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159:血手二毛綁架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0年01月刊
作者:文/東方明 遲嬰
一 、綁架父女
1949年3月15日下午三點多,兩個青年男子慌慌張張奔進長春市公安局第二分局東二條派出所,一邊急促喘息一邊你一言他一語地報警:剛剛發生了一起綁架案,兩名受害人是一對父女……
長春市頭道溝區東二條街上有一處沿街宅院,白石條門框包著的紫色大門上有一塊長方形白銅牌子,上書“邊氏馬醫”四字。這裏,便是聞名理連的專治內外馬疾的“邊氏馬醫”的家宅兼工作場所。長春第二次解放時,“邊氏馬醫”這個宅院裏一共居住著五人:老主人“邊氏馬醫”第四代傳人邊仁泰,主持日常業務的第五代傳人邊心慈,邊心慈的兩個弟子薛小成、王振綱,還有一個雇傭來操持日常家務的老媽子金嬸。
據時傳授技藝的規矩,類似邊家這樣的祖傳專治內外馬疾的絕活兒屬於傳子不傳女。邊家祖上數代人對此執行的特別徹底,而且足尺加三,傳子隻傳長子。到了邊仁泰這一代,老爺子的長子邊心堅是個頗有思想的人,他對繼承祖技沒有興趣,在學校讀書間,接受了革命思想,關心的是“打倒列強,解放勞苦大眾”,秘密參加了中共地下黨,後來暴露身份,投奔抗聯,在一次對日的作戰中犧牲。因此,邊仁泰執行祖訓時不得已打了折加,把一手治療族疾的技藝傳給了次子邊心慈。
邊心慈比其兄小一歲,是一個有事業心的人。當初其兄尚未暴露身份時,他以為待其讀完中學肯定會隨父學馬醫,心裏憋著一股勁要跟老大一比高下,於是在初中畢業後去日本留學,專攻獸醫。沒想到幾年後回到長春,其兄已經輛性,老爸將祖傳技藝都傳授給了他。這樣,他就成為東北地區唯一的中西結合的獸醫。他的醫技水平如何?隻需亮出一點就足以說明同題了一一日前,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軍區後勤部馬政科送來一紙聘書,購其為顧問。
邊老爺子現年七十四歲,看上去身體尚健,精神也稱得上矍鑠,隻是年輕時辛勞過度,到了晚年腦子有些毛病,一是嚴重健忘,做事丟三落四,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二是是喜怒無常,情結起伏極大。當地管這種情狀叫“老糊塗”(即阿爾茲海默症,老年癡呆)。早在兩年之前一應馬醫業務就已由邊心慈執掌。
邊心慈這年三十五歲,九年前娶長春“大益堂”中藥老板之女顧氏為妻,婚後生育子女各一。顧氏賢惠,一邊帶孩子,一邊支撐起“邊氏馬醫”的一應內務,盡管家境不錯,有能力雇傭幫襯,但她卻不允,全憑一己之力維持,把全家上下服侍得妥妥帖帖,博得鄰裏一致好評。可情,顧氏不太注意自我保養,積勞成疾,半年前突發心髒病,搶救不及,撒手西歸。
兒媳婦的猝死對於老爺子是一個重大打擊。顧氏生前對公公極為孝順,把老人家照料得非常到位,老人早已習慣了以往的生活方式。盡管兒子強忍悲痛,在姐姐邊心淑的協助下立刻對家政作了安排一一把六歲、八歲的子女送往“大益堂”請亡妻父母代為撫養,又雇請了女傭金嬸頂替顧氏照應老爺子、料理家務,但老爺子一時很難適應這種改變,癡呆症狀迅速加重。無奈,邊心淑隻好盡量抽出時間到娘家來專門照料老爸。
一個多月下來,情況終於有了些好轉,老爺子的意識、情緒都有很大改觀,不但飲食起居等可以基本自理,還能跟以往一樣每天早晚兩次出門溜達,閱讀報紙,有時邊心慈遇到拿捏不準的馬疾來向他請教,他也能說出一些道道兒來。另外,老爺子還新增了一樣興趣愛好,讓兒子給購置了一套木匠工具,無師自通自個兒在家做起了木工活兒,藉以打發時間。
昨天上午,邊心慈突然接到東北軍區後勤部的一份加急電報,要求他以軍區馬政科顧問的身份前往沈陽,參加中央軍委炮兵馬政局舉行的一個業務會議,聽取蘇聯專家介紹蘇聯馬政業務管理的經驗。這是邊心慈受聘東北軍區後勤部馬政科顧問後第一次參加正式活動,自是非常重視。由於時間很緊,邊心慈來不及去姐姐那裏打招呼,當下寫了一紙便條,指派徒弟小薛去把邊心淑接來主持家政,自己立刻奔火車站。稍後,邊心淑回到娘家,告訴老爺子說弟弟有事外出了,由她來陪伴老爺子幾天。老爺子情緒很穩定,讓女兒去忙其他活兒,他則擺弄著那些鋸子刨子之類的木工工具,一個人玩得蠻開心。
當晚無事。次日,即3月15日上午,邊仁泰吃過早餐後,由女兒陪著說了一會兒閑話。九時許,說要出去轉轉,順便請楊先生瞧瞧病。楊先生早年係東北軍的軍醫,後來離開軍隊自己開了家西醫診所,邊仁泰患病後采用中西醫雙療,西醫就是楊先生。當下,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拿著手杖,獨自出門而去。這是老爺子最近一段時間的常規行為,邊心淑自不作他想,叮嚀老爸小心就是。
可是,老爺子這一去,直到中午時分還沒回來。眼見十一點多了,邊心淑覺得不對勁兒,打發邊心慈的弟子王振綱去外麵轉一圈,把老爺子帶回來。小王去得快回來也快,也就不過十來分鍾,大步流星一路跑進院子,還沒見到邊心淑的麵就連聲嚷嚷“不好”。邊心淑聞聲從屋裏衝出來,驚問發生了什麽事兒。小王說他先去了老爺子平時經常去的附近那家“玉泉春茶樓”,時值正午,那裏已經沒什麽客人,他向正在收拾的跑堂打聽,人家說老爺子今兒個來過,沒待多久就離開了。又去“玉泉春”斜對麵那條巷子,那裏有個霍姓老者,是邊老爺子的棋友,平時經常過去串門下幾盤,在霍家待上兩三個小時不算稀奇。可是,老爺子也不在霍家。老霍說邊老爺子已經三天沒去過了,正念叨他呢。
小王尋思,那就隻有去土地廟了。土地廟距邊宅三四百米,老爺子平時常去,那裏也有一家小茶坊,門外經常聚集著一些老人曬太陽下棋喝茶聊八卦。邊老爺子幹的這一行,多跟達官貴人江湖人物打交道,如果他願意聊,張口就是一段傳奇,所以一但坐下,不是馬上就能離開得了的。想著,小王出了小巷,正要往土地廟那邊去,背後有人把他喚住了。
那是小巷對麵開雜貨小鋪的郭叔,他見小王慌慌張張走進竄出,便知必是尋找邊老爺子的,當下告知,邊老爺子來過這裏,不過沒進巷子,他在巷口駐步,到郭叔的鋪子裏買了一包紙煙,說要去找霍老爺子殺幾盤。買了煙穿過馬路,正要進巷子,從後麵來了一輛車廂蒙著土黃色厚篷的馬車,在巷口停下,擋住了老爺子的去路。趕車的漢子跳下車,對老爺子點頭哈腰,狀極恭敬,接著,篷廂裏下來另一個男子,和車夫一起把老爺子攙扶上車,馬車隨即離開。
小王拜師已經三年,與邊氏父子朝夕相處,對“邊氏馬醫”的內外交往情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對老爺子的行事風格也揣摩得八九不離十。當下聽郭叔這麽一說,頗覺意外:這算哪門子事呢?若說是親朋好友來請老爺子去做客,那麽,事先必定會知會一聲,鄭重些的還會事先上門遞送請柬;若說是客戶請老爺子出診,按規矩也要先登門,絕沒有當街攔截之說。再說,自從老爺子腦子不大好使以來,“邊氏馬醫”的一應業務都是其子邊心慈主持的,老爺子已不再直接參與診治,更別說出診了。王振綱這樣想著,心裏便產生了一種不祥之感,立馬回來向邊心淑稟報。
邊心淑聽著自是著急,二話不說就跑出門,不過,比先前王振綱回來得還快,手裏拿著一張三指寬四寸長的紙條,衝著院子裏的小薛、小王不住揮舞,神色驚慌,嘴裏一迭聲地喊著:“我爸他一一被綁票啦!”
紙條是貼在虛掩著的大門上的,邊心淑剛出大門就注意到了,揭下來一看,上麵是兩行鉛筆字:“人在吾手,若想安歸,其子麵議”。後麵一個括號,內注明時間地點:“本日下午一時整玲瓏閣恭侯”。底下落款是:“血手二毛”。
小薛接過紙條看了看:“這血手二毛一看便知是個匪號,祖師爺落入綁匪之手了。”
小王隨即補充:“看來這綁匪認定咱這邊不會報警,剛剛他們也是把老爺子請上馬車的,莫非他們跟老爺子相識?”
邊心淑聽著心裏一動,她是長女,從小就時不時聽老爸說起他以及邊家上輩人跟江湖朋友打交道的事,其中不乏胡子響馬江洋大盜。對於這些角色來說。擁有一匹稱心如意的好馬那是夢寐以求的,而一旦擁有,便視為最親密的夥伴。當然,再好的馬也會生病或受傷,加之是在動蕩年代,若是發生這種情況,那就要找馬醫了一一尤其是像“邊氏馬醫”這樣的行業頭牌。江湖上有規矩,哪怕再凶殘的匪盜也不會得罪馬醫,就像不會得罪郎中一樣。盡管如此,馬醫跟各類江湖人物接觸,難免沾惹是非。比如馬醫是江湖人物了解同行情況的一個渠道,邊心淑記得小時候曾多次聽父親、祖父說起,他們曾遭到過“江湖朋友”以“禮請上山”、“專地遊覽”、“秘密度假”、“品嚐特產”、“出席慶典”、“隨意小酌”等為由的變相奪人身自由的軟禁,由匪夥師爺跟他們喝酒聊天、飲茶閑談,為的是打聽其他匪夥的情況;甚至還有要求在為某特定對象的馬匹診治傷疾時暗做手腳的。現在,“血手二毛”綁架老爸,莫非就是出於類似目的?一般來說,這種綁架是比較客氣的,不會傷害苦主,老爸落到“血手二毛”手裏應該暫無危險。但是,“血手二毛”成功綁架老爸後,為何又要“約見”弟弟邊心慈呢?難道是對方發現邊老爺子腦子不行了,沒法兒通過他達到目的,所以隻能退而求次,找“邊氏馬醫”的第五代傳人邊心慈了?
像邊氏這樣的人家,由於所從事職業的特殊性、又經百年傳承,早已形成了類似武林家族的家風。邊心淑雖是女流,但在老爸被綁架的突發情況下,家中又無其他主事之人,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作出決定:代替弟弟前往“玲瓏閣”跟“血手二毛”見麵。
小薛、小王聽邊心淑說要去赴綁距之約,不由大驚。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表示要陪同前往,被邊心淑婉拒。她說這又不是去打架,要你們陪同幹嗎?我是過去跟他們做個說明,告訴他們想跟我弟弟見麵,眼下看來辦不到,他去沈陽出差了;有什麽事兒就跟我說,我可以做主。另外,要跟對方講清楚我爸的身體狀況,他是老人,又是病人,按江湖規矩,不應跟他老人家過不去,有什麽瓜葛需要解決的,我做小輩的可以頂替。你們兩個和金嬸好好待在家裏,一會兒老爺子回來了好生伺候。另外要記住,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如果有來串門找老爺子的,都一概答稱我陪老爺子走親戚去了。都記著啦?
薛、王兩個點頭應諾。邊心淑看看時間還早,就招呼金嬸下廚房準備午餐,她自己則去書房給弟弟留了一張條子——萬一綁匪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犯了傻,把她也給強留下了,那得讓弟弟回家後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沒想到,邊心淑的這個“萬一”竟然應驗了!自邊心淑十二點半出門後,小薛、小王和金嬸三個一直為她擔心,幹啥事兒都像沒帶著魂似的。這一等,一直等到下午三時,老爺子沒回來,邊心淑也沒有消息。往下該怎麽辦?小薛、小王著急了,頓時亂了方寸。小薛的意見是去“玲瓏閣”打聽消息,小王則主張去邊心淑家報信,請姑爺(指邊心淑的丈夫)定奪。
金嬸在一旁聽著,覺得這兩種意見都不要。她的職業是女傭,在外麵跑得多,接觸的下層勞動人民也多,初解放時,底層民眾經常參加大小會議聽政府工作人員宣講時政,金嬸覺得自己在這方麵有發言權,於是提出:“這當兒啥都別說了,還是立馬奔派出所報告吧。”見那二位還在猶像,便催促說:“時間等不起,你們不去,那我去!”
小薛、小王想想也是,這等大事,隻有靠政府啊!於是,就奔派出所來了。
派出所民警聽薛、王如此這般一說,又看了那張紙條,覺得事態嚴重,正要去向所領導報告,金嬸一路大呼小叫地也進了派出所,手裏捏著一張大小跟先前那張相同的紙條,說家裏大門上不知幾時又貼上了一張條子,她扯下來請鄰居伍先生一讀(金嬸不識字),聽著覺得跟先前那張紙條的內容一樣,隻是在“人在吾手”前加了一個“兩”字,還是堅持要“子”即邊心慈前往“玲瓏閣”見麵,時間是晚上九點前;落款也是“血手二毛”。
至此,已經可以確定邊心淑也被“血手二モ”綁架了。短短三四個小時裏,接連兩人被哪架,而且是父女倆,綁匪又未表明作案目的,這種案件簡直聞所未聞。顯然,基層警方根本無法對付這樣的案子,派出所立刻向第二分局打電話報告。
二、莫名獲釋
接到東二條派出所的電話,長春市公安局第二分局的領導也是大吃一驚。這個吃驚除了綁匪作案情節的曲折、選擇犯罪目標的詭譎和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作案動機外,還有一點,那就是綁匪接連綁架邊氏父女兩人,竟然是為了要跟“邊氏馬醫”的第五代傳人邊心慈當麵接觸!也就是說,接觸之後與邊心慈進行的談話內容,乃至向邊心慈是出的要求,才是綁匪的真正目的。
如果這個案件發生在一個月前,分局方麵盡管也會予以重現,但通常說來不會有眼下這種聞之“一個激靈”式的強列反應。現在為何不同呢?因為邊心慈日前已被軍方正式聘為東北軍區的馬政顧問。馬政顧問不是軍隊軍官,邊心慈依舊是老百勝身份,隻不過是應聘向軍方提供與自己的業務特長相關的技術服務,其中自然也包括對馬匹的防病防疫、診治外傷內疾、恢複體能、增強體質某至心理治療等方麵的絕活兒。因此,不要小看這個顧問的潛在作用,用軍方的話說,其重要性甚至能夠決定某些軍事行動的成敗。之所以有這樣的評價,自然是與當時的形勢分不開的。1948年9月中旬到1949年1月下句中國人民解放軍與國民黨軍隊進行了三次戰略性大決戰,即“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本案發生時,正值三大戰役結束不久。三大戰役乃至稍後的渡江戰役、上海戰役以及解放南方諸省的戰役中,解放軍炮兵都發揮了巨大作用。而炮兵部隊配備的戰馬,則是這種作用的幾個主要支點之一,由此可見戰馬在當時戰爭中的分量,從而也就提升了馬政顧問的重要性。
眼下發生的這起蹊蹺的綁架案,綁匪的目標是身為軍方馬政顧問的邊心慈,警方自然敏感。第二分局當即致電長春市公安局,向局長於克報告一應情況。
於克1932年參加革命,長期從事地下工作,曾先後任東北軍第十軍團地下黨工委副書記、代理書記、中共山東分局社會部科長、中共膠東區黨委社會部長兼城工部長、區黨委東北工作委員會書記、區公安局長、吉遼省委社會部長兼公安處長,是中共情報、反特、敵工戰線的一員驍將。
當下,於局長接聽電話後,稍一思量,下令由市局司法科偵緝隊牽頭組建“3·15”案件專案偵查組,迅速解救人質,全力偵破該案;同時急電沈陽,向東北軍區保衛部通報案情,建議軍方加強對邊心慈的保護。
當時長春市公安局的刑偵部門稱為偵緝隊,隸屬於司法科之下,司法科還下轄審訊股、看守所和教養院。司法科副科長俞守木擔任“3·15”案件專案組組長,偵緝隊指導員吉依水任副組長,組員有賈裕財、陳喜雨、卜超齋、邱高義、薑鴻福,其中陳喜雨、卜超齋、邱高義係第二分局刑警,薑鴻福則是東二條派出所警員。俞守木是長春人氏,舊刑警出身,抗戰時因秘密協助抗聯地下人員,受到關東軍控製下的偽滿警方的通緝,被迫潛入深山密林參加抗聯遊擊隊,組織上根據其特長,委其擔任偵察組長,直到抗戰勝利後方才重返長春。多年的刑事偵查加上軍事偵察實踐,使老俞成為一名長春乃至吉林警界有名的偵探。舊時東北縛票案頻發、俞守術曾多次參與並主持過綁票案的偵査工作、具有比較豐富的經驗。受命主持“3·5”案件偵查工作後,他跟副手吉依水交換了意見,把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放在解救人質上。
在專案組駐地第二分局、俞守木、吉依水與專案組五位組員會合。俞守木說事不宜遲,咱們先聽小安同誌把案情介紹一下。小安就是東二條派出所接待報案人小薛小王的那位警員,是在長春第二次解放後進入警察隊伍的。他是地下團員,有過跟國民黨特務進行秘密鬥爭的經曆,而且他的父親是刑警出身,他從小耳濡目染,獲取了不少刑偵知識,幹這一行入手較快。當下,他把一應案情向專案組作了匯報。
俞守木聽罷,沉思片刻,對大家說:“眼下最要緊的是營教兩名人質,大家對此有什麽想法,都說說看。不過,時間緊迫,發言要簡短,要言不煩,把意思說明白就行了。”
有了這樣的開場白,眾刑警果然都隻是寥寥數語點到為止。人人都發言完畢,多是主張直接前往“玲瓏閣”調查,最後輪到俞守木發言,他的意見卻是撤開“玲瓏閣”,首先到邊宅往白菊町(即“玲瓏閣”所在街道,後改名“白菊街”)的街道沿途進行走訪。
專案組自副組長吉依水以下六名成員中,除了薑鴻福之外,其餘五位都具有比較豐富的刑事偵查經驗,聽俞守木這麽一說,頓時領悟:“血手二毛”要綁架的正主兒應該是邊心慈,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並沒有直接對他下手,而是先把邊老爺子綁去。邊心慈是出了名的孝子,綁匪的這種“誘釣”手法,大概率可以成功。但也不能排除意外。這種綁架行為即使在舊社會也是重大罪行,更別說在人民政府治下的新長春了,必然會引起警方的重視。一旦出現“萬一",比如苦主家人報警,公安局隻要出動警力把“玲瓏閣(那是一家經營正宗滿族等北方少數民族菜肴和茶食點心的兩層樓飯莊)暗暗控製,便衣化裝潛人守株待兔即可。所以,綁匪應該不會真的把老爺子安置在“玲瓏閣”作為誘餌。
俞守木的判斷是:綁匪不可能在“玲瓏閣” 露麵,而是埋伏在從邊宅至“玲瓏閣”沿途某處,以對付老爺子的那種方式,將代替弟弟前往“玲瓏閣”赴約的邊心淑攔截。因此,專案組長大膽放棄“玲瓏閣”這條線索,把調查重點定位於綁匪對邊氏父女的當街綁架上。
當下,一幹刑警作了分工:俞守木率ト超齋、陳喜雨前往之前邊老爺子被“請上”馬車的現場,向一幹居民住戶、商家店鋪和路人調查案發時的情況;吉依水則帶領賈裕財、邱高義、薑鴻福沿著邊宅前往“玲瓏閣”的街道進行查摸。
計議定當,眾刑警正要出發,忽然傳來消息:邊仁泰、邊心淑父女倆被“血手二毛”釋放,此刻已經安返邊宅!
