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話實說.酒釀葡萄

酒釀初成:那是王爾德故事裏巨人的禮物!

第一天,潔白如雪,清甜至純,猶如初戀!

第二天,白玉無瑕,甘甜專製,神似綣戀!

第三天,牙白溫潤,直達心神,詮釋凝戀!

第四天,微黃水潤,沁濡靈魂,見證互戀!

第五天,甜膩醇厚,醺人心扉,魂魄牽戀!

第六日,微醺甜潤,芬芳迷醉,彼此慕戀!

第七日,酒香雋永,醇厚入魂,心神婉戀!

 

人生如果是場告別,那麽這就是淒戀的過程,

人生如果是場感恩,那麽這就是惠戀的境界!

 

從前家裏不吃零食,夏天就吃西瓜,

秋天就是甜酒釀了!

 

日子按節氣過,一板一眼。

立秋過後,

落藤西瓜勿能吃了:瓜囊酥撲撲、布滿了仔。

黃金瓜倒是能把嘴巴都甜得粘起來了!可惜上市時間不長。

接著就是萊陽梨,之後就是空窗期了......

 

直到秋分,院子裏葡萄架下,是有空沒空都去看一下:

一串串奶油紫葡萄上慢慢滲出了糖霜,濃綠的葡萄葉上有了鏽斑,

一節手指頭長短的碧綠小螳螂不再蟄伏在葉下,而是忙碌穿梭於藤蔓間,

玻璃彈子大小的葡萄,黑紫色也脫俗出世成粉柔潔白了!

 

那種飽和的色彩,文森佐·伊羅利(Vincenzo Irolli)色樣的斑斕和醉心!

 

但是姆媽講:要等到葡萄白色糖霜粉變成微微黃色,才能摘下來吃。

那是段每天十幾次抬頭,看著葡萄架上掛滿的串串葡萄,咽口水的時光!

“等待值得的,就是一種幸福!”其時,並不懂......

 

“知子莫如母!”,姆媽當然曉得饞癆蟲已經上躥下跳了!

"酒釀、黃泥螺!“弄堂裏禮拜日早上,隔段時間就會響起吆喝聲,

小囡儕拿著海碗,來到裝了一隻隻缽鬥的平板車前,買碗酒釀。

 

販賣爺叔都是江浙人士,精瘦幹練,滿臉笑容,善解人意:

一缽鬥酒釀賣四角洋鈿,但是爺叔在每隻海碗裏硬勁裝下半缽鬥酒釀,

堆得山高,還要往碗裏加甜汁,開心得弄堂裏的小囡們邊謝、邊狂咽口水,

爺叔隻收一角五分洋鈿,真是甜蜜的生意經!

 

在充滿期望等待那個吆喝聲的周日,阿奶已經開始吃中飯了,

弄堂裏小囡儕伸長頭頸、豎起耳朵、盼望聽到”酒釀、黃泥螺!“

隨著家家灶頭間油煙四起,打彈子、香煙牌子,跳橡皮筋的小囡儕明白:

酒釀爺叔勿回來了。

 

”去弄堂口買包酒釀粉回來,弄堂裏覅要奔,走慢點!“姆媽講了一句,

他以最快速度奔到弄堂口的”萬泰和“,三分錢一包的酒釀粉拽在手心,

飛一樣跑回家,遞給姆媽,就問一句“接下來要做啥?”

 

姆媽答了也簡單:"做甜酒釀吃!“

”做甜酒釀用的是糯米,儂要用力淘洗!“隨即發布了第一道指令。

 

那年代,糯米要籌起來,等到過年,舂糯米粉包圓子,做年糕的!

平常辰光,用糯米做酒釀給小囡吃,阿奶是鄒眉頭的!

所以要在阿奶吃中飯辰光,乘機暗度成倉!

哈哈哈!

母子總是同心的!

 

糯米飯燒好和大米飯外表差別不大的,隻是用力搓洗過的糯米,

口感勝過隻是隨便衝洗的太多,猶如”獺祭“二割三分的勝過三割九分太多了!

 

鋼種鑊子飯燒好,姆媽拿著飯勺開始打鬆,讓熱氣透出來,

當飯不再冒熱氣了,就把飯倒入一隻白色藍邊、帶蓋頭的搪瓷鍋子裏,

酒釀粉撒進糯米飯裏,用飯勺充分拌勻後,表麵揉平整,象剛煮好似的!

 

那糯米是顆顆晶瑩透亮,象王爾德的一個個小精靈!

姆媽會盛出一小碗,挖一勺凝脂白玉的豬油,倒點醬油,撒上一撮發菜,

盛在中碗裏,撒上白芝麻,端給給阿奶吃!

阿奶每次都說”給囡吃!“,

”伊勿吃豬油的,儂吃好來!“

”媳婦盛拔儂吃闔,儂覅要吃?!“

婆媳對話有硝煙味,有時是融洽相處的最高境界,不是嗎?

哈哈哈!

滿口假牙的阿奶總是邊吃邊笑、邊用絹頭抹眼淚......

 

”關鍵是!“姆媽邊說邊拿出擀麵杖,認真嚴肅地說道!

”要在鍋子中央按出一個凹洞!“

”而且要通到鍋底,輪廓清晰分明!“

 

隨即右手握著擀麵杖,在鍋子正中心用力按了下去,

雙手反複轉動擀麵杖後,一下拔出了後,

一鍋飯就像磨盤似的——中間有個輪廓清晰的凹洞!

 

姆媽蓋上了搪瓷鍋緊實的鍋蓋,用大毛巾把鍋子嚴實地裹了起來。

翻出了大冷天用的稻草飯窟,把裹著大毛巾的鍋子”坐“到飯窟裏,

蓋上飯窟蓋子後,再用一件湛藍色工裝老棉襖捂住了飯窟!

