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學者胡平(2):談文革研究與文革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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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學者胡平(2):談文革研究與文革經驗

2021年10月31日 22:04
資料照:一名男子走過寧夏銀川街頭郊區的一處描寫中國文革的宣傳畫。(2007年4月25日)

中國共產黨已故的獨裁者毛澤東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簡稱文革,文革禍害中國10年之後,中國公眾和中共一度達成一個看似很強大的共識,這就是,再也不能讓文革那樣的禍害在中國重演了。在11月即將召開的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上,中共將提出它自成立以來第三份所謂的“曆史決議”,據信文革問題將在其中被提及。然而,在文革親曆者和研究者胡平看來,隻要中共專製獨裁製度不變,這種看似強大的共識就可以被一風吹,因為中共的新獨裁者可以跟老獨裁者一樣有權任性,不把公眾的意願和利益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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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平認為,中共的新領袖和獨裁者習近平如今提出的許多口號、推行的許多措施令許多中國人擔心文革再度降臨禍害中國,而習近平之所以能獲得今天的獨裁者地位並得以倒行逆施,推行其獨裁者的種種舉措,一方麵是他從小接受的是獨裁專製有理的有毒教育的必然,一方麵也是得益於一些曆史的偶然。

北京之春榮譽主編胡平 (美國之音方冰拍攝)
北京之春榮譽主編胡平 (美國之音方冰拍攝)

自文革1976年正式結束以來,中共當局曾經信誓旦旦地聲言絕對不準許文革那樣的災難和浩劫在此降臨中國,要采取製度性的措施確保消除文革得以發生和發展的條件,其中包括禁止個人崇拜,取消最高領導人任期終身製。然而,隨著習近平的上台,這些中共一度大力宣揚的改革共識和成果已經變成了不能公開提出的禁忌。

文革的親曆者和多年研究文革的研究者胡平接受美國之音的采訪,就這些問題提出了他的分析和解讀。在中共當局公開號召學生檢舉揭發教師使教師噤若寒蟬不敢認真傳授知識、使眾多學生哀歎無法從學校教育中獲取由自由的思想碰撞的來的真知之際,胡平也談了在文革期間和之前中國正常的教育被中斷的年代他的自學經驗。

以下是采訪問答記錄的第二部分。胡平所表達的是他的個人觀點,不一定代表美國之音。

金哲問:習近平的前任胡錦濤曾經以“不折騰”作為中共的執政方針。但許多人認為,習近平上任以來不斷折騰,在政治、經濟、文化、外交、軍事、教育各個領域折騰不斷,現在更是要進行文革規模的折騰。因此,文革2.0成為眾人議論紛紛的話題。有人認為他折騰是他精明,有人認為他是犯傻,還有人認為他是發瘋。你認為習近平為什麽要折騰?或者說,究竟是什麽事情使習近平不得不折騰?

胡平答:習近平上台之後能如此折騰,也是得益於一些客觀的因素給他提供了方便。他的前任江澤民在台上的時候,中國(仍然很有權力、很有影響力的)元老還在。因此,在元老在世的時候,他的權力非常有限。元老去世之後他一家獨大了。可是他下麵有一個元老隔代指定的接班人,因此他的權力依然是比較有限,放不開。

而胡錦濤執政十年一直是有江澤民這個婆婆在後麵盯著,自然談不上有絕對權力。中共十八大習近平上台,兩派元老的勢力相互抵消,就使得他的權力變得空前的大。很多人厭惡胡錦濤時代的所謂“九龍治水”,“政令不出中南海”,當時上頭有這麽一個共識,這就是,應該加強中共總書記的權力。

所以,我們看到習近平剛上台沒有施展什麽權術,沒有幹任何事情,他就可以成立一大堆小組,把國務院和其他一係列政府機構的權力架空,讓自己成為各個小組的組長。所以從一開始上頭就有共識要加強他這個位置的權力,他就這樣獲得了巨大的權力。

再加上出現了偶然的事件,一個是(原重慶市公安局局長,薄熙來的前心腹)王立軍進入美國領事館,拖下了薄熙來這個非常強勁的對手。然後再扯出了(中共政法王)周永康,還有(胡錦濤的前心腹,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令計劃的兒子令穀離奇死亡,使得胡錦濤那方麵的一支很重要的勢力削弱了。這就給習近平以反腐敗為由清除異己大開方便之門。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紀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會”上發表講話。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紀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會”上發表講話。