眾人聞之,均大感意外。俞守木稍一思條,下令:“調車!把老先生父女送往軍區醫院!”所謂軍區醫院,就是1948年11月遷至長春的晉察軍區衛生學校附屬醫院(由聶榮、白求恩於1939年在冀西根據地創建),稍後更名長春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俞守木的這個決定是出於對邊氏父女人身安全的考慮,請醫院對兩個被釋放的人質先行進行檢查,以確認他們在失去自由期間是否遭受過綁匪的傷害,同時,也便於專案組刑警向他們了解情況。
刑警在醫院分別對邊氏父女進行詢問,弄明白了兩人遭綁架以及不久後又莫名被釋的前後經過。
邊老爺子上午九時許出門溜達,先去楊先生的西醫診所,適逢楊有事外出,於是,老爺子就去了附近的“玉泉春茶樓”,這是他隻要外出溜達必去轉一圈的場所之一。去茶館的主要目的倒也不是為了喝茶,而是享受茶客中的熟人朋友對他的那份尊重。“邊氏馬醫”的名氣別說在長春了,就是整個吉林也是叫得響的。如今老爺子把接力棒交給了兒子,但以往的那份榮耀還停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加上老爺子一生與人為善,凡是認識他的那班老年人,見到他必定會作揖問候。“玉泉春”的老板對老爺子也是常年給予免費待遇,而且沏的總是最好的茶葉。當然,老爺子不白喝,過年、端午、中秋三個節令,總會讓兒子送去一份禮品,其價值要超過茶費兩三倍。
這天老爺子去茶館坐的時間不長一一熟識的老友不多,閑扯的時間也就短了些,一小時不到就離開了。出門掏出懷表看看時間還早,就決定去找棋友霍老爺子殺兩盤。
在巷口的雜貨鋪買了包紙煙,剛要奔老霍家,就發生了雜貨鋪老板郭叔看到的那一幕。一輛馬車擋住他的去路,下來一個三十來歲中等身材體型敦實的男子,衝老爺子抱拳作揖,說話嗓音略顯沙啞:“喲!是邊老爺子?晚輩給您請安!這也真是巧,在這兒遇到了您老,也省得咱們去您老府上恭請了。”
老爺子聽著,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恭請?是何方朋友高抬老朽啊?
那人說他叫劉二愣,是城南劉家屯劉爺劉尚秋的小輩。日前有朋友從新疆給劉爺送來一匹伊犁馬,品種極佳,價格當然也貴,但劉爺還是買下了。那是前天的事兒,今晨突然發現那馬精神不濟,不飲不食,不知生了什麽毛病。劉爺原本要把馬拉進城來,到邊府求治,又怕自家的馬染上了瘟疫,萬一傳給邊府其他客戶的牲口,那就不妥了。所以,劉爺命劉二愣驅車進城,恭請邊老爺子屈尊去一超劉家屯。
老爺子聽對方這麽一說,終於反應過來了“哦!是尚秋啊?他前年不是到關內津門小兒子那裏去了嗎?”
對方回答說:“上月已經回長春了,因為旅途疲勞,受了風寒,生了一場病,沒來得及進城拜望您老。”
劉尚秋是城南劉家屯人氏,在長春城裏經營一家大車店。他有一身好武藝,又是幫會中人,跟各路江湖人物都有交往,和日偽、蘇聯情報人員、中共抗聯、國民黨特務都打過交道。由於職業關係,也是“邊氏馬醫”的老客戶。去年國民黨警察局不知何故突然查抄了老劉的大車店,據說原本要抓他的,他正好不在店裏,聽說消息立刻滑腳,逃往關內小兒子那裏。邊老爺子腦子不靈,本已想不起這個老朋友了,此刻給人一提,突然恢複了一部分記憶,便有些激動。一激動,就忘了應該跟家裏說一聲,當下登車就走。
一路上,劉二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跟老爺子瞎聊天。這當然是有用意的,為的是分散老爺子的注意力,不過,老子還是發現了異常。一會兒,馬車停下,劉二楞跳下車,掀起篷簾做了個“請”的手勢。老爺子眼睛隻朝外麵一掃、臉色劇變,下車後二話不說,朝劉二楞就是一個衝天炮。"邊氏馬醫”祖上並不擅武、但長年跟馬匹這樣的大型動物打交道,力氣肯定不小。邊仁泰已七十多,這一挙還是把劉二楞打個趔趄。要不是這小子身手靈活,一個避讓掉了對方的大部分力量,隻怕這會兒已經躺在地上哼哼了。
邊老爺子大怒:“小子,這是劉家屯?這是劉尚秋的老它?”他已經認出,此地是南關大街(後改名全安街)的那家業已荒廢的“吉記大車店”。
劉二愣並不生氣,臉上竟然還浮起了笑意,您老息怒,聽晚輩解釋。這裏是劉爺新置的地產,他打算重新開一家大車店……哈哈
笑聲未落,邊老爺子已經被控製住了。原來,綁架邊仁泰的除了劉二愣和那個絡腮胡子馭手,這邊還待著兩個主兒。他們趁劉二愣吸引住老爺子注意力之際,從背後偷襲,把老爺子抱住,連拉帶拽,扯進院子落角一間生著火的屋子裏。
以邊仁泰的精神狀況,此刻突遇變故,也就警醒了那麽一瞬間,繼而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兩隻耳朵也暫時失聰,像是藏了夏蟬似的隻是聒噪得緊。劉二愣幾個圍著他,聲色俱厲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他卻是充耳不聞。對方可能也覺出他神情有異,暫停逼問,把他那個挎包裏的物品倒在炕上一樣樣查看。忽然,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叫一一他找到了老爺子的那本病曆。幾個家夥看過,不由麵麵相覷,眼前這位曾經名聞遐邇的馬醫竟然患了“老糊塗”的毛病,而這種毛病顯然妨礙了他們此行想達到的目的。幾個綁匪退到角落裏,交頭接耳密議了片刻。接下來,對老爺子反倒客氣了,給他沏了茶,遞上紙煙,還有兩個綁匪陪著老爺子聊閑天。老爺子盤腿坐在炕上,茶不喝,煙不抽,渾渾噩噩,漸漸感到疲乏,連著打了幾個哈欠。綁匪見狀,就請他倚著炕桌休息,還給圍上了棉被。
老爺子打了個盹兒,醒來就聞到一陣酒菜香味,原來綁匪已經弄來了兩瓶酒和一些鹵菜,招呼老爺子吃午飯。邊仁泰還真有些餓了,再說他本就嗜酒,也就不客氣地吃喝起來,隻是並不答理綁匪。
飯後,老爺子又犯困了,繼續打噸兒。這覺睡得比較沉,還是被綁匪給推醒的。迷迷糊糊間,就聽見女兒喚“爸”的聲音,尋思心淑怎麽來了?莫非是在夢中?睜眼一看,竟然真是邊心淑!
邊心淑的被綁架屬於“順理成章”。她是雇了一輛客運馬車從邊宅前往“玲瓏閣”的,到得那裏,裏裏外外探看了一番,沒見老爺子,也沒發現有鬼鬼祟祟之輩。想了想,也許對方是故意遲到,說不定正在不遠處什麽地方盯著自己呢,幹脆就站在馬路邊等著。
一會兒,忽然有個男子來到她麵前,說話比較客氣:“您是邊老爺子的閨女?”見邊心淑點頭,此人(就是綁架邊老爺子的劉二愣)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這就帶你去見老爺子。”說手一招,一輛正緩緩行駛的馬車在他們身邊停下。
邊心淑原本就是來會綁匪的,自然沒有二話,和劉二愣一起上車。馬車繼續行駛,劉二愣問道:“你家老二怎麽不來?咱不是寫清楚是要邊老二出麵的嗎?”
邊心淑的回答是:“等見到我家老爺子再說!”
一路無話,還是到了那個地方。邊心淑見老爸安然無差,這才開腔:“我弟弟去外地出差了,我來頂替老爺子,有哈事兒跟我說就成,老人有病,折騰不起,你們把他送回去!”綁匪的表情明顯有些不解:“你家老二就個給牲口治病的馬醫,又不是公家人,出哪門子差?
我弟不是公家人沒錯,但是他可以給公家做事兒。邊心淑遂說了弟弟被軍方聘為馬政顧問之事。
沒想到,幾個綁匪一聽這話,竟然嘴上貼了封條似的誰也不吭聲了。冷場片刻,那個看上去像頭目的劉二愣對趕車的絡腮胡子和另一個瘦高個兒的綁匪說道:“還愣著幹啥,趕緊給大姐沏茶。”又扭頭招呼邊心淑,“大姐,您炕上坐。咱們沒啥事兒,就是想跟老爺子聊聊牲口,沒想到老爺子欠安,隻好勞駕您家老二……哦,勞駕邊顧問,邊顧問!不巧的是,邊顧問公務在身,銜命出差了。那隻好另作計議了。大姐您放心,兄弟們絕對沒有惡意!”
邊心淑沒答理綁匪,自顧在炕沿坐定,跟老父輕聲說話。劉二愣朝那個滿臉麻子的綁匪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出去了,留下絡腮胡子、瘦高個兒兩人在屋裏看守邊氏父女。
漸漸,老爺子感到厭煩了,忽然提出想下象棋。邊心淑問兩個綁匪你們誰會下棋?兩人都說會下,可是,卻沒有象棋。絡腮胡子說他去外麵買一副。出去了大約半個小時,果然拿著一副新象棋回來了,兩個綁匪輪流跟邊老爺子下棋。
直到停晚時分,屋裏已經點上了馬燈,劉二愣和麻子從外麵回來了,把絡腮胡子、瘦高個兒叫到角落,悄聲交代了幾句,隨即離開。絡腮胡子對邊氏父女說:“外麵天黑了,我送您二位回家。”
就這樣,絡腮胡子用馬車把邊氏父女送到距邊宅五六十米的一塊平時居委會用來開大會的空場上,讓父女倆下車,說聲“打擾”,揮鞭催馬而去,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聽罷二人的陳述,專案組長俞守木立刻向市局報告了綁匪曾經藏身於原“吉記大車店”的情況,請求派一個班的公安部隊戰士隨同專案組刑警前往搜捕。
一幹人馬趕到現場,那裏已經人去屋空。刑警向鄰居詢問,得知確實有幾個漢子在上一天住進了大車店,有多事的鄰居打聽他們是幹啥的,人家不願意回應,隻說他們是吉老板的朋友,打算盤下這裏,先來看看。今天白天有馬車出入,鄰居也瞧見了,不過車篷捂得嚴實,宅院大門終日緊閉,沒人看清楚究竟是怎麽個情況。
三、分頭調查
被綁架的邊氏父女莫名獲釋,使專案組感到意外。當晚,一幹刑警從現場返回二分局駐地,俞守木即向市局值班領導打電話報告一應情況。這個案子是局長於克親自抓的,值班領導隨即又致電於局長。於克果斷下令:不管這是自動中止犯罪還是打算繼續實施什麽圖謀,專案組必須盯著這夥綁匪追查,盡快把案子給破了!
這時已是晚上十點,專案組眾偵查員顧不上休息,馬上召開案情分析會。首先圍繞綁匪的作案目標進行討論:“血手二毛”究竟是想綁架邊仁泰呢,還是其子邊心慈?
