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回國，我魏家大哥一定要我去歌廳。每次去，費翔同學的名曲《故鄉的雲》那是必須要點的。 “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魏大哥偶爾還要高展歌喉，反複地唱，唱了一遍不夠，還要唱了接著再唱！ 嗯， 是唱給我聽的。
1999年，我家太歲和我都成功地混到了學位，混到了工作。二口子假裝在高科技公司每天忙呀忙，哈哈，銀行裏開始有了點小錢錢。
人說這美國夢的第一個夢就是房子夢。 有了點小錢，估計可以付Down Payment（大概是俺們中國說的首付），俺心就開始花花的了， 開始到處找我們能夠供得起的，美國夢中的房子了。 房子看了很多， 可太歲都不滿意。後來連中介都有點不耐煩了。 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我們：現在經濟好，房子出來就要搶， 你們不搞快點，要後悔莫及。 夏衣冬購，冬買夏裝。大家都在搶的，俺就不能搶！ 現在大家搶購房子，俺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和乙方打交道的艱辛，不知道建房的規矩是那樣的複雜，俺合計著買地自己建。
很快，找到一塊多年都沒有賣出去的地。 這塊不到三英畝的地。 Location非常符合俺們中國的，哄人的，騙人的風水學。 上風上水。南麵，一條小河彎彎地流淌，西麵，小河的拐彎處，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波光粼粼，碧水蕩漾。 正北方，群山環繞，鬱鬱蔥蔥。 東麵一片平坦，天氣好的時候，淩晨能看到太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傍晚能看到100多公裏外紐約城的亮光。
賣家是一個猶太老大爺。 俺知道，老猶做生意那是非常的精，估計這位大爺太精於算計，是隻占便宜不吃虧的主，以至於這塊地賣了很多年，估計連問的人都沒有。 我一個電話打過去， 老頭大喜。 廣告上標注的售價是18萬美元，不想，老頭開口就說我是貴人，我運氣好， 他願意15萬買給我，但是，要盡快簽合同，立即付款。 還沒有談價錢，人家就主動降價3萬，我覺得，沒有貓膩起碼都沾點啥腥氣。
“ 嗯， 我隻能出12萬， 要賣就賣，不賣我到別處去找找。” 老頭一聽，急了， 說他要認真考慮，同時還需要和他太太仔細研究溝通一下然後再回話， 但不到二十分鍾，他就打電話告訴我， 成！定了。
人家這樣容易就把地賣了， 俺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價出高了！ 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俺隻好硬著頭皮，規規矩矩地簽了字，畫了押，傻傻地把錢付了。
地到手了， 銀行的貸款也批了， 俺立即請人把房子設計搞好。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看來俺離開共產主義就不遠了，了然！把施工隊聯係妥當後，俺拿著設計藍圖興衝衝地跑到政府去辦建房手續！不想，這一辦，楞把我直接辦傻了。傻得二目無光，三餐不食，四肢無力！人家政府工作人員收了申請費，查了一堆資料，然後，笑嘻嘻地告訴我： 這是塊濕地，如果要建房，可以，但必須先修排水係統！ 俺問這得花多少錢呀，人家一查費用， 大概需要70-80萬，那可是土地購買價錢的六倍，比我預算建房的錢還多了許多！然後人家還補充了一句： If you are lucky (如果你的運氣好的話)。 俺一陣眩暈，那一天下午咋個迷迷糊糊的地摸回家的，你問我，我問誰？ 反正俺是絕對記不清楚了。
房子建不成了，試著給猶大爺打電話，說這是塊濕地，不能建房，希望他能不能開點小恩， 我退地， 他退錢，全部手續費由我承擔。 可人家嘿嘿一笑，把電話直接給掛了。那種獰笑，訕笑，奸笑，皮笑肉不笑的幹笑聲，我到現在想起都還心存餘悸。俺上天無路，俺入地無門，隻有自認倒黴！可這日子還得繼續過呀！ 俺得自己想辦法安慰自己： 來美剛九年， 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可以買塊沒用的地，應該還是不錯的。這濕地也是地，對不？ 起碼可以自己對自己說： 我在賓夕法尼亞州擁有一塊潮濕的土地！ 加之太歲一再安慰我， 說我們現在比九年前，剛下飛機的時候兜裏僅有的200美元有錢多了， 何況沒有建房子的土地稅非常低，放到那裏，說不定哪一天俺們發達了，再回來建房！建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
