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的怕綁,有姑娘的怕搶,走路怕劫,出門怕攮.....

許老先生的回憶錄

要說胡子劫道, 咳! 那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了的。胡子把劫道叫“別梁子”“卡大線”, 管上汽車、 火車搶劫叫“登大輪”。 遇上胡子劫道, 你趕緊要啥給啥,要不非死即傷,有的連衣服都扒去。

舊社會出門不容易啊!當時有句順口溜叫“有錢的怕綁,有姑娘的怕搶,走路怕劫,出門怕攮(刀紮)。”這可不是說“瞎話”。

1940年冬,滿州國的一汽車軍餉, 在農安就叫一個報號 “天地寬” 的綹子給劫了。1946年春天, 通化那邊的胡子甚至還劫過火車。 連軍餉和火車都敢劫,還有啥不敢劫的?

那年頭,胡子遍地,出門遇到棒子手被打了扛子的,遇上大幫胡子被搶個精光,甚至丟了命的, 就象今天的汽車追尾似的, 天天都有。 單身行人, 三五成群的“老客”(作買賣的), 即便有槍護著的車船馬隊, 都說不定走到哪兒就被劫了。

 

 

我記得,在懷德那邊有個胡子叫倪老疙瘩,單人在楊大城子到毛城子的國道上,用紅布纏一把木頭飯勺子,一天就劫了十幾輛上老懷德(今懷德鎮)賣糧往回趕的大車。梨樹有個胡子叫“滿堂紅”的,就在東遼河邊上搭起席棚子,設卡劫道,下航的二十元,上航的三十元,見一個劫一個。.

《水滸》裏有個黃泥崗,經常有強人在那裏劫道。鬧胡子那些年,東北全是那樣的地方。像我知道的農安的沙崗子、公主嶺的黑林子和朝陽坡,伊通的北山坡,舒蘭的珠琦川,都是劫道劫出了名的地方,最後鬧得誰也不政從那裏過了。

舊社會出門回來,家裏人問的頭一句就是“遇沒遇上胡子?”常出遠門沒遇上過胡子劫道的幾乎沒有。

許老爺子說到這兒,抽了一根煙,接下來給我講了一件他親眼見到的事,為了方便大家閱讀,我將原文錄入,以第一人稱“我”(許老)直接講述:.

 

我年輕時,到長春去考師範學校。我家當時是個中等人家,我有三個哥哥都下地幹活了,全都省吃儉用地攢錢買地。 我爹當時不同意我去念書,我好說歹說才給了我十塊大洋,在雙遼街上開小飯館的二叔又給了我十塊大洋。我那時怕胡子劫道,做了身新衣服都沒敢穿,故意穿得破破爛爛的,除了留在外邊的兩塊大洋外,剩下都讓我媽給我縫到了棉襖裏。

就這樣,過了年,二月初,我搭雙遼吉祥客棧的客車到老懷德,然後轉道長春。

我是第一次坐汽車,那時覺得十分新鮮。緊靠車門坐的是兩位長袍馬褂、 白襪青鞋客商模樣的人, 靠近司機坐著的,是一個穿學生服的青年和一個管家打扮的人。我坐在商人後麵, 對麵是一位麵貌和善, 山羊胡子的老人。

他微笑著對我說:“我們這個座兒還行,後邊的可要挨顛了。”我不知道坐車是個啥感覺, 便隨聲附合地點了點頭。

車廂不大,人擠得滿滿的。 人們抽出來的煙嗆得我直咳嗽。 車一出雙遼, 在坑坑窪窪的路上, 就象個醉漢似的晃了起來。兩三個小時的顛簸,在笑罵聲和辛辣的旱煙的刺激下,我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就在我要睡著時候, 隻聽“砰砰”兩聲槍響, 嚇得我機靈一下子, 把腦袋抬了起來。

這時的汽車正開到了個拐彎處,隻見二十多個舞刀弄槍的胡子正從左邊的雜樹棵子裏鑽出來,狂呼亂叫地向汽車撲來。最前邊一個身穿青布長袍、 身材魁梧的胡子已經跳到了路上, 手裏揮舞著一隻手槍, 直逼著司機, 嘴裏一張一合的, 象似在喊什麽,可在車裏卻什麽也聽不見。

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他一看有胡子,麻溜機靈地喊了一聲:“快趴下!”用腳猛地一蹬油門,汽車“呼”地一下向前竄去, 差一點沒把那個站在路中間的那個胡子撞倒。

爆豆似的槍聲當時就響了起來, 我緊閉雙眼, 將頭低在兩腿之間。

突然汽車猛地一震, 接著慢慢地停了下來, 坐在我對麵的那位山羊胡子老人一下子顛撲到我的身上, 我用力抬起頭, 車窗上出現了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和胡子猙獰的麵孔。 向車前一看,原來幾棵大樹倒在路中,汽車被擋了。這夥胡子早有防備,提前就把路給封死了。

“不準亂動, 老客都下車!” 車門被胡子踹開後,幾個胡子跳上車來, 雪亮的刀槍逼著嚇傻了的乘客。

乘客們乖乖地下了車。我對麵的老人歪倒在椅子上,泥塑木雕一般, 兩眼緊閉。 我剛要伸手扶他一下,隻見他的胸部血淋淋一片,一股鮮血正從他的心口窩處湧出來。 嚇得我“媽呀!” 一聲跳下了車。

 

 

乘客們隨身攜帶的東西被一件件扔到了土匪的馬車上。接著,這夥土匪開始搜身,值錢的東西都給搜走了, 麵對著刀槍和那一張張凶狠的麵孔,誰也不敢言語一聲,乖乖地任由他們在身上翻找。