這幾件事加在一起就使原來的元老勢力進一步削弱,使習近平的權力進一步增強。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有了那麽大的權力,是江和胡不能想像的權力,這當然會刺激、喚起他的野心,那他就想折騰一下,就想有所作為,就想大展鴻圖。所以他就搞了這麽多事情。

當然習近平能這麽折騰也是吃了江胡時代所留下的紅利。中國能折騰成現在這個樣子,說到底最主要的就是中國改革開放這幾十年來經濟有了非常顯著的發展,這個發展顯然是來自鄧、江、胡時代的積累,他隻是撿了個便宜而已。他一上來,中國就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了,坐二望一了,這都會使他想:我的權力可以更大。這一切都是促使他以為他可以折騰的客觀因素。

這種局麵本身就會刺激他的野心,要去施展自己的抱負,要給整個社會留下自己的印記。於是,他就這也折騰,那也折騰,再加上他在很多方麵又無知又莽撞,再加上現行的中國共體製經過這麽多年內部的各種各樣的清洗、各種各樣的權力鬥爭之後,整體來說是特別地軟弱,特別地柔弱,所以對最高領導人的胡做非為基本上沒有什麽抵抗的力量了。

他就可以這麽折騰,他就這麽搞成了。不過暗藏的危機還是存在的。但到目前為止,他可以折騰得這麽凶,而且他還想繼續折騰下去。以後我們還有很多的事情好看。

問:你經曆過文革,又對文革有過多年的研究。在你看來,目前中國國內外有關文革的言說有什麽明顯的盲區?我這個問題應當分成兩個。第一個是,截至目前中國官方有關文革的言說的盲區是什麽?

答:應該說四十多年來是有變化的,過去在鄧、江、胡時代,官方講到文革的經驗教訓的時候,總是要提到個人崇拜和個人權力的過份集中是個嚴重的弊病,因此就把實行集體領導,規定最高領導人的職務任期限製當作改革開放的重大成就。現在他(習近平當局)就不提這件事了。因為習近平又把這些東西廢掉了。過去還講要黨政分開,現在也不提了。

習近平一上台就提出所謂的“兩個不能互相否定”,這就是,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曆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後的曆史時期,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後的曆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曆史時期。但是這兩個曆史時期在很多重大方麵,尤其是在經濟方麵分明是互相對立、互相否定的。

你現在硬要把這兩個時期統一起來,縮小這兩者間的距離,那可以想象該是多麽荒唐。一方麵,毛時代已經是曆史的事實沒法改,那就隻能改變現在。所以現在他要開倒車,讓現在的若幹方麵變得比較像過去。另一方麵,過去的很多事情擺在那兒,實在是太糟糕,他就想要掩飾。

現在當局就要是淡化對文革的研究,淡化對文革的討論。所以這不是一個盲區的問題。在鄧、江、胡時代,國人對文革的研究還是頗有些進展的,盡管受到了若幹限製,還有很多人不得不打擦邊球,很多研究是在海外進行的;哪怕是人在國內,也是借助海外的媒體。但是到了習近平時代,整個文化革命的研究和敘述基本上都陷於停頓。所以這個不是盲點的問題,根本就是個禁區的問題。

問:在中國民間尤其是現在,有關文革的言說的明顯的盲區是什麽?

答:大體來說,一個是就曆史事實而言,現在很多重大事實還沒弄清楚。當然,這在很多時候也是因為無奈,因為很多機密還沒有解密;甚至還有一些機密材料已經被銷毀,你永遠也找不到了。另一方麵我覺得,在解釋方麵還有不足,很多重要的問題還不能給出很圓滿的解釋。

另外,從今天看來,我覺得國人容易犯的一個錯誤或說一個盲點是,你站在今天回顧四十年前、五十年前的事情,有時候你一不小心就會把那段曆史看成是一條直線,好象現在的一切都是從五十年前一路走下來的。就拿紅二代掌權來說,剛才我們已經談到了,在文革初期紅二代的擺出了掌權的架勢,後來他們那副架勢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中國經過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才走到五十年後的今天,作為紅二代的習近平終於掌握了大權。於是,人們就容易錯把紅二代掌權這件事看成是成五十年前就定下來的一條路,中國一直就是這麽走過來的。但他們忘記了中國在此期間經過了好幾次重大轉折。像一九八九年那樣的轉折,六四那種轉折。

