奪權鬥爭階段,就是把劉少奇人馬把持的各級政權奪過來,由忠於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造反派執掌。鬥爭非常激烈,倒不是因為劉少奇人馬的抵抗。他們的黑司令一完蛋,早就沒了鬥誌,隨時準備卷鋪蓋走人,能保住小命就謝天謝地。激烈的鬥爭全都發生在準備奪權的各路人馬之間。此時的革命組織已是多如牛毛,山頭林立,互不隸屬,而且都自以為是最革命的造反派,奪權掌權當之無愧。可惜權就那麽一點,實在不夠分,狼多肉少,非打起來不可。比如說,上海是最先奪權的吧,叫一月風暴或一月革命,其實,1967年1月4日到5日,王洪文領導的工總司(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隻不過奪了〖文匯報〗和〖解放日報〗的權。真正奪到上海舊市委的權已經是2月5日的事了。為什麽耽誤了一個多月呢?因為上海還有其他組織(如‘上三司’,‘紅革會’,‘二兵團’等)也奪權,他們根本不買王洪文的帳。所以說,上海的奪權鬥爭難點決不在陳丕顯、曹荻秋的舊市委,而在好幾撥造反派的互相搶奪。最後,在中央文革張春橋、姚文元二人支持下,王洪文的工總司仗著人多勢眾,把其他幾撥人馬全都以武力擺平,這才完成奪權大業。
其他各省市也大同小異,問題都不在奪權還是不奪,而是由誰來奪。咱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當然明白毛病在哪。所以在1967年1月22日的〖人民日報〗上發出指示‘無產階級革命派大聯合,奪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權’。辦法就是大聯合,各路造反派先團結到一起再奪權。這招靈嗎?不靈。因為權這玩意不比別的,比如大餅,人多就多烙它幾張,人人有份。權可多不了,一個上海市能有好幾百個市長麽,哪個組織想要就給一個?大聯合的意思是讓成百上千的組織心甘情願的把權讓給幾個甚至一個組織的頭頭。困難就在這!憑什麽呀?他東方紅兵團(或井崗山縱隊或……)那幾個家夥誰不知道?有什麽本事啊?讓他們掌權?姥姥!所以,好多組織搶著奪權,互不相讓,結果就打起來了。既然說不服,那就比誰的拳頭大吧!
剛開始,各路造反派都以為奪權就是占領省委或市委的辦公室,把幾個公章收過來,於是一撥一撥的都往那衝。後來發現,光占領辦公室,大印攥在手裏,若沒有中央的認可,還是白鬧,手裏的橡皮疙瘩屁用不頂。怎麽讓中央認可呢?第一還是大聯合。全體大聯合做不到,那就部分大聯合吧。各行各業主要企業事業單位都要有組織參加,拉出個單子一看,好幾百個組織呢,這才能向中央交帳。第二是三結合,這會還不是老中青三結合,而是軍隊、老幹部、革命群眾(即造反派)三結合。軍隊是權力的基礎,老幹部是行使權力的老手,不能全打倒,必須留幾個或‘解放’幾個,不然中央不幹。造反派雖是真正來奪權的,但隻給排在第三位,好像隻是用來監督老幹部別走回頭路,而不能手握大權指點江山。這個中央提出的‘三結合’已經是對造反派的不祥之兆:打倒劉少奇立下頭功,分配權力卻落在了第三,這是什麽意思呀?可造反派沒想那麽多,光顧著又拉又打,又吵又談,都想把各路人馬聯合到自己手下,再拉過一兩位老幹部當招牌,再找當地駐軍的支持。每當中央文革和毛主席滿意了,就認可,發一個祝賀電,由人民日報發一篇社論公告天下,那個新政權就算合法了。