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車三境界

來源: 老六 2018-07-27 09:15:4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0703 bytes)

                修車三境界

                                                         老六

晚清大家王國維的學術三境界一直為後人推崇,學界頂禮膜拜也罷了,不想俗人都喜歡以自己喜好詮釋大師的境界。比如:未知財運走向,便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送禮送情,不得門路,便自嘲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經曆辛苦坎坷,突然發現希望就在眼前,於是感慨眾裏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修得正果。

    本人就是俗人一個,躺在地上車下鼓搗破車,也喜歡往這樣的境界靠---雖然體會境界的場所與大師們很不相同。但這樣顯得有點文化是不?   

    汽車由美國人發明,懂車修車的牛人比比皆是,手中把有金剛鑽的人多去了。但周圍去問問,有幾位出國前在汽車拖拉機廠幹過?沒有吧,都是半路出家的,都是生活所迫,太座所迫哪。但兄弟是個例外。

那年下鄉探親回城沒事幹,便找了同學的爸爸(學機械的老師)說想學修拖拉機。那年頭人都不想學東西,老師咋一見有人要學機修,喜出望外,馬上給我們幾個聯係了拖拉機廠,讓我們實習(就是現在的義工自願者)。結果兄弟我就在發動機流水線,將發動機點火潤滑冷卻係統摸了個遍,連活塞環、曲軸軸瓦都親手裝過。

但回鄉之後仍無緣修車修拖拉機,還是跟在牛屁股後麵,泥裏水裏終日辛勤。王大師的第一境界好像就是我們的寫照:再上高樓,乃至高山,縱然學得絕技神功,放眼去總是前途茫茫,隻見鄉土道上拖拉機絕塵而去。機不我待哪。

所以,那時候那境界對我們來說隻是一個字,找到討生活的飯碗哪,在逆境的眾生活中尋找快樂的機會。這不一旦見到拖拉機師傅修車了,虔誠的我便趕緊殷勤地遞個扳手什麽的,見到什麽過路的車拋錨了,立馬圍上去看稀罕,絕對是衣帶漸寬終不悔。      

一次在田裏耘稻見路邊車拋錨在坑裏,司機到鄰村請人幫忙去了。兄弟那真像見了情人那般,往車下丟了兩把稻草,自說自話鑽到駕駛位下不用鑰匙打著了火,將車開出了坑。司機回來了,看車開出坑了,又驚又惱。驚得是這鄉野之地竟有這等高手,倘若那高手起了歹念,將車開走不也易如反掌?惱得是,那駕駛室裏滿是泥巴水跡----兄弟我見車忘情失態,全不記得剛從水田裏起身這一說了。有技術沒機會顯擺,當然隻能暗自苦戀。但修行總要有耐性,要甘於苦戀,才能有最後笑看眾生的機會。

到了美國就有這樣的機會了,滿大街都是車,再也不要苦戀了。那時的中國留學生不像現在一來就開奧迪寶馬,開的都是渾身都響的二手車,加上自己不懂車,三天兩頭麻煩不斷。這樣,我就不斷地進入王大師的第二境界為伊消得人憔悴了,準確地說是被戀的憔悴了。誰叫你吹活塞環都裝過呢!

一次一個學生哭喪著臉找到了我,說車像見紅燈害怕似的,一到紅燈前就自動熄火,讓人推了幾回。我想,既然能夠啟動,也能開,想必就是怠速的問題。如果怠速係統汙染太重,汽車會出現抖動現象。但學生在電話裏說他都是踩著油門啟動的,沒有抖動現象。我抽了一口冷氣:那你怎麽換檔呢?他苦笑著:換左腳踩刹車,右腳點油門時同時換檔。我想像,這車換上檔必須像野馬一樣奔出去,否則就熄火。學生忙不迭地說,對對。

待我見到這野馬時便釋然了。他開的是福特車,美國車自以為是汽車鼻祖,有些部位設計的精確卻繁瑣,在進風板上挖了個小空,以供怠速通氣。他沒想到這個小空是最容易被油氣汙染堵塞的,很多車主連這個小空在那裏都不知道。

結果乘學生為我拿茶之際解決了問題,那學生喜出望外,還不信,試了幾次,才知道眼前這位師傅是有童子功的根底的。

為伊消得人憔悴主要取決於那種破車修而複開的成功感。特別是別人修不好的車,自己四兩撥千斤,讓它重新綻開笑臉,那感覺真正是終不悔。一輛車說皮帶舊了換了根新的,可換了新的後聲音不斷,麻煩多多。找到修理廠家,那些膀大腰圓的老美俯仰折騰許久,無可奈何地搖頭,將顧客送走了。美國修車鋪如同中國的一樣,從來是小問題往大裏說,說得顧客不敢再開車,讓他們小問題當大麻煩修。像這樣將顧客推出門的做法很少見。

車主同修車的一樣無奈,找到了我。一看,沒錯,皮帶是新的,可一發動,皮帶吱裏哇啦亂叫喚,像隻被套住的鳥。按常理說,此種聲音的出現是皮帶老化或者有裂紋,在高速運轉時出現的滑磨聲,新皮帶不應該有。檢查了一下,果真在皮帶的某一邊有很細小的缺口,便如實對車主說了。

車主是這裏讀書的博士後,很狐疑地但禮貌地聽了。看得出,他不全信我。眼前的這位博士專業一流,可也有年輕博士的通病,太相信自己的經驗,以為噴點皮帶蠟就可以解決問題。我就告辭了。