綁匪先是綁架了邊仁泰,拉到臨時窩點跟老爺子談話。一般來說,綁架把“肉票”弄到手後,都要第一時間說明作案目的,脅迫人質配合,向苦主家屬提出贖票條件。可惜的是,老爺子精神狀況本就有問題,加之變故突發,對綁匪跟他說的那些內容根本沒留意,這會兒能夠把自己被綁架的前後經過回憶起來就已經不容易了,讓他複述綁匪與其談話的內容,那就勉為其難了。
偵查員分析,一開始,綁匪的目標可能是邊老爺子。不料把邊老爺子弄到臨時據點,才發現老頭兒的精神狀況不對頭。接著又翻出了病曆,那就隻好另做打算,把“邊氏馬醫”的下一代傳人邊心慈弄來,這樣,就有了在大門上貼紙條之舉。
綁匪打出的匪號是“血手二毛”,容易使人與“殘暴”產生聯想,不過他們對邊老爺子倒算客氣,隻是把他在一旁晾著,還給張羅午飯。同時,也做好了下一步的準備,把馬車趕到“玲瓏閣”附近,準備綁架邊心慈。沒料到,出麵的卻是邊心慈的姐姐邊心淑,於是就將其“禮請“上車了。
邊心淑來到綁匪窩點,道明邊心慈已被軍方為馬政顧問,前往沈陽參加業務會議,無法同綁匪見麵。劉二愣和另一麻子綁匪隨即離開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就決定放走邊氏父女。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幹什麽去了?刑警分析,可能是對邊心淑所言感到懷疑,向“邊氏馬醫”以及所在地周邊鄰裏打聽情況去了一一稍後刑警向邊心慈的弟子小薛小王兩人調查時證實了這個估測,麻臉綁匪確實以客戶名義前往谘詢過請邊心慈出診的費用等事項。
根據上述分析,專案組認為基本可以排除綁的作案目標是邊心慈的可能。如果他們準備綁架邊心慈的話,完全可以直接衝邊心慈下手。綁架邊心慈的難度並不大於綁架邊仁泰,邊心慈雖然沒有每天出門溜達的習慣,但他經常到市區或近郊出診,有時甚至會被養馬專業戶聘去住上兩天,那是很容易在其出城後下手綁架的。那綁匪實施綁架,究竟是為了什麽呢?大夥兒分析下來,認為很有可能是打算通過控製某人的坐騎的手段,達到其犯罪目的,比如謀殺。以這種方式謀殺,事後很難查明真相。
因此,綁匪首選的綁架目標就是名聞遐邇的老馬醫邊仁泰。哪知昔日的治馬神醫變成了一個老糊塗,那手絕技料想業已不複存在,隻好退而求次,將其子邊心慈綁架過來企圖脅迫其合作。綁匪既然知道“邊氏馬醫”,那肯定也清楚邊家曆代出孝子,邊仁泰當初就是遠近聞名的孝子,邊心慈也是這樣一個孝順兒子,隻要讓他知曉老父已經淪為“肉票”,必定如同火燒眉毛似的疾奔“玲瓏閣”。以上,就是專案組對綁架案的梳理情況。往下就是分析如何偵查這起蹊蹺的案件了,一番討論後,定下了四個偵查方向------
第一,據那位親眼看見邊仁泰被人請上馬車一幕的雜貨鋪店主郭叔說,他記得那輛馬車土黃色的車廂篷罩後麵右側位置有一個小洞,像是被人惡作劇用香煙頭燙的。至於牌照,他說是有的,隻是當時沒有注意。這一點對於排查該馬車來說非常重要,雖然郭叔沒記住牌照號碼,但至少縮小了排查範圍。根據當時的車輛管理規定,凡是農村的馬車,是不必上牌照的;而城鎮的馬車,不管是運貨還是載客,都必須上牌照。目前可以肯定,綁匪用來作案的這輛馬車,應該是屬於長春市或者郊區城鎮範圍的。
第二,綁匪的臨時窩點是原“吉記大車店”,據鄰居跟綁匪接觸時聽說,是他們向主人吉祥德租借下來準備開店的。如此,可以向吉祥德調查這幾個主兒的來路。現在長春已是解放區了,人民政府對治安管得很嚴,綁匪不管是真想開店還是托詞,那也得跟老吉作個自我介紹的。專案組可以據此進行調查。
第三,那個疑似綁匪頭目劉二愣自稱“城南劉家屯劉尚秋的小輩”,專案組對此雖然基本不信,但還是有必要前往劉家屯去調查一下,順便了解劉尚秋是否已從天津小兒子那裏返回長春了,以及綁匪是怎麽知道劉尚秋跟邊老爺子有交往的。
第三,循著綁匪贖票信中的落款“血手二毛”調查該匪號的來源,弄清這是一夥土匪胡子的匪號呢,還是某一個土匪的,如果確有其人的話,這個“血手二毛”又是何方神聖。
次日,3月16日,專案組全組出動,分頭進行調查。
第一路刑警在行業公會的協助下,很快就查到了那輛被作為作案交通工具的馬車,係“雄風車行”的一輛出租馬車。
“雄風車行”是當時長春地麵上一家顏有實力的私營非機動車出租車行,擁有馬車、三輪車、黃包車、自行車合計兩百多輛,其中馬車二十輛。三天前,興業街一位老客戶薛老太太指派女傭前往車行訂車,稱次日上午要去地藏寺燒香,請車行派車前往住所接送。前天上午,車行金老板指派車夫老丁出車。老丁把薛老太太和隨待女傭送往地藏寺後,把馬車停在山門外的空地上,韁繩往旁邊樹上一掛,自己就進了寺廟一側的茶葉店跟熟識的老板喝茶聊天。估摸老太太該出來了,遂離開茶葉店,到外麵一看,不禁驟地一驚:馬車沒了!四下打聽,有小販說大約半個鍾點前,不知從哪個旮見冒出兩個男子,大模大樣來到馬車前,一個上車,另一個解下韁繩,上了馭座,執鞭在手,卻不爆響,嘴裏也不發出聲響,把鞭輕輕朝馬上一叩,那馬就乖乖地邁步轉向,踏著小碎步拉車離開了。
老丁這下著急了,卻是急而不亂。有人勸他趕緊報案,他思付片刻,先就地雇了輛三輪車把薛老太太主仆送走,自己步行返回車行。車行金老板是幫會人士,聽說此事後不但沒責怪老丁,反而還溫言寬慰,說咱不著急,估摸這是道上哪位朋友嫌金某哪裏怠慢了他,跟咱開個玩笑。老丁你不報案是對頭的,江湖之事該用江湖規矩解決,何必驚動人民政府呢?
就這樣,金老板把馬車被盜之事輕描淡寫給摁下了,滿自信地說三天之內必有消息,馬車是丟不了的。第三天,果然有消息了,不過不是道上朋友傳的信兒,出現在他麵前的是兩個公安局的便衣。
解放後,像金老板這樣有幫會背景的角色,最怕的就是警方。不過這次倒是一場虛驚,來人是專案組刑警賈裕財、陳喜雨。金老板聽明來意,臉色立馬變得正常了,三言兩語說了老丁丟失馬車以及自己不報案的情況,然後把老丁喚來(此時老丁無車可出,暫時在車行做點兒雜事),讓其向便衣如實道明一應情由,自己回避。賈、陳聽過老丁的陳述,提了一個問題:“你趕的那輛馬車的車篷上是否有一個被香煙頭燙出的小洞?
老丁點頭稱是,說那天去接薛老太太時,因其宅所在的那條巷子太狹窄,隻好把馬車停在巷口,他自己步行進巷子接老太太出來。沒想到就這麽幾分鍾時間,車篷竟然讓哪個缺德鬼給燙了個洞。
刑警又去走訪了薛老太太和其女傭,證實了車行老板和老丁的說法。弄清了涉案馬車的來源,往下就該追查這輛馬車的下落了。當然,偵查員的目的並非是為金老板追回馬車,而是通過馬車尋找綁匪的蛛絲馬跡。賈裕財、陳喜雨兩人商量下來,決定給全市各分局、派出所打電話,要求注意這麽一輛馬車,同時準備走訪全市各大車店、車行,看是否有車夫在跑活兒時見過這輛馬車。
很快,第一分局新民派出所有了反饋,說他們剛剛接到群眾報告,轄區內業已荒棄的參神廟後麵停著一輛無主馬車,已經派員前往查看並了解情況。賈裕財、陳喜雨到現場一看,果然是“雄風車行”丟失的馬車,經勘驗,未能提取到指紋(大冷綁戴著棉手套),也未發現綁匪的遺留物。
再說第二路刑警的調查情況。專案組副組長依水負責向原“吉記大車店”掌櫃吉樣德了解已關閉的大車店被綁匪作為臨時窩點之事。
舊時東北地區經營大車店的跟黑道或多或少都有關係,這種關係有深有淺,深的跟黑道直接勾結,主動聯絡,舉凡通風報信、刺探情報、窩贓銷贓、代購物資、照料病傷匪徒等通匪行為都能沾到,這當然是有償服務。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其實就是土匪的同案犯。淺的則屬於不得已,人家想了解什麽,必須如實回答;有需要相助之事提出來,也隻有點頭的份兒,否則輕則店鋪經營不下去,重則就會破財甚至喪命,因此被滅門的也有。
吉樣德經營大車店已經是吉家第三代,黑白兩道自然都有聯係,但都隻是點到為止。他跟資深刑警吉依水早就認識,兩人都姓吉,有時開玩笑就說是宗親。吉依水是中共地下黨員,抗戰期間是抗聯在長春的內線,又是偽滿警察局的刑警,以這兩個身份開展工作時都需要大車店等敏感行業提供信息,與“吉記大車店”的來往比較頻繁。年前,吉樣德因身體原因把大車店關閉,吉依水對此頗感惋惜一一少了一條收集信息的渠道。沒想到,已經關閉的大車店竟然成為綁匪進行犯罪活動的場所。
吉樣德是老江湖,見吉依水突然登門,便知肯定有事。聽明來意,不由一個激靈,當即喚了一聲“狗兒”。話音剛落,一個年近三十的精悍男子應聲從裏屋出來,這是吉樣德的獨子,狗兒是乳名,大名叫吉端火。這名字起得有點兒怪,為此做老爸的沒少跟人解釋:端,是祖輩定下的輩分排序,兒子是“端”字輩;火,因為這小子命中缺火。
小吉是個另類。按說家裏開著大車店,雖說算不上富戶,但吃穿不必擔憂,好好上學,以後找份體麵工作或者子承父業,都是小康之道。可他不是讀書的料,小時經常逃學,結交一些遊手好閑之輩,長大後既不找工作也拒絕接班經營大車店,卻跟著一個道士學武。幾年下來,一手通背拳打得不錯,但不能作為飯碗。然後又對煉丹術產生了興趣,竟至癡迷,不肯相親,不考慮要妻生子繼承香火,自己還覺得活得挺滋潤,跟太上老君有一比。
煉丹是需要成本的,太上老君如何解決成本問題,《西遊記》裏沒交代,但小言沒有收入,吃飯穿衣都靠老爸,煉丹的開支自然也得老吉掏錢。吉祥德既為延續香火著急,又為兒子的“走火人魔”擔優,加之開店勞心勞力,本來就有“三高”的老吉於半年前中風,幸好不算嚴重,醫治及時,恢複得還可以。隻是經營大車店已力不從心,隻好關門。
然後就要說到小吉了。老爸把大車店關後,原本就捉襟見肘的煉丹經費更加緊張。在他看來,煉丹也是一種科學試驗,利學試驗是不能半途而廢的,沒錢,那就借債。他的拳術在長春地麵上有些名氣,實戰能力也強,曾打過兩個登門挑戰的日軍軍官;平時為人實在,很講義氣,朋友也不少,他一開口,人家都意掏錢。其中一些家境富裕的還表示不必還,小言當然不好意思,在進行“科學試驗”的同時,不得不分出若幹心思考慮創收問題。
綁匪就是在這時候找上門的。
大前天清晨,小吉照例前往附近公園溜達,打一套拳活動筋骨。以其當年擊敗日軍軍官的名氣,自然隻要一露麵就會被那些晨練的武術愛好者町住,紛紛圍觀喝彩求教,每天都要耗上個把小時方能脫身。這天也是如此,等到圍觀者散去,已是七點多。小吉正準備回家,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車軸漢子,年嶺跟他差不多,見麵就抱拳作揖:“閣下是吉師傅?久仰久仰!兄弟劉二愣,想跟吉師傅商量樁事兒。”
小吉以為是來切碳挙藝的,他經常遇到這種對象,就是這套開場白。不過,他的興趣早已從拳術轉移到煉丹上,馬上搖頭拒絕。對方卻毫不介意,跟在他身後道明來意一一想租借大車店的那套宅院,雖然隻租半月,但可按三個月計費,開的租金還比市價高。小吉正為“科學試驗”的經費犯愁,一聽有這麽好的事,當下駐步。他的技藝在江湖上有名氣,卻沒在江湖上混過,根本談不上江湖經驗,隻覺得好機會不能放過,便不假思索地點了頭:“可以!不過,我得問過家嚴再說。
對方說:“那兄弟就在您家對麵的茶館靜候佳音,不管令尊大人點頭與否,今兒個的早餐就是兄弟請客了。”
吉祥德原是打算把那宅院收拾一下掛牌出售的,小吉回家跟老爸一說,隻租半個月,而且租金高,也就勉強點了頭,同時關照兒子跟對方講清楚,借住可以,但不能在裏麵幹歹事兒。小吉回去跟劉二愣如此這般一說,劉更痛快,當即把租金付了。自那天早上到現在,小吉沒再跟劉二愣見麵。
吉依水尋思,照此說法,小吉顯然不認識劉二愣,那這條線索也就到此為止了。
第三路刑警卜超齋、邱高義去城南劉家屯調查。他們沒見到劉尚秋,邊老爺子說得沒錯,老劉確實去了天津還沒回來。劉尚秋的小輩劉二愣也確有其人,不過跟邊氏父女所說的綁匪完全是兩個模樣:綁匪是個三十歲左右身材敦實的國字臉車軸漢子,眼前這位年齡跟綁匪倒是差不多,但身材不同,又高又瘦;臉麵與其身材成比例,跟瘦馬有一比。
刑警帶著劉二愣在屯子裏問了好幾個村民都說這個是如假包換的劉二愣,小名二愣子,是劉尚秋劉老爺子的嫡親侄孫,聞訊趕來的農會主席、民兵隊長也為其作證。劉二愣見刑警還是臉呈疑色,像是要把他帶到城裏去的樣子忽然想到隻要出示一件東西,這二位公家人肯定會放過自己,這件東西就是偽滿洲國發的“良民證”。
通常淪陷區的“良民證”上是不貼持證人照片的,但長春從1932年3月1日起就被日本侵略者確定為偽滿洲國的“首都”,稱為“新京”,關東軍、日本奉天特務機關和“滿洲國國務院”三方舉行聯席會議,研究編製“新京城市規劃”和“新京城市治安計劃”。這兩個文件對“新京”的設想非常現代化,在城市規劃中確定了“全市地鐵、普及抽水馬桶、全麵普及管道煤氣、實現主幹道電線入地”等方案。如此,”治安計劃”也就必須與之相匹配,規定“良民證”須貼持證人照片,而且從十二歲領證開始,定期更換新證新照片。
劉二愣家裏藏著的那紙“良民證”上的照片是1944年其二十四歲更換新證時拍攝,刑警一看,遂認定眼前這個劉二愣確是真身,繼而意識到這條線索也沒希望了。再了解那個冒牌劉二愣是否來過劉家電,也未收集到什麽有用信息。ト超齋、邱高義隻得失望而返。
不過,兩人的沮喪沒有持續多久。剛剛返回專案組駐地第二分局,突然聽到了好消息,“血手二毛”已經被拿下了!
