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我十歲出頭的一天(文革初期),我看見在一幢大樓(原是單身教師宿舍,後住因房緊張變成了一般住房)前批鬥一個約六十歲的老頭。那老頭個頭矮小、皮膚白皙,我看見幾個“革命群眾”輪番上去打這個老頭的耳光,邊打邊斥責他“反動”,打得他滿臉通紅、腫脹。那時年幼,沒聽懂他“反動”在哪裏。但從此記得此人,後來也常在路上遇到他。
家父出獄後的一天,我和家父在“新村”內路遇這位老人,將要插肩而過時,父親和老人互相點了下頭,打了個迅速的招呼!讓我立刻想起老人被批鬥的情景,把這事告訴了父親。父親告訴我,他在三十年代翻譯過《我的奮鬥》。T大原是德國人辦的大學,1918年段祺瑞執政對德宣戰,沒收成為國立大學。原來T大理、工、文、醫俱全,1952年“院係調整”理、文、醫全部分了出去,隻保留了工科、成了工科大學。此老先生原是教德文的,“院係調整”後,沒了德語專業,被“發配”到了圖書館。
我當時已讀過《第三帝國的興亡》,知道《我的奮鬥》,不由地仰慕起這位老先生來了。從此之後,我也學父親,每每路遇他時,都向他點都示意,但他從來沒回應過。這讓我鬱悶了很久,心想:他是不是把我當成當年打自己耳光的“小將”之一了?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