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支行吃過盒飯，淩雲照例在辦公室打開沙發床睡了一會兒。每天中午不需要出去吃飯的時候，她都要小休一會兒，為晚上積累精力，很多客戶活動都是安排在晚餐。她突然想起來，給秦立打了個電話，秦立說他今天一天都在家。她就提醒他五點鍾準時去校車點接女兒秦思遠，思遠看到爸爸一定會很高興，想想他都一個星期沒回家了。淩雲也決定下午安排完事情就回家，晚上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兩點鍾一到，淩雲就起身，整理了一下，叫副行長孫明成和公司部經理歐陽李莎到自己辦公室來，說好的今天開個碰頭會，安排一下半年衝刺工作。管個人業務的副行長和個人業務部經理，這時候都要在一樓營業部忙，隻能明天中午抽時間和他們單獨碰頭。
淩雲把今天的考核報表給了他們倆，三人人手一張表，沉默地看了兩分鍾。其實這張報表上的數字淩雲爛熟於心，分行有一個考核係統，每天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登陸係統看報表。淩雲問：“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小業務指標都還不錯，咱們行到底客戶基礎好業務紮實。就是存款不樂觀，這個可是麵子，你們有什麽辦法？”
歐陽已經做了個任務分配表，把每個公司戶的當前餘額，與6月30日的計劃差距用紅色粗體字標出來了。淩雲問，你們看，這些戶頭達到目標有困難嗎？歐陽把自己名下的幾個大戶分析了一下，有保留地說，有希望。淩雲滿意地點點頭。
歐陽年方29，是個北方女孩，大學畢業通過校園招聘進了BC銀行。她身材高挑挺拔，管理得不瘦不胖恰到好處，濃眉大眼很英氣 ，可是被她的精致妝容襯托得也很嫵媚。加上性格開朗能說會道，被老行長陳雲山要來，從普通客戶經理做起，寫得了報告喝得了酒，文武雙全。最重要的是，不像現在的很多孩子，一顆玻璃心，領導還要哄著她，客戶還要讓著她，這女孩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客戶開個玩笑甩個臉子，她都能接住。陳雲山用得很順手，就慢慢把自己的客戶分給她去維護，還把她提拔成支行公司業務部的經理。淩雲來了，也沒想過要換她，畢竟自己最需要的是幹活的人，歐陽又正是緊跟領導專心幹活的人，淩雲對她還有點惺惺相惜。算起來，她還是自己中南財大的師妹。她做著陳雲山留下來的大客戶的日常維護工作，她說有希望，淩雲就比較放心。
淩雲又望向孫明成，孫明成聳一下肩說：“盡力吧。”
孫明成年紀和淩雲差不多，是BC銀行廣州分行剛開業不久就進來了，員工編號是095。他個人名下就有二三十億存款，完全可以自己拉一家新支行的。可他沒有興趣，聽說以前行長找了他幾次讓他籌建新支行都被他推掉了。因為他的主要客戶就一家，AA彩票中心。同樣是大客戶，可這個客戶既不需要貸款也不需要多複雜的金融服務，賬戶上每天都有錢進，存款年年增加，還是活期，銀行成本極低。他也不需要忍受信審部的折磨，主要工作就是陪彩票中心的人喝茶 打麻將打高爾夫。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輕鬆順手，孫明成年近四十仍顯得年輕的不象話，長著一張桃花臉，高大的身材因為常年運動顯得很勻稱，有沒有八塊腹肌不知道，但完全沒有銀行人的啤酒肚。平常大家為業務失眠、臉上長痘嘴角長泡，被折磨得臉色蠟黃，他從來都是風輕雲淡。他外公是南下幹部，舅舅是政府領導，是怎麽和彩票中心搞得這麽鐵的，大家都不需要去打聽。雖然來銀行做業務的，大都有那麽一點“資源”，但要搞定彩票中心這種單位還是不容易，這種隻存款不需要任何服務的單位，叫“低粘性”客戶，隨時可以走，可是隻要孫明成在，它就很高粘性，所以無論怎麽搞大客戶服務架構改革，AA彩票中心還是隻能由孫明成本人去維護。
