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熱傳的的移民故事:為了孩子,犧牲一兩代人

我的朋友、資深電視人何保勝,昨晚深更半夜在微信上給我講了一個鼓舞人心的雞湯故事。我大概轉述一下。

何老師在悉尼采訪,遇到一個華人出租司機,一聊,居然是“神舟工程”的工程師。何老師問他:你從國內的高級知識分子變成澳洲的出租車司機,心理上會失落嗎?他說,開始當然會有落差,但很快就適應了。在這裏,開車和做其他事情一樣有社會尊嚴,待遇比白領還好,各種休假休息。沒覺得什麽不妥。

這位司機的兩個兒子前幾年跟父親一起到澳洲,長子大學畢業兩年多了,在悉尼的一家跨國公司工作,不用父母幫襯就買了房。次子正在讀高中。司機氣質和心態都很棒,一臉的幸福與滿足,真誠而開朗的笑容掛在臉上。何老師問他:為什麽人到中年要移民海外呢?他說:就是希望孩子受到良好教育以及健康發展。再問他:放棄了國內的工作,不後悔嗎?司機說:我覺得很值得,我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悉尼夜景

何老師評價說,在某種意義上,這個父親的行為也不完全是犧牲呀。他就是過著一種樸實、實在、真實而有質量的生活。很多人,連當初下南洋做苦力改變命運的中國人都不如,動不動就要進人家主流社會呼風喚雨當家作主,站在舞台中央。“任何地方也像開四麵台,著最閃的衫,扮十分感慨”,可能嗎?

我非常同意何老師的說法。

2008年北京奧運後,我的幾個朋友移民美國,先後向我道別。在他們的描述之下,做出移民這個決定有兩個動因,一是為了外部的生活質量更高,比如空氣、水、食品安全、社會福利、子女教育等,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內心渴求一種更加自由的狀態,嚐試不同的可能,拓展生命與生活的邊界。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國門初開之後,垂三十餘年,出國尋求另一種生活的行為絡繹不絕。最早描述這種狀態的文藝作品是電視連續劇《北京人在紐約》,上映於1994年,是馮小剛第一部執導的電視劇。劇中描繪了改革開放的出國潮裏,中國人在美國的種種彷徨。電視劇開頭有一句:“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裏是地獄。”

▲《北京人在紐約》劇照

劇作者們一致認定紐約有天堂的一半特質,不管是愛是恨,都要把人送到紐約去。可是,普通人的生活中,哪裏會有這樣非黑即白斬釘截鐵的對立呢?多數是不黑不白的灰色。紐約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你怎麽看待紐約,完全取決於你怎麽對待自己在紐約的生活,這種判斷別人代替不來的。

我認為八十年代那一批出國行為,是中國人第一次真正融入全球化的嚐試。從世界地理大發現開始的全球化,中國人參與甚少,有清一代自不必說,在西方工業革命之時,中國正忙於剿滅太平軍和撚匪之亂。同光時期,才有第一批赴美求學的幼童(梁敦彥、詹天佑那批)。民國首任國務總理唐紹儀,正是第三批留美幼童。

清末一直到民國時期,中國人出國以求學為目的的居多,比如魯迅(日本)、胡適(美國)、陳寅恪(歐洲)這些。說到長期定居域外,那大概要到1949年鼎革之後避走海外的那一批。可是多年過去,他們在海外的存在感較弱,連唐德剛、黃仁宇這樣取得豐碩成果的華人學者,都感到被邊緣化,更何況普通人了。他們不參與主流社會的活動,時時回望大洋彼岸的中國,試圖融入當地的願望並不強烈,很多人終身都不曾想過入籍。

▲1872年8月11日,中國第一批官派留學生啟程赴美。由於人們認為留洋吉凶難測,留學生全是平民子弟

也難怪,在民族主義情緒熾熱的當時,經過離亂的中國人沒有多少人願意歸化他國。而改革開放後的情況截然不同,經濟貿易的國際化已經蔚為大觀,以開放心態看待中外關係以及族群認同,是一種新的思維,並衍生出一套新的世界觀。出去就是為了一種更好的生活,當然有功利的一麵,但與之前的中國人出國定居的狀態已經非常不同。