日子過得飛快， 一晃幾個月就過去了。 一天下班回家，太歲高興地告訴我， 賣地的猶太老頭給你留了電話錄音，讓你抽時間給他打過去。 我猶豫了半天，決定還是給他打一個。 俺一撥電話，猶大爺馬上就接聽了。 人家這次口氣溫文爾雅，談吐高端大氣。 他說他賣給我的地，不適合修房，他感到非常不安，他是虔誠的教徒，他是正人君子，他要童叟無欺。 他願意原價把這地買回去，條件是： 如果我願意付交易稅 （不到一萬美元）。我心裏暗暗高興， 虧一萬元再咋個也比虧12萬還得每年交稅好呀。 但是，吃過一次虧了，上過一次當了， 這次俺是不是應該小心一點？他說他是教徒，我咋老覺得他是狡兔。
“喔， 謝謝，我們找個時間，約個地方見麵如何 ？“我想來個緩兵之計，先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明天，明天下午你下班後，我們約個咖啡店見。 ”老頭有點急不可耐。
記得學英文考托福的時候學過一句短語： Cheat me once, shame on you; Cheat me twice, shame on me. (被騙一次， 騙子可惡；再次上當，咎由自取)。 俺不能隨便再上當了，俺得認真調查，仔細研究，這太陽咋個從西邊出來了。
那時的網絡不發達，信息不多， 網上查了半天，毫無收獲。 跑到俺的不宜修房子的濕地細細查看：風照吹，水照流，綠草滿地，湖水蕩漾，看不出名堂。 相信群眾相信黨，俺到政府訪一訪！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上班前，繞道去政府問個究竟。 一進門，亮明身份，辦事員大喜，說他們正要找我！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政府為緩解78號洲際公路高峰時刻長期以來的擁擠狀況，決定加建一條大馬路，這可愛的大馬路呀，要從俺剛買的那塊濕地正中心穿過，再沿著湖邊，一個倒鉤接到78號州際公路上。 政府希望購買這塊地修馬路，然後在湖邊再修個小公園，造福人民大眾。 我們約定，當天下午就開談。
那天下午，我沒有理會猶大爺不停的電話騷擾，俺到政府去和政府的律師討論買賣土地的問題。 剛坐下來，我還沒有開口，律師就說政府願意用我買地的價格的二倍購買這塊土地，這樣對我非常公平，除掉我的各種花費，還有點小賺。我也不用花錢去請律師，說是要相信政府，相信黨， 並立即拿出一摞寫好的文件，讓我簽字。 俺一輩子老老實實做人，認認真真打工，沒見過這陣仗，但是俺無知，俺就無畏呀，俺當即拒絕在任何文件上簽字，俺是不是必須要假裝當一盤釘子戶了？ 嗯， No way! 我起身，我假意要告辭，我裝出拔腿就要走的樣子。。。。
後來的幾周，俺幾乎都要和政府的律師開一次會，討價還價，有時這會一開就是二到三小時。估計我這一口地道的洋涇浜英文就是那時免費練出來的哈。 嗬嗬。 根據政府公布的總投資額和公路的長度，根據以前我在建築設計院幾年的工作經驗，我自己核算了一下，估計政府購計劃購買這塊地的預算應該是500萬美元左右。 心裏有了底，有了調查，有了發言權，俺開口就是500萬，一分不能少。反正這裏沒有城管， 就是有，我手上的一張名叫土地證的小紙片，就是我敢開槍自衛的法律依據。哈哈。
反複談，一直拖，感覺大家都搞得有點筋疲力盡了。同時，我也感覺到各種利益方無形的壓力，最後的解決方案是，律師要我多少給他一點麵子，讓一點。 我也考慮到拖下去不是辦法，說不定哪一天政府改變了主意，人家不修這路了，或者人家變個方案改道了，把大馬路直接修在這地的旁邊，俺不是真的傻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 拖了幾周後，俺非常不情願地退後了一步。 我們以420萬美元成交！ 等交完各種苛捐雜稅手續費，還剩$265萬多一點（同誌們，同學們呀，你們可千萬別再惦記這錢了哈，十多二十年過去了，早就Easy come, easy go了， 如今的俺早就成了負翁了）。
俺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多的錢，何況這錢還是一種叫做美金的綠票子！ 嗬嗬， 說句實話，我到現在，除了在報紙上，電視裏看過和聽過別人的賬號有這樣多的錢，還真沒有在任何其它地方見過。 錢到手了， 反而高興不起來了，朝看日東升，暮看日西墜，日子還是照樣平平淡淡地，緊緊巴巴地過。唯一感覺不同的是我到銀行辦事，人家從上到下都對俺都特別和藹，特別可親，端冰水，泡咖啡，搞得我真有那麽一點不好意思。
從此，再回故鄉，俺家魏大哥不再邀請我去歌廳了，說歌廳早就過時了，低擋了，人家要改去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豪華有內涵的高級飯店， 高級火鍋館了！
前不久，偶到東海岸出遊，專門繞道到我曾經擁有過的那塊早就不再屬於我的濕地去看看，去拜望俺家的林妹妹，去憶苦， 去思甜，去感慨萬千。。。。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人生如夢，尼瑪轉眼就是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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