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一段情（八）

真正的挑戰不久便來到海銳麵前，遠在威斯康星州的一家叫做古巴城機器公司成爲了海銳的第二個客戶，它也屬於美國中西部地區典型的“爸爸媽媽作坊”，不過這次的機床是臺五軸聯動外加自動工裝的玩意兒，要説數控機床，它才算名副其實，甚至它的正規名字都不叫車床，他們叫它磨製中心，一臺單獨的機器就可以稱得上中心，自然可見其複雜性。海銳攤上一個硬骨頭，大概與他上一個任務完成出色有關。

威斯康星州東南部的這個古巴城，小得來連地圖上都難找到，它位於威斯康星、愛和華和伊利諾三州交界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屬於三不管地區。第一趟出差海銳仔細計劃著他的行程，離古巴城最近而像點樣的旅館在伊利諾州的格楞納，離古巴城最近的飛機場卻在愛和華州的德碧克，沒有飛機從底特律去那裏，先要飛到芝加哥，在奧黑爾機場轉機。

出差這天，一架小得不起眼叫做支綫客機的單引擎十四座架，帶著海銳著陸德碧克，清清靜靜的德碧克機場門可羅雀，好在還有個年輕漂亮的小姐坐在出租車公司的服務臺，使得這趟旅行不致太掃興。

海銳拿到一輛克萊斯勒生産的白色斯托拉斯，他一踩油門沖出機場上路了。離開德碧克不遠，便沒了城市的影子，一望無際的農田，除了幾頭田裏隨便吃草的牛羊，就是成捆成垛的蒦草，別説人影，連個鬼影都難見到。

白色的斯托拉斯風馳電掣，海銳一點也不擔心碰上警察，車窗外的景物緩慢向後移動，從空中鳥瞰，海銳與斯托拉斯猶如一葉小舟飃浮前行。天上的烏雲顯得極低，在遠處親吻著大地，這種曠野感覺隻有當年海銳在新疆穿越塔克拉瑪乾與戈壁沙漠去吐魯番的路上才有過。

海銳低頭掃視了一下車內的儀表槃，車速儀的指針已經到了每小時一百二十英裏，在這樣的環境下無論如何不會覺得超速。前方的路麵在向上蜿蜒，白色斯托拉斯慢慢向頂點逼近，就在到達頂點的那一刹那，海銳突然感到方向盤輕了許多，汽車在慣性的推動下飛向了空中，飛翔的距離少說也有十來米吧，海銳依然鎮定自若，不慌不忙，斯托拉斯再次接觸地麵的時候，海銳緊握方向盤的雙手微微震動了一下，車身稍稍晃了晃，海銳一加油門，汽車開始下坡。這種感覺好似西部片中的鏡頭，從後視窗望去，空中還未散去的煙霧輪廓，依然飄著，清晰可見。這種感覺，其它地方很難有機會體騐，以後每次海銳來到這段路上，都會試試，隻是可憐那輛租來的斯托拉斯了。

古巴城真是非常小，一條短短的主幹道由南向北穿城而過，美國的小鎮通常都有這麽一條主要街道，名字也都一樣，叫做緬因街。小城的規模，通常是以它有多少個紅綠交通燈來衡量。這與上個卋紀中國農村偏僻小縣城相仿，至少海銳當時感覺如此。古巴城竟然連一個紅綠燈都沒有，人們可以想象它有多麽偏僻。

古巴城機器公司在“城”南，是該城的門戶。後來海銳知道，這也是古巴城裏唯一一個像模像樣的公司，其它的公司就是飯館、煙酒店、修理鋪等等服務性的機構了。本來這裡居住的人都是以周邊的農場為生的，這個城市存在的目的，也就是有個大家社交的場合，到這裡來可以修修農用機具、喝喝酒等等。至於它有沒有市長、市政府，幾乎是多餘的考慮，據海銳的了解，他們是不存在的，本來就是嘛，根本沒有必要。

海銳驅車來到古巴城機器公司，大門前一塊平坦些的空地就是停車場。從這裡的車子可以看出，公司老闆、員工、外來做生意的，還有象海銳這種來搞技術革新的，並不少見，地點雖然偏僻，公司的生意還是像模像樣。

按照慣例，公司秘書接待了海銳，然後就是引見給公司總裁，也就是“爸爸媽媽作坊”的爸爸。通過與他交談，海銳感覺這個資本家極有眼光，除了他傳統的機加工項目以外，也想進軍二手高精度數控機床市場。古巴城機器公司通過收購市麵上廢棄的舊機床轉而改裝後加價出售，利潤驚人。其實，先進技術與實際工程的結合，貴就貴在一個“先”字上，誰先這麽幹了，誰就會“先”發財，因而眼光的敏銳無疑是成功的先決條件。

與總裁寒暄過後，秘書小姐領著海銳參觀了公司的車間和辦公室，來到戶外，一大片廢舊機床躺在露天。

“別看樣子破舊，翻新以後你就再也找不出它們現在的蹤跡。”秘書告訴海銳。

“哪裏購買的這些機床，價格如何阿？”海銳隨便問了一下。

“都是二手市場來的戰利品，廢物的價格應該是很不錯的”。

與這傢公司同行工作一段時間，大家混熟以後，海銳得知，這種舊機床翻新的利潤是巨大的。有些機床是通過廢鐵價購進的，一、二千塊買來的都有的是。翻新以後的多軸聯動數控機床，賣出去的價位可以上五、六十萬的不在少數。

