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文革,故宮強拆擱淺
抽屜讀書 2023-07-26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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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博物院院慶80周年之際,40多年前幾乎改變故宮命運的一件大事被人提起。
2005年10月14日,文化部副部長、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在《光明日報》發表文章《回眸·檢視·展望——寫在故宮博物院建院80周年之際》,對此披露道:“20世紀60年代初,曾有人提出故宮‘地廣人稀,封建落後’,要對它進行改造(此方案1958年10月13日由北京市文化局黨組提出,詳見後文——筆者注);‘文化大革命’初期,故宮還出現了一個荒誕可笑而又十分可怕的‘整改方案’。”對這些鮮為人知的史實,文章點到為止,未加細述,但已令人生奇:這樣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故宮要著手改建”1958年9月,《北京市總體規劃說明(草稿)》有這樣的表述:“故宮要著手改建。”《規劃說明》具體提出:“把天安門廣場、故宮、中山公園、文化宮、景山、北海、什刹海、積水潭、前三門護城河等地組織起來,拆除部分房屋,擴大綠地麵積,使成為市中心的一個大花園,在節日作為百萬群眾盡情歡樂的地方。”
此前,毛澤東在多次講話中,對北京的城市麵貌表示不滿。1958年1月,在南寧會議上,毛澤東說:“北京、開封的房子,我看了就不舒服。”同月,在第14次最高國務會議上,毛澤東說:“南京、濟南、長沙的城牆拆了很好,北京、開封的舊房子最好全部變成新房子。”
毛澤東是兩次提到張奚若時說這番話的。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提出向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宣戰。5月1日,毛澤東征求民主人士、教育部部長張奚若對工作的意見,張奚若即把平日感受歸納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視既往,迷信將來”,提了出來。毛澤東在南寧會議上對此評論道:“‘好大喜功’,看什麽大,什麽功,是反革命的好大喜功,還是革命的好大喜功。不好大,難道好小?中國這樣大的革命,這樣大的合作社,這樣大的整風,都是大,都是功。不喜功,難道喜過?‘急功近利’,
不要功,難道要過?不要對人民有利,難道要有害?‘輕視過去’,輕視小腳,輕視辮子,難道不好?”毛澤東定下調子:“古董不可不好,也不可太好。北京拆牌樓,城門打洞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
1958年3月,在成都會議上,毛澤東又提出:“拆除城牆,北京應當向天津和上海看齊。”這之後的4月14日,周恩來致信中共中央:“根據毛主席的指示,今後幾年內應當徹底改變北京市的都市麵貌。”緊接著,中共北京市委提出一個十年左右基本完成城區改建的計劃。4月17日,中共北京市委辦公廳印發《北京市1958~1962年城市建設綱要》:“如果平均每年拆一百萬平方公尺左右舊房(包括展寬馬路等拆房),新建二百萬平方公尺左右新建築,可以爭取在十年左右基本上完成城區的改建。”
1958年8月北戴河會議之後,全國進入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運動的高潮。北京市1958年9月草擬《北京市總體規劃說明(草稿)》方案,提出要“以共產主義的思想與風格”,對北京舊城進行“根本性的改造”,“堅決打破舊城市對我們的限製和束縛”。對舊城進行的“根本性的改造”,包括“故宮要著手改建”“城牆、壇牆一律拆掉”“把城牆拆掉,濱河修築第二環路”。
謝蔭明、瞿宛林在《黨的文獻》2006年第5期發表《誰保護了故宮》一文,引用“《原北京市委設想改造故宮方案的照片》文字說明”,介紹了“參與其事”的“少數規劃人員”描繪的“四種改建故宮的平麵圖和鳥瞰圖”——第一方案是拆午門,在午門位置上建中央大樓,使天安門成為黨中央入口之大門;第二方案是拆端門,在端門位置建中央大樓,把中南海黨中央和國務院遷至市中心位置,黨中央設三個主要門:天安門、東華門、西華門,中南海改變為群眾性公園。第三方案是將故宮及天安門全拆,“徹底打碎封閉森嚴的封建藝術布局,代以開敞明朗活潑的氣氛,使莊嚴美麗現代化的新型建築,代替已經古老落後的帝王宮殿建築”,以“五組建築圍繞在主體建築周圍布置,以象征‘工農商學兵’緊密團結在黨中央周圍”。第四方案更是徹底,要將故宮、中南海、南河沿以西民房全拆,“中心思想是把黨中央和國務院辦公用地放在城市中心部分,全部改建故宮,保留有象征意義的天安門作為黨中央和國務院的主要入口”。
“快意圖”1958年北京總體規劃方案上報中央以後,北京市規劃部門立即展開分區詳細規劃研究,對舊城從整體上應該建成什麽樣,做出多種方案,這項研究一直延續到20世紀60年代進入高潮。北京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前副院長董光器在2006年10月出版的《古都北京五十年演變錄》一書中,印出9張這一時期完成的北京城區規劃方案圖,顯示舊城之內,基本沒有保留胡同係統和成片的四合院,取而代之的是多層和高層建築;從天安門到故宮,或隻保留部分建築物,或全部拆除重建。