孫明成就這麽守著幾十億活期存款，其他業務也懶得費勁去做，級別早就是副行長了。他卻並不怎麽管行裏的事，本來在BC銀行，除了支行長以外，其他人都是按個人業績考核的，副行長說到底就是個大客戶經理，隻不過是福利待遇更高一級。平時他就玩自己的，遊泳是專業水平，從小就陪外公參加橫渡珠江活動，打高爾夫是80杆的水平，最近幾年愛上了潛水，每年年假分兩次休，去世界各潛水勝地潛水。
淩雲看他應付的表情，就說：“那我們各自想辦法，爭取月底達成目標。今天就這樣，歐陽你把這個任務分配表發給所有人，讓他們明天自報一下目標，下周一開例會做個半年衝刺動員。”歐陽答應著站起來出去，淩雲又對孫明成說：“明成你等一下，有個事兒跟你商量。”
孫明成於是就慵懶地坐回沙發，淩雲瞪他一眼，問道：“你到底怎麽回事，能進多少錢，跟我交個底。”
孫明成說：“姐姐，彩票中心又不是我家開的，我還不得去求人，哪知道能有多少。” 又說：“也不至於這麽著急上火吧，這個時點數就是充充麵子，又不能當飯吃。麵子是用一次薄一層的，這次用了下次就不好使了。省下來下半年慢慢做，年終考核自然好了嘛。”
孫明成說得當然有道理，從客戶經理的獎金來看，與這個6月30號的存款數是不掛鉤，就是鼓勵大家把業務做紮實，不要寄希望到點把數衝上去。但所有銀行都看重這個數，大家都是上市公司，一公布報表，資產負債表上不就是時點數嘛。總行領導看重，分行長自然要看重，規模大的分行在總行的地位就不一樣。所以支行整體考核還是要考核存款時點數完成率的，這就是個政治任務，支行長必須完成的。
淩雲白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成少，你當然不著急上火，日子過得多滋潤，你來我這試試……”
孫明成嘻嘻一笑，說：“別別別，打死我都不試，自己找罪受。”
淩雲以前和孫明成接觸很少，來高新支行後，發現孫明成是個很省心的主，他的那幾十億存款一點都不用你操心，他又不怎麽費心開拓新客戶，與大家都沒競爭，加上人又帥又會玩，在支行簡直是那幫小姑娘的男神。在分行也是有名的，很少有人叫他“孫行”，都叫他“成少”，對他是羨慕嫉妒沒有恨，人們對與自己沒有競爭關係的人總是寬容些的。 他也不想往上爬，完全不參合支行的事務，對淩雲這個行長隻有同情完全不想取而代之。淩雲跟他相處一直很放鬆，關係也不錯。就是他這個副行長完全不管事，淩雲覺得有點可惜，和他的關係穩定後，她就一直心裏盤算著要怎麽激發一下他。
淩雲於是趁機做做孫明成的思想工作，正色道：“衝數也不是完全的無用功啊，總有一些會留存下來的。我以前在公司部的時候，看過幾年的數，過了月底，之前衝數進來的錢平均有百分之二三十能留下來。這說明什麽，說明客戶總是有潛力的，就是要去挖。你看我們行有幾個高級業務經理，守著那幾個客戶，日子也過得很好，沒什麽動力去拓展新客戶，其實能力都很強，就要趁這個時候讓他們動一動，是不是？”
看孫明成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淩雲故作誇張地擺擺手說：“我沒說你啊……哎，真有事跟你商量。營業部的小張和小肖，都跟我提出想到公司部當客戶經理，他們都是碩士研究生，呆在營業部都兩三年了，我也覺得可惜。我同意了，已經跟分行人事部預定了兩個新人來當櫃員了。這兩個來了，你就帶一下吧？”
孫明成連忙擺手：“別搞我，你知道我水平有限帶不了新人的。”
帶一下新人的意思，基本就是這兩新人以後就要跟著你了，你總得幫著他們點，保證他們不被考核掉吧。當然，也有很多人並不包管徒弟的死活，徒弟自己沒有業績，一年考核不合格，就轉崗和淘汰都有可能。孫明成現在隻有一個客戶經理跟著他打打下手，淩雲就是想給他加點負重，他不願分薄自己的業績，就要開拓點新業務給他們。她知道成少是個性情中人，除非那兩個人很不入他的眼，不然他既然帶了就怎麽都不會讓他們被淘汰。