四、血手二毛
案情分析會上議定的四個偵查方向中,有個是根據綁匪亮出的“血手二毛”匪號追查這個綁匪團夥。這路調查由俞守木、薑鴻福兩個負責。他們以市局名義分別向全市分局、派出所打電話,要求提供各自轄區、管段內與該匪號有關的信息。當天下午,第六分局報來一條信息,說分局刑偵隊剛剛核實,該區一個有敲詐搶劫案底的男子,最近在道上亮出過“血手二毛”這麽一個綽號。
昨天夜間,分局刑偵隊破獲了一個由五名案犯組成的搶劫犯罪團夥。連夜訊問,一直忙到天亮才結束。匯總訊問情況時,有一個刑警提及團夥老大單某交代,長春地麵上新近出現了一個專向搶劫案犯收保護費的狠客。說此人是“狠客”,是因為凡是幹搶劫活兒的強盜都是心狠手辣之輩,可是,這主兒就敢向他們收保護費,而且每作一起案件都必須及時繳納,否則,輕則皮肉受損,重則就要挨刀子了。
這個敢收強盜保護費的家夥,亮出的名號就是“血手二毛”。據說此人用起刀子來出神入化,道上傳言,他的規矩是“亮刀必須見血,見血必須削肉”。挨刀子還算輕的,疼一下就完了,那些強盜最怕的還不是“血手二毛”的刀子。這話怎麽說呢?“血手二毛”曾經放出話,你不交保護費,我可以不答理你,但三天之內肯定會有便衣或者苦主登門,折進局子被判刑是免不了的,如果警方追查出你以前還作過什麽大案,那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吧。因此,即使再凶狠的強盜,聽見“血手二毛”這個名號,也得乖乖就範一一不管想得通還是想不通。
其時、分局已經從市局每天下發的(敵情通報)(打字油印的一份警方內部簡報)上知曉了頭天第二區發生的“血手二毛”綁架案,案情匯總結束後,分局刑偵隊隊長老辛立刻派人去把隊裏專門負責收集情報的刑警老呂從家裏叫來。老呂昨晚忙他那一堆子活兒,直到今晨三點鍾才回家歇息,被喚醒後匆匆趕到局裏,出現在老辛麵前時還是一副睡眼蒙曨的樣子,接受領導指令,立刻打起精神出發。老呂出身偵探世家,三代皆為刑警,擅長收集刑事情報,奔波到下午一點,就發現了線索。
寬域區青域街有個二十八歲的單身男子,姓關名二毛,出身屠戶,是個五短身材體型敦實的車軸漢子。關家是世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宰殺牲口的屠戶,不但擅殺豬羊,牛馬也宰,到關二毛的老爹關大冒手裏,甚至還受人之邀,登門宰過大宅門富戶圈養的老虎金錢豹黑子。關二毛打自八歲給老爹打下手,十三歲就可以操刀殺豬羊牛馬,十七歲宰殺了一頭成年豹子。次年開始,再有去富家大宅屠宰熊虎豹的活兒,就全由二毛獨個兒對付了,老爹退居二線給兒子當助手。自此,關二毛就成了長春地麵上名聲一叫就響的最年輕的屠戶,生意興隆。不久,關大冒外出購生豬時翻車身亡,二毛成了店主。這時候關二毛已經娶妻生子,其兩個姐姐早已出嫁,所以他同時又是一家之主。
之後直到1945年8月抗戰勝利,關二毛家過著一份太平日子。那年10月,關二毛外出收生豬,一去三天,回來時發現大禍臨頭:其妻子兒女連同徒弟大小五口,全部遭人殺害。凶手似是與其有刻骨深仇,不但殺了人,還把腦袋割下,不知去向。關二毛進門目睹此情此狀,當場昏迷。醒來已在醫院,床邊圍著一圈人,有蘇軍派出的人員,也有當地警察,甚至還有已經成為俘虜的原關東軍特高課的偵查專家,以及不知身份的便衣。一群人七嘴八舌提出了一連串問題,都是跟偵查這起血案有關的,關二毛一一回答。據說,一幹中外軍警臨走時都是自信滿滿的樣子,仿佛這起血案不難偵破,可實際上呢,這起案子久偵未破,到後來不了了之。
關二毛遂決定自己尋找凶手。他關了肉鋪由老板轉為無業人員,又從無業人員轉為殺手他那經常磨得雪亮飛快的尖刀上沾了不少於二十個日本人的鮮血。他為什麽專跟日本人過不去呢?據黑道上流傳的小道消息,血案發生兩年多前,長春日軍特務機關收買關二毛做了探子,命其利用下鄉進山收購生豬的機會刺探抗聯和胡子的動靜。關二毛幹了一段時間,不知何故不想繼續為日本人效力了,轉而向胡子密報鬼子討伐隊的情報,弄得鬼子不但屢屢撲空,還中了人家的埋伏,損兵折將,死了一名與日本皇室有親戚關係的少佐軍官,致使特高課副長官深木中佐差點兒剖腹謝罪。
特高課要算狡猾了,卻沒關二毛精明,竟然被其瞞過,還讓二毛刺探胡子是怎麽弄到皇軍情報的。關二毛趁機索取活動經費和手槍、子彈、手榴彈等“防身武器”,轉手倒賣給胡子。這種兩頭掙錢的活兒一直幹到“光複”前夕,才被特高課在無意間發現。這時,關二毛又一次下鄉了。特高課隻好秘密張網,等待二毛回長春後將其逮捕。不料,那次關二毛在外麵多待了兩天,回來時長春已經“光複”。
深木中佐發現自己受到蘇聯紅軍的秘密監視,料想已經上了人家的“黑名單”,不久即會被逮捕押解蘇聯一一不是接受審判,而是要套取情報,掏空之後那就會“憑空消失”。這樣的命運無法改變,無非就是早死晚死的區別,他也沒了求生之念,隻是,臨死之前,有一件事一直讓他氣恨難平。他是“中特軍校”(係日本著名特工學校,正規稱謂是“日本陸軍中野學校”)高才生,一直以來,他在軍界被譽為“中國通”、“情報專家”,竟然著了關二毛這個隻上過三年小學的土老帽兒的道,這是他的奇恥大辱。在被押送蘇聯之前,他一定要先收拾了關二毛。當時日軍已經解除武裝,處於蘇聯紅軍的看守之下,不過,像深木這樣的老牌特務還有法子可想。他收買可以自由出入軍營的中國雜役,給以前有過情報方麵交往的一個中國幫會頭目佟某送信,委托其代覓凶手幹掉關二毛全家,又利用奉命製作“長春日軍特高課檔案物資清單”的機會,偷偷截留黃金二十兩,作為買凶殺人的酬勞。一個多月後,盡管深木已被押解蘇聯,佟某還是信守諾言,收買凶手將關家滅門。隻不過凶手情報有誤,竟讓關二毛漏網了。
躺在醫院裏的關二毛心裏明鏡似的,他當然不會向蘇軍或者刑警吐露真相一一自己給日本人當密探之事一旦敗露,怕是也沒好果子吃。他決定自己複仇,可出院後一打聽,深木已經不知去向(被押解蘇聯了)。按說冤有頭債有主,正主兒不在了,這事也隻能算了。但關二毛卻放不下,總想著出這口惡氣,就把這筆血債算到了所有日本人頭上。這事得趕快,否則日俘日僑都遣送回國了,他就沒機會了。不久,長春地麵上發生了“日僑係列連環命案”,但那陣子日本人的性命已是落市貨,蘇軍對此不大重視,警方也不願多事,隻出了個公告,要求日僑注意自我保護就算完事。關二毛一口氣殺了二十來個日僑,尋思算是給家人報了仇,也就歇手了。
可此時的關二毛已經無法回到從前的生活狀態了,幹脆就做起了獨腳大盜。這人看似不善言詞,舉止粗野,心眼卻是玲瓏別透。選擇單槍匹馬作案自然是生怕泄露身份,據說他作案從來都是遠離長春,不是跨市就是跨省,有時甚至遠行進關內下手。因此,其“業績”雖然了得,但在長春這邊道兒上始終默默無聞。
直到長春第二次解放,由於形勢的變化,他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種“內外交困”的態勢中。關外基本是共產黨的天下,對匪盜打擊勢頭嚴厲;關內國共武裝力量則正在開打平津戰役,國共兩方對“奸細”都查緝甚嚴,職業流竄分子大多歇菜,更別說像他這種不定期客串的流竄人員了。無奈,隻有待在長春了。這邊是他的家鄉,有房有戶口,而且是老住戶,有日偽發的“良民證”為證。
別看關二毛一個老粗,卻挺關心時事。早在偽滿時期,他就有收聽短波的習慣,對蘇聯短波電台的廣播,熟悉到隨隨便便就能哼一段蘇聯歌曲。現在閑著沒事,他就收聽中共廣播,對全國局勢比較了解。有時跟哥們兒喝酒聊天,也會扯幾句政治。那麽,“血手二毛”這個匪號是怎麽叫出來的呢?
刑警老呂從“耳目”那裏得知,這個名號起初是道上朋友在背後叫的,當麵沒人有這個膽子,生怕惹惱了他。後來關二毛不知從哪裏聽說了這個匪號,不惱反喜,說這名號起得好:首先,本人的名字就叫二毛;其次,咱是祖輩居戶,千的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活兒,宰殺大牲口時,有時不但滿手沾血,身上也會濺上,所以叫我“血手二毛”一點兒沒錯。
江湖朋友中也有腦子活絡的,把關二毛這番話細細琢磨,暗歎這廝的心機:如此詮釋,倒是可以把之前大殺日僑的事兒掩飾過去了。
以上一應情況是老呂了解到的,至於“血手二毛”是否跟此次綁架邊氏父女案有關,尚不清楚。俞守木想到了三種可能:從關二毛以往的作案選擇來看,他沒有必要放著熟門熟路的搶劫活兒不幹,卻去作拖泥帶水的綁架案,除非是受雇於他人。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宗綁架案就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了,此為其一;其二,關二毛根本不知道此事,是別人冒用其名號作案;其三,關二毛沒有參與,更不知道綁架邊氏父女的案件,而是另有一個匪號相同,也叫“血手二毛”的家夥作了該案。無論如何,目前既然有了“血手二毛”這條線素,就有必要先將這所拘拿,訊問後視情再作計較。
考慮到“血手二毛”那身蠻力和長期居宰大牲口練就的刀法,俞守木和薑鴻福兩個沒把握將其生擒活捉。二人返回駐地,叫上吉依水、賈裕財、陳喜雨,製訂了行動方案,五人一律攜帶手槍,悄然前往寬城區青城街。先去派出所,讓戶籍警小黃帶路、認人,一行人走出派出所不過百來米,小黃指著前麵路口站著的那個男子悄聲說:“那就是關二毛。”
俞守木一個手勢阻住眾人前行:“小賈和我先過去,你們四個隨後跟上。”說著,到路邊的雜貨店裏買了一瓶燒酒,打開封口,與賈裕財各灌了一口,又往衣服上酒了些,佯裝醉漢互相攙扶著穿過馬路。
關二毛可能跟人約在這個路口見麵,正掏出懷表看時間,俞,賈兩人迎麵走來。他抬眼一掃,並未起疑。兩個刑警看都沒看他,從其身旁晃晃悠悠經過時忽然轉身,疾如旋風般朝他撲去,一個抱住上身控製雙臂,另一個攻其下盤。關二毛果然了得,在這種突然受襲的狀況下,竟然下意識作出了反應,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手法,部隊偵察兵出身的彪形大漢賈裕財明明已經牢牢抱住了目標的身軀和雙臂,竟然被其一掙就脫,然後整個兒身子飛了出去。與此同時,抱住目標雙腿的前守木被對方自上而下拍在頭頂的一掌擊得滿眼金星,渾身發軟。幸虧這時另外三個刑警疾撲過來,一齊下手將關二毛放倒在地。戶籍警小黃見關二毛還在掙紮,眼看三刑警控製不住,急忙上前飛起一腳踢中關的腦袋,這才將其銬住。
原先的方案是在關二毛的住所拿人,拿下後隨即搜查。現在情況有變,由俞守木與賈裕財、薑鴻福、陳喜雨把案犯押解派出所訊問;吉依水則率稍後趕到的邱高義、ト超齋和戶籍警小黃前往關宅進行搜查。
進入關二毛的住所,眾刑警有點兒意外:別看關二毛一個粗野漢子,家裏倒是收抬得清清爽爽,地板擦得比尋常百姓家的桌子還幹淨,不多的家具物件也是纖塵不染。因為家裏擺設簡單,搜查進行得很快,四人翻騰下來,除了發現七八把刀子,並無其他收獲。一行人離開關宅徑奔派出所,卻見全所上下連同專案組刑警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正團團打轉。怎麽回事呢?原來,關二毛竟然脫逃了!
俞守木四人把關二毛押至派出所後,隨即對其進行訊問。可是,他們遇上了刑警辦案時最不感意外麵對的幾種情形之一:零口供。不但零,而且“零”得非常底,這主兒壓根兒不打算答理這幾個便衣,無論唱紅臉唱白臉,聲色俱厲還是苦口姿心,他都是嘴裏不哼眼皮不拍,坐在那裏神情自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設的架勢。如此折騰了個把小時,一幹刑警都有一種“拿他沒辦法”的感覺,俞守木遂暫且將其關進派出所押室,待吉依水那一路搜查完,把這廝帶回第二分局專案組駐地再作計議。考慮到這個案犯與眾不同,俞守木已經分外謹慎了,親自去拘押室看過,還動手扭了扭後窗上手指粗的鐵欄,確認其是否牢固,這才讓把案犯送入。執行的兩個刑警先前抓捕時已領教過關二毛的手段,想想還不踏實,又從外麵搬進去一個鐵架子,將其反拷在架子上。如此總該放心了吧?確實是放心了,之後四人忙著研究訊問方案,也就沒想著時不時去羈押室看這廝一眼。待研究得差不多了,終於有人想起去瞅瞅關二毛,羈押室裏已經沒了關二毛的蹤影!
這家夥的膂力果然非同一般,竟然掙斷了手拷連接處的鏈條,又把窗框上手指粗的鐵柵欄拗彎後卸下數根,打開窗子鑽了出去,翻越派出所後院的圍牆,跟刑警不辭而別了。
專案組隨即布置追逃。俞守木尋思,長春這麽大,關二毛的社會關係又不是一般的廣,別說專案組這幾個人了,就是再增加一倍也不一定解決得了這個難題。那麽應該怎麽辦呢?他和吉依水交換意見,認為隻有采用有的放失的法子,才有希望查摸到逃犯線索。這就需要前麵提到過的那位專門負責收集刑事情報的便衣老呂幫忙了。之前能迅速打聽到關二毛的一應情況,全仗老呂之力,現在人跑了,還得煩請老呂出馬。當晚,專案組舉行案情分析會,邀請老呂出席。刑警分析,關二毛原本家境尚可,他充任日偽密探,又與胡子勾結,全家被滅門後狂殺日僑,現在成了獨腳大盜,這些活兒都是有利可圖的(日偽給其活動經費、,胡子給酬金、日僑有貴重財物、搶劫更是看準了目標下手的),所以他應該頗有錢財。可是,對其住所剛剛進行過搜查,並無贓款贓物,那就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把贓款贓物藏匿到其他地方去了,二是被他揮霍掉了。
關宅的廚房裏並無存儲的糧食,說明他平時是不開夥的。而其住所收拾得如此整潔,也讓刑警懷疑,這所要麽平時不大在家住宿,要麽是有女性時不時過來幫他收拾,而且這個女子特別愛幹淨,甚至可能有潔癖。
綜合上述情況,偵查員分析,如果有贓款贓物,不排除藏匿在幫他收拾屋子的女性那裏的可能;如果已經揮霍掉了,以這種家夥的稟性,基本上不離“賭”、“嫖”兩字。因此,可以先按這個思路進行調查。
次日,3月17日,專案組一幹刑警以及老呂分頭從“賭、”嫖”兩個方向查摸關二毛的社會關係。當晚匯總調查情況,沒有進展。刑警賈財提出一個問題:關二毛被拿下時,貌似待在路口發呆,應該是與人約定在該處見麵。他約見的是什麽人?