比如第一撥認可的有黑龍江省,人民日報社論叫‘東北的新曙光’,貴州,‘西南的春雷’,後來的湖南,‘芙蓉國裏盡朝暉’。新政權叫什麽呢?還叫省政府?市政府?不成,不夠革命!人家上海起名叫‘上海市人民公社’。這可不是跟鄉下人學,打算辦生產隊種地。‘公社’倆字取自‘巴黎公社’,是實現共產主義的高雅意思,聶元梓的‘新北大公社’也是一個想法。可惜中國老百姓太土,一提‘公社’就立刻想起鄉下的窮弟兄。所以中央把這名給廢了。新政權一律叫‘革命委員會’。省裏就是省革委,市縣就是市革委、縣革委,到廠裏就是廠革委,鄉下的公社也跟著叫‘公社革委會’。
奪權鬥爭不容易,從上海1967年一月一直奪到1968年9月5日的最後一個新疆,一年零九個月才完成。根本原因是打的不順,老打不出勝負,就老也不知道該誰奪權。比如四川,一直到1968年5月,廣西,1968年8月,才勉強打出個高低。這是後話,先按下不表。
回到1967年初,劉少奇的殘餘勢力還在頑抗。2月11日和16日,譚震林、陳毅、葉劍英、李富春、李先念、……一幫老帥和副總理來了個大鬧懷仁堂,反對猛揪走資派。他們又喊又叫,猛拍桌子,有人把手都拍骨折了。中央文革的幾個文人哪是對手啊,直到咱毛主席親自出麵才把他們壓下去。大街上立刻刷出大標語‘堅決反擊二月逆流!’,‘揪出二月逆流的黑幹將!’,‘火燒譚震林,解放農林口!’之類的。造反派正在集中火力徹底打垮劉少奇殘餘勢力的反撲。清華大學1967年4月10日批鬥了王光美,不久,幾十萬造反派在中南海外邊安營紮寨,來了個‘揪劉火線’,鬧了好幾個月才撤兵。
“首都紅衛兵”的革命行動
鄧麻子看準了革命鬥爭大方向,率領我們首都紅衛兵參加批鬥王光美。怎麽去?騎車。因為路太遠,鄧麻子宣布,隻有騎車技術在‘跨梁’之上的才許去。那時,男孩子到了小學二三年級就磨著大人要學騎車。但那會的自行車都是大人的,小孩騎真不容易,尤其是男車,中間橫著一根大梁,小孩們怎麽辦呢?一般都要經過幾個階段,第一步是‘滑’,一腳站在腳蹬子上,另一腳蹬地,蹬一下,滑一會。第二級叫‘掏襠’,把右腿從大梁下邊伸到另一邊蹬車,身子歪在大梁左邊,雖然不大舒服,但也可騎的風快,上大馬路兜圈了,但遠路不行,至少看著不雅。第三級就是‘跨梁’,小孩腿短,坐在車座上夠不著腳鐙子,隻好坐在大梁上,說是坐,其實是站在腳鐙子上,那麽細的大梁坐上去太硌。到了第四級才和大人一樣的騎,但腿短的還得把屁股扭來扭去,並用腳尖蹬車,不然夠不著。
那天我們一共8個人,6輛車(兩個騎車帶人),直奔清華。路真遠,都不太認識。好容易過了中關村,看見一個大門口紅旗招展,大群的人,大排的自行車,肯定就是這了。放好車才發現有把大門的,人家來開會的淨是大學生,排著隊,戴著各式各樣的袖章,都比我們高一個腦袋。於是鄧麻子悄悄發令:‘摘掉袖章,分散,單個往裏混!’,就像我們要看電影又沒票往裏混一樣。這次可比混電影容易多了,我們全都進了大門,隨著人流就到了批鬥大會會場(10年後才知道那叫五四廣場)。那裏已是人山人海,我們趕緊到處找好地方,就像看戲,得找近處看的清。可惜,我們去的太晚,根本擠不到跟前了,遠處呢,什麽籃球架子上,樹上,大語錄牌子上,早就全占滿了。一會大會開始了,一陣一陣的口號,‘打倒XXX!打倒XXX!XXX不投降就叫他滅亡!’之類的。我們又蹦又跳又鑽又擠,好一陣才終於鬧明白台上彎腰掛牌挨鬥的隻有什麽陸平,彭佩雲,……王光美呢?不是鬥王光美麽?怎麽騙人呀?後來,直到回了家才終於鬧明白,王光美確實鬥了,但是在清華,我們呢,去的是北大!整個弄錯地方了!