其中有一個小個子胡子翻了翻我的衣兜,又在我的身上捏了捏,並沒有發現我縫在棉襖裏的那十八塊大洋,隻把我放在兜裏的那兩塊大洋給翻走了。沒捜到什麽,小個子胡子罵了我一句就走了。

我還真得感謝我媽,我媽有經驗,並沒有把大洋縫在前胸或是衣襟上,而是把大洋縫在了我的袖子裏, 就那裏胡子沒捏到。

突然,有兩個客商跪倒在地哀求起來。原來,他們這次出來帶的做生意的本錢被翻了出來。胡子根本不管這那套,一頓胖揍就把這兩個老客給踹趴下了。兩個老客滿臉是血,仍然哭喊著哀求。 “噗”地一聲,一把大刀擲進了他們頭前的泥 土中。 那兩個老客嚇得不敢再出聲了,嘴閉得緊緊的,淚水混著血水淌成了溜。

突然,胡子們發出了一陣歡呼聲,把一個穿學生服的姑娘給綁了起來。 原來, 他們從那個姑娘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證明他是雙遼一等財主劉家的千金。 胡子 們綁了這個肥票,已經樂顛餡了。 為首的胡子高叫一聲:“挑回頭線、 快滑, 後麵的趕溜子(原路返回,快走, 後邊的抹去足跡)。”

然後,這夥土匪一股煙似地跑了,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最後好歹算是到了老懷德,當天晚上我住到了鎮東頭的一家車馬店。

聽店夥計講,有個長春來的老客(商人)在這一帶收了不少的土產雜物,明天剛好往回趕。他害怕路上遇到胡子,所以就約了幾個大戶聯絡了幾十輛大車,拉幫走。 有些大車就住在這店裏。我一聽, 趕緊找到一位掌包的,好說歹說,請求搭個順風車。 他看我是去長春念書的學生, 盤問了我幾句就一口答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大車隊就上了路。等到太陽出來時,車隊早就離開懷德差不多三十裏路了。大車隊前後一裏多長,人喊馬嘶,好不熱鬧。車老板和掌包的開著一些粗俗但又有趣的玩笑,談論著一些江湖掌故和趣事,車隊中不時響起一片笑聲。

離範家屯還有二十多裏路時,從車隊後麵跑來兩騎馬。 馬上坐著兩個穿著不合體的軍裝、 歪戴著帽子, 倒背著大槍的軍人。 他們嘴裏哼著小調大咧咧地混進大車堆裏。

開始誰也沒在意這兩個軍人。我坐的這輛大車,掌包的是位年近六十多的老人,滿麵風塵之色,一看便知是有江湖經驗的人。他盯著這兩個軍人看了一會兒,悄悄地跟車老板說:“這兩個兔崽子,我看他媽的有點邪!”

我和車老板仔細看了一會, 果然見這兩個人賊眉鼠眼的, 不像是好人。

車隊又往前走了五六裏路, 這兩個騎馬的加快速度,超了過車隊, 躍馬揚鞭而去。看到這兩騎馬消失了,我長長地出了口氣.

車隊向前又走了四五裏路, 大車隊走上了一條緊貼著河邊的大堤。 車的另一邊是很陡的土坡子。 這時, 掌包的讓那位車老板下車, 牽著轅馬的韁繩走。 邊走邊告訴他,這種路必須要拉住轅馬,穩住車。一來別讓車下了道;二來真有胡子,馬能給你遮擋點。

正說著話,坡頂上突然響了一槍。子彈帶著悠長的尾音尖嘯著從車隊頭頂掠過。突然,坡頂上站起了二三百胡子,順著土坡衝下來,還沒等大家夥醒過腔來,胸前便被逼上了刀槍。

我這輛車的掌包的從車上站起來, 麵對著指著我們三個人腦袋的一隻大抬杆子(大火槍),拎起身下的“護屁子”(坐墊)使勁抖了抖,又扭了扭腰,跳了幾下,意思是告訴胡子,他身上和身邊沒有刀和槍。看他那鎮定自若的神情,可以看出, 這事他不知碰到過多少回了。

 

 

一個胡子頭站到車隊前喊開了:“綹子支不開局了(有困難), 所以呢,向每輛車借二十塊大洋, 錢多的多給點, 槍和子彈都留下!”說著,把眼睛又一瞪,“要不然,別怪我的槍子沒長眼睛!”隨後,他讓頭車的車老板 從車上扔下一條毯子, 放到路邊。

一輛車拿出20塊大洋,不一會毯子上便堆滿了錢。車隊裏有幾杆槍, 可這陣勢誰還敢說啥, 隻好也乖乖地放到了毯子上。

為首的胡子拱拱手:“眾位辛苦,山高水遠,一路平安!保山綹子承老少爺們這個情了!”說完,一聲呼哨,胡子們像出現時那樣迅速地消失在雜樹棵子中。

看著我眼中憤憤不平的神色,掌包的笑了:“憑貨按成收錢,不斬盡殺絕,給你留出賺頭,這還是講理的胡子哪!要是碰上狠茬子,給你來個吹豬拔毛,劃拉個一千二淨,咱們這陣就得光著身子往回走了!”

我摸了摸縫在袖子裏的大洋, 心想,可別讓我碰上狠茬子!聽說胡子有 “七不搶八不奪”,最好他們也不搶不奪去念書的人,最好他們什麽人都不搶, 當然, 最好連胡子都沒有。可那年月,這可真是做夢娶媳婦——淨想美事了。

到了長春,我考上了不交學費,還供飯的師範學校。念了一年多, 我有點想家了, 加上家裏來信說我爹勞累過度得了肺病, 我下決心回家一趟。放暑假時,我揣上十六塊大洋(隻花了兩塊)和我平時給那些闖關東來的人寫信掙的幾十元流通券, 踏上了歸家之路。

 

作者:舞馬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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