淩雲說：“你也該有幾個幫手了。他們雖然是新人，但人很懂事靈活，你都看得出來的，幫你開開車喝喝酒總是沒問題的嘛。而且都是碩士研究生畢業，做做PPT寫寫標書肯定行吧。”
孫明成知道她打什麽算盤，說：“得了吧，你就是折磨我。”
淩雲也並不否認，笑著說：“你也該幫幫我了吧？同樣是行長，你拿的獎金比我高，這我不說，誰讓你有本事呢。但是我白天文山會海，晚上被幾十個指標折磨得失眠，你卻天天逍遙自在的。半年考核後又要去帕勞潛水吧？我就一天都不能離開。你分管的公司部，什麽事不是我在幫你管？”說著說著自己都悲從中來。
孫明成看她動情了，於是做同情狀，說：“等我回來再說吧。”
淩雲當他是同意了，就又轉回半年考核：“你看，這半年存款餘額我們還差6、7個億，咱們一人負責一半，怎麽樣？”
孫明成大叫：“什麽叫一人一半？是我一個人負責一半，你帶全行負責一半，好不好？”
淩雲就得意地說：“所以我說嘛，你要多帶幾個人啊。”
淩雲幹脆叫苦叫到盡，告訴孫明成：“你看我，老公都兩星期沒見了，孩子都不要叫我媽了，我今天真得早點回去，不要搞得老公都沒有了，真要以行為家了。”
說真的，行裏的幾十個支行長，差不多有一半是女的，這其中就有一半沒老公，有的是離了，有的沒結婚，另一半中又有一半是重組過的。可見做支行長難，做女行長更難。
孫明成嬉皮笑臉地說：“老公沒有了，我是不是有機會了。”
淩雲拿起手邊的靠枕砸過去：“滾！”站起來邊走回辦公桌，邊跟他叮囑道：“你可要說話算話啊，3個億給我趕緊進來。”
孫明成說：“我什麽時候說了3個億了？”
淩雲對著身後揚揚手說：“有勞成少。”坐到辦公台前打開辦公係統，邊看邊說：“你看看，又是十幾個文件堆在這。哦，年中競賽和費用政策出來了，我分發了，你也趕緊看看吧。”
孫明成晃悠著出去了，淩雲掃了一遍文件，一一分發出去，又打了幾個電話，看看表，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來支行後，覺得自己明顯心煩氣躁一些，與老公和女兒在一起的時間也更少了。
一年前高行跟淩雲說她沒有一線工作經驗，放她去幹幹支行。淩雲當然知道這是培養的意思，因為按現在的慣例，再要往分行級領導升，是要資曆全麵的，支行長這一履曆不可或缺。
本來高行有意放她去二級分行象中山分行、江門分行這些地方的。廣州分行其實是管理全省的，下麵各個地級市都開設了二級分行。分行部門和城內支行及二級分行雖然名義上是同級別，但現在是分行強支行弱，所以分行部門總經理去到支行，有點下放的感覺；而二級分行就不同，除了規模和業務權限比省級分行小一些，職能與省分行一脈相承，是全麵屬地管理的機構，顯然與同城支行不在一個層麵上，去到二級分行，還有重用的意思。
淩雲糾結了好一陣。她再過兩年就要40歲了，現在是關鍵時期，這兩年能更上一層樓，職業生涯就上了一個新台階，如果不能上，就隻能在中層幹部這個層麵上輪崗打轉，能不能順利幹到退休都不一定。
但她確實不能離開廣州，女兒秦思遠現在9歲，爸爸常年出差，如果媽媽再常駐外地，就真的是個留守兒童了。還有，如果去了外地，那還能和老公碰上麵嗎？現在在家裏守株待兔都見不到幾次。
她終於下定決心，就留在廣州城內支行。反正也不是準備紮根支行的，爭取過個兩三年就能回到分行，當然是升一級。現在一年都過去了，支行的業績表現不是那麽好，淩雲著急了。
淩雲一邊開車，一邊在心底梳理了一遍大客戶，年中的存款就靠他們了，新客戶有點可能性的，也就是恒遠地產。她準備晚上做做老公的營銷工作，讓他幫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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