像關二毛這樣的角色,交往的不是黑道同夥,就是煙花女子。如果是前者,把約見地點定在這類地方,料想對方也不是什麽上檔次的角色,否則就會去高檔飯館或咖啡館了。關二毛先是被捕,後又脫逃,他約見的這個黑道同夥怕是也已經知道了,一般說來,是會向道上朋友進行一番渲染的,諸如“我的兄弟關二毛劫後餘生燒幸脫險”一類。這就逃不過老呂的掌握,順著這條線索往下追查,沒準兒能找到這個家夥,此人也許知道關二毛有可能在何處藏身。
另外,煙花女子也是一個可以留意的方向。這門營生雖然不算黑道,但她們通常都跟黑道角色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解放後,人民政府尚未取締這一行業,但煙花女子的主顧結構已經發生了變化,舊時經常來光顧的舊政權黨政軍警憲特、揮金如土的富豪及幫會頭目之類沒有了,隻有黑道人士依舊如故。像“血手二毛”這樣的主兒,那肯定是主顧中的大腕。煙花女子有些共性特點一是虛榮心強烈,二是閨蜜多,接待過關二毛的煙花女子為了炫耀,多半會悄悄向閨蜜嘀咕這事。其閨蜜呢,前一分鍾發誓守口如瓶,後一分鍾就會偷偷嘀咕給別人,以顯示自己的消息靈通。
因此,賈裕財認為,如果從上述兩個方向進行查摸,追查範圍就可以相對縮小。
次日的調查,就集中在這兩個方向。中午,老呂從“耳目”曾瘸子那裏獲得一條信息:曾的一個小兄弟的堂姐袁翠婷是個暗娼,她有個叫陶萍的小姐妹,長得妖媚俏麗,人稱“大花瓶”,據說最近跟“血手二毛”搭上了,兩人如膠似漆。“大花瓶”前幾天還把“血手二毛”送給她的三件首飾拿給袁翠婷看,惹得袁兩眼閃綠光。
當天下午兩點,袁翠婷被派出所傳喚,不過,跟她談話的不是派出所民警,而是專案組刑警。了解下來,曾瘸子所說屬實,“大花瓶”確實是如此這般跟袁說的,那三件首飾分別是戒指、項鏈和手鐲,都是足赤黃金,拿在手裏掂著有點兒分量。
專案組同時采取兩步措施:一是讓袁翠婷出麵去找“大花瓶”,以請其幫助選購衣服為名將其騙離住所,刑警在半道攔截,將其提溜進局子;二是派員化裝前往“大花瓶”住所蹲守,加果關二毛前在,立馬拿下。
“大花瓶”隨即落網。據其交代,她確實是“血手二毛”的相好,是一個多月前由結拜姐妹何施芬介紹結識的,何也是“血手二毛”的好。“血手二毛”出手闊綽,“大花瓶”和何方兩個自去年12月20日以來,二女一男同居於何色芬家,直到3月15日,不到三個月時間,血手二毛”的花銷已經是黃金項鏈九件、戒指八枚。古玉器五件,均是連送帶賣,一邊賣一邊花。3月13日,“血手二毛”可能對她倆產生了審美疲勞,提出讓她們再去找一個小組妹來。“大花瓶”何施芬商量一番,決定把她們結拜三姐妹中的小妹李菊花找來
李菊花年方十八,出身小康家庭,其父母均為偽滿洲國政府機關底層小吏,父係稅務官,母係衛生局檢疫官。按說1945年“光複”後,以他倆的身份算不上漢奸,不會受到清算,而且通常都會被接收方留用,畢竟屬於專業技術人員嘛,不料,這對夫妻卻遭受了無妄之災。一天,兩人合騎一輛摩托車去郊區走親戚,經過一個屯子時,被鄉民誤認為是日本人,攔下後不由分說一頓飽揍,男的當場斃命,女的重傷,因無人救治,稍後死亡。
當時“光複”オ幾天,市區都是一片混亂,蘇軍尚且束手無策,更別說控製郊區了。消息傳到李家,李菊花的奶奶當場昏厥,鄰居中有一個懂醫的,說隻怕中風了,趕緊送醫院吧。幾個熱心鄰居七手八腳幫著送到醫院,老太太果然是中風,而且非常嚴重,於次日死亡。李菊花哭著回家,想取錢雇輛三輪車向親戚報喪,不料進門看,家裏已被梁上君子光顧,所有值錢東西一掃而空。從此,李菊花就陷人了困境。頭一年在幾個親戚家輪流生活,書當然是沒錢讀了,就幫著做一些家務活兒。漸漸,親威的“不待見”態度越來越明顯,她隻有出去討生活。接著,遇到了大花瓶”和何豔芬,很快淪為暗娼。半年前,她被一個比她大三十多歲的富商鰥夫王某包養。在外麵活動的時間就少了,與以前的相好、同行小姐妹來也少了,隻跟“大花瓶”、何豔芬每月見一兩次麵,串個門吃個飯。半月前,鰥夫去關內辦事,家裏就留下她一個人了。
像“大花瓶”、何豔芬這樣的角色,堪稱閱男無數”,對“血手二毛”的“審美疲勞”不以為然。兩人商量下來,不想放棄這棵搖錢樹,就想把李菊花拉進她們這個圈子。把三人最近的合影給“血手二毛”一看,後者頻頻點頭,讓何、陶兩人去問李菊花是否願意跟他交往。李菊花獨居半月,正覺寂寞,答應可以先跟“血手二毛”見個麵。何、陶又跟“血手二毛”商量最後敲定3月16日下午兩點半在青城街青岡二胡同路口見麵。
3月16日,關、何、陶三人去附近的“順盒飯莊”吃了午飯。離開飯莊,“血手二毛”對何豔芬和“大花瓶”說,你倆先走,我去溜達一會兒,回頭跟小李見麵。他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何、兩女竊笑,嘀咕說看來兩人是一見鍾情,這家夥跟著李菊花去那個鰥夫的空窩啦!兩女等到次日,也沒見“血手二毛”回來,便吃準那主兒被李菊花留下不放了。“大花瓶”說看來他得過幾天才回來,我也得回家一趟,免得爹媽嘮叨。當晚,她回家住了一宿,正盤算是否再住幾天,就被便衣請到了分局。刑警聽“大花瓶”如此這般一番交代,覺得不對頭:這樣看來,“血手二毛”沒有作案時間啊!不但沒有作案時間,也沒有策劃那起綁架案,因為之前那些日子他一直跟陶、何兩女同居廝混,沒有離開過何豔芬的居所嘛。俞守木當即派員傳喚何豔芬,同時對其居所進行搜查,另派刑警前往鰥夫王某居所傳喚李菊花。先被帶來的是李菊花,出乎意料的是,連富商王某也一起被刑警傳喚來了。原來,李菊花16日那天剛要出門赴約,王某突然結束旅行回家了。如此,李菊花就不敢出門了,當然也不敢向王某透露一言半語。刑警對李菊花被王某包養事不感興趣,其時開妓院都是合法之舉,包養更不算什麽事兒了。他們訊問李菊花,主要就是核實“大花瓶”的交代是否屬實,結果證實大花瓶”所言不虛。
傳喚何豔芬費了一些時間,倒不是她不在居所或者反抗,麵是因為還要搜查。搜查有所收獲,在廚房的灶膛裏挖出了“血手二毛”藏匿的一個六寸見方、三寸高的白銅盒子,盒底標明生產商為日本的一家五金製造株式會社,盒子很精致,上麵還裝看小巧的密碼鎖。刑警無法打開,何豔芬不知密碼,再問“大花瓶”,則連藏著這個盒子之事都不知道。稍後請了一位長春著名的鎖匠,總算打開了,裏麵是金條、首飾和名表。
何芬的口供跟“大花瓶”基本一致。如此,專案組終於確認,“血手二毛”沒有作案時間,他跟綁架案沒有關係。而那個白銅盒子裏的贓物也表明,之前專案組對其經濟狀況的分析是準確的,這主兒不缺錢,不大可能受人雇傭去作這麽一起綁架案。
調查進行到這裏,線索斷了。
五、人馬雙亡
3月19日,前往沈陽參加軍方會議的邊心慈返回長春。離開沈陽前,軍方保衛部門已經跟他說了其老父、姐姐遭綁架又脫險之事。剛剛抵達長春,他就直奔二分局找專案組了解一應情況。
專案組正副組長俞守木、吉依水出麵接待,邊心慈聽罷情況介紹,沒等刑警請他對綁匪的作案動機作個估斷,就主動開腔了。他說綁匪此舉肯定不會為財,他家除了祖上傳下的宅院比較寬敞(因業務需要)外,並沒有多少財產積累。邊心慈自幼跟祖父、父親生活,聽說過的胡子綁票的案子多了去了,知道綁匪如果打算幹票綁架活兒,肯定會對作案對象、作案成本、難易程度、所獲“利潤”、風險、事後口碑(也就是社會影響或者“行業”影響)等進行反複權衡,最後選擇一宗“性價比”綜合指數最高的活兒去幹。從馬醫這個行業來說,若非特殊原因(比如個人恩怨),綁匪通常不會選擇其作為作案對象。而從“邊氏馬醫”的情況來看,到他這一代為止,從未跟三教九流結下過什麽梁子,應該不會被綁匪盯上。當然,有一種情況可以作為例外一一那就是綁匪準備利用馬醫的醫術對付某個目標。
少年時,邊心慈曾聽爺爺聊過其親身經曆的一樁案子:一夥從關內流竄到吉林的土匪策劃一宗大案,方案中,通過馬醫的醫術施展陰險手段是成功的關鍵。當時,“邊氏馬醫”在江湖上已經頗具名氣,就被土匪看中,化裝登門要求“協助”。老爺子一聽,意識到禍事臨頭了,這事不能答應,但也不敢拒絕,隻說容他考慮,三天後聽回音。等對方一走,老爺子立刻舉家離開,躲到深山一個老友那裏,一待就是三四個月,直到聽說那夥土匪已被官府剿滅,方敢返回長春。
邊心慈懷疑,這次綁匪綁架他父親可能也出於這個動機。綁匪並不知道老爺子已經“老糊塗”了,待到發現,就把目標改為邊心慈,綁匪相信老爺子一定把絕活兒傳給兒子了。可他們沒有料到,邊心慈被軍方聘為顧問,去沈陽參加會議了。這樣,原先的打算就變成了一個肥皂泡。反複權衡,可能出於對軍方的顧慮,也可能覺得手裏扣著邊老爺子和其女兒容易把事情鬧大,有害無利,就把人質釋放了。邊心慈擔心的是,綁匪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還會搞出什麽古怪。
專案組長馬上表示,軍區方麵知道此事後,對邊顧問的安全問題很關心,日前已經跟市軍管會進行過溝通,長春市公安局根據市軍管會的指令,責成管段派出所從今天起安排專人在邊宅值班。總之,請邊顧問放心,警方會保證邊宅所有人的安全。
送走邊心慈後,專案組召開案情分析會,研究接下來如何開展偵查工作。大夥兒認為邊心慈的提醒非常重要,與之前偵查員的分析不謀而合。綁匪顯然正在醞釀一起大案,隻是缺少道具(即手段高超的馬醫)。如果這個道具隻能是“邊氏馬醫”的話,目前邊心慈已受到警方的保護,綁匪難能得逞。但如若綁匪通過其他方式繞過了這個障礙,他們策劃的那宗大案還是會發生。隻有迅速破案,抓獲綁匪,才是避免該案發生的最有效的途徑。
“血手二毛”的涉案疑已經被排除,綁匪大概是借用其匪號,企圖轉移警方視線,這條線索隻能放棄。眼下要解決的是,下一步的偵查觸角應該往哪個方向伸?眾偵查員議來議去,沒別的辦法,隻有把之前已經進行過的調查再捋一捋試試了。
這一捋,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沒有突破,專案組刑警個個有一種筋疲力盡的感覺,那不僅僅是體力精力的透支,更多的是沮喪心理在起作用。
3月22日晚,分頭外出調查的刑警返回駐地後,專案組照例開會匯總情況,研究對策。盡管大夥兒七嘴八舌說了多種思路,但細究下來似乎都是在做無用功。轉眼到了午夜,俞守木說今天晚了,大夥兒都累了,都好好休息吧,給腦子放放假,說不定明天就能冒出新思路。眾人紛紛起身正要離開,分局夜間值班員送來了當天的《敵情通報》。吉依水順手接過來看了一眼,倏地眼睛一亮,說請大夥兒留步,有新情況!
最新一期《敵情通報》上的一則信息吸引了刑警的眼球:第三區普惠路“聚古軒”老板秦錦才今晨騎馬健身時,坐騎在奔馳中突然倒斃,騎者墜地死亡。分局治安股派員會同管段派出所民警前往現場查看,並走訪目擊者,認定係意外事故。
一幹刑警不約而同想起了之前的那個估斷——綁匪準備作一起大案,其中一個關鍵環節就是對目標的馬做手腳。俞守木說,“聚古軒”是本市著名的古玩店鋪,實力雄厚,財大氣粗,掌櫃秦錦才可是被坊間列入“長春十大富商名單的,他的突然死亡竟然跟馬密切相關,看來有必要對此進行調查。
一幹刑警都有同感,馬上作了分工安排:吉依水、賈裕財、卜超齋、邱高義四位直接前往“聚古軒”,俞守木、陳喜雨、薑鴻福先去“邊氏馬醫”,叫上邊心慈一起過去。
吉依水一行去得正是時候一一前店後宅格局的“聚古軒”由於老板的死亡已經停止營業,秦錦才的遺體白天已從現場接回,一幹親朋好友店員學徒正在大辦喪事。那匹在奔跑時突然倒地的坐騎也被運回、擱在後院。院裏此刻燈火通明、磨刀霍霍,正準備將馬分屍肢解,由廚師烹飪“馬肉宴”。刑警一去,馬上叫停,吉依水命兩個刑警待在現場守著死馬,不準任何人靠近。同時,封鎖後院馬棚,所有詞料、器具等一律就地放置,不得移動。
片刻,俞守木三人接上邊心慈和兩個助手小王小薛抵達。俞守木聽吉依水說了情況,即請邊心慈對死馬進行檢驗,兩個被喪家請來準備肢解馬匹的職業屠夫負責協助。接著,俞守木把刑警分為兩撥,一撥留在“聚古軒”向死者親友店員等了解秦錦才生前的一應情況;另一撥前往事故現場踏勤。一幹人忙到雞鳴,所獲情況如下
秦錦才,長春人氏,時年四十掛零。早年隨同在天津從事典當朝奉職業的老爸生活,初中畢業後,憑著跟父輩學到的古董鑒識知識,得以進入天津“真雅齋古玩店”做學徒。三年滿師留在該字號供職,七年後結婚,其妻痼疾纏身不育。十年前,老父病,遂攜妻返回長春老家。經人介紹,被“聚古軒”聘為店員。次年,病妻歿,秦錦才未再娶,將其兄六歲的女兒秦玉姣過繼為女。
1942年,“聚古軒”老板易成仁參加朋友慶生宴會駕駛摩托車回家途中,因飲酒過量車速過快發生撞車事故,當場殞命。這樁車禍當時在長春有點兒轟動,還登了報。易老板撞的是一輛轎車,車內乘客是“滿鐵中央試驗所”的一名日本工程師和其供職於“滿鐵醫院”的護士妻子。偽滿時期,日僑是頭等公民。由於曆史原因,“滿鐵”在中國東北的地位比較特殊,在“滿鐵”供職的日本人屬於頭等中的頭等。別說尋常中國百姓了,就是偽滿官員、軍警之類在街頭遇到這等角色也得讓路。現在易老板把人家撞了個車毀人亡,一把火燒成了焦炭,日本人肯定不會放過他。不過,對於易老板本人來說,日本人放過或者不放過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因為他自己的腦袋也變成了一個血葫蘆,可能比那對東洋夫婦死得還早。
死的是日本人,而且是“滿鐵”人員,這種情況連偽滿政府也沒有調查的資格,直接由日軍憲兵隊的特務上手。當晚,“聚古軒”被查封,易老板的妻子潘氏和兩個未成年的女兒易顯美、易顯麗被捕,秦錦才等一應店員學徒傭人共七人就地圈禁。憲兵隊首先要調查的是,這對東洋夫婦之死究竟是尋常交通事故呢,還是蓄意謀殺?憲兵隊特務的工作效率還是比較高的,隻用了一個星期就完成了調查,得出正式結論,認定這是一起交通事故,由“聚古軒”老板易成仁酒後駕駛摩托車引發,應該負全責。當然,這種高效率跟秦錦才的作用也是分不開的。
被圈禁在古玩店裏的秦錦才閑著無事,忽然想起自己認識的一個日本人橋本教授。此人在關東軍司今部從事“中日親善”文化交流,少佐軍銜,戰後的說法是文化特務。盡管軍銜不高,資格卻很老,早在“七七事變”前,橋本就已在日軍華北駐屯軍司令部混了,喜歡在天津的古玩店轉悠,經常光顧秦錦才曾供職的“真準奇古玩店”。久而久之,橋本跟秦錦才成了熟人。後來橋本調往北平,素錦才則回了長春,兩人沒再保持聯係。
易老板出事前一年,秦錦才在長春的報紙上看到了橋本的照片,原來這主兒調長春關東軍任職來了,幹的還是文化特務的活兒,但估計不管古玩這一堆了,因為他沒來“聚古軒”轉悠過。當時秦錦才也是看過就算,沒什麽想法。如今,為營救潘氏母女,就有必要拉一拉這份關係了。秦錦才試著掛通了關東軍司令部的電話,跟橋本重新搭上了關係。橋本答應從中幹旋,果然起到了作用。
調查結果出來的次日,潘氏三口即被釋放,古玩店解封。接下來就是賠償問題了,“滿鐵”那兩口子在中國沒有其他親人,賠償治談由“滿鐵”的日本律師出麵。賠償金額肯定不是小數目,多半需要“聚古軒”的古玩折價充抵,但律師於古玩是外行,日方就想到要委派一名懂行的專家,這個角色非橋本莫屬。而另一方呢,秦錦才自然是當仁不讓了。
橋本和日本律師過來時,開來了一輛軍用卡車、載著八名武裝鬼子兵,一看那架勢,是要把“聚古軒”的古玩不管真假一古腦兒作為賠償金運走。好在秦錦才已有準備,連夜和潘氏、賬房楊先生偽造了一份契約,佯稱秦錦才在“聚古軒”有20%的股份。談判開始,秦錦才亮出契約,對方律師大感意外,質疑契約的真實性,但被橋本壓住了。之後的估價也是由橋本做主,以店裏的存貨進賬單和市麵上同類古玩的價格作為參考,當然也有秦錦才摻的水分。律師是外行,橋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終“聚古軒”付出的賠償金比預估的要低得多。事後,秦錦才跟潘氏商量,拿出兩把明代古劍作為謝禮送給橋本和律師。
僥幸躲過破產清算的厄運,賬房楊先生向潘氏進言,此次得以平安著陸,全賴秦錦才鼎力相助。“聚古軒”還得經營下去,必須依仗秦錦才的業務能力,邀其主持一應店務。作為報酬,那虛擬的20%股份幹脆就弄假成真給秦錦才算了。潘氏也正有此意,哪知秦錦才堅辭不受,說他不能乘人之危為己圖利。至於主持店務,在“聚古軒”尚未物色到合適人選之前,他願意盡心效力。
秦錦才於古玩經營以及人際關係都在行,況且處理易家的這樁大難後,他跟橋本的關係也被長春黑白兩道所知,偽滿官員也好,地痞流氓也好,都不來找他麻煩,此後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到三年後抗戰勝利時,“聚古軒”已經恢複了元氣。這時,已經守寡三年的潘氏突然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要嫁給秦錦才!