今天的情況是拐了好幾個大彎才出現的,早跟文革初期不可同日而語了。隻是拐到今天,居然好像跟五十年前的方向有點一致了。人們於是就容易錯以為今天和當年是一個一以貫之的整體,把曆史的軌跡簡單化。這是我們在今天看文革的時候特別容易犯的一個毛病。

問:從曆史、政治學、政治科學的角度來看,文革都是及其重大的重大事件。文革開始以來到現在,中國國外和中國國內的文革研究的最明顯的差異是什麽?

答:過去有一種說法是,文革在中國,文革學在西方。這種說法已經成為過去了。現在的文革研究中國人已經比西方人更好。但是西方人的研究因為有言論自由,另外他們有很好學術訓練,能從先前國人想象不到的一些角度、理念、架構來探討中國的問題。

以前的西方人確實比中國的研究者高明,但是西方人最大的缺陷是,他們沒有第一手的資料。在發掘新資料方麵,永遠隻能靠中國人提供給他們。中國人在這方麵有自然的長處,再加上這麽多年的交流,包括很多人到海外,到西方來,而西方的學術界跟中國也有很多的交流,因此也擴大了中國研究者的視野,使他們獲得了新的分析框架。所以,中國人的研究成果現在已經相當可觀。

不過大多數的研究,哪怕研究者是中國大陸人,他們的研究工作、他們的研究成果的發表還是在中國大陸之外。畢竟在中國大陸內部他們還不能對文革進行充分的、開放的討論。因此研究得出的各種各樣的見解、一些事實沒有一個相互碰撞、切磋的機會,所以就顯得很散漫、缺乏提練、升華。我覺得這是現在中國學者研究文革的一個很大的問題。

問:你在文革前被被剝奪了上大學的權利。但在文革之後恢複高考,你越過本科生直接報考研究生並被北京大學哲學係錄取,成為十年文革後第一批研究生之一。現在有很多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抱怨說,因為文革的威脅導致很多教師害怕被檢舉誣告,不敢好好講課,許多學生得不到正常的教育,對這樣的學生和家長,你作為過來人現在有什麽話要說?

資料照:中國1971年發布的照片顯示中學紅衛兵響應毛澤東發出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
資料照:中國1971年發布的照片顯示中學紅衛兵響應毛澤東發出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

答:當然我覺得自學和獨立思考是最重要的。當時我們在文革的時候,包括下鄉當知青、回城當臨時工的時候,我們都是在自學。但是那個時候的自學完全沒有什麽功利性的目的,因為當時根本就沒有高考這麽回事,也不存在憑職稱的問題。

那個時候你要學自然科學知識相對還要好一點。而文革的時候就有人說,中國一定會出現知識荒;一個國家要搞建設,那科學技術總還是需要的。毛澤東本人後來也說:大學還是要辦的,我這裏主要是指理工科大學還是要辦的。當時就有很從人自修理工科,包括鑽研無線電、搞點半導體的研究,還有人攻外語。這些都是除了好奇心、求知欲之外的一種可以預期的功利性的考慮,這也是無可非議的。

我當時除了這種興趣之外,更大的興趣還是關注哲學,這主要是出於對人生、社會的思考。我們的生存環境那麽惡劣,要求得一種理解,而且也希望它能有所改變,我就是出於這麽一種動機去學習的。當時根本就沒能想到後來會有所謂的改革開放,文科也可以開放了,學習西方的那套東西還變得更吃香了,那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但當時我們學習的時候並不是等著這一天的到來,沒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當時的學習是出於更純粹的求知欲,是出於希望解答、理解有關人生、社會、我們的世界的那些最根本性的大問題這麽一種動機。

我覺得在任何時候,一個人不管在其他方麵有多大的興趣,對這些問題都應當有所涉獵。這對獲得一個好的人生,好的社會、好的國家,對人類的進步都是相當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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