沒想到兩個鍾點後,那個車主來電了,說是皮帶斷了,那聲調簡直就是個苦命鳥了。他說他噴了蠟,一啟動車新皮帶就斷了。原來他買了蠟就噴,沒有在車怠速時噴,造成皮帶各處摩擦力不均勻,如果有裂口肯定會斷。他看了斷掉的皮帶斷口承認了我的判斷。

買根新的也裝不上。這美國車設計的自以為聰明,將皮帶的鬆緊輪設計成靠彈簧自動壓縮,手工簡直無法操作。那原來的修理工無計可施用起子硬將皮帶扳進軌道才造成新皮帶裂痕。那苦命鳥眼巴巴地看著我,沒了轍。

但什麽難得倒下過鄉,練過童子功的人----功夫好的都當主席了呢。我按照順序裝好了皮帶,最後用個筷子挑著皮帶----真正地四兩撥千斤,讓車主啟動車後立即關閉,借發動機本身動力轉速掛上皮帶。車主到底是博士,聰明還聽話,隻一下,皮帶就功德圓滿地歸位了。

車主沒幾天就要搬到外州去了,說沒什麽錢付報酬給我,說孩子練的琴是個名牌琴,就送給你。我猜想是把吉他吧,他說是鋼琴。我一下陷入幸福的鬱悶之中。請搬運公司運回家都要幾百美元呢。結果沒敢要。

還有更令人不悔的美事呢。一個女孩駕車追了尾,水箱和前麵的保險杠被撞爛了,這對我言,沒什麽技術含量,也就是不斷鑽車底罷了。我們這地冬天還好過,夏天可不好受,常常是100華氏度,相當4050攝氏度。有次我的車在馬路上爆胎,換上備用胎後見兩個手掌起了八個水泡。起初納悶得很,這老皮老手的咋會這般嬌嫩?後來才明白氣溫太高,手感不到輪子螺絲被太陽曬的熱度了。

那女孩見我老在車下躺著,有點過意不去,便在車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我聊天。眼看快修好了,也就沒注意那女孩。待我扭緊了最後一個螺絲,轉身一看女孩,可了不得了!那女孩也躺在地上了,臉色蒼白,眼也閉上了。天,中暑了!人家計算機房裏的千小姐哪抗得住老天這般熱情!

我趕緊從車下爬出,顧不得滿手油汙,扶起姑娘。說實話,根本扶不起,那身體全是軟的。我也慌了神,這可如何是好?車修好了,人倒S了!於是慌不擇路,兩手一齊用力,抄起姑娘便往宿舍跑,然後滿屋地找毛巾,浸了冷水往姑娘臉上抹。

天無絕人之路,那女孩醒了,我也擦了把汗,不知是冷的還是熱的。

  事後有朋友開玩笑,你行哪,修車還抱得美女歸呢。旁人看是英雄救美女了,我自己覺得做的還不夠,那女孩以後準會發現,捂在她臉上那閨房的毛巾沾著兄弟滿手的油汙。畢竟救人一命,結了善緣也就管不得這麽多了。

  再說修車的第三境界。眾裏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多深情,多浪漫,多喜悅,可修車如果有了這番經曆就不堪回首了。

一天朋友開來剛買來的二手車Jeep,說這兩天有點問題,老是喜歡啟動完便熄火。Jeep可算美國好車,二戰時為美國立過功,我很喜歡也很崇拜。所以就忘了中醫的老規矩,修車也要望聞問切了,自信滿滿地認定啟動馬達有問題。可換了那玩意後,一點火還是不行。想想電有了,馬達也是新的,空氣濾清器也好的,大概是分電器的問題。結果換了新的還是依然如故。再檢查一下油表,還有一格油,應該說沒有啟動的問題。怎麽回事呢,童子功遇到了新問題。

如果此時懸崖勒馬,重新檢查,也許馬上就能發現問題。但人往往就是脫離不了思維定勢,便自作聰明地認為一定是汽車的計算機出現了問題,才有這麽多麻煩。於是無知無畏地又換掉了計算機。可憐的是你縱然是愛她千百度,她依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單相思的痛苦現在總算品嚐到了。

會不會這車一點也沒壞?我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判斷了。生活中往往有這樣的例子,明明陽光燦爛,春光明媚,可那位心情不好,滿目皆是歪瓜裂棗。我是否先入為主了,認定車子不能啟動必定是電、油和空氣的問題?會不會一開始就走錯路了?

我問了車主,你買回這車後動了什麽沒有,車主很埋怨(我很理解)、很堅定地說,什麽也沒動過,就打開油箱想加點油進去。一語如春雷讓我頓時茅塞頓開。我在網上看過介紹,美國的有些大型車的設計和日本有點不同,因為車大(六缸),為了保證油箱有足夠的壓力,另外加了探頭,測定油箱具備足夠的壓力才能啟動。Jeep充過軍,戰場裏顛簸過,一定有那個裝置。

也就是說,如果油箱蓋沒擰緊,油箱壓力不足,這車就---

我趕緊直奔油箱蓋,一看那蓋果真鬆鬆軟軟地擰在油箱口上。擰緊重新啟動,那牛一樣的Jeep快活地噅噅地叫喚起來了。正果確實在燈火闌珊處,但拿車裏的原配計算機控製組件都給換了,人家能快活嗎?

沒有金剛鑽,也攬瓷器活的膽識是可歌可泣的,但充其量隻是千尋百修瞎鼓搗罷了,邊上偷著樂就是了,千萬別以為自己真的是有文化了。修車講究的就是一下解決問題,誰能老容忍你,找不到毛病,一會“望盡天涯路”;一會“為伊消得人憔悴,還眾裏尋他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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