潘氏請賬房楊先生做媒,強調是她“嫁出去,並非秦錦才入贅;她的嫁妝,就是“聚古軒”的全部產業。這樁中年男女的婚姻自然引起了坊間熱議,像當年易老板的車禍一樣,又上了報紙。
秦錦才自此正式執掌“聚古軒”,業界對他的稱謂由“秦先生”改為“秦老板”。秦老板除了繼續勤勉經營古玩店業務,還多了兩份責任,一是細心關照潘氏,二是對潘的兩個女兒易顯美、易顯麗要像對待侄女兼繼女秦玉姣一樣,擔負起父親的責任。
這年易顯美十八歲,在當時已是應該出嫁的年齡了,於是秦錦才開始為其張羅對象。秦錦才是市古玩業公會理事,人脈甚廣,幾經挑選,最終選定了距“聚古軒”不過一裏地的古玩修繕匠羅老二之獨子羅祖郯。易顯美對此表示滿意,秦錦才就讓兩個年輕人自己接觸。那時戀愛不興持久戰,也就不過談了兩三個月,雙方家長就選吉日把喜事辦了。
說來有些奇怪,“聚古軒”似乎注定要跟“大喜大悲”相連。易顯美出嫁不到一年,其母潘氏突然死了。說“突然”,一點兒也沒誇張。
潘氏有自己的社交圈,圈子裏均是跟她年齡、家境差不多的老板娘或富孀,平時不定期聚會。那天是為富孀桂太太五十慶生,預先幾個姐妹說好“不醉不歸”,桂太太還特地打掃好客房,準備了晾曬好的被褥,以便大家喝醉後留宿。主客六人確實都喝醉了,而且醉得很厲害,以至於連起身之力都沒有了。如此,客房就白準備了,反正屋裏有暖氣,也凍不著,六人直接倒在客廳的沙發或地毯上,迅速進了醉鄉。沒想到這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一一全部煤氣中毒在睡夢中進了陰曹地府。
這是秦錦才一生中第二次經曆喪妻之痛,有種大徹大悟之感,發哲今生再不婚娶;並且從此信佛,向長春佛教界捐贈了一筆據說是“數額驚人”的錢款。秦老板喪妻至今已經兩個年頭,他堅持茹素,粗茶淡飯,生活簡樸,布衣麻履,從不去飯館、戲院、咖啡館等消費場所,更別說妓院之類了。唯一的特別消費就是繼續養著那匹抗戰勝利後從一個日僑手中買來的退役軍馬,還給這馬起了個名字“賽旋風”。
然後,就要說到秦錦才的死亡了。秦錦才喜歡騎馬,騎術也不錯,如果長春搞個業餘騎手的比賽,在他那個年嶺組,他應該穩進前三。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秦老板居然墜馬而亡。秦錦才平時隻要有空,就會騎馬去兜風,以此作為一種健身方式。這天也是這樣,清晨起來後,即喚馬夫把坐騎配上鞍具牽出來,上馬直驅附近的新兵營。新兵營原是長春偽滿軍隊的新兵集訓基地,抗戰勝利後營房改為倉庫,操場原準備辟為公園,可能由於經費原因擱置至今。幾年下來,操場變成了草地,不過東北的這個月份,草芽尚未露尖,看上去仍是一片荒蕪。
秦錦才把這裏作為騎馬運動的場地,每次過來,總要策馬疾馳半小時方才離開。這天也是這樣,可不知什麽原因,那匹剽悍的東洋軍馬跑著跑著,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忽然一頭栽倒。當時馬速很快,慣性的作用導致秦錦才從馬背上向前飛撲出去,落下時一頭撞在路邊一塊石頭上。現場幾個正在練拳的青年趕緊奔過來,見秦錦才滿頭滿麵淌著鮮血和腦漿混合的紅白液體,顯見已經沒救了。幾個武術愛好者經常在這裏跟秦錦才照麵,偶爾還會聊幾句,知道這個騎師是“聚古軒”的老板,遂去附近找了家有電話的工廠,給古玩店打了電話。
“聚古軒”賬房楊先生接到電話,大驚,當即喚來秦錦才的繼女秦玉姣、潘氏與易成仁所生的小女兒易顯麗,又讓學徒去通知去年出嫁在同條街上的大女兒易顯美,帶上店員、學徒各一。一行人坐了一輛出租馬車直奔現場,把遺體運了回來。那匹出事的馬也是當場死亡,不久後,楊先生又指派店員、學徒雇車把死馬運回古玩店。
夤夜出動的刑警去了新兵營操場,沒發現“馬失前蹄”係受外部原因(比如地麵有障礙物等)影響的跡象,又去管段派出所查閱了白天接到出事報告後民警查看現場的記錄(其中有跟幾個目擊者的談話筆錄),也未發現異常情況。總之,從表麵看,這是一個意外,這種意外可能跟騎手的駕馭有關,也可能純是馬匹的原因。馭手已經死亡,前麵一種可能已經無法查明,那就隻有先看看那匹馬到底出了什麽狀況。於是,由“邊氏馬醫”傳人邊心慈承自操刀,對馬的屍體進行檢驗。
這匹關東軍退役軍馬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東洋大馬”。日本列島本無好馬,長期以來隻有木曾馬,宮古馬等七種土種矮馬。直到1862年居住在橫演的西方人將賽馬運動引人日本後,日本人才開始進行繁育良種馬匹的研究。明治維新後,西方新一代畜牧技術的引進,特別是英、法、美等國向日本輸入大量優良馬種,使日本縮短了與亞洲其他國家在馬匹養殖技術上的差距,日本本土養殖的馬匹在體格和能力上大為改觀號稱“東洋大馬”的自繁駒從此走上曆史舞台。
秦錦才的這匹軍馬,就是日本人用法國諾曼底地區的盎格魯諾爾曼馬和英國純血馬交配後的混血自繁駒,侵華戰爭中被日軍廣泛使用。馬匹的平均壽命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最長有活到六十歲的,但用於騎乘、馱載或駕轅的役馬壽命不過二十歲。邊心慈根據秦錦才的這匹退役軍馬的牙齒判斷,其年齡大約在七八歲左右,體格尚健,估計其退役原因並非病殘,而是日寇投降後被變賣處理之故。
檢驗馬屍不像法醫解剖人體那樣精細,尤其是對於全身外表的查看。簡單看過,邊心慈就讓助手把死馬開膛破肚。馬匹的胸腹腔打開後,他首先著眼的就是心髒。尖刀一碰,一股黃色液體噴射而出,當下倒抽一口冷氣:“這是膿液啊!”整顆心髒逐層打開,一邊查看,邊心慈一邊微微點頭。一旁的副組長吉依水見狀,不由脫口而出:“是被人做了手腳?”
邊心慈不語,隨即打開胃髒,又檢查小腸、大腸,接著,讓助手把髒器中尚未消化吸收的部分食物殘存物收集起來,帶回去進行化驗。第二天,化驗結果出來了,該馬死於急性特發性化膿心包炎。
馬的心髒結構與人類相似,最外麵是心包,心包分為兩層,外層是單層纖維心包,裏層是雙層漿膜心包。這兩層漿膜心包,分別是緊緊覆蓋在心髒表麵的髒層心包,及髒層心包外麵的壁層心包。漿膜心包之間的空隙稱為心包腔,腔隙間有少量漿液,起潤滑作用,藉以減少心髒搏動時的摩擦。不管是人是馬,一且患上心包炎,心包腔就會過度分泌液體,導致心髒受到嚴重壓迫,最危險的是金黃色葡萄球菌引發的化膿性炎症,秦錦才的坐騎所患的就是這種化膿性心包炎。那麽,平時好端端的一匹駿馬,怎麽沒來由地患上這種凶險的疾病呢?邊心慈認為是人為導致。在從死馬胃腸內取出的食物殘渣中,發現了數種中藥、藏藥的成分,馬匹如果連續數日攝入這幾種物質,大概率會患上心包炎。對於馬匹來說,得了這種病,肯定沒救。與之前發生的綁架案聯係起來,基本可以認定殺馬是為了殺人,要殺的對象就是“聚古軒”的秦老板。
專案組長俞守木向邊心慈請教:“綁匪之前綁架老爺子,應該就是為了給這匹馬做手腳,但沒能成功。那麽,這種即使是業內人士也不一定掌握的手段,綁匪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這個問題,邊心慈已經考慮過。他拿出一個長一尺、寬七寸、高半尺,製作精致考究的褐色漆匣,推到俞守木麵前。後者打開蓋子,匣內卻是空無一物,不由大惑不解。
邊心慈喟然長歎:“唉一一沒想到,綁匪還是得手了!”
這口漆匣傳到邊心慈手裏,已經是第五代。匣子裏麵裝的是每代“邊氏馬醫”診治病傷馬匹疑難雜症的病案記錄,其中一部分是醫治有效的,一部分是醫治無效患馬死亡或者殘廢的。邊心慈的祖輩據此進行孜孜不倦的研究,提高了醫治水平。從第三代傳人即邊心慈的爺爺開始,為進行更有效的研究,還立了一個規矩遇到疑難病案,凡是患馬醫治無效死亡的,免收診金,馬主帶走死馬,但須把內髒留下供馬醫研究
四代“邊氏馬醫”的積累,傳到邊心慈這一代時,效果逐漸顯現,許多在業界被認為是絕症的病例,有不少到邊心慈手裏已經可以醫治了。這口褐色漆匣自是被邊仁泰、邊心慈父子視為珍寶,珍藏於邊宅書房內的一個隱秘角落。
昨日午夜,邊心慈被專案組喚到“聚古軒”解剖秦錦才的那匹坐騎,忙碌到清晨才渾身疲憊地回家。先把帶回去要檢驗的食物殘渣作了必要的處理,這種處理需要一定的時間,可以先睡覺。中午醒來,吃過午飯,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開始進行檢驗。檢驗結果使邊心慈頗為吃驚這種通過人為施藥的手段讓馬匹在短時間內罹患急性特發性化膿心包炎的病例,五代“邊氏馬醫”中,隻有邊心慈的爺爺遇到過一例。
那時還是清末,有一次他去四川成都采購藥材,順便跟同道切,巧遇一個病例:一對兄弟分家,都想要老父遺下的一匹好馬,最後由族中長輩拍板判給兄長。常年跑雲貴用以收購藥材為生的老弟不服,本著“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的人生哲學,暗下陰招,把馬給幹掉了。馬死後,兄長懷疑是老弟使壞,就請馬醫檢驗。邊心慈的爺爺正好在那位馬醫老友處小住,目睹剖檢全過程。此事隨即由族長召集家族會議議處,那老弟在家法的成規之下,隻好坦白交代,他是用了從區牧民處獲得的治馬(此處的“治”,作“整治”、“報複”解)秘方讓這匹馬在短短三天裏患此症的。後來如何處置,邊心慈爺爺的病案記錄中沒有交代。
先前在“聚古軒”後院解剖死馬時,他就懷疑是心包炎,食物殘渣印證了他的判斷,他腦子裏馬上冒出爺爺的那柱病例記載,尋思難道使用的是相同的手法?於是找出那個匣子,想看看跟爺爺的記載是否相同。雙手甫一端起匣子,感覺分量不對,心裏就是一涼,打開一看,已是空無一物
這就是說,家中曾遭竊賊光顧,把匣子裏的珍貴資料一古腦兒盜走了
俞守木聽到這裏,提出了一個同題:“那匹馬的心包炎這麽嚴重,難道外表看不出來嗎,怎麽還照樣能騎能跑?”
邊心慈解釋,食物殘渣中還檢驗出了具有麻醉功能的中藥成分,以及具有強心、提神功能和強筋、托膿作用的其他藥材,這也是被竊資料中記載著的。這匹馬的毛病雖然嚴重,但由於那些輔助藥物的作用,炎症沒有急剛擴散,隻是不斷增加心包腔的液體分泌,對心髒逐步產生壓力。因為攝入了麻降藥物,又沒運動那匹馬並沒有明顯的不適感。據“聚古軒”方麵說,年關已近,秦錦オ一直忙於結算賬目的事,一連數日沒有騎馬。如果秦錦才昨天仍未騎乘,這匹馬可能在下午或者晚上就會出現症狀。可是,秦錦才卻在昨天清晨騎乘了,而且揮鞭催馬疾奔,牲口的心髒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運動,猝然倒下……
六、緊鑼密鼓
邊心慈跟專案組長的上述談話是在二分局專案組辦公室進行的,他把一應情況一五一十道明之後,臉色凝重、神情憂慮:“俞同誌,這個匣子的事,外人是不知道的。該不是我們“邊氏馬醫”出了內盜吧?”