我們又開會,還幹什麽革命呢?想了半天,鄧麻子有主意了:寫傳單!太對了,人家哪個組織都寫傳單印傳單,到處撒。可寫傳單要刻臘版要有油印機,上哪弄呢?我們12個首都紅衛兵皺著眉頭繼續猛想。問題解決了,根本不用自己印,大街上撿去!人家不是撒傳單麽,我們就撿唄,越多越好。於是行動,用了好些天,終於攢夠了一批,裝進書包,掛在脖子上,到甘家口商場外邊,找人多的地方,抓出一把往天上一扔,‘嘩’,人群一亂,都來搶,太好玩了。人家撒傳單每次都是一個顏色的,大小也一樣。我們撒的呢,什麽顏色的都有,還有大有小,雜拌。二豬有點不高興,說咱們費挺大勁攢起來的傳單不能那麽容易就讓別人撿跑了。於是改成騎車撒,鄧麻子或二豬騎車,屬他倆個高,後座子上帶個人管撒傳單。撒的時候要讓人追著撿,追的越遠越好。人家不追了就騎慢點,多撒兩張,人一追上來就不撒了,猛騎車,比比是人跑的快還是車跑的快。再後來,瘦猴又出主意,到建工部的樓頂上撒。其實是建材部,建工部旁邊的那個樓,五層,平頂,能上去人。我們常去玩。門口有把門的,但一混就進去了,要不就從樓外邊的鐵梯子爬上去。過去那鐵梯子上纏著鐵絲網,怕小孩爬。這會鐵絲網早讓小孩們給拆了。直上直下的鐵梯子,從一樓一氣爬上五樓,又累又嚇人,所以吸引了好多小孩來爬,成了一項體育運動。
那天我們在樓頂上撒傳單,居高臨下,看著下邊的人亂搶,真好玩。傳單撒完了,下邊的人還不走,仰著腦袋說:‘再撒點!’,瘦猴老老實實說‘沒了!’,二豬卻說‘等會!’一轉身從地上胡擼起一把小石頭子(樓頂是平的,有一層瀝青,上麵是一層黃豆大的石頭子)照著那人就扔下去。我們立刻心中狂喜:‘哎呀!怎麽早沒想起這個!’慌忙抓石頭子,一把連一把用最快速度射擊,太過癮了!下麵的人群四散而逃,但逃出射程就回過頭大喊:‘唉!你們這些臭孩子怎麽扔石頭啊!?’我們高聲回答:‘打的就是你!有本事上來呀!老子在這等著你丫的!’站在樓上連大人都不用怕,真是太好了。從此以後,誰還費勁的撒傳單呀?我們就改成撒石頭了。
好玩的事最能瓦解小孩的革命鬥誌,沒多久,下棋、打牌、釣魚、遊泳、溜車、養雞、鬥雞、養熱帶魚、撈魚蟲、抓蛐蛐,……每天我們都太忙了,革命被扔到了一邊。鄧麻子呢,更顧不上了。還是他先說的:‘以後誰也別戴袖章了’。為什麽呢?樹大招風,一個初一的學生居然成立‘首都紅衛兵’,夠狂的呀,會會丫的!於是附近的大大小小孩子們都來找鄧麻子,要跟他試巴試巴,用當時的話:碴架。別看鄧麻子抓起我們小學生一個‘潑跤’或‘大背挎’就能給摔在地上,可見了比他高的卻立刻蔫了,連句硬話都不敢說。雖然趕緊解散了‘首都紅衛兵’,但已經晚了,不光他,連他家都跟著倒黴了。咱們下回細說。
□ 寄自澳大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