“故宮能不能局部改建,護城河能不能改成暗河,在當時也是十分敏感的問題。”董光器在書中寫道,“市委、市政府沒有明確的指示,但在學術界,包括曆史學家在當時也確有世界上沒有永恒的存在,萬事萬物均在變化之中的說法。何況當時的規劃隻是一種模擬試驗,並非實施方案,思想不妨放開一點。因此,有的方案做了對天安門城樓和太和殿的改建方案。”董光器回憶道,在舊城詳細規劃研究過程中,市委和黨中央都沒有對此進行正式討論,唯有周恩來總理在1958年總體規劃上報前,小範圍地聽過一次匯報。當聽到舊城改建大體需要花費150多億元時,周恩來說這是整個抗美援朝的花費,代價太高了,你們這張規劃圖是一張快意圖,我們這個房間就算是快意堂吧!看到規劃方案在中南海西側副軸終端放了一組大型公共建築,準備建國務院大樓,周恩來明確表態,在他任總理期間,不新建國務院大樓。董光器的感受是:“周總理在當時對加快舊城改建持保留態度。”
陸定一:故宮就是要封建落後,古色古香“大躍進”時期,文化部的一些機構被下放至北京市,其中包括了故宮博物院。
1958年10月13日,北京市文化局黨組提出《關於故宮博物院進行革命性改造問題的請示報告》(下稱《請示報告》),認為需要“堅決克服‘地廣人稀,封建落後’的現狀,根本改變故宮博物院的麵貌”。報告提出,多開一些東西交通便門,增辟休息地點;對故宮的宮殿建築擬大事清除,保留重要的主要建築,以70%以上的麵積園林化等等。1959年6月,在北京市文化局黨組的《請示報告》提出8個月後,中宣部對此作出回應。《誰保護了故宮》一文中,引用相關檔案,披露了中宣部部長辦公會議討論《請示報告》的情況:中宣部部長陸定一表示:“我們對故宮應采取謹慎的方針,原狀不應該輕易動,改了的還應恢複一部分”,“關於房子改造問題,小房、小牆可以拆一些,但要謹慎。馬路可以寬一些,這是為了消防的需要,不是為了機動車進去。故宮就是要封建落後,古色古香”,“搞故宮的目的就是為了保留一個落後的地方,對觀眾進行教育,這就是古為今用”。
1964年6月12日,文物保護專家謝辰生參加故宮複原陳列的討論,第一次看到了陸定一在這次中宣部部長辦公會議上的講話記錄。當天,他在日記裏寫道:“如果不是這次定一同誌頂住,故宮真不知如何得了。可能現在已是麵目全非了。有些人是好心辦壞事。好事過了頭就會走向它的反麵,這就是辯證法。”
改建計劃被再度提起1963年2月,故宮改建計劃被再度提起。北京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前副院長董光器在《古都北京五十年演變錄》一書中,印出一張1963年的北京城區布局方案圖,顯示天安門、端門、故宮皆被拆除改建為大型公共建築,景山下設“主席府”,故宮內建“黨中央大樓”。
有關規劃官員和技術人員被召集至頤和園聽鸝館用餐。席間,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引經據典談論故宮,稱故宮自古以來就是變化著的,溥儀為騎自行車還鋸掉了故宮的門檻。1963年3月25日,吳晗在中共北京市委機關刊物《前線》的“三家村劄記”中,發表《談北京城》一文,為故宮改建造勢:“現在保留下來的清朝的宮殿,不但不是明朝的原來建築,而且,也不完全是清朝原來的建築。當然,作為一個古代建築藝術品,應否保留以及如何保留,是一個可以研究的問題,不過,要是像某些人所說,因為是古代建築,就絕對不能改變,把事情絕對化了,那也是不符合曆史實際情況的。”吳晗得出結論:“北京城的曆史發展告訴我們,無論是城市建置,政治中心,街道布局,房屋高低等等,都不是不可改變的。相反的結論是必須改變。我們必需有這樣的曆史認識,才不致於被前人的陰影所籠罩,才能大踏步地健康地向前邁進。”
董光器在《古都北京五十年演變錄》中,印出一張1963年北京市城市規劃管理局製 作的北京城區布局方案圖,顯示天安門、端門、故宮皆被拆除改建為大型公共建築。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其信號是吳晗響應毛澤東倡議而作的京劇劇本《海瑞罷官》遭到批判。在這場風暴中,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彭真、劉仁、鄭天翔等7人和副市長吳晗、樂鬆生等6人分別被扣上了“叛徒”“特務”“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反動資本家”“反動學術權威”等罪名。劉仁、鄧拓、吳晗被迫害致死。故宮改建計劃被列為中共北京市委要給劉少奇蓋宮殿的“罪證”。
紫禁城並未獲得安寧。“W革”時期出台的故宮“整改方案”是在太和殿前豎立兩座大標語牌,一東一西,高度超過38米高的太和殿,用它壓倒“王氣”;太和殿寶座要扳倒,加封條;在寶座台上塑持槍農民的像,槍口對準被推翻的皇帝……方案還提出要把一切代表封建意識的宮殿、門額全部拆掉。
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第一次接見全國各地的紅衛兵及群眾代表。當晚,周恩來得知紅衛兵準備衝入故宮“破四舊”,當即指示關閉故宮,並通知北京衛戍區派一個營的部隊前去守護。次日,紅衛兵要衝故宮,工作人員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把紅衛兵勸退。幾日後,周恩來又派軍隊守護故宮四周。
1987年12月,故宮成為中國首批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