好山好水好寂寞

不管是移民海外還是短期居住海外,都是當下有能力的人群的一種生活方式,本屬於私人領域的事。但移民已是中國中產及以上人群特別關心的話題,是心照不宣的內心渴望,是低調從速的“悄悄進村打槍的不要”。我是想把這個話題放在公共領域裏檢視,期待能夠得到嚴肅而認真的討論。

討論的主旨其實是:個體選擇離開(不論是長期還是短期)一個國家追求自己認為更好的生活,是不是一種積極的態度?“雙早論”麵臨的質疑是,個體是否需要為國家承擔相應的責任?在我看來,這取決於作出決定的個人。如果你認為有責任留下來熱愛國家,那當然沒得說。如果你認為應該追求個體以及家庭的更好狀態,那別人也無法批評。

我一個朋友在加拿大養了九隻貓,然後買了一片農場雇人耕種,自己則在國內媒體上寫時評,日子過得悠哉悠哉,除了有點寂寞。一回國,就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觥籌交錯,仿佛要狠狠彌補魁北克那些寂靜無人的夜晚。許多人都問我:在國外寂寞怎麽辦?這真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位於加拿大溫哥華的一處華人超市

可是寂寞就是代價啊。作為成年人,應該知曉行為及其後果以及應該為此所做的承擔。你不吸霧霾了不吃地溝油了不用假藥了,是不是得損失點什麽?當然這一點也不盡然,因為本來也可以不用吸霧霾不用吃地溝油,但你沒什麽辦法。出去了,就隻能是跟國內比,跟之前的生活比,覺得綽綽有餘就行了。寂寞是全人類的通病,還有孤獨,基本在哪兒都會有。不是打幾圈麻將吃兩頓火鍋能解決的。

我通常會認為,寂寞或者孤獨,大概是內心還不夠豐富導致的。假如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足夠豐富,他可以用相當多的辦法去排解這種情緒。李白夠寂寞吧?“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個段位玩得夠高,三個人隻是不能鬥地主,但李白不需要鬥地主啊,他要的是“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從宇宙的意義看,這種孤獨人人皆有之,在在皆有之,換個地方,可能隻是“更孤獨”而不是“孤獨”。

在當下的信息化之下,寂寞也是很容易排解的。我認識的許多海外朋友,經常日夜顛倒地參加國內微信群的討論。有時候會在半夜冷不丁來一句“中飯時間爬樓完畢受益不淺”之類的話。許多事件也並沒有錯過,朋友圈全是直播和轉載。下幾個客戶端,盡在掌握。跟過去老華僑們半個月才等來祖國的一張報紙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很多時候,寂寞就是缺乏一種共同的氛圍和體認。

犧牲一兩代人吧

也有人問我,出去無法融入主流社會,被歧視雲雲。我通常會這麽回答:你沒出去的時候就是在主流社會嗎?你七年連續納稅夠不夠?搖到車牌了嗎?有學區房嗎?交讚助費嗎?有暫住證嗎?什麽?你有錢?你有錢你有證嗎?很多人啞口無言。什麽融入外國主流社會,完全是一廂情願的想象。

很多一線國家,他們的國民為了他們當下的生活,曾經付出過相當多的努力,法律不斷完善,社會公平正義都是經過各種犧牲才得來的。比如非裔美國人發起的民權運動持續二十幾年,從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經過無數次訴訟、公開抗議示威等等,最終使得南方終止了種族隔離政策。馬丁·路德·金博士因此成為最年輕的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而最終也因為平權運動遇刺,盛年離世。

▲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前

他們整整一代人為了下一代人以及子子孫孫,不斷地去碰撞、付出、犧牲、建設,最終才確立了平等權利,成為不可撼動的政治正確。而我們的華裔做了什麽?今年春天梁彼得的事情讓很多華裔看到,必須要就利益攸關的事件發聲,全美45座城市成千上萬華裔上街示威。姑且不論此案的是非,但此事讓我們知道,在地的政治參與多麽重要,如果沒有人為你在政治中代言,那就永遠是利益受損者。

進入國外的主流社會,需要相當長時間的努力,不是可以坐享其成的。有時候,真的是需要犧牲一代人或者兩代人,才能完成這種階層的上升。想想看,同樣是需要付出努力,你認為在哪個環境之中,競爭更為公平?階層上升的通道更為順暢?我想這並不是很難得出答案的問題。

讓自己更真實

很多在國外生活的人,抱怨無法與外國人打交道,然後就說人家歧視雲雲。這可能是中國人在域外的最大困境,但是要解決,也不算難。答案隻有一個:做一個真實的人。看上去有點難吧?