俞守木對此的看法是,不可能跟“邊氏馬醫”內部的人有關。理由呢?俞守木說:“如果綁匪跟您府上的人一包括您的家人、弟子和傭人有什麽瓜葛的話,肯定知道令尊患了老糊塗的毛病,怎麽可能衝老爺子下手呢?直接綁你不就得了?再者,他們也不知道你去沈陽開會了,如果知道,就不會緊接著利用老爺子來設法綁架你。這說明他們對您府上的最新情況並不了解,所以我可以斷定,此事跟您府上的人沒有關係。”
那麽,漆匣裏的珍貴資料怎麽會不翼而飛呢?俞守木認為這個情況應該是比較容易查明白的,他讓邊心慈把空匣子留下,交給技術人員進行鑒別,看上麵是否留下了作案者的指紋,又派一人去邊宅勘査現場,了解情況
3月15日,邊氏父女先後遭綁架,當天又被釋放。專案組將他們送往醫院,檢查過身體,老爺子跟偵查員說完情況就要回家。邊心淑對老爸說弟弟還沒回來,家裏您老眼下不能待了,我也不敢待,不如去我家先住幾天,等弟弟回來,我再把您老送過去。老年人通常都不願意輕易離開住慣了的地方,邊老爺子也是這樣。但他經曆了綁架後,還真有些怵頭,就接受了女兒的建議。
邊宅那邊,主人一走,弟子、女傭三人也走了兩個。一是大弟子薛小成,當天中午家裏就托人帶話過來,說姥姥病重,惦念著他這個唯一的外孫,讓他趕快回家看看姥姥。可是,那時候他正忙著尋找老爺子,哪裏敢跟邊心淑開口告假?下午就更沒法兒請假了一一連邊心淑都被綁匪弄走了!後來聽說邊老爺子父女都沒事,暫時到邊心淑婆家住兩天,總算放了心,跟師弟王振綱打聲呼、回家去看望。接著,女傭金嬸也說要回家看看。金嬸就住在不遠處的那條巷子裏,王振綱說,幹脆你就在家過夜吧,反正晚上也沒啥事、有我一個人守著就行了。
其實王振綱也並不是一個人,他有兩個哥們兒住在左近,白天在工廠上班,下班回家聽說邊宅發生了綁架案,不知小王是否有事,便過來關心一下,還帶來一瓶酒和幾樣下酒菜。喝完酒,三人談興仍濃,又喝了茶繼續侃。聊到將近午夜。王振綱說不如留宿吧,今兒個這裏就我一人,住得下。三人一覺睡到天明,沒有聽見什麽動靜
次日,小薛和金嬸慈都回來了。從這天起,直到19日邊心慈從沈陽回來,邊宅一直是日夜三人都在,麵且薛小成是睡在書房外間的會客室裏的一個折起是沙發,一翻就是一張床上,他已經這樣睡了兩年多了。如果竊要進入書房盜竊,必須先潛入外間,撬門進人書房。邊心慈發現匣子內空無一物後,留意過書架上那些醫藥書籍,發現已經被弄亂了,說明竊賊是尋找了一陣兒才找到漆匣的。這是需要一些時間的,其間不可能不發出點兒聲響。薛小成睡覺一向比較輕,稍有動靜就會蘇醒,可那幾個晚上,他一直睡得很安穩,沒被驚醒過。因此,如果說邊宅進了竊賊,隻能是3月15日夜間。
刑警對書房現場進行了勘查,在書架和多本書籍上發現了新鮮指紋。稍後的鑒識結果是:書架、書籍和漆匣上有同一人的指紋,與3月15日晚上刑警在“吉記大車店”現場提取到的指紋中的幾枚相同。這表明確實是綁匪客串竊賊,潛入邊宅書房竊得了他們所需的資料。然後,根據資料中的一個病例進行模仿,對“賽旋風”下手,最終結果是把秦老板送上了不歸路!這樣,邊氏父女在15日被釋放也就有了一個合理解釋:綁匪麵對著邊仁泰“老糊塗”(無法獲取他們所要求的“技術指導”)、邊心淑“不知道”(對馬醫技術純屬外行)、邊心慈“已被軍方聘為馬政顧問”(不敢動他)的僵局,不甘就此罷休(如果是受雇於人,還不好交代),於是想到了一個主意,幹脆“登門拜訪”,不綁架人了,“綁架”資料。至於綁匪如何知道“邊氏馬醫”有資料,有可能是憑猜測一一既是“名醫”,想必是有秘方的;也有可能是在綁架邊老爺子期間,與老爺子閑聊套出了這個話頭兒。
那天晚上邊宅的人員情況,估計綁匪不可能獲得什麽情報,而是本著“偷不成就搶”的念頭登門的,沒想到宅院裏三個小夥子都沉沉大睡,也就不驚動他們了,自顧自幹活兒就是。如果這個分析是準確的話,那麽從書房現場留下的指紋來看,潛入邊宅的應是白天那四個家夥,但進書房操作的隻有一人,可能這主兒是綁匪中唯識字的。破獲案件後訊問案犯,果然如此。這個問題弄清楚了,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偵破“聚古軒”老板秦錦才被害案了。一幹刑警二上古玩店,分為兩撥:吉依水帶兩名刑警以馬廄為中心對整個兒後院進行勘查;俞守木和三名刑警負責與“聚古軒”的員工雜役、秦錦才的家屬及傭人逐個談話,了解案發前後秦老板和賽旋風”的相關情況。
先說俞守木這一路。這一路要詢問的對象比較多,於是再進行分工,俞守木和刑警卜超齋負責跟“聚古軒”員工談話;陳喜雨、薑鴻福負責跟秦宅家庭成員談話。
按照通常的思路,既然綁匪對“賽旋風”下毒(姑且將邊心慈所說的那些中藥、藏藥合稱為“毒藥”),那麽就要直接下到馬廄的食槽裏,這活兒須得由可以接近馬廄的人幹。
“聚古軒”是舊時比較普追的前店後宅格局,前麵是古玩店,底樓是店堂,二樓是庫房、員工住處;後麵是宅院,是老板一家(包括雜役傭人)生活的場所。古玩店的規矩比較大,員工平時輕易是不能進入內宅的。內宅的最後麵是一個大院子,馬廄就在院子一角。從理論上來說,可以進入內宅的人都有機會往食槽裏投毒。但秦宅的情況有點兒特殊,除了馬夫佟胖子和馬主秦錦才本人,其餘人是不能進馬廄的,這個“不能”並非秦老板的規定,而是由於佟胖子這個人的存在。
佟胖子人如其名,個頭不高,橫向發展,既矮又胖;現年五十出頭,一直單身。他是行伍出身,年輕時曾在東北軍炮兵部隊當兵。後來受了傷,一條胳膊自此使不上力,上司讓他改行做了馬夫——舊軍隊炮兵部隊沒有自行火炮,拉炮的汽車也不多,大部分大炮都是用馬匹拉的,設有專職馬夫。幹到“九一八”次年,佟胖子所在部隊散夥,這オ回到老家長春找了份活兒糊口。這份活兒,就是給“聚古軒”當雜役。
曆經易老板車禍身亡,秦錦才代理掌櫃,繼而又與老板娘潘氏成婚,正式當上古玩店老板等一係列事件。潘氏對前夫車禍罹難刻骨銘心,要求秦錦才堅決不能接觸機動車,出門就坐人力車或者騎馬。秦錦才有健身的習慣,原來是跑步,聽潘氏這麽一說,受了提醒,尋思不如去買一匹馬來騎吧。當時大量日僑被遣返,被迫廉價處理財產,秦錦才聽說一個日僑手裏有一匹退役軍馬,因佟胖子當過多年馬夫,就讓幫著去著馬。佟子對這匹馬讚不絕口,秦錦才就買了下來,試騎了幾天,果然不錯。秦老板不可能自己料理侍候馬匹,說老佟你是行家,以後就專門負責管馬吧,其他什麽活兒都不必幹了。
佟胖子頓時有了一種類似在軍隊裏受到上司器重的榮譽感,以軍人執行命令的態度對待這份差使。秦老板是天津租界古玩店出身,具有嚴謹到刻板的職業素養,管理企業講究的是“分工明確,令行禁止”,給老佟劃定的職責就是把“賽旋風”養好,其餘事不必操心,除非秦老板親口下令オ可去做。自此,佟胖子一門心思撲在“賽旋風”身上,頂真到除了秦錦才本人,其餘家眷概不準進馬廄,更別說古玩店的員工了。“聚古軒”宅院大,有好幾間空房,佟胖子原是一個人獨住一間的,專職養馬以後,搬進馬廄與馬同住一個屋簷下,可以說是與“賽旋風”日夜廝守。
俞守木等刑警了解上述情況後,認為胖子嫌疑比較大,估計這個老兵油子貪圖錢財,被綁匪買通了。正準備派兩人去醫院(“賽旋風”與秦老板出事後,老佟病倒,醫生說其患有高血壓,心髒也不好,讓其住院了)找他,負責勘查馬胝和後院的吉依水等刑警傳來了消息:後院圍牆的牆頭、牆體上發現了數處新鮮的攀爬痕跡,可以認定是綁匪在夜晚潛人後院所留。另外,在馬廄的食槽沿口和拌料棍上,發現有戴著手套接觸過的痕跡。另有若幹掌紋、指紋,估計是馬夫老佟的(稍後去醫院提取佟的指紋作比照鑒定,證實確是如此)。
這樣看來,下毒者並非佟胖子,可刑警對其仍舊存疑。佟是晝夜一直待在馬廄裏的,晚上還得起來數次喂馬,綁匪在圍牆上攀進爬出,上上下下,又進入馬廄往料槽裏投毒,動作再輕,也總會發出些許聲響。佟胖子近在咫尺,難道就毫無察覺?他那麽多年的兵是白當的?況且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睡覺哪有那麽沉?這個疑問,刑警在稍後的詢問中得到了答案一一老佟炮兵出身,耳朵早已被大炮震得半聾了,他隻要入睡,即使在他耳邊叫喊也未必立刻就醒。
於是,佟胖子的嫌疑被排除了。
3月24日,專案組開會匯總兩撥刑警的調查情況。大夥兒認為,偵查工作進行到這一步案情的大致脈絡已經清楚了一一
有人覬覦“聚古軒”後任老板秦錦才的財產,想通過結束其生命的手段獲取,遂雇傭凶手謀害。當時新中國雖然尚未成立,但長春已是中共新政權治下,不可能隨便把一個老板結果了所以秦錦才必須死於“意外事故”。正好秦錦才有騎馬健身的習慣,策劃者就把主意打在坐騎上。如果能夠人為製造一次“馬失前蹄”,秦老板不死也得重傷。隻要重傷,接下來就好辦了。案犯很有可能就待在現場附近,沒準兒還有車輛等著,出事後立刻把重傷的秦錦才抬上車送醫院,途中他們完全可以做點兒手腳,把秦老板送往王殿,這種情況下,即使法醫檢驗也難以發現疑點。
那麽,策劃者是何方高人呢?暫時難下判斷。但隻要想想秦老板死後有誰可以通過合法手續獲取其遺產,那這主兒就有嚴重嫌疑。往下,不妨直接把秦錦才被害後的受益人作為重點對象進行調查
重點對象是誰?秦老板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兩次結婚均未生育,但其名下有三個女兒,
一個是從兄弟那裏過繼的女兒秦玉姣(侄女),與“聚古軒”前老板娘潘氏結婚後,戶口本重新登記,他成為戶主,潘氏與前夫易老板所生的兩個孩子易顯美、易顯麗也成為他的女兒。潘氏已死,現在秦錦才也死了,其名下的財產應該歸三個女兒所有。因此,三個女兒是秦錦オ死亡的最大受益人。如果沒有證據表明秦錦才的被害跟私仇或者其他原因有關,那麽眼下就隻有著這三個受益人進行下一輪的調查了。
之前刑警已對易顯美、易最朋和秦玉姣的基本情況進行過了解
易顯美二十二歲,初中畢業,1946年出嫁,其丈夫羅祖郯是長春小有名氣的古玩修繕匠羅老二的獨子,羅家開的“羅記古玩修繕行”跟聚古軒”向有業務往來。婚後,被“聚古軒”稱為“大小姐”的易顯美成為羅家的少奶奶日子過得很滋潤,也未曾就業,結婚三年,至今沒有生育。
羅家距“聚古軒”不過一裏地,但易大小姐除了逢年過節與丈夫攜禮回娘家,平時很少過來。易顯美性格溫柔,甚至有些怯儒,遇事不管有理無理習慣退讓一步。可能是自幼就過著富裕生活,她對錢鈔不大在意,平時出手比較大方。因此,她每次回娘家,總會帶上許多禮物,不但繼父、母親、兩個妹妹,就是“聚古軒”的店員學徒、家裏的雜役傭人都人人有份。她上一次回娘家是去年重陽節,給父母以及員工、雜役、傭人中的長輩送重陽糕。據女傭說,大小姐沒去後院,給馬夫佟胖子的那份是托女傭捎的。易顯麗十七歲,正在讀初二。這姑娘無論身材、容貌、智商、秉性都與其姐大相徑庭:姐姐人高馬大,妹妹小巧玲瓏;姐姐濃眉大眼,妹妹丹目櫻唇;姐姐性格溫和,妹妹風風火火;姐姐智商平平,妹妹成績斐然;姐姐笨嘴笨舌,妹妹口齒伶俐。所以,人們都說這對姐妹簡直就是老天爺硬拉扯到一個屋簷下的。
當初她們的母親橫遭不測,大姑娘易顯美守靈三天,不分晝夜嚶嚶哭泣,出殯時昏厥送醫。小學生易顯麗則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她的哀悼,她每天按時辰到亡母靈前焚香哭祭數次,就不見蹤影了。待在哪裏?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為亡母繡條絲絨蓋罩,上麵有三十六朵花卉,每繡一朵,就用針尖刺破自己的指頭,往花心滴數點鮮血。
三天後大殮時,這條絲絨罩就蓋在潘氏的遺體上,即刻引發全場悲聲。
秦玉姣十四歲,正在上小學六年級。通常說來,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應該不可能涉案,但專案組考慮到其生父(即秦錦才的胞弟)或者家族中的其他長輩有教唆其進行犯罪活動的可能,還是對這個女孩兒的情況進行了調查。
了解下來,秦玉姣在一個外籍教會人士主辦的類似貴族學校的寄宿小學讀書,平時從周一到周六都是住宿在學校。學校對學生管得很嚴,不允許學生外出,也禁止親友入校探視,即使父母也一律拒之門外。秦玉姣每個星期隻能回家一次,從周六傍晚待到周日下午,在家時間不到二十四小時。學校的功課安排得非常緊張,哪怕回家也得帶上作業本完成作業。也就是說,除非節假日,她是沒有時間與生父生母見麵的,更不用說其他長輩了。據說秦玉姣很懂事,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的生活。“聚古軒”的員工和內宅的雜役女傭都可證明,自長春第二次解放以來,秦玉姣的父母或者其他長輩都未來過“聚古軒”。
專案組決定把秦玉姣排除在下一步調查之外,接著,就是分頭對易顯美、易顯麗姐妹的情況進行查摸。
據易顯麗在讀的私立鴻圖初級中學校長、教導主任、級任老師(即如今的班主任)介紹,這位女生屬於德智體全麵發展的好學生;學習成績自不待言,小學、初中一直是年級前茅;政治方麵追求進步,已經遞交了入團申請書;長春第二次解放時,她已上中學,積極參與慶祝解放的遊行活動,自發聯絡文娛愛好者組織文藝宣傳小分隊在校內外演出,目前正在排練節目,準備參加區裏慶祝五一的晚會。此外,她還積極響應政府號召,把自己曆年積蓄的壓歲錢、零花錢都捐出來接濟貧困同學。學校已決定將其列入三好學生表揚名單,並準備上報參加區三好學生評選。
刑警分析,如果易顯麗涉案,必須滿足一個最起碼的條件一一有時間和同夥接觸,也即3月15日,對邊氏父女采取綁架犯罪之前,她就得從繁忙的學業和文藝節目排演等緊張的活動中抽出時間,跟同夥商量如何實施犯罪。可是,據刑警調查,自寒假結束至今,她一直在正常上課,連自修課也一堂沒缺席過;其間多次的文藝節目排練、積極分子會議、學校組織的學生代表對解放軍傷病員的慰問等活動,她一次也沒有落下。
聚古軒”員工和內宅雜役女傭也證實,自寒假開始到3月15日這段日子,易顯麗在家期間,要麽做功課,要麽和登門的同學一起商量排練節目或捐款的事兒,總之,沒有絲毫不正常的透象。如此,這個十七歲少女也從嫌疑名單上排除了。
另一撥刑警對易顯美的調查也在同時進行,沒發現她有涉案跡象,但其夫、古玩修繕行小開羅祖郯卻使刑警產生了興趣。
古玩修繕匠羅老二的祖籍是山東郯城,闖關東來到長春定居下來。羅祖郯的曾祖父原是擅長本雕活兒的細本工匠,後來眼一位從北京來的古玩匠人學修古董,整整學了十個年頭,終於在古董行業出點兒名氣。又奮鬥了二十年,到六十掛零,自己開了一家專專門修繕諸般古玩的店鋪即“羅記古玩修繕行”。
這種手藝通常都是會代代相傳的,可是,到了羅祖郯這一代,卻傳不下去了。羅祖郯長得細皮白肉,一雙手特別小巧精致,宛如深藏閨閣的千金小姐的粉掌。修古這一行,固然需要一雙靈巧的手,但靈巧並不等於小巧精致,不少大件古董比如青銅器、古家具之類,還需要有把子力氣,一般千這一行的,一雙手伸出來跟尋常木匠、泥瓦匠有一比。羅祖郯的這雙手明顯不適宜從事家傳的行業,老爸,爺爺也就放棄了讓其作為傳人的念頭。
繼承不了祖業,那就好好讀書吧。羅祖郯讀小學的時候成績不錯、而且書讀得省力,既不需要補課,也不必老師、家長嘮叨,甚至常常缺課,但每次考試都是優秀。他缺課的原因是喜歡武術,經常滿城轉悠找練家子討教。到初二的時候,正式拜京劇武生“賽羅成”(藝名)為師。
“賽羅成”是成名高手,教得認真,羅祖郯也學得用功,隻是這樣一來,時間就不夠用了,缺課幹脆升級為逃學。1944年十八歲時,這小子不知是怎麽想的,經人介紹進了偽滿皇宮衛隊當了一名衛士。好在一年後日本就投降了,羅祖郯沒有陷得太深,沒被當作漢奸懲處。回家後閑了幾個月,靈機一動做起了古玩掮客。
羅祖郯此舉,本意是從此踏上正道,端個飯碗。可他犯了行業忌諱:家裏於古玩修繕的通常不適宜做古董掮客,誰知道你出手的古董是不是對破損真品進行大幅度修繕後弄出來的貨色,或者幹脆就是贗品?長春古董行業圈子不大,都知根知底,羅祖郯隻能把生意做到外地去,可外地又沒有人脈關係,這樣折騰了兩年,終於歇菜。於是,羅老二就托朋友給羅祖郯謀了一份銀行保安的差使。羅祖郯這回浪子回頭,在這個職位上幹得還不錯。那個年代,他這份職業算是比較體麵的,有人找到“聚古軒”秦老板為其大女兒易顯美說媒,秦老板一口答應了。
羅祖郯做銀行保安,多是夜班,白天休息。可刑警白天到羅家調查,羅祖郯卻不在家。問羅老二和易顯美,那二位都不清楚,說最近段時間他似乎很忙,晚上上班,白天也經常不回家,不知在折騰些什麽。刑警通過羅家所在的管段派出所悄悄喚來幾個鄰居,問下來,他們說已經好幾天沒看到羅祖郯回家了。又前往羅祖郯供職的銀行,銀行方麵說,這主兒春節前就被解雇了!
原來,羅祖郯欠下了高額賭債,債主都追到銀行來了。其實,羅祖郯對自己的本職工作還是比較盡心的,上班期間一向循規蹈矩,沒有違反過製度,從來不曾有過遲到早退現象,有時同事遇到緊急事兒無法來上班,他替同事頂班毫無怨言。有兩次上司忘記給他算加班薪水,他也不吭聲,還是財務核對出勤記錄時發現的。總之,銀行方麵對羅祖郯的表現比較滿意。但是,銀行有一條硬性規定,本行員工不管其崗位是否直接接觸現鈔,隻要發現有賭博行為,一律開除,一次就夠了,沒有下不為例之說!
那麽,羅祖郯離開観行後去哪裏工作了呢?這個,銀行方麵並不清楚。問其他保安,也沒人知道。有保安反映,羅祖郯被開革前大約一個星期,似乎非常疲老,每天晚班哈欠連天。以往上夜班是沒人打電話找他的,那幾天卻經常有人給他打電話,有時一個班頭就有七八次;他接聽電話時顯得心神不定,給人一種鬼鬼祟祟的印象。專案組認為,這是一個高度可疑的對象,必須盡快找到他
七、真相大自
專案組刑警全體出動,再次前往羅宅所在的管段派出所,請戶籍警把羅老二夫婦、羅祖郯之妻易顯美傳喚來所,古玩修繕行的店員、學徒也喚來了兩個。分別談話,都表示不清楚羅祖郯的下落,隻說這五六天都沒看見過他。正無奈間,派出所民警老丁突然在門口露了一下頭,朝俞守木使個眼色。俞守木估計有戲,出門一問,果然,老丁告訴他,有人能提供線索!