然後放到了客堂間的藤交椅裏,下麵還墊了棉墊子。

 

”姆媽,今朝夜到可以吃到酒釀了伐?“他看著被捂得如此嚴實的鍋子問,

”儂買來的酒釀粉,是酒曲,發酵用的,秋季呢,一個禮拜後,好吃了!“

 

他失望的猛咽饞吐水,等一個星期是絕望的嗎?不是!

第一天放學回來,就忍不住想打開飯窟看看,

“儂覅要掀開棉襖、更覅要打開鍋蓋去看!”姆媽的警告響在耳朵邊,

“漏氣了,溫度驟變,會讓發酵失敗,酒釀就做勿成了!”

 

咽了口饞吐水,就到葡萄架下去找碧綠的小螳螂去了......

 

秋分過後的葡萄架上的色彩是每一刻都不一樣的。

碧綠的葡萄葉開始隨著每一刻陽光溫度的變化,

變成黛綠、濃綠、墨綠,最後鏽斑成了豔紅色、暗紅色,褐紅色!

生命周期的色彩!

電唱機裏響著音樂:Heintje.Letzte Rose in unser'm Garten

 

小螳螂始終是碧綠的,忙碌穿梭於串串暗紫的葡萄間,

它們的爸爸姆媽已經成了一指長短的枯黃色大螳螂了,

一場秋雨後,從藤蔓上跌落到冰涼的清水磚上,

秋天不隻是童話,也有現實的輪回,不是嗎?

 

”等儂吃甜酒釀了!“姆媽朝花園地上掘爛泥的小囡嚷道,

在用撚鑿靠著枸杞藤根挖坑,掩埋褐色螳螂的小囡,聽到了喊聲!

 

洗淨了手,捧好了藍邊湯盅,立了藤交椅邊上,

姆媽拿掉了包飯窟湛藍色的工裝棉襖,端出裹著大毛巾的鍋子,

拿掉了毛巾後,裝酒釀的搪瓷鍋顯得那麽小!

”一斤核桃三斤殼!“

耳裏裏聽見弄堂裏傳來的兒歌!哈哈哈!

 

掀開蓋子,鼻子聞到一股稻米的清香,甜潤。

整鍋飯的米粒已經膨脹而晶晶亮了,凹洞中溢滿著瓊漿!

 

姆媽用飯勺從凹洞和鍋壁間,挖了一勺到湯盅裏,

又在被甜汁瞬間填滿、剛剛挖掉地方,盛了半勺酒釀汁。

 

上海秋日的午後豔陽是白色的,

陽光穿過褐紅色的葡萄葉,透出葉間筋脈,

呈現出了溫厚的淺紅色,

光線籠罩在潔白如玉的酒釀米粒上,

用小調羹勺了一口酒釀,一股清甜爽快在嘴裏蔓延!

 

抬頭看到褐紅色的葡萄葉子在秋風裏搖曳,

那串陽光透過的紫葡萄晶瑩如瑪瑙,

襯著透出陽光的暗紅色葡萄葉,

那厚重濃鬱色彩的靜懿,從此刻在了腦海深處!

 

嘴裏的甜味倒是極致單純的!

米的軟糯甜潤,簡單到至純的單體香味!

”知子莫如母!“ 姆媽看得出小囡吃到心裏也開心了!

 

姆媽總是在周日做甜酒釀的,周五就是酒釀初成的第五天!

他20歲生日在深秋的周五,她是第一個來他房間坐的女生。

姆媽一見她,淡淡地笑了,轉身進了廚房,

五分鍾後就端了隻小碗給她:用第五日甜膩醇厚酒釀、燒水浦蛋!

”知子莫如母!“姆媽看出了她是他一輩子的牽戀!

 

第一次上門吃酒釀水浦蛋,她知道含義,客氣道謝,一口也沒吃。

他不懂:女人的細膩直覺間地對白,豈是男人可以琢磨得?!

 

 

他和她說了秋日濃鬱色彩葡萄架下,吃酒釀地清甜,問她為何不吃?

她淺笑不語,給他看了她凝脂白玉襯托著粉綠青翠欲滴的一串葡萄!

他不懂為何冷色調的綠色,會有如此洶湧的衝擊力?

遠勝過腦海裏的暖色調的褐紅色濃鬱色彩的奶油紫葡萄?

 

 

隔年深秋,他從雨中的機場騎車回到家裏,

姆媽燒了第六日微醺甜潤,芬芳迷醉,彼此慕戀的酒釀水浦蛋,

”吃了,可以驅寒!“說完,姆媽就轉身關上了他房門,

聽見他用電唱機放了Funkytown,人回憶過往,就是心痛了。

”知子莫如母“,音樂幫助自愈。

 

有一日,他看到華人店也售賣塑料圓罐子裝的酒釀,

裏麵的米粒憋塌塌的,也不圓潤,估計是洋秈米做的吧?

他不懂:為何一樣精致的食物,要如此粗劣的做出來?

 

他看著滿樹粉白似雪的九月櫻花,問“好嗎?”

她說“秋分了!放連假。”

”漫步在秋風紅葉裏,很浪漫的吧?“他問,

”窩裏廂柚子也熟了吧?“他猜測著。

 

他想起了她的凝脂白玉襯托的那串粉色綠葡萄,

他想起了酒釀初成第一天那種沁入心扉的清甜、純味爽口!

 

初冬了,他摘下了葡萄架上最後一串奶油紫葡萄,

捏了一顆放到嘴裏,奶油濃鬱的味道、有酒香的醇味醉人心魂,

第七日的酒釀不也是酒香雋永,醇厚入魂,心神婉戀的嗎?

 

情深了,萬物的味道都是一樣甜潤的,

酒釀如此!

葡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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