語言我就不說了,盡量學吧。多跟外國人聊天,如果是同齡人,在歐洲肯定要聊足球,聊八卦。可是我國的足球並沒有什麽好聊的,但你也不能連易卜拉欣莫維奇的名字都念不通順吧?跟美國人聊天,你肯定得從NBA、NFL這樣的話題聊起,或者你得會在後院燒烤,懂點烘培之類的,也能聊得起來。

▲外國人寫毛筆字

外國人肯定得問你中國的情況,往往這裏就會出很多可怕的狀況。也許你說的情況,跟人家了解的完全不一樣,他就會覺得你在說謊。進而覺得你這個人不可與交,慢慢也就疏遠了。這種疏遠在你看來可能是歧視,其實並不是,隻是對方覺得你不夠真誠、不夠誠實而已。

所以出國後,還是要更真實準確的了解祖國,盡量在所在國的主流價值觀之下理解中國。很多中國留學生紛紛在網上表達自己受歧視,在我看來,原因很簡單,就是人家覺得你不對頭啊。對方眼中的中國跟你眼中的中國真不一樣,你不要覺得對方有敵意。如果你進而更加猛烈的表達對祖國的感情,對方就更疑惑了,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

有些有爭議的話題,不妨擱置,多看看外國人的觀點是什麽,思考一下為何會有這種與你的觀點大相徑庭的看法。以前有個朋友在日本跟當地朋友討論戰後審判問題,很不理解保留天皇製度、和平憲法、供奉戰犯之類的,這就當然非常不愉快,但在日本呆的時間久了,他才明白曆史爭議問題的根源是什麽。

主流社會都是有主流價值觀的,不然怎麽融入?多跟當地朋友探討熱點問題,關心所在地發生的新聞和故事,這才是融入的正確姿勢。很多事情也著急不得。你想想,你在國內交一個靠譜的真心朋友那也是一件很難的事。

為了孩子

很多坐而論道的人,實在也是沒法去國外。去了,什麽都不做就想進入人家主流社會。做點低端點的事情呢,又很不屑,高不成低不就,那還是不要出去了。移民的人,需要認同熟悉當地的規則,浸淫學習,漸次而入社會各個層麵,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

人的出生地在哪裏,這是很偶然的事件。因此而建立不同的身份認同,是一件邏輯之內的事。身份認同不分高低貴賤,但生活與生命的質量高低,卻有著相當有共識的標準。我在很多年前的專欄裏說,要做美國人的爹,其實意思是,如果讓孩子在這個國度成長,恐怕是很多人的願望。

前文講的那個澳洲華人司機,如果不出國,也許正在為北京的學區房而發愁。我就假設他住海澱,孩子能上人大附、北大附、清華附嗎(所謂的海澱三校)?即便上了,能輕輕鬆鬆考取墨爾本大學、悉尼大學這樣的澳洲名校麽?其實不敢多想。對孩子的犧牲,不在國內,就在國外,功利地比較性價比,答案很容易得出來。

▲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簡稱人大附中。該校成立於1950年,是一所享譽中外的著名中學,多次榮登美國馬裏蘭大學研究所公布的中國高中排行榜排名首位

孩子生長在什麽的環境中,其實決定了你的家庭、你的家族未來的境況如何。世代交替的隱含邏輯其實是,一代要比一代更好,而不是更差。前一陣江蘇高考名額的事情出來,同學群裏有人擔憂地說,以後孩子是不是上南大很困難了。我就問她:父母辛辛苦苦把你送到了南大,你難道不應該把孩子送去哈佛耶魯麽?這個世界上,排名在南大前麵的高校有178所。

愛是什麽?愛就是你願意為他做一切事情。對孩子當然也是。你這個世代為下一代所做的事,所付出的努力,必須要改變家庭、家族的整體境況。這是一個有計劃的長遠目標才對。你所有的奮鬥,不是為了自己,當然,我也希望所有奮鬥的結果,都對得起自己的努力。域外生活,隻是一個可能的起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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