老丁是管治安的,先前在百貨公司逮著一個扒手,帶回所裏訊問。訊問室就在刑警跟羅家人談話的那間屋子的隔壁,羅老二有點兒耳背,跟他說話的刑警陳喜雨不得不提調音量。這麽一來,即使兩個屋子的門都是關著的,這邊的聲音還是傳到了隔壁,正在接受訊間的扒手“小棺材”(此人家裏原來是開棺材店的)聽了個清清楚楚。
“小棺材”還不滿十八歲,做扒手的年頭卻接近十年,偽滿、國民黨、新政權的局子都進去過,局子裏的規矩不用跟他講,靠檢舉他人犯罪線索以減輕懲罰的事他也做過。他一邊應付著老丁的訊問,一邊聽著隔壁的動靜,聽了一陣兒,終於弄清楚隔壁那個耳背的主兒是“大背頭”他爹。“大背頭”是羅祖郯的綽號,因為他對自己的形象非常注重,出門總是把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上足發油。“小棺材”好賭,經常在地下賭場遇到“大背頭”。當然,他認識對方,對方卻不認識他一一羅祖郯好歹也算是一枚小開,跟“小棺材”這種小癟三自然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然後就要說到“小棺材”向老丁提供的線索了,說是昨天中午他在北平大街(後改名“北京大街”)見到過“大背頭”,當時,這主兒正從“道遙館”出來,在路邊招洋車。俞守木聽老丁如此這般一說,頓時來勁兒,招呼一幹刑警直奔北平大街“道遙館”。
“道遙館”這名稱聽上去容易使人將其與煙花場所聯係起來,實際上跟妓院不沾邊,是一家兼營餐飲項目的旅館,也是長春有名的八個地下賭場中曆史最悠久的一個。
清朝同治元年,官府時鬆時緊的禁賭風正在比較嚴曆的階段,有一個名叫李常學的秀才頂風作案,在自家生意蕭條的飯館下麵挖了一個地下室,裝潢一新,暗暗招徠賭徒聚賭,一時間營業額大漲。李老板根據顧客需要,又增加了住宿客房,供一些喜歡不分日夜連續參賭的賭徒住宿。此後,“道遙館”的老板換過十幾茬兒,經曆過不知多少次查抄,竟然每次都是有驚無險。抗戰勝利後,“道遙館”被據說曾給胡子當過線人的俄式點心師尚興發盤下,推出俄式菜肴,請了班白俄樂師組建了一支樂隊,又改造地下賭場設施,從上海購買了不少西洋賭博器具,開始了新一輪地下賭場的經營。
現在,這個胖得如同一尊彌勒佛的尚老板誠惺誠恐地站在一幹刑警麵前,他以為這些便衣是來查封“逍遙館”的,說不定還要請他進局子。待刑警道明來意,尚老板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
“您幾位說的是“大背頭啊,我認識,認識!諸位先生請坐…”說著一揮手,立刻有侍者送上煙茶和俄羅斯甜點。
俞守木擺手製止:“招待就不必了,咱們想吃也付不出錢。你還是說說羅祖郯的情況吧。”尚老板告訴刑警,“大背頭”是3月7日來逍遙館”的,一待就是五天。他是常客,跟老板賬房侍者雜役個個都熟。這天一進門,大夥兒就看出這主兒今天身上揣著的錢鈔夠他好好賭一陣了。後來知道,羅祖郯的賭資並不多,之所以精神特別振奮,是因為吸過白粉了。既然沒帶多少賭資,怎麽能在賭場一待就是五天呢?原來這家夥碰上了有生以來第一回也可能是最後一回好運,竟然一連贏了三天。從第四天開始走背字兒,到第五天中午終於輸幹淨了。“道遙館”有個鐵規矩,輸光後必須立即離開,賭場不提供借款服務,賭徒之間不準借債欠賬(至少在賭館裏不允許)。所以,“大背頭”大啖了一頓“道遙館”提供的豐盛午餐後,開路。去了哪裏?無人知曉。
偵查員決定在羅宅和“逍遙館”蹲守。兩天過去了,沒有動靜。第三天上午,獲得一條信息:3月24日晚,羅祖郯為籌賭資攔路搶劫失風被,現關押於長春市公安局第一分局看守所
俞守木、吉依水當即率須兩名刑警前往看守所提,哪知竟是興衝衝麵去,灰溜溜而歸一一羅祖郯沒有作案時間。他被銀行辭退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但也不想在家待業,免得老爸聒噪,幹脆不告訴家裏自已已經失業,還是每天晚上外出“上班”。去哪兒呢?在他看來,隻要兜裏有點兒錢鈔,湊幾個朋友找個旅館開房間聚是首選。這樣的日子過到3月16日方オ結束(其中也位括在“道遙館”裏混的五天),結束的原因是一起玩兒的一個哥們兒因曆史問題突然被公安局抓走了,據說犯的事兒還不小。其他幾個哥們兒擔心警方不問青紅皂白把他們也提溜到局子裏去接受審查,立刻作鳥獸散。
上述情況有旁證,證人就是這次和羅祖郯一起搶劫失風被捕的兩個哥們兒。兩人不但證明羅所言屬實,刑警還從他們嘴裏得知了最近一段時間羅的大致活動情況,以及湊在一起折騰的其他幾個家夥的名址。隨即找上門去了解,最終排除了羅祖郯的嫌疑,這條原本被寄予很大希望的線索也斷了。
到這一步,專案組無計可施了,組長俞守木說要麽咱們複盤試試,看看之前是否有什麽遺漏的內容。沒想到,還真給俞守木說著了。3月29下午,專案組第二次梳理案情,說起綁架窩點即原“吉記大車店"”時,發現漏掉了一個細節未曾核查------
據原“吉記大車店”老板吉祥德之子吉端火告訴刑警,他當時正在公園打拳,突然來了一個自稱劉二愣的家夥,跟他商量是否可以把原大車店的宅院租給他半個月,他願意支付三個月的房租。前麵說過,端火正熱衷於煉丹,手頭拮據,沒有猶豫就拍板成交了。這段話,當時聽上去並無破綻,專案組也沒有深究,現在大夥兒複盤,意識到如果鑽生角尖兒的話,這個細節其實是應該再核實一下的。那麽,是不是需要鑽一回牛角兒呢?大夥ル討論下來,一致認為目前其他線索都斷了,這個牛角尖兒還真有必要鑽一回。
俞守木和吉依水交換意見後,決定由吉依水、薑鴻福、ト超齋三人先去找吉端火,再次核實這個細節,如果他還是這麽說的,那就請他把當時在場的熟人名字說一下,告訴他專案組準備去找這些人了解相關情況。這個主意是吉依水出的,因為他跟吉祥德是熟人,基至還有點兒私人交情,小吉平時管他叫叔,如果這小子故意隱了什麽,這是給他一個說清楚的機會。成如所料,小吉果然故意漏掉了一點沒說。吉依水剛剛把話頭遞過去,言端火就慌了:“叔,我那天忘記說了,那個劉二愣在公園找我講租房的事兒,事先有朋友給我打過招呼,不過他沒說二愣要租房,隻說一位姓劉的朋友有事要我幫忙。”
這個朋友姓任名昀,二十三歲,家裏是經營鐵器店的,偽滿後期當過偽軍官的傳今兵。抗戰勝利後,回家跟著老爸打鐵,手藝不行,倒有身力氣。刑警通過派出所將其傳喚,直接帶到駐地,問他跟綁匪劉二楞的關係。任昀不敢隱瞞,隻得如實交代------
劉二愣真名叫劉純陽,以前是“一把刀”匪幫的成員,偽滿時期經常來他老爸開的鐵器店買刀具,有時急著取貨,幹脆就住在店鋪。就這樣,兩人相識並交上了朋友。任昀做傳令兵時曾偷偷送了些子彈給劉。抗戰勝利前夕,胡子頭目“一把刀”被暗殺,匪幫隨之散夥,劉純陽也不知去向,直到最近才突然露麵,請任昀幫忙聯係吉端火。
長春已經解放,政府的政策天天宣講,這時候任昀其實是不敢跟劉純陽這號人接觸的。可他也知道,這主兒以前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事兒沒少幹,擔心如果拒絕對方的要求,萬一這家夥翻臉,會對自己下毒手。反正就是跟小吉打個招呼而已,算不上什麽大事ル。回頭跟小吉一說,自然沒有問題,回複劉純陽後,劉說天色已晚,咱們去“蜀美著”吃川菜,我請客。
到了飯館,跑堂把兩人迎入用屏風遮擋著的雅座,剛點完第,又來了一位,劉純陽介紹說這位是葛老師。那是位瘦高個子,二十五六歲,臉麵有些長,五官倒還端正,穿一件咖啡色皮夾克,外罩黑色薄花呢風衣,頭戴一頂同樣顏色的鴨舌帽,頗有風度,疑是富家子弟。席間,葛老師話不多,都是劉純陽在說一些他以前進山挖棒槌(人參)時的經曆。那頓飯是葛老師付的賬,飯後,葛老師說去咖啡館坐坐,劉純陽就跟任昀握手道別。
專案組分析,劉純陽即是綁匪劉二愣這一點已經沒有疑義,他找任昀是為綁架案做準備。葛老師找劉純陽又是為啥事兒呢?任昀說這位葛老師風度,這樣一個角色怎麽會跟劉純陽這種歹徒交上朋友?莫非他就是謀殺秦錦才一案的策劃者?
再回到“秦錦才被害的利益相關人”這個問題上,大夥兒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有偵查員顯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那個葛老師會不會真的是個老師?會不會是“二易一秦”三女中某個現在或曾經的老師?
3月30日,專案組從教育局要來了秦玉膠所在小學及易氏姐妹小學、初中時期班上男老師的名單,重點是易氏姐妹。可是,教過易氏姐妹的中小學男教師中既無姓葛的,也沒有與任昀所說的那個葛老師相貌特征相符的對象。再查秦玉的老師,也沒有。
難道判斷有誤?俞守木說別著急,思路沒錯,再想想。片刻,吉依水突然一拍桌子:“會不會是代課老師?”
偵查員一個電話打到易顯麗在讀的初中,一問,果然有一個代課老師姓葛,是教體育和音樂的。當天傍晚,代課老師葛軼昌和十七歲的女學生易顯麗落網,兩人對合夥密謀殺害秦錦才的罪行供認不諱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把秦錦才幹掉的計劃竟是易顯麗提出來的,而且,她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不過十四歲。那是母親去世的當天晚上,她參加了守靈,午夜過後,她迷迷糊糊地瞌睡了會兒。朦朧中,聽見一起守靈的兩個古玩店店員輕聲聊天,說潘太太歿後,今後“聚古軒”就是秦老板一個人的了。那二位以為小女孩兒睡著了,沒想到易顯麗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嗑睡馬上沒了,心裏倏地產生一個念頭:“聚古軒”是我父母的財產,怎能落入他人之手?如果真是這樣,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
辦完喪事,古玩店的股份果然全部轉到了秦錦才一個人的名下。易顯麗表麵上還是跟以前樣,每天親熱地管秦錦才叫著“爹”,內心卻已經判了秦老板死刑。幾時執行?易顯麗的想法是:等我有能力的時候!
易顯麗從小就特喜歡看小說,因為立下了這麽一個“誓願”,就開始收集中外偵探小說,課餘反複閱讀,還寫下了讀書心得。去年秋天,易顯麗升入初二。由於戰事,實際開學晚了一個多月。出於同樣的原因,幾乎所有學校都師資短缺,隻好臨時請代課老師。易顯麗在讀的初中一共來了四位代課老師,其中葛軼昌擔任學校全部班級的音樂老師和初二年級的體育老師。葛是位不但有才華而且特別幽默有趣的帥哥,受到了學生們尤其是女學生的歡迎。
不久,葛軼昌擔任了易顯麗所在班級的級任老師。易顯麗是班幹部,與葛老師的接觸自然頻繁。稍後,開始排練文藝節目,酷愛文藝的易顯麗不無驚喜地發現,葛老師能夠演奏多種中外樂器,而且能創作歌曲、劇本。去年11月間,易顯麗在還給葛軼昌一本借閱的小說時在裏麵夾了一紙表達感情的條子。那個時代,初二女生別說戀愛了,結婚的也有,師生戀不多,但也不算罕見。兩人的感情急劇升溫,到放寒假前,易葛兩人終於超越了那條界線。這切並未被其他師生察知,都以為兩人的頻緊接觸是由於學習、排練節目和班級活動等的需要。
易顯麗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自然要把葛軼昌當作最貼心的愛人看待。葛軼昌倒也並非那種尋花問柳的花花公子,他確實很喜歡易顯麗。於是,易顯麗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了葛軼昌希望得到愛人的相助。按說葛軼昌比易顯麗大七八歲,知道輕重,應該對她進行開導,可他竟然決定向易顯麗提供助力。據其交代,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是易顯麗能夠繼承部分遺產。葛軼昌的父親是幫會頭目,兩年前被不知何方的刺客暗殺了,至今不知凶手是誰。不過,其父是惡霸,即使不被暗殺,解放後多半也要上刑場。父親死後,家境敗落,過慣了少爺生活的葛軼昌嚐到了貧困的滋味,對金錢產生了特別強烈的向往,而易顯麗一且繼承財產,他的窘況就可以得到根本改觀。幹掉秦錦才後,等易顯麗分到遺產,估計已經初中畢業了。兩人約定,屆時舉行婚禮,婚後開一家琴行,葛做老板,兼帶教授鋼琴,小提琴等樂器。
兩人隨即策劃行動方案。其實易顯麗已經有了初步計劃,打算利用“馬失前蹄”製造意外,葛對此進行了反複的斟酌,建議增加一個預案:屆時他會雇一輛出租馬車在新兵營外圍等候,如果秦錦才墜馬後未死,他就“見義勇為”,送傷員去醫院,途中小做手腳,送秦老板最後一程。
易顯麗原準備自己下毒,毒藥就是從藥店購買的汙藥。葛軼昌意識到這個環節不太靠譜,要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必須專業一些,那就需要“邊氏馬醫”了。邊家有秘方,可以按照你的意圖擺布任何一匹馬。當然,登門討教是沒用的,人家也不可能告訴你,隻好設法綁架邊老爺子逼他就範。至於怎樣綁架,那就需要葛老師出麵操辦了,不過,葛老師手頭拮據,雇傭綁匪的費用,還要易顯麗想辦法。易顯麗看多了探小說,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利用繼父的疏忽偷拓了鑰匙印模,配製了秦錦才保險箱的鑰匙,還設法搞到了密碼,遂從保險箱裏偷出了十兩黃金。秦錦才哪知已經著了這少女的道道兒,再說保險箱裏的東西又不是經常檢查的,所以至死也不知道此事。
資金有了,對於葛軼昌來說,找個綁匪並不算費事。他已故老爸是幫會頭目,徒子徒孫少說上百,人死後雖然樹倒猻散,但真要找的話,還是可以找幾個的,讓他們幫著幹點兒活不成問題,何況還有十兩黃金。
劉純陽曾是胡子小頭目,手下有幾個嘍囉,解放後胡子幹不成了,正在車站扛大包掙飯錢呢,聽說有財路,當下糾集了唐應武、包啟祿、宋紀三人。他們對於綁架是行家裏手,租了房子、馬車就開始行動。沒想到邊老爺子已經老糊塗了,就把主意打在他兒子身上。不料又是不順,邊心慈不在長春,還被軍方聘為顧問。
往下該怎麽辦?這活兒必須得完成啊,葛少爺黃金都付了。四人一商量,就想到了去邊宅盜竊資料。出發時並無把握,沒想到很順利就搞到手了。至於潛入“聚古軒”給馬下毒,這活兒倒不算犯難,因為他們已經從葛軼昌口中知道馬夫耳背嚴重。至此,四人的使命結束,完事後又去車站扛大包了。葛軼昌、易顯麗交代了一應罪行後,專案組隨即出動前往車站,將劉純陽等四人拿下。
1949年9月26日,長春市軍管會對一應罪犯進行宣判,判處葛軼昌、劉純陽、唐應武、包啟綠、宋紀綱死刑(劉唐包宋四犯新舊罪行合處),立即執行。易顯麗獲刑二十
【附錄】
內容很精彩 就是有一個疑問 這匹大馬怎麽在48年長春圍城戰中躲過去的 按說當時城內一切能吃的都吃了 軍馬也吃了不少
說是長春,也可能是東北其它地方,時間也不見得那麽準。
繼承不了祖業,那就好好讀書吧。羅祖郯讀小學的時候成績不錯、而且書讀得省力,既不需要補課,也不必老師、 ...
謝謝!這些檔案雖然陳舊,但是依然驚心動魄。應該是影視節目的好材料,可惜現在的影視節目盡拍一些不靠譜的東西。
給馬下藥,引起“包心病”,這有點玄乎....
而且是一幫子外行,就憑一本偷來的病例記錄就這麽順利地實施了犯罪,嗬嗬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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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姑娘挺可怕的
這秦老板挺悲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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