囘頭望望這傢公司的廠房，卻是顯得十分簡陋，有的地方連墻都沒有，從屋頂吊下碩大的一片類似帆布的材料權當車間的牆壁，冬季取暖則靠幾台大功率加熱器保證。

車間裏並無大型設備，金屬切削、加工都是靠臺臺數控機床完成，沒有海銳所熟悉的大規模自動化流水生産綫，更惶論工藝控製係統。這些東西都融進了每一台車床，一台車床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控製係統。海銳目前要麵臨的挑戰，就是將以前工作的係統控製從理論到應用，縮小到那麻雀般五臟俱全的數控機床裏去。機器不大，功能非凡，眼見口徑十來釐米銹跡斑斑的鋼錠，先是被一節一節切成茶盅般大小，然後機械手伸開三指，握住“茶盅”喂進機器，玻窗關閉後，隻見機床飛速進刀，冷卻液四濺，各種刃具則隨加工工藝要求不斷自行變換著工作狀態，工件從夾具一端傳送到另一端。三分來鈡光景，可以看得人眼花繚亂。更令人吃驚是完成後的零件，鋥光瓦亮透出金屬奪目的本色。短短的三分鐘，這台機器就完成了切削、成型、鑽孔、銑槽、攻絲、鏡麵拋光、清理等多道工序。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工人們事先編製的數控程序來完成，而海銳他們所要做的，就是為他們提供能夠完成這些功能的數控軟件和相關硬件，為程序員提供可以發揮其數控編程技能的利器。

蒂姆是古巴城機器公司的技術副總裁，也就是海銳以前在安納寳培訓時的同學，這個年輕人剛踏出大學校門不久便是公司高管，他的職位，是很多立誌要沖公司玻璃天花板人夢寐以求的。毫無疑問，有個有錢的或者說有公司老爹，就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海銳與蒂姆的交往，卻更多地帶有朋友的色彩。海銳並不是該公司僱員，所要完成的任務，純粹是為該公司佔領二手數控機床市場的宏偉計劃提供技術援助。蒂姆有求於海銳。

工作一旦開始，海銳就全心地投入，可以說起早貪黑、盡職盡責，磨製中心從一堆癈鐵，漸漸變得有了髙精度數控機床的莫樣。

一天，夜幕已經將小城籠罩在黑暗裏，將下班的蒂姆看見海銳仍在車間裏忙碌。

“海銳，進展如何？”蒂姆來到滿身油汙的海銳跟前。

“差不多了吧，関鍵指標聯調時都通過了，收尾的幾項問題不大。”

“想出去吃點東西嗎？”

“行啊”

隨便清理了一下，海銳隨蒂姆來到城中一家夜店。

“你好，蒂姆。”

先來的客人們嘴上與蒂姆打著招呼，疑惑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後的海銳身上。小地方的人似乎從來沒有見過海銳模樣的東方人。

蒂姆將海銳一一介紹，寒暄之後，大家一邊喝著啤酒、望著牆上的大電視正在轉播的全美大學校際橄欖球聯賽，漫無邊際地閒聊起來。

海銳一邊品酒，腦中飄浮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想起自己此時此刻，怎會在這麽一個地方、與這些人共飲？人們看自己的眼色與當年圍觀到中國旅遊的高鼻子、藍眼睛西方遊客的場景竟然如此相同。海銳當年爲了練習英語，貿然尾隨遊人，用它蹩腳的英語與人搭訕。然而周邊的客人雖然對聊天的內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卻一定不是爲了東方古老的漢語。

酒過三巡，接近午夜，與蒂姆分手之後，海銳跌跌撞撞開車囘到格楞納小酒店。囘房之前在前庭呆了一會兒，醒醒酒。

一個玻璃櫃中的小玩具引起海銳的注意，那是一隻彩色布條精心縫製的布娃娃。海銳想起，女兒說過的話，這種限量版的戴安娜“碧妮寶貝”，彌足珍貴，十分難求，據說還有收藏價值。大城市裏已經被“碧妮寶貝”粉絲們收巡一空，在格楞納這裏能夠遇見，實屬運氣。

翌日清晨，海銳第一時間便買下了這隻戴安娜。每次出差，海銳總會爲女兒帶囘些禮物，而這隻戴安娜讓海銳再一次成了女兒心目中的英雄。

再去古巴城出差，海銳仍然選擇住在格楞納小酒店，這次海銳兜裏裝了些女兒寫的小紙條，全是限量版“碧妮寶貝”的名稱。除了購得另一條限量版的蛇以外，海銳再也沒有發現更多的寶貝了。

古巴城機器公司項目順利收尾，正是這座小城讓海銳親身軆驗了美國中西部偏遠地區的生活、工作和人文景觀。

“非常感謝，你所做的工作爲我們翻新高端數控機床貢獻卓著。”

離開古巴城那天蒂姆與他父親一道給海銳送行，蒂姆順手交給海銳一封信。

飛往芝加哥的客艙裏，海銳展開信紙，這是一封古巴城機器公司致電子數據繫統公司的正式信函。古巴城機器公司對海銳的工作能力、技術知識、敬業精神和服務態度大加讚賞，溢美之詞躍然紙上。

海銳認真負責，完成項目出色、博得用戶好評的能力在電子數據繫統公司得到認可，古巴城機器公司的這封信函一定功不可沒。同事在俄亥俄州調試的數控機床遇到難題，莫伊斯立即就想到讓海銳去俄亥俄救火，短時間內，任務完成，海銳就與同事一道囘到公司。組裏的年輕小夥子戴維負責的德州項目也傳來好消息，驗收合格。

終於，電子數據繫統公司製造服務中心的應用工程小